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或許會有無數理由。
但是恨一個人,只需要一個理由,那便是恨。
恨到極致,就是恨不得他去死。
恨一個人,不會將人恨死,但是殺一個人,就能夠殺死。
楚擎將對章松陵的恨意埋在了心底,讓福三親自將九娘送回了章府,送回那個狗洞旁,讓這個原本很漂亮卻被這個世道逼迫的醜的別扭的小姑娘,鑽回了那個可恨的章府之中。
坐在班房內,楚擎的雙眼布滿了血絲。
王通通走了進來,手裡抓著一根拐杖,這是楚擎離開章府時,扔掉的那根拐杖。
拐杖放在了書案上,楚擎搖了搖頭。
“我不需要它了。”楚擎用力的活動著腳踝,感受著疼痛,卻面色平靜:“千騎營副統領,楚擎,不需要這根拐杖了,我需要的,是劍,是劍才對!”
“大人,您要耍劍?”
門被推開,陳言面帶微笑走了進來,坐在了楚擎面前揮了揮手,讓王通通離開。
楚擎依舊是面色平靜,面無表情。
“聽到了?”
陳言點了點頭:“聽到了。”
“聽到了多少。”
“九娘來了後,我一直在外面聽著。”
楚擎的身體向前傾了傾:“我還能做多久?”
“不知。”
楚擎幾乎是咬著牙,再次問道:“我還能做多久!”
陳言收起了笑容,歎了口氣,默不作聲。
楚擎抓起腰間的千騎營副統領腰牌,狠狠的拍在了書案上,第三次發問:“我,還能做多久!”
凝望著楚擎掌下的腰牌,陳言終於開口了。
“以你的行事風格,怕是…用不了多久,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我他媽不怕死!”
“可我怕,你也應該怕的。”
“我再說最後一次,我他媽不怕死!”楚擎指著陳言罵道:“連我這個冒牌貨都不怕,你這個真正的千騎營副統領卻怕,你這輩子,都活狗身上了?”
陳言微微搖了搖頭:“我是說,我怕,怕你死。”
楚擎愣住了。
陳言再次陷入沉默,這一次,沉默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最終,輕輕拍了拍楚擎的手掌。
“那便做著吧,愚兄,盡力保你不死。”
楚擎一把收回了腰牌,站起身,衝著陳言施了一禮:“多謝陳兄。”
陳言搖了搖頭,站了起來,離開了班房。
走出了班房後,陳言來到了後院之中,負手而立,隨即輕輕開了口:“人來。”
一個千騎營探馬單膝跪在了他的身後。
“知會一聲月生,至今日起,任何事,事無巨細,無需通稟於我,尋楚擎拿主意便是,除此之外,命人混進章府,綠珠,九娘,保這二人性命無虞。”
“唯。”
探馬站起身離開了,陳言依舊望著眼前枯敗的老松,臉上,火辣辣的。
楚擎見過的事,他見過,見過太多太多,可從未像楚擎這般滿腔怒火。
或許有過,只是每一次都會去想,去顧慮,想太多,顧慮太多,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大局為重,直到漸漸麻木,漸漸冷眼旁觀,漸漸習以為常。
卯時過半,初升的太陽,驅散了黑暗。
班房中,楚擎依舊看著桌上的竹簡。
福三回來了,低聲道:“少爺,送回去了,小的在牆外聽了片刻,小丫頭鑽進去後,府內沒有任何異響。”
楚擎微微松了口氣:“綠珠,究竟叫什麽名字。”
福三沉默不語。
楚擎用力的捶打著腦袋:“她說過的,明明說過,可為什麽,想不起來了呢。”
福三依舊沉默。
探馬走了進來,輕聲道:“大人,禮部觀政郎陶蔚然求見。”
“陶蔚然?”楚擎皺了皺眉:“讓他進來。”
片刻後,身穿常服滿身晨露的陶蔚然被探馬帶了進來。
“楚大人。”
陶蔚然施了一禮,隨即伸手入懷,拿出了一封信件放在了書案上。
楚擎沒有拆開信件,而是靠在了凳子上,望著陶蔚然。
“大人,昨夜章府管家送至下官居住的客棧之中,信中所言,章松陵命下官即日起程至蕭縣任職,到達蕭縣後,兩日內重開石坊七處,十日內,需采石頭百七十…”
“章松陵讓你馬上去蕭縣,去了蕭縣後繼續讓百姓采石?”
“是。”
楚擎冷笑不已:“你和章松陵,究竟什麽關系。”
“下官知道楚大人的意思。”陶蔚然苦笑了一聲,指著信件說道:“在您看來,章松陵派人送來信件,直言不諱命下官開采山石,仿佛與下官熟識一般,可大人卻不曾想過,下官,不過是個區區觀政郎罷了,章松陵是禮部右侍郎,莫說派個管家送去信件,便是尋一隻狗叼著信件送到下官面前,下官不依舊要聽之任之。”
楚擎神情微緩,點了點頭。
原本他是覺得奇怪,如果二人不認識,章松陵怎麽會直接派個管家,告訴陶蔚然到了蕭縣後該怎麽怎麽辦,開采多少石頭,如何如何的,令人想不通。
陶蔚然這麽一說他才明白。
的確是這樣,二人身份天差地別,章松陵不需要認識陶蔚然,觀政郎也好,縣令也罷,在他眼裡,連屁都算不上,我這禮部右侍郎怎麽交代的,你就怎麽辦,不需要認識,不需要問,不需要說,讓你辦就辦,就這麽簡單,我甚至都不用給你分贓,不用許諾你任何好處。
想通了其中緣故,楚擎這才拆開了信件,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如陶蔚然所說,信件上沒有絲毫尊重或者是“溝通”的意思,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氣,命令陶蔚然到了蕭縣後不用收拾李木的爛攤子,而是繼續擺爛,壓迫百姓開山采石,非但如此,因為李木伏法,京中工料供應不上,這次要的石料比以往更多,這也就是說,需要以更高壓的手段來壓迫百姓采石。
“章松陵,是真不怕死啊。”楚擎冷笑連連:“李家還沒受審,他竟然敢接著擺爛。”
陶蔚然看了眼楚擎的臉色,開口問道:“這也是下官不解之處,下官鬥膽,敢問章松陵,膽子為何這麽大?”
陶蔚然想不通的地方也在這,李木欺壓百姓,剛被抓進去,章松陵以前明顯和李木相交有牽連,按理來說應該是對蕭縣避之不及才對,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敢繼續索要石料,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章松陵有恃無恐。
“自然是有靠山的。”楚擎望向陶蔚然,輕笑道:“靠山,在宮中。”
陶蔚然恍然大悟,可臉上並沒有任何驚慌失措的模樣。
楚擎奇怪的問道:“你不怕?”
“昨日下官便猜測出一二了,李家之事,是天子親自交代下來的禦案,章松陵敢如此行事,定是有靠山,這靠山,八成就在宮中,不會是天子,因為若是天子,天子便不會龍顏震怒徹查李家,那麽想來,是其他宮中貴人…”
說到這裡,陶蔚然以一種平淡但是卻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太上皇,或是宮中妃子。”
楚擎凝望著陶蔚然,面色莫名。
陶蔚然猜對了,至少猜對了一半。
“那你還敢上我的賊船,你不怕?”
“下官不怕。”
“為什麽?”
“因為楚大人不怕。”
楚擎先是一愣,緊接著真心實意的說道:“你還真是個人才。”
是的,陶蔚然不怕,因為楚擎不怕。
楚擎既然知道章松陵的靠山在宮中,還敢拉攏他一起乾章松陵,肯定也是有恃無恐。
陶蔚然很大膽,走上前,給楚擎倒了杯茶,臉上終於露出了不同尋常的神色,有些期待,有些激動。
“楚大人,您吩咐吧,讓下官怎麽整死…怎麽對付章松陵。”
楚擎笑容一滯,他剛剛分明從陶蔚然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異樣的情緒,像是…急不可耐?
楚擎也不確定,直到此時,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了解這個叫陶蔚然的家夥。
不過有一件事楚擎可以確定,這出自東海陶家的觀政朗,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陶蔚然,本官…”楚擎站起身,直視陶蔚然雙眼:“本官能信得過你嗎?”
陶蔚然微微一笑:“信不過。”
楚擎:“…”
“可千騎營探馬,想天衣無縫的殺掉一個新上任的縣令,應該,不難吧。”
頓了頓,陶蔚然繼續道:“所以,楚大人即便信不過,也可差使下官,這世間,哪有人不怕死呢,下官也是,您說呢,楚大人。”
“哈哈哈哈,好,去蕭縣赴任吧。”楚擎回頭看向福三:“回府中將我爹藏在床下的包袱找出來,取出三萬貫銀票,讓陶蔚然帶去蕭縣。”
陶蔚然面露詫異,隨即苦笑道:“要是為了三萬貫,那下官可就不怕死了。”
楚擎再次發出爆笑聲音。
這家夥,還挺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