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柔!你遲早是要遭報應的。”
唐非凡目眥盡裂,一雙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周柔的背影。
他從不信命,也從不認命。
可疼痛欲裂的腦仁兒以及劃不開的手腳,卻像是一把沉重的枷鎖,使得他不可避免地往江底沉去。
而他偶有的掙扎也在數度嗆水後化為徒勞。
短短幾分鍾的光景。
這位暴怒起來能讓世界都跟著抖三抖的戰火梟雄盛世奸雄便徹底湮沒在了遊船爆炸而發出的巨大轟鳴聲中
鬱聽白和林筱瀟趕到松霖江邊的時候。
江面漪紋在歷經了半個多小時的滌蕩後已然恢復到了原先死水微瀾的狀態。
抬眼望去,寬廣的江面上僅中心地帶還漂浮著破碎的起燃物。
“哥,大寶該不會出事了吧?”
林筱瀟盯著鬱聽白手機上重複播放的遠程監控視頻,心下忐忑不已。
這段監控視頻出自於遊船上。
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了遊船起火前後直至引發大爆炸的那段特殊時間艙內的光景。
不過遺憾的是。
由於角度問題,長達二十分鍾的視頻裡安檸僅僅出現過一次。
“瀟瀟,盯著手機,有電話一定記得接。”
鬱聽白很怕漏接到安檸的求救電話,又不敢將時間耗在等待上。
交代了林筱瀟,便縱身一躍跳入了隆冬刺骨的江水中。
和安檸分開的這段時間。
鬱聽白一直是鬱鬱寡歡悶悶不樂的狀態。
不過他內心深處總感覺安檸愛了他十年,絕對不會因為這些大大小小的波折徹底放棄他。
再次接受他也只是時間問題。
直到這一刻。
鬱聽白才意識到有些錯過也許可能就是一輩子。
冷徹的江水將他的衣服打得濕透,他竭盡所能地下潛入江中,盲目又無措地找尋著安檸的蹤跡。
與此同時。
傅梟聽到風聲也著急忙慌地趕來了松霖江邊。
他費勁地穿過江邊密密麻麻的圍觀群眾,本想著下水撈人,卻被趕到的救援隊及時攔了下來。
“先生,別衝動!”
“松霖江的水是活水,看上去平靜無波,實則暗潮湧動。搜救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做吧。”
在岸邊接應的救援人員一邊安撫著傅梟的情緒,一邊看向了剛從江中打撈上來的兩個人,連聲問道:“還活著嗎?”
“一個活著,一個死了。”
緊接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擔架上的兩個男人身上。
其中一個男人皮膚青紫,身體弓作一團,臉部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劃得面目全非,年紀約莫五十歲上下。
盡管容貌有損。
警方還是一眼認出了此人就是被十三國聯合通緝的一級嫌疑犯唐非凡。
另一副擔架上。
鬱聽白雙目略略失焦,空洞的眼神似是望著蒼穹,又似是在回望著過往。
“哥,你怎麽了?”
林筱瀟見狀,趕緊湊上前焦急地晃著鬱聽白的身體。
他看上去糟透了。
人還活著。
卻如同死了一樣,了無生機。
十來分鍾後。
鬱聽白蒼白的臉色有所好轉,他尚還沒有來得及去消化腦海中瘋狂湧入的記憶,又一度站起身,一頭栽入了江中。
待他二度被打撈上岸。
救援人員怒斥他浪費社會資源,嚴重拖慢了搜救進度,他才消停了一些。
“船裡的三個人,為什麽一個都找不到?”
傅梟根本難以想象蘇月如三人在船上究竟遭遇了什麽。
眼瞅著松霖江上處處都是搜救人員,卻處處沒有他們三人的蹤影,他的心也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
事實上。
眾人心裡都很清楚,就是沒敢說出口而已。
這麽大的搜救規模還是沒能找到人,一般只有兩種可能。
其一是被過路漁船救走了。
另一種可能。
則是隨著遊船的爆炸被分解成了碎片,或沉入江底,或被燒成黑灰。
又過了一個小時。
搜救人員幾乎將松霖江翻了個底兒朝天,還是沒有找到一丁點兒的線索。
岸邊的人站得倦了,也跟著陸續退場。
到最後。
蕭瑟的堤岸上,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陳虢,讓人去查一查周邊的漁船。”
“查過了。”
“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目擊者說,火勢躥得很快,短時間內就發生了大爆炸。救援專家還還說,生還幾率幾乎為零。”
陳虢擔憂地瞅著精神高度緊繃瀕臨於崩潰邊緣的鬱聽白。
他還想要說些哄人的話騙騙鬱聽白。
可等了這麽久都沒有安檸三人的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爺,親子鑒定的結果確實被篡改了!鑒定員收了倩倩小姐先後三筆轉帳,共計二十五萬元。”
匆匆忙忙趕到的白虎言簡意賅地陳述著調查結果,並向傅梟遞去了兩張親子鑒定報告單。
傅梟抿緊了唇,顫抖地接過了報告單。
報告單上根本沒幾個字。
他卻盯著看了好久。
鬱聽白聽聞白虎所言,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可他尚還來不及責怪傅梟不配為人父,白虎就將從院內調出的備份病歷遞給了他,“安檸小姐的病歷本我給帶出來了。”
鬱聽白剛接過病歷本,一張驗孕單便狠狠地撞入了他的眼中。
原來她真的懷了他的孩子!
鬱聽白雙手緊攥著驗孕單,頓覺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在他暈厥昏迷期間。
警方亦在持續性地搜尋著蘇月如母女的蹤跡。
另一邊。
重案組也對傅雪倩展開了嚴密的調查。
得知遊船意外起火極有可能和傅雪倩有關。
鬱聽白和傅梟兩人近乎瘋癲。
一個試圖將傅雪倩從高樓拋下。
另一個氣得要和她斷絕父女關系。
“爸,我是無辜的。”
“我對天發誓,我從來沒有想過鬧出人命,從來沒有!”
傅雪倩跪在傅梟跟前,身上潔白的婚紗早已變得髒汙不堪。
“親子鑒定的結果,是你讓人篡改的?”
傅梟一腳踹開了緊緊抱著他大腿的傅雪倩,聲色冷漠入骨。
傅雪倩捂著被踹紅的胸口,委屈地癟了癟嘴。
她原想否認到底。
傅梟卻將她的轉帳記錄等等相關罪證扔到了她的面前,“辛辛苦苦養大一隻白眼狼,你真是讓我失望透頂!”
“爸,我不是故意的!”
“我害怕你認回安檸就不再搭理我,心頭一熱,這才幹了錯事。”
“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傅雪倩很是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她想著向傅梟懺悔,求得他的原諒,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彌補自己的過錯。
“爸,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好嗎?”
“我憑什麽給你機會?你知不知道,檸檸她沒有以後了。”
傅梟的腦海中驟然浮現出北海號遊輪上他狠心將安檸推向司夜宸的畫面。
他甚至開始懷疑,安檸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她的親生父親。
不然她的眼裡為什麽會有那麽明顯的委屈和怨氣?
“聽白,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傅雪倩眼瞅著傅梟不肯原諒她,又試圖向鬱聽白解釋道歉。
然而她話音未落。
鬱聽白的手就已經死死地勒住了她的脖子,“遊船上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不是的,不是我!”
傅雪倩被掐得臉色通紅,她一邊奮力地掙扎著,一邊淚眼汪汪地賣著慘,“聽白,看在我懷了你的孩子的份上,饒我一次吧。”
“孩子?我不需要。”
鬱聽白對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
之前總纏著安檸給他生孩子。
無非是因為對象是她。
“舅舅,鬱先生,你們別被倩倩騙了。”
“她其實根本沒有懷孕!”
“在北海號遊輪上的時候,我親眼目睹倩倩讓人將昏迷不醒的鬱先生拖入房間中,只是你們不願意相信我說的話。”
“據我所知,鬱先生那時候處於昏迷狀態。而且沒過幾分鍾,我就帶著舅舅進了倩倩的房間。”
“按理說,他們根本沒有那個時間。”
周柔見傅雪倩徹底失去了傅梟的信任,又見她企圖拿孩子說事兒,這才不疾不徐地走了出來,給予傅雪倩最為致命的一擊。
“我真的懷了身孕,不信你們可以去查。”
傅雪倩幽怨的眼神落在了周柔的身上,她早就知道自己這位表姐不簡單。
但卻因為自負,很少將周柔放在眼裡。
不過有一點就連周柔也沒有想到。
傅雪倩確確實實懷了身孕。
只是她肚子裡的並非鬱聽白的孩子。
當然這事兒除了她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人知曉。
與此同時。
由於警方遲遲沒有找到傅雪倩同松霖江遊船失火相關的證據,遊船失火的罪責最後還是落到了唐非凡的頭上。
另一邊,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安檸三人都喪生在失火的遊船上之時。
她已然隨同著霍欽霍知羨父子,和蘇月如、安澤一道,坐上了開往晉城的車。
能夠從火海中撿回小命。
與其說是運氣,不如說是福報。
事實上。
他們三人相繼跳水沒多久,一位少女便帶著一群村民下水撈人。
將他們救上岸的時候。
除卻安澤有些氣喘,安檸和蘇月如均無大礙。
“姐姐,還記得我嗎?”
少女將安檸等人攙扶進裡屋後,趕緊又端上了熱茶。
安檸緩了緩驚魂未定的心神,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眼前這位少女。
她叫黃憶玲,母親因為難產而死,從小跟著父親長大。
而她的父親,就是一年前和魏嫻雅串通一氣,患了肝癌為了給女兒賺生活費,不惜摒棄做人底線,開車撞向安澤的貨車司機。
安檸在調查車禍事故的時候,曾在車管所裡見過黃憶玲一面。
在得知黃憶玲一直將父親當成英雄的情況下,安檸便不再提及黃承瀧開車故意撞人的事實。
黃承瀧雖觸犯了道德底線,也觸犯了法律底線。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一位好父親。
黃憶玲在得知自己父親做的事之後,愈發感激安檸善意的隱瞞。
安檸如若在黃憶玲痛失父親的當口告知她實情。
在精神、情緒雙崩潰的情況下。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生根本沒辦法堅強地活下去。
而等黃憶玲得知真相之時,距離她父親離世也有了一段時間。
雖然想起來還是會難過,但已經不足以搞毀她積極樂觀的心態.
“姐姐,這場大火不是意外,是蓄意謀殺。”
黃憶玲同安檸聊了一小會,倏然正了面色斬釘截鐵地道。
“怎麽說?”
蘇月如連聲問道。
她從一開始就覺得遊船上的那把火不太正常。
現在想來,那位被指派到小區裡發放傳單的工作人員也透露著一絲絲古怪。
“你們落水的時候,岸邊站了兩個人,看身形應該是一男一女。”
“我瞅著情況不對勁兒,就讓隔壁鄰居家的小豆丁去看看究竟。”
“小豆丁跑去岸邊的時候,那兩人已經不見蹤影,不過堤岸上落下了一枚半月型鑽石耳釘。”
說話間,黃憶玲又讓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將那枚鑽石耳釘遞給了蘇月如。
蘇月如仔細地打量著這枚價值不菲的耳釘,沉聲道:“居然還是粉鑽,看樣子不是普通人消費得起的。”
“傅雪倩?”
安檸還想著調查清楚縱火者,腹部卻傳來了陣陣痛感。
蘇月如見安檸的臉色不太對。
深怕她再度小產,再也沒有心思去琢磨其他事兒。
她正打算將安檸、安澤兩人送往醫院做一個全身檢查,霍欽和霍知羨父子剛巧趕到。
從霍知羨的口中,安檸得知了鬱聽白和傅梟兩人正滿世界地找尋他們。
僅用了短短三秒。
安檸就果斷地下了一個決定。
她率先上了霍知羨的車,鐵了心離開這座給予了她無數傷害的城市.
之後的一個月內。
鬱聽白醒著的時候一直在四處找尋著安檸的蹤跡。
每每夜深人靜。
他便默默地坐在床邊,看著手中的驗孕單發呆。
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
他每時每刻都在渴盼著快些找回記憶。
可真正讓他找回了所有的記憶。
那些和她一起度過的美好瞬間,又如同利刃一般將他的心扎得千瘡百孔。
“安檸。”
“安檸.”
鬱聽白深陷在了柔軟的床鋪中,鼻間似乎還縈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他很想入睡,很想在夢裡再見一見安檸。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刻意懲罰他。
就算是在夢中。
依舊找不到她的蹤跡。
上窮碧落下黃泉。
無一是她,無一不是她。
午夜夢回。
鬱聽白遽然起身,如視珍寶般揣著安檸親手給他折的那一罐紙星星。
他依稀記得她在每顆星星裡都寫上了一句話。
不過由於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一直沒有機會拆開。
鬱聽白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一顆紙星星。
讓他出乎意料的是,上面居然寫著:我從不後悔十年前救過你,哪怕你的心裡從來沒有我。
這一刻。
他才徹底搞清楚,自己錯認了救命恩人。
一錯,就是十年!
其實當年他根本沒有看清救命恩人的樣貌。
只是聽聞有人叫她“安羽彤”,便認定了安羽彤就是那位舍命救他的女孩兒。
而不久前。
安羽彤曾跟他說過,她在很小的時候經常模仿安檸的穿著打扮。
就好像打扮得跟安檸一樣,她也能成為人人追捧人氣爆棚的小公主。
也許
正是因為她們的穿著過於相像,才使得當年過路的那人將安檸誤認成安羽彤。
鬱聽白輕輕地將紙星星恢復了原樣,心卻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恨自己為什麽這麽愚蠢。
為什麽直到失去她,才發現十年來支撐著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其實就是她。
而讓鬱聽白倍感難過的是。
這一路走來安檸就像是有用不完的能量,陪他熬過重病時期,陪他歷經千難萬險,完完全全地成為了他的救贖。
可他呢?
只會恩將仇報,殘忍地給了她一身的傷痛。
鬱聽白如同行失了魂兒一樣,重新躺回了他們曾共枕過的大床上。
短短一個月時間,他抑鬱了。
重度抑鬱。
每天都處在生死徘徊的邊緣,唯一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念頭就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