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在古堡待了整整三天，他發現，這天王議會跟他之前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一開始，他覺得這裡只會是貴族雲集的社交場地，要麽紙醉金迷，要麽風花雪夜。

  可實際上，自從那晚宴會結束後，其他序列的表現就讓他大呼意外。

  音樂！

  影視！

  身為序列一的菲利普斯不僅沒有獨斷專行，反而還拿出大量作品給大家分享，像肖恩、伊莎瑞文在創作上遇到了瓶頸，他跟克勞福德都會立刻予以幫助。

  在林睿眼裡，菲利普斯是無私的，作為領袖，也絕對合格！
  可越是表現得這般無私大度，林睿就越覺得無從適應。他更希望菲利普斯表現得自私些，因為太過完美，反倒會讓人覺得不真實。

  只不過，在菲利普斯還未表現出威脅性之前，林睿自然不會想當然的去認定某些事，他只是盡可能融入這個看似和諧的圈子，不讓旁人感覺到他的異常。

  坦白講，雖然查爾斯嘴碎，但林睿不會去防著他，因為他活得很真實。

  同樣的，菲奧娜單刀直入告訴他，看上了神洲千億級的市場，希望林睿能給予幫助。

  雖說帶著很濃的功利性，但林睿不會防著對方，因為菲奧娜同樣活得真實。

  追求利益，這本就無可厚非，可其他人的態度卻不一樣，這看似和諧融洽的氣氛，反倒讓林睿暗暗生出警惕。

  今日，天王議會也到了分別之際，就是查爾斯所說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按照菲利普斯的說法，除了每年聖誕的聚會外，倘若沒有重大事件，十二序列無需碰面，有事也可以通過視頻會議進行磋商。

  “菲奧娜要參加《蒙面唱將》？”

  陳斌捏著下巴：“這倒挺有意思的，以她的能力，應該很難被猜出來。”

  “其實不難猜，關鍵是很多人不敢去猜。”

  林睿搖搖頭：“凡事都要講邏輯性，天王議會的序列去參加《蒙面唱將》這檔節目，本身就是不符合邏輯的一件事。”

  “除非哪天評猜團出現一位天王議會的序列，不然，他們最多也只會將菲奧娜的身份定性為國際一線。”

  陳斌相當讚同林睿的說法：“倘若一直猜錯，恐怕也只會往下猜。”

  “說來也奇怪，這天王議會表面上一不圖名，二不圖利，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林睿目光閃過疑惑。

  “這只是表面的，目前只能說，這個組織的布局很深。”

  陳斌壓根不相信這世上有不圖名利的組織，確切的說，是他深知人性的劣根。

  名氣大如菲奧娜，完全無需奮鬥，但依舊眼饞神洲千億級的市場。

  他跟在林睿身邊也有一段日子了，哪怕心性如林睿這般，也不敢說無欲無求，只不過追求的方式與其他人不一樣罷了。

  音樂節上百榮譽加身，世藝會一日十五金，摘下最佳貢獻獎，在神洲更是粉絲無數。

  都走到這一步，可以說名利於他如浮雲，可林睿卻絕口不提淡出圈子去享受人生，甚至連表露這方面意圖的跡象都沒有，那他圖什麽？
  說白了，就是一種追求，對自身目標的追求。

  林睿況且如此，這菲利普斯難道是聖人不成？這天王議會就一點追求都沒有？

  既然沒追求，何苦還要聚齊十二序列？直接散夥不就完事了？

  一個不存在目標的組織，本身就是矛盾的！
  陳斌暗暗想著，同時他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得重點調查天王議會，務必要搞明白這個組織到底潛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一天后，專機降落在馬羅國某機場。

  提前得到消息的海沃斯早就在機場外等候了，林睿剛出現，他就很客氣的將林睿請上車。

  “林先生，教皇冕下已經在等你了。”

  當來到一處宗教氣息濃鬱的後花園時，海沃斯並沒有繼續往前走，同時也攔住了想要跟著一塊進去的陳斌。

  “陳哥，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看了眼不遠處守著大門的神職人員，林睿朝陳斌笑了笑。

  這時，後花園內匆匆跑來一名神職人員，看服飾品級應該不低，恐怕跟海沃斯一樣，也是高階神職人員。

  “先生，請跟我來。”

  這神職人員語氣有些生硬，臉色也很嚴肅，屬於那種不苟言笑的性子。

  林睿點點頭，跟在這人身後，一路左拐右拐穿過了好幾條回廊，這才來到一處地下教堂。

  神聖且莊重，這裡的宗教氣息明顯要高於當初的聖德彼斯大教堂，只見最前面的，一個年邁的老者正翻閱著手中的古書籍，林睿還觀察到，這老者頭上戴著一頂冠冕。

  領他進入的神職人員，第一時間掉頭離開，此刻，這寬敞的地下教堂，就只剩下林睿跟這名老者。

  這時，老者忽然將翻閱的古書合上，然後抬起頭，扶了扶眼眶上掛著的老花鏡：“孩子，你來了？”

  “您是…老教皇？”

  尼奧語！
  兩人都是在用尼奧語交流著！

  老者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就這麽打量著林睿：“你確實懂得尼奧語。”

  “教皇冕下找我，不會只是為了核實這種小事吧？”

  林睿並未靠近老教皇，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因為他感覺這老者的目光不太對勁，就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毫無秘密可言，這種異樣的感覺讓他警惕到了極點！

  對於林睿的如臨大敵，老者卻佯裝不知，半晌，僅僅說了一句話。

  可就這麽簡短的一句話，卻讓林睿整個人差點原地起跳！

  “我能看一看你那個世界的教義嗎？”

  他知道？！

  他莫非看出了自己的不一樣？！

  不對！

  他有遲疑！

  盡管那一瞬間可以忽略不計，甚至很難發現，但林睿卻敏感捕捉到了這微茫的瞬間！

  他遲疑了！

  也就是說，他並不確定！

  他在猜！
  或者說，他在賭！

  林睿迅速冷靜下來，疑惑道：“教皇冕下，我不太明白您想說什麽？”

  老者依舊是打量著林睿，並沒有因為林睿的裝傻充愣而有任何的神色變化：“奪海計劃…在你們國家，應該是這麽說的吧？”

  林睿微微皺眉，他有些不太理解這老教皇的腦回路，這節骨眼上，怎麽又忽然提出了奪海計劃？！
  拜托，這李東來，或者說華夏文藝協會搞出來的計劃，難道比他身上的秘密還重要？
  不對！

  難道在這老教皇眼中，自己身上的秘密，與奪海計劃有關？或者說，等級接近甚至等同？！

  “我大致聽說過奪海計劃，這應該隻涉及一些商業上的事，我只是個藝人，對商業不是很了解。”

  林睿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訴說。

  只不過，他的一番話，並沒有讓老教皇有一丁點觸動，那古井無波的目光依舊這麽看著林睿：“奪海計劃可不是商業，奪海的定義也不是奪取你們眼中的海外市場，這個海，是靈海，是識海，也可以說是腦海。”

  頓了頓，老教皇語氣變得嚴肅：“記憶。”

  “記憶？”

  林睿有些懵。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所謂的奪海計劃，是神洲反撲海外市場。

  哪怕是陳斌，甚至李東來，也是這麽想的！
  可現在眼前這老頭卻告訴他，這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臆測！

  如果不是考慮到面前這老頭是教廷的老教皇，林睿一定認為這是個瘋子！

  “我們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老教皇嚴肅道：“同時，也在失去一種本能。”

  “什麽本能？”

  林睿眼中浮起濃烈的疑惑。

  本能？！
  什麽本能？
  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老教皇並沒回答，而是探出手，掀開了椅子旁的一塊簾布。

  那是一個籠子。

  籠子裡，一隻黑貓正戲耍一隻老鼠，老鼠已經被黑貓玩弄得遍體鱗傷，但這黑貓似乎還沉浸在這種拿捏的過程，遲遲不給老鼠一個痛快。

  林睿不明白，這貓抓耗子天經地義呀！

  等等！

  不對！

  “孩子，你終於明白了吧？”

  老教皇語氣多了些許欣慰：“我們失去的，正是這樣一種本能，你理解嗎？”

  你理解嗎？！
  這不是一位長輩對晚輩的教導，也不是人與人之間的詢問，而是茫然的質問！
  就好像這種感覺，林睿懂，而他這位教廷的老教皇，卻不懂！
  殺心！
  “這種失去的本能重要嗎？”

  林睿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問道：“人與人之間和諧共處，沒有暴力，沒有殺戮，更沒有戰爭，每個人都能…”

  “可總有一天，人類將會對牲畜也生出憐憫，那最終的結果就是食物會嚴重短缺，會出現饑荒，甚至整個生態系統的平衡被打破。而隨著牲畜甚至野生動物的不斷增多，各種疫病、災害也會頻繁出現，真到了那一天，死的人只會更多。”

  老者就這麽看著林睿：“生命需要敬畏，但這並不意味著畏懼。”

  “您是從什麽時候發現的？”

  林睿問了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他相信，既然這位老教皇發現了，那麽他絕不是唯一一個人。

  “你的一些作品，比如音樂，或者小說，又或者電影，裡面透著的價值觀，其實有違於這個世界。”

  頓了頓，老者繼續道：“至少在對待生命上，你有過敬畏，卻沒有畏懼。”

  “我該怎麽做？”

  林睿深深看了眼這老教皇。

  坦白講，尋常人是很難去思考，甚至發現這個問題的。

  一個土生土長的人，從娘胎起到死去，他的一生都會認為，我即便再討厭一個人，再憎恨一個人，都不會去殺他！
  這玩意就跟化糞池的東西是肮髒的，哪怕餓死也不可能挖出來吃是一個道理！
  這成了一種固態思維，殺戮確實不可取，但真要失去了，久而久之，恐怕再過個幾百年，這顆星球的人口，可能會銳減到一個可怕的程度！

  試想一下，當有朝一日屠夫面對家畜不忍下刀，人類面對鮮肉不忍烹飪，想想都覺得可怕！
  林睿忽然想到，兩百年前，歷史上還有寫一些戰爭事宜，但那時候涉及到戰爭的內容，已經變得很少，國與國之間的紛爭，漸漸開始通過和談、文化的方式來化解。

  這兩百年過來，人與人之間的殺戮幾乎消失，那麽再過個兩百年，人與動物之間的殺戮，會不會也…

  “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做。”

  “畢竟那種感覺，我不懂。”

  老者長歎一聲。

  林睿大致能猜到這老頭的心思，無非就是讓他通過電影、音樂或者文學去喚醒這個世界漸漸失去的本能。

  “從現在起，你不用有任何的顧慮，教廷將會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這老者說到這，臉色多了一抹色彩：“上任教皇沒做到的事，興許我可以辦到。”

  見林睿面露疑惑，這老者平靜道：“如今你加入的天王議會，前身就是上任教皇組建的，當時他也想過通過精神傳遞的方式，來喚醒人類漸漸失去的本能。但上任教皇卻忘記了，他寄予厚望的那些人，其實同樣不懂什麽是對生命的敬畏，什麽是對生命的畏懼？”

  此刻在林睿看來，敬畏與畏懼，一字之差，卻真的天壤之別。

  因為前者意味著繁榮，後者卻代表著毀滅。

  “天王議會的宗旨其實是…”

  林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

  這老者瞬間看出林睿的想法，難得的笑了笑：“看來你對天王議會還存著戒心，其實菲利普斯是我的學生，他操持天王議會，也是為了完成上任教皇的遺願。”

  …

  老教皇跟林睿談了很多感想，直到走出後花園時，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了。

  臨別前，林睿答應老教皇，近期會讓人送一本書給他，老教皇明白林睿的心思，面露欣慰。

  直到上了專機，林睿才若有所思的望向陳斌：“陳哥，你對生命是什麽看法？”

  陳斌略微疑惑的看了眼林睿，但還是說道：“生命的意義在於活得充實，它的價值凌駕於一切…”

  “我不是跟你探討生命的意義。”

  林睿盡可能想要組織語言，可看到陳斌有些茫然的目光後，他索性擺了擺手：“算了，我累了，先回房間休息。”

  連陳斌這種最強大腦，在對生命的理解上也會出現茫然，林睿已經明白，這個世界並不像他理解的那麽美好。

  或者說，在這個世界的人，是存在缺陷的。

  對，按照佛學的說法，這的人依舊存著七情六欲，可卻不完整，因為他們正在退化，甚至即將失去某樣東西。

  “頭疼呀，沒想到只是出了趟國，卻攤上了全人類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