“小叔叔帶我來此做什麽。”雖然楊月凝眉眼淡淡，但是言語間已經呈現出無奈之意。

  她心中想著傅承顏打算帶她來此處住店，所以不等對方出聲道明緣由，已經開口解釋道：“月凝向來不喜歡喧囂，甚少住在這樣的地方，西市蘅蕪苑和城外封宅都有月凝容身之所，沒必要住在這種人聲鼎沸的地方。”

  好在今日是團圓節，城門封的較晚一些，依著時間來說，足夠她出城趕往封宅，待明日城門開啟時回來也不遲。

  傅承顏並未回應她的話，只是在聽到她不喜喧鬧這句話時，下意識收緊眉心，隨即釋然。

  猶記得兒時，她最喜歡熱鬧的場合，每每宮之前，唯獨她最興奮，時常的衣著也都是大紅大紫的顏色，頭上金釵玉石更不在少數。

  如今她卻一改從前的性子，不僅嬌俏面容上笑容越來越少，而且也變得愈發沉穩，甚至連幼年最喜歡的東西，都轉變成她如今所厭惡的。

  也不知中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才會讓她又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傅承顏眼底漸漸映出一抹柔光。

  無論眼前的女子變成什麽模樣，她都是小月亮，是在他陷入困境時，給他一線生機的那個聰慧俏皮的姑娘。

  他還記得兒時性命危在旦夕之際，是身形纖瘦的小月亮吃力將傷痕累累的他，藏身在草垛之中，然後強忍著心中怯懦，大膽與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刺客周旋一番。

  還有那一幕，他銘記於心的那一幕……

  小姑娘圓潤白嫩的小手中捏著白面饃饃，強行塞進他的手中，稚嫩聲音聽著奶聲奶氣的，告訴他要填飽肚子，努力的活著。

  僅此一點，就足夠讓他放棄一切，護著眼前姑娘周全。

  楊月凝見他不曾回應自己，又一次出聲提醒，他適才從回憶中抽神，眼眸中女子的容貌與記憶中的姑娘重疊在一起。

  他眸色更加溫柔，沉默著揚起骨節分明的手，順勢繞到她的腦後。

  楊月凝不明所以，習慣性戒備著旁人接近的動作，下意識想要閃身，卻發現自己後腦已經被溫熱大手護住，根本動彈不得。

  “傅承顏，你……”她聲音徒然一緊。

  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沉寂。

  下一秒，她發髻間的金釵飾品被抽出放在一旁，如墨色瀑布一般的長發自腦後傾瀉而下，三下五除二之後，隻留下一支十分素雅的紫玉簪還留在她的頭頂。

  傅承顏滿意點了點頭，聲音聽著十分愉悅，“如此素淨，雖說不像普通民家女子，但也不顯得惹眼，十分不錯。”

  話音落下，他動作自然執起楊月凝冰冷細嫩的小手，攜著她一同走下轎攆，身影漸漸淹沒在熱鬧的人群之中。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楊月凝不禁有些晃神，心中不明所以生出一種異樣感覺，很像每次傅承顏帶給她安全感似的那種安心，也並不排斥這種接觸。

  似乎這個細微的動作本該出現在他們的身上，絲毫不存在違和感，

  她眉眼間的寒意漸漸融化，隨著傅承顏的動作步入市井中，聽著周遭小販和百姓吵吵鬧鬧的聲音，難得感受到一種輕松自在的煙火氣息。

  “傅承顏，若我沒有生在官家該有多好，有溫柔操持家事的母親，父親也不需要常年征戰，隻日間在田間地頭勞作，入夜披星戴月回歸。”

  楊月凝聲音淺淺的，淹沒於市井之中，若不是傅承顏耳力極佳，恐怕不能將其全然收入耳畔之中。

  她腦海中似乎已經浮現出美好畫卷，臉上也映著淺淺的幸福笑意，低低呢喃道：“若是如此，家中陳設定沒有金銀玉器，木質桌椅頗具簡單溫馨之感，院中三兩簇花枝，一方小小的田地，還有嗷嗷待哺的家畜和吱吱呀呀的搖椅……”

  說到此處，她聲音中已經染上顫抖，依稀能聽出強行壓抑的哭腔。

  這是她遙不可及的夢境，是時常都會躍然於腦海中的美好場景，正因為太過於美好，所以在對比當下的時候，她才會覺得無比心酸。

  她是在生死之間遊走過的人，老天爺又給她一次重頭再來的機會，她本該倍感珍惜，但如今的生活只有數不清的爾虞我詐，稍有不慎就會跌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傅承顏，我真的很累……”她察覺出自己的眼眶已經泛出酸澀感覺，忙不迭垂下眼簾，小腦袋也低低垂著地面，硬生生將眼底那一抹濕潤風乾。

  寬厚的大手輕輕覆在她頭頂的發絲間，動作輕緩揉了揉，像是寬慰一般。

  她吸了吸鼻子，一把將傅承顏的手拂去，再度抬眸時臉上又只剩波瀾不驚的平靜表情，哽咽話音消失不見，如今只有滿滿嫌棄，“月凝年紀尚幼，還有長高的余地，小叔叔莫要總是按著月凝的頭，免得日後身材矮小。”

  “小月想說的極是，我這個做叔叔的，下次一定注意。”他口中雖然這樣說，但臉上卻呈現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很明顯沒打算就此收手。

  楊月凝無語瞪他一眼，適才發現兩個人不知何時已經停在小攤販的攤位前面，一群頑皮的孩童正在攤位前面跑跑跳跳，嬉笑打鬧的歡愉聲音不絕於耳。

  小攤販手中動作一直未停，金色的糖畫在燈籠和燭火下反射著柔光，肉眼所見那糖畫大概是一隻小兔子，下一刻交到其中一個孩子手中。

  拿到糖畫的小朋友咯咯笑著，其余的頑童明顯更加興奮，稚聲稚氣催促著小攤販再快一些。

  楊月凝側眸瞧著傅承顏，拽了拽他的衣袖，面上呈現出一片尷尬潮紅，小聲嘟囔道：“我們站在這裡作甚，這是小孩子喜歡的玩意，我們舉著這東西，非叫人笑話不可。”

  傅承顏又習慣性揉了揉她的頭頂，這一次楊月凝沒有拂開他的手。

  在他心裡，小月亮永遠都是那個遞給他白面饃饃的小姑娘，這麽多年依舊嬌俏稚嫩，從不曾長大過。

  想到此處，他眉眼間神色愈發溫柔，一雙眼眸深邃浩瀚，楊月凝怔怔望著他，似是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