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凝凝眸定睛。

  平昭手中正捧著一件黑色夜行衣，看大小規格應該是以傅千瑤的身段量身定製的。

  “傅二小姐說，讓您穿著這件衣服隨她出門，動靜自然越小越好，她在外面為您把守著，順便看一下有沒有王妃的眼線。”說到此處，平昭不由得壓低聲音，附在她的耳側。

  堂堂王府嫡小姐居然在外面為她守門？

  她察覺出事情非同一般，立刻授意平昭為她換上夜行衣，以最快速度梳理一個便於行動的發髻，隨後推門邁步。

  傅千瑤尋聲而望，恰好對她對視。

  兩個女人皆是一身黑色行裝，就連發髻也都是佩戴著草標的樣式，仿佛約好一般，全身上下沒有一樣可以反光的東西。

  不知道的還以為府上偷偷躍進來兩個女飛賊。

  傅千瑤滿意點了點頭，急忙挽住她的胳膊，壓低聲音道：“母親不讓我去尋哥哥，所以我平日都是以這種裝束偷偷溜到偏院去，還望你可以理解。”

  楊月凝啞然，心中暗道鴻王妃真是可笑，為了防止兩個人相互交集綢繆，居然把親生女兒逼迫成這副模樣。

  思索之間，傅千瑤已經微微屈身，拉著她的手腕輕車熟路穿過前廳花園中的花叢，有草木和微風庇護著，兩個少女纖瘦的身影並未惹人注意，不消片刻已經疾步走到盛景院後面的小月亮門。

  接著，兩個人以同樣方式穿過花園，準確避開燭火照映的位置以及來回巡視的仆人，緊貼著牆壁陰影一路向前。

  大抵走了一炷半香的功夫，兩位少女已經氣喘籲籲，駐足停在一處低矮的小院落門前。

  說是院落，其實此處陳設比她在將軍府的梧桐園還要荒涼，頭頂上的刻著院名的匾額已經被風化到無法辨認字跡，
  周遭只有一人高的矮牆圍攏，院內也只有目光所及那麽大，孤零零砌著一個固定的石桌和四個圓柱形石凳，唯一一棵參天大樹下放著傅承顏平日喜歡的搖椅，再往裡望去，就是一明兩暗的三間小屋。

  “這裡是……”楊月凝明知故問，似乎不忍再說下去。

  傅千瑤自知她的想法，向來溫柔的面色上竟難得浮現出凜冽寒意，似乎與往日給人的印象不符，“這裡是哥哥自小到大所住的地方，因為已經辨認不出匾額的名字，所以大家隻叫它偏院。”

  楊月凝頷首算作回應，想到傅承顏初進王府時經歷的一切，心裡隱隱生出擔憂，作勢就要推開院門進去。

  不料未等她有所動作，傅千瑤已經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月凝，我知你心裡擔憂，想盡早移步探望，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叮囑你一句。”

  “既然答應你要好好守護你的兄長，我心裡自然會有些許擔憂。”她畫蛇添足解釋一句，反倒有一種掩耳盜鈴的感覺，意識到自己略有失言，她清了清嗓子，再度開口道：“瑤妹有事但說無妨。”

  “此前我已經說過，父親母親不會輕易放過哥哥，所以等下無論你看到什麽，都不要太過吃驚，免得哥哥為減你憂思，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末了，她再度補充道：“哥哥如今所承受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和算計之中，你肉眼可見的並不一定是真相，萬萬記住這一點。”

  楊月凝從不相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種話，真相一定要禁得住推敲，所以不用傅千瑤叮囑，她也明白傅承顏的用意，正如同他在幽州日夜流連花街柳巷。是一個道理。

  眼下隱忍，只是為了更好地生存，更出其不意出手。

  這個計策與她在將軍府所使用的計策有異曲同工之妙。

  理想是豐滿的，但現實往往很骨感，縱然楊月凝已經做足心理建設，但推門而入的刹那情緒還是流露出明顯波動。

  幾步見方的房間中，只有兩支燃到一半的蠟燭，燭火隨著晚風輕輕搖晃，映襯著一個空落落的積滿灰塵的書架、一張書案，和一張僅能容納一個人容身的小床，顯得這間寢臥更加荒涼。

  這裡與他在幽州的世子府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此時此刻傅承顏正坐在床邊，一手拿著青色瓷瓶，另一隻手正纏著用過的繃帶，以此浸漫藥水，塗抹在受傷的位置。

  他上身僅穿著一件布滿血痕的裡衣，透過碎裂的布條隱約可以看到裸露外翻的皮肉在汩汩滲血，染血傷口下面是一片片青紫色的痕跡，似乎還有淤血痕跡。

  楊月凝也算熟讀許多醫術，研究過各類兵器武功，根據這樣的傷口，不難推斷出是由棍棒所致，難以想象對方究竟下手多麽重，才會把人的皮肉打出青紫淤血，再將淤血一一以棍棒擊打至碎裂迸發。

  傅承顏似乎經常受這麽嚴重的傷勢，上藥的時候避免不了會牽扯出劇痛，但他連眉心都沒有皺一下，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皮肉一般。

  聽到腳步聲音，他停下手中動作抬眼，臉上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松垮笑容，語氣輕松道：“你們怎麽來得這麽早。”

  聽到熟悉的聲音，望見熟悉的笑容，楊月凝滿腔悲憤悉數化為心酸，腳步不由自主又急又燥，直站在他的身邊質問道：“為什麽不反抗？！你說啊！”

  傅承顏見她這副模樣，折射著燭火的眼眸深處透出些許溫柔。

  不等他開口，楊月凝已經眼尖發現倚靠在暗處的無影，滿心無處發泄的隱忍怒意似乎終於找到一個出門。

  她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攥住無影的衣領，聲音中似乎帶著隱忍的顫意，“他是你的主子，為什麽你沒有好好保護他，他受傷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保護他不是你的職責嗎？！”

  傅承顏與傅千瑤將她舉動盡收眼底，忍不住相視一笑，尤其傅千瑤見到這一幕，竟還滿意點了點頭，似乎很樂意見到這樣的場景。

  楊月凝話音剛剛落下，腕間突然感知到溫柔力道，還不等反應過來，纖瘦身影隨著對方力道微微後仰，整個人已經跌進一個滾燙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