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把張發崽送到門口，一路沒吭聲的張發崽突然出聲：“如果你真是撿來的，那你也是我兒子。”

  張發崽說話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說話時也不會看著人眼睛，他習慣了低頭，習慣不去對視任何人。

  張超知道張發崽這是自卑，也是他從小的習慣，以前哪怕是自己和張燕喊他，他也是低著頭應一聲，感覺像個陌生人。

  現在，張發崽和自己說話，依然低頭不對視，他聲音低沉的很：“都說生恩不如養恩大，我把你養這麽大，你這是我的兒子。”

  “如果沒有養恩，那些人為什麽要過繼孩子來繼承家火，又怎麽會抱孩子來傳宗接代？”

  “他們都知曉那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可還是把他們養大，繼承自己的姓，自己的財產，自己的祖先！”

  “我養大了你，只要你不拋棄我，我就永遠都是你爹！”

  張發崽的話語沒有任何說服力，話語也不夠堅定，就好似在說今天又出了太陽那般的語氣。

  可他這番話卻張超震撼不已，他從來不知道膽小而又自卑的張發崽，居然會說出這一番話來。

  在自己心目中，就張發崽這種一天到晚，只知道勞作的人，應該會把親生兒子，傳宗接代的事看的很重。

  沒有想到，最豁達最看得開的居然是張發崽。

  張超喉嚨裡好似堵了一根頭髮絲，癢的難受，哽咽道：“爹！”

  張發崽身高一米六五，皮膚黝黑，面容滄桑，有點彎腰駝背，那是常年勞作田地而累出來的。

  哪怕有新衣服他也不舍得穿，依然翻出舊衣服，一件又一件的加在身上，不知道圖什麽就是這樣穿。

  雖然才五十歲，可是他的頭髮早已半白，比張爺爺張奶奶的頭髮白的還多，整個人滄桑不已，看的張超酸的想流淚。

  可我真不是你兒子。

  這句話怎麽也說不出口，張超望著張發崽的背影，淚眼模糊。

  張發崽走出去兩步，又背著手往回走兩步，低著看地，躊躇道：“她當年確實是懷了孩子的，肚子我摸過。”

  張超驚訝張發崽居然和自己說這話，這是在告訴自己，劉秀蓮確實是懷著孕的。

  天完全黑了，電還沒有來，初幾的月亮，淡淡的掛在天上，照的地上的人兒，灰蒙蒙一片。

  張超看不清張發崽的神情，只聽到他悶悶的聲音再次響起：“如果你是撿來的，那一定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了事，她不想讓我傷心，所以撿了你來充數。”

  “你小時候她那樣對你，一定是覺得對不起肚子裡的那個孩子。”

  “所以……”

  “沒別的要求，都好好活著，身體健康！”

  說完，張發崽倚樓著背走了，腳步踩的很穩重，可張超依然能看得出他的腳步是虛浮的，他的身形是踉蹌的。

  張超瞧著真不忍心，高喊一聲：“爹！”

  清冷的月光下，張發崽灰蒙蒙的身形，頓了頓，沒有回頭，抬手朝後擺了擺：“回吧。”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隱忍。

  張超看著他踉蹌著往前走，拐過來彎消失不見。

  抬頭看向繁星閃爍的天空，張超把酸楚給憋回去，剛才那番交談的話，想來張發崽已經明白了，自己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張發崽背著手，踉蹌著腳步，帶著滿身寒氣，慢騰騰的回到家。

  “回來了？張超那個短命鬼死了沒有？快回答我？他死了沒有？”聽到大門響的劉秀蓮，惡毒的話語從嘴裡嗷嗷釋放。

  張發崽關上大門，走到房門口，沒有點燈在房間裡一片漆黑。

  適應了許許，張發崽才自小窗口裡透出淡淡的灰蒙光，看向躺在床上，斷了雙腿，對著自己吼叫，如鬼一般的劉秀蓮。

  媳婦當時是真懷有肚子的，如果超真不是他的長子，那就是說媳婦肚子裡的孩子，在她和嶽母出去遊玩時，把孩子弄沒了。

  媳婦怕給自己交不了差，所以就撿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回來充數？
  回想著張超小時候，劉秀蓮對他的惡毒，他就有這個猜測。

  只是那時想著媳婦沒了孩子，已經很傷心了，如果自己再去責怪她，怕是媳婦會更傷心，說不定會做出更不好的事來，所以他沒說。

  再者，孩子已經到了他們家，那就是他們老張家的孩子。

  待到他把孩子養大，冠上他的姓，上了張家族譜，這孩子就是他張發崽的兒子。

  所以，當媳婦發瘋和爹娘鬧騰時，他不得不向著媳婦，因為媳婦失去了肚裡的孩子，自己得體諒著她。

  也是怕媳婦看著這個孩子就想起那個失去的孩子傷心不已，做出傷害孩子的事來，所以才不得已的讓老娘把孩子抱走去養。

  以前這些都只是他的懷疑猜測，卻一直放在肚裡不敢聲張去確認。

  可今天張超這樣一說，他差不多可以確定他以前的猜想，超子真不是他兒子。

  也是，超子既不像自己，也不像媳婦，還那麽聰明，一看就不是張家人。

  不不不，他是張家人，他叫張超，他是上了張家族譜的孩子，是他張發崽的長子，是要替他摔盆捧靈的人。

  養恩大於生恩，張超就是他兒子，誰也改變不了。

  張發崽堅信這一點，他不會改變這個想法。

  “張發崽，你個廢物，我問你話呢，你聽到沒有？”劉秀蓮人不人鬼不鬼的，衝著張發崽大吼，“張超那個短命鬼死了沒有？”

  張發崽跨過門檻，走到床前，看著模糊的人影，沉聲道：“沒死！”

  劉秀蓮真沒有想到張發崽會這樣回答自己，整個人都怔住了，隨後大笑：“沒死！他那種短命的缺德鬼怎麽還不去死？”

  “那是你生的兒子。”張發崽突然說道。

  劉秀蓮怒吼：“他不是我兒子！”

  說完之後，她慌了，她趕緊朝張發崽伸手抓住他手臂，急急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他賺了錢不給我花，他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他娘。”

  張發崽定定的望著她，好久好久，才出聲：“我去做飯。”

  說錯話的劉秀蓮不敢再鬧，還扯了個笑容：“好，你去吧。”

  張發崽走出房門，來到廚房，坐在台階上，雙手捂臉，久久沒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