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國慶滑動滑板,在廚房裡溜了一圈,破了缺口的碗裡,只有融了水的點點粗鹽。
豬油碗刮的很乾淨,可看著上面那白白油膩的痕跡,還是舍不得扔,隻想添一口。
其他的配料,沒有。
一個小小的地豆已經發了芽,不能吃了。
兩個雞蛋般大的紅薯,不知是從哪裡撿來的,至少前天,國慶沒有見到過。
五個碗都缺了口,五雙筷子是自己做的。
一口破了的鍋,每次炒菜做飯,都得把鍋給斜放著,不然就漏水不能用。
一切都乾淨的像是打了劫,不像一個家。
國慶面容蒼白,整個人卻很安靜。
他環顧廚房後,推著滑輪來到最後間,那是他們睡覺的地方。
直接用木板鋪成的大通鋪,而不是一人一張床。
國慶雙手撐著木板,微微用力,把自己身體撐過去時,這木板還會發出咯吱聲,仿似沉受不了他的重量,將將要折斷的絕望聲。
“老夥計啊!”
國慶聲音低沉平緩,好像真的在和兄北敘舊一樣,充滿感情。
“我是一個對國家沒有用的人。”
“活著拖累父母兄弟……”
“撐不住了!”
國慶慢慢躺到床上,手自木板床的角落裡,摸出一把斷刀,只有一根手指長,也不知是什麽刀上斷下來的刀尖。
斷刀已經鏽跡斑斑,看不清本來顏色。
國慶兩根手指頭捏著斷刀,放在衣服上抹了抹,斷刀上面的鏽跡還是鏽跡,斷刀並沒有好看半分。
“老夥計啊,辛苦你這麽多年,一直躲在角落裡,今天總算是派上用場了。”
斷腿之痛沒有人理解,白天他可以歡樂的笑望所有人,告訴所有人,他會努力活下去。
可等到晚上,回想著曾經雙腿在地上奔跑的那種恣意瀟灑,對比以後自己一個人孤獨終老,或者是,爛死沒人發現的那種恐懼,真的是比斷腿還要痛。
國慶細細擦試斷刀,笑的恣意:“其實,我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麽堅強,我就是虛偽害怕膽小的人,我怕死,可我還想活。”
“我膽小,所以我希望有人能陪著我。”
“我寧願自己不吃也省給他們吃,只是希望我死後,別發臭發蛆了才被人發現。”
“老夥計,你就送我一程吧?”
國慶很膽小,笑的眼睛紅紅的,放在手腕上的斷刀,試了幾下都沒敢劃下去。
可最終,他還是要劃下去的。
鈍刀壓在手腕上,有了印子,只要再往下滑,他閉著眼睛就可以解脫。
“師傅在嗎?”
“師傅,老板,你在嗎?”
“有人在嗎?”
三道不同的聲音突然傳入國慶耳裡,他怔了怔,不想回答。
師傅不在。
手中斷刀再次往下按去,那道聲音又響起來了:“師傅,你在嗎?老板在也行,我家大老板想和你談筆生意,關於汽車的。”
正閉上眼睛用力把斷刀往下劃的國慶,猛的睜眼,眼中閃著光。
談汽車生意?
“老板師傅,你是睡著了嗎?”這道聲音聽著很陽光,有種把陽光帶進屋內的心悅。
國慶連忙把斷刀放回角落裡,把手上因為和斷刀接觸留下來的鏽跡,拍拍乾淨,擦著床板朝滑輪而去,高聲應道:“噯,在呢,醒了。”
坐到滑輪上,雙手撐進給他專門撐路的鞋子裡,國慶自臥室房間裡滑過廚房,來到汽車修理廳。
修理廳裡有四個年輕人,一個看著很小,好似還是個孩子,笑容淡淡的。
一個身材修長,面容溫和,淡淡的笑容卻讓國慶看著時,卻讓國慶好似看到一道細碎的光,慢慢朝自己照來。
不耀眼,卻讓人全身溫暖。
一個皮膚略黑,看著最年長,他眼中有著歡喜,只是這笑意有點僵硬,好似不習慣。
最後一個朝自己走來的少年,他眉開眼笑,笑的好似容納百川,萬物都要稱為他大哥。
他走到國慶面前,未語先笑:“老板師傅,我叫衛城,這是我們老板!”
衛城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看著他時,國慶也不由自主的跟著一起笑:“你們好,我叫國慶,是這裡的老板,也是這裡的修車師傅。”
張超朝國慶伸手:“你好,張超。老板,我想找你談筆生意。”
國慶看著張超伸出來的手,愣了愣,他都多久沒和人握手了?
每一次看到他的雙手放到鞋子裡,那些人雖然嘴上不說,但眼裡的嫌棄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曾經解釋過一次,這鞋子是乾淨的,沒用腳穿過,可是對方依然是嫌棄的眼神。
他不能怪別人不理解自己,鞋子本來就是用來給腳穿的,你給了手穿,那就是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人,他們換種眼光看你,沒錯。
看著伸到面前,帶著老繭的手,愣著的國慶,那顆如死火山般的心,突然有點死灰複燃,有點蠢蠢欲動的衝動。
他,好久好久沒有過這種感動,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握手的動作。
只是一個把他當做同等人看待的一個動作,就讓他冰封的心,有了融化之意。
國慶驚愕的看向張超,愣愣的伸出自己的手,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事,想縮回時,張超卻握住了他的手。
暖暖的,就如在運輸連時,和兄弟們掰手腕時的溫暖。
國慶慌忙的抽回手,緊張不已,他怕他會感動的想哭:“坐,你們坐。”
張超拿了小板凳坐到國慶面前,直接開門見山:“國老板,我是紅星汽車玻璃廠的老板,我叫張超,你可以叫我大老板。”
“我們玻璃廠新開發了各種各樣的車窗玻璃,想放到各個縣城去試用。”
國慶再次怔住,這人說話好直接,直接的他都接不上話。
張超再說道:“當然,我們新開發的車窗玻璃,肯定有不足的地方,所以還請國老板,到時能給我們多多提意見,讓我們能改造出更完美的車窗玻璃能。”
國慶盯著張超左看右看,眼前這個人該不會是騙子吧?
一上來就說主題,我都還沒答應他,他就把後面的話都說出來了。
這事太詭異了!
國慶動著腦筋望著張超:“我,我這修理廠很老了,怕是不會有人到這裡來換玻璃車窗,你不如去另一家看看?”
“那家已經看過了,所以才來你這裡。”張超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去那家修理廠看。
他從始至終要看的都是這家修理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