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氣很不好，陰沉沉的仿若要下雨。

  來弟帶著兩個妹妹到草棚子裡，跪在棺材旁燒黃表紙，答謝前來吊唁的村民們。

  麗嬸的娘家也來了人，抱著來弟三姐妹痛哭一頓，然後就回去了，並沒有留下來。

  留下來幫忙的是冬霜嬸子，還有昨天幫忙的大娘大嫂們。

  張向東一家人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下午時分，天空開始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不大，但又能打濕衣服。

  一腳踩在泥土裡，鞋子上沾的全是黃泥。

  下了雨，天氣就涼了許多。

  來弟三人跪在草棚子裡，哪怕茶花拿了蒲團給她們墊著，也凍的三姐妹瑟瑟發抖。

  因為沒人再來吊唁，村長就決定把麗嬸明天下葬，來弟三姐妹今晚就一定要守靈。

  夜裡守靈，只有三個小姑娘，那定是害怕的，張超和方強何流三人來陪著，村長也來了。

  冬霜嬸子的男人來了，其他幫忙的大娘大嫂家的男人也來了。

  三個孩子看著這一幕，心酸痛哭的給他們磕頭道謝。

  夜間，張超和村長等人細細的聊著，要找誰來摔盆。

  想來想去，想到了村裡的孤兒六斤。

  他出生時六斤，所以叫六斤。

  六斤娘本來就有病，在六斤五歲時去了。

  六斤六歲的時候，他爹在煤礦挖煤，塌了，人沒了。

  六斤由爺爺奶奶帶到九歲，老人家也相繼離世，家裡就他一個人，吃著百家飯，撿碎玻璃瓶，牙膏瓶賣點錢過活。

  村長說道：“都是姓張，又只有他一個人，只要來弟點頭，六斤那裡我去說，讓他來摔盆。”

  六斤若是給麗嬸摔盆，以後就是麗嬸的兒子，是來弟三姐妹的弟弟，就是一家人。

  如果沒有兒子摔盆，用農村的說法，叫做不得善終，是不好的。

  村長問來弟的意思，來弟同意了：“好。”

  以後，她是有妹妹和弟弟的大姐，她會更加努力賺錢。

  等著天氣微亮時，村長迅速去堵天亮後就要出門撿垃圾的六斤，把這事和他一說，他也同意了。

  村長把六斤帶來，與來弟三姐妹看看，然後給他披麻戴孝，教他等下怎麽做。

  天大亮後，雨下大了，也更冷了。

  村長把他買來東西拿出來，每個八仙一條白色毛巾，扎進褲腰帶中。

  八仙是抬棺材的八個後生崽，長壽的老人去世，做八仙的後生崽都是讓人羨慕的。

  可是如麗嬸這種自殺的，則是很晦氣，許多父母都不會願意後生崽當這個八仙。

  除非是自家親戚沒辦法推掉，才會讓家中後生崽做。

  所以，村長和陪著守夜的人商量了後，八仙由他們當。

  夜都守了，也不差這一點點，就都答應了。

  張超跟何流也是其中八仙，方強腿腳不方便，不可以。

  下棺要在午飯前弄好，所以半上午就得把棺材抬去地裡埋。

  穿著蓑衣的村長，看著時辰差不多，說道：“該走了。”

  儲存了一夜力氣的來弟三姐妹，等的就是這個時候，撲到棺材上，嘶吼著嗓子痛喊：“娘啊，你走了，留下我們三個人怎麽辦……”

  “娘啊，我要娘……”

  “娘，你不要走……”

  她們趴著棺材上，用盡全身力氣痛哭，要留住她們的娘。

  冬霜嬸子她們在旁邊扶著來弟三姐妹，不停的抹眼淚。

  來送行的村民們，都買了花圈來，此時聽著三姐妹的哭聲，都心酸的掉眼淚。

  村長對六斤說道：“摔盆，起棺！”

  九歲的六斤捧起瓦盆，用右手重重的把瓦盆摔在地上。

  砰的一聲，瓦盆摔了個稀巴碎。

  村長瞧著歡喜不已，瓦盆摔的越碎，代表著來弟姐弟四人以後的日子，會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用麻繩和粗棍子綁起棺材，準備抬起。

  冬霜嬸子男人朗聲喊：“起！”

  炮竹響，棺材起。

  來弟三姐妹痛嚎，隨著棺材一起走動。

  炮竹在前方引跑，棺材在後面跟。

  沒有婆家人，沒有娘家人，只有三個女兒，這個送葬淒淒慘慘，卻又讓人暖心。

  因為是上吊自殺，所有一切都是最簡單化。

  幾個幫忙的家裡的男孩子，手裡舉著柳樹條白幡和花圈，跟在棺材後方送行。

  雨嘩的下大了。

  抬著棺材走在後面的張超，雙眸被雨迷的都看不見前方路，只看到棺材上方，紙扎的大白鵝被淋濕了。

  這是他買來的。

  來弟三姐妹在雨中，三步一叩首，哭的嘶心裂肺。

  哪怕雨大，也有許多村民們前來觀看，聽著這聲音，都紅了眼。

  就如張爺爺說一樣：“人老了，見不得這種場面。”

  行走到村口，來弟三姐妹被攔住，不讓她們跟著出村送行，六斤則跟著棺材隊伍繼續送行。

  來弟三姐妹跪在雨中哭的聲音都快聽不見。

  冬霜嬸子她們的眼睛也都哭腫了，勸慰著來弟：“人死不能複生，你可得堅強，你娘希望你們好好活著。”

  來弟很堅強，但也真不能接受，頭抵在地上的雨水裡，哭的快不能喘氣。

  下葬後，張超等人拿著橫杠與繩子回來，對何流說道：“我第一次做八仙！”

  “我也是。”何流與張超走在雨中，聲音低沉，“我娘去世時，你就這樣子陪著我在雨中走。”

  張超想起來了，何流娘過世時是五月份，正是大雨的季節。

  下葬那天下很大的雨，何流沒有哭的嘶心裂肺，反而整個人冷靜的很。

  只要張超知曉，何流有多傷心，於是一整天都陪著他。

  下午時，何流又偷偷的回到墳地，對著還沒起墓碑的新墳，和著天上的雷電大雨，哭的嘶心裂肺。

  張超就這樣子，陪著他一起流淚一整個下午。

  回想著以前，張超拍了拍何流肩膀：“一切都會好起來！”

  是的，一切都會好起來，而他們，現在很好。

  晚上時，不用張超帶著，來弟就帶著帶弟招弟，還有新認的弟弟六斤，前往村長家磕頭謝恩。

  然後再就是幫忙的人家，一一磕頭道謝。

  往祖宅而去時，經過張向東的屋子，來弟眼裡閃爍著仇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