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蘇沅帶著身後的人出了氈房。
腳步剛定,就看到氈房的不遠處圍著一圈男女老少在朝著自己的方向探頭。
像是想看清什麽。
她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被風吹皺的裙擺,淡聲說:“咱們走。”
老者和用盡全力壓製不安的佟大跟在身後,聽到這話立馬就緊張了起來。
“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們也跟著一起走嗎?”
蘇沅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說:“那你想跟我一起走嗎?”
老者不假思索地點頭,答得很是爽快。
“那是自然。”
“我們這些人都盼著能早日把這事兒說清楚,然後舉家遷入城裡,如果能……”
“那只怕是不能的。”
蘇沅打斷他自以為是的想象,聲調猛地往下掉了個度,言語中無形間多了些許說不出的壓迫。
“你們想什麽就是什麽,當朝廷法度為何物?”
雲家所有的財產全部被官府收繳,所屬的牲畜也當為收繳之物。
這些人卻鑽了一時的空子,把理應收繳的東西佔為己有。
佔不該佔的東西時只顧著歡喜,這會兒嘗到苦果了,靠著幾句懺悔的花言巧語就想回頭是岸。
世上哪兒有這麽輕而易舉的好事兒?
而且這老者和選出來說話的佟大也不老實,兩人唱念俱佳演了一番,不想擔過失的罪責,一心隻想著佔好處。
都走投無路了,還絞盡腦汁想耍花招,真當誰是沒脾氣的?
老者聽出蘇沅話中寒意,佝僂的脊背竄起一股不知名的寒意,頹然地低下了頭不敢言語。
蘇沅扶住頭上的圍帽,輕飄飄地說:“天旭。”
“你可能分清此地方位?若是咱們出去了,可還能找回原地?”
天旭垂首輕答:“可以。”
“那就好。”
“老人家,你剛剛說此處老幼共計一百二十三人,牛羊數千,這些數我都記下了。”
“等明日再有人來尋時,最好還是這個數,而你們也最好還在此處,否則……”
“或許你們就能與雲家同罪了。”
蘇沅的聲音不大,在呼嘯的風聲中更是添了幾分含混。
可字字落在心頭上,都瞬間化作了沉甸甸的石頭,死死地墜著讓人不敢多言。
老者躊躇半晌忍不住啞聲說:“夫人,這其實都是一人的主意,跟其他人……”
“誰對誰錯等遞交到了府衙自有定論,輪不到你我來評判。”
蘇沅的目光從不遠處的人群身上掃過,嗤道:“當然,你們也可以照之前那麽做,趕在官府來人之前再跑到更遠更深的地方躲起來,或許真的就沒人能找到你們。”
“只要你們願意。”
老者驚了下咬著牙沒再多嘴。
佟大紅著眼想說話又被他摁了回去。
這荒漠風沙大,本就不適人住。
他們在此苦苦熬了一輩子,眼看著是徹底把全身的血都熬透了。
可他們的後代不能再照著前人之路迷途地走下去……
若非為此,又何必冒著自爆的風險找上蘇沅?
耳邊終於恢復了清淨,蘇沅示意天旭在前帶路,頭也不回地離了這荒漠深處的一角。
被留在原地的人呐呐地看著他們一行人遠去,就連兜頭砸來的風都好像更凜冽了些。
佟大重重揉了把眼角,啞著嗓子說:“爹,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難不成真的在此坐以待斃嗎?”
“那個官夫人根本就沒想要放過我們,我們要不直接逃了吧,或者是……”
“閉嘴!”
老者打斷佟大的話,咬牙說:“逃?你還想逃到哪兒去?”
“你沒聽那位的意思嗎?”
“但凡我們再做半點手腳,再被官府的人發現時就絕對不會有現在這麽好說話了!”
“這兩年的苦日子過得還不夠嗎?你當年一時糊塗犯下如此大錯,牽連得大家夥兒都沒法過安生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把這事兒說破了,哪怕是天大的罪,咱們也得咬牙受著。”
“只有把這罪都受過了,咱們這些人才能有機會過安生日子!”
老者斥了佟大一通,忍不住看著蘇沅等人離去的方向深深歎氣。
他到底還是低估了這位官夫人的本事。
之前在城裡聽人說這位夫人待人溫和,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
更重要的是林大人也很聽夫人勸導,不拘什麽大小事務,這位夫人都能說上幾句話。
他誤信傳言,把蘇沅當成了好拿捏的軟柿子。
這才故意將蘇沅引至此處,想借著賣慘作怪哄得蘇沅先可憐他們,然後再借機免了自身罪過,好把這事兒不痛不癢地揭過去。
可要是真事事都按他所想,蘇沅就不是蘇沅了。
想到蘇沅走之前說的話,他難掩苦澀地扯著嘴角露出個笑,說:“告訴大家夥兒,都收拾收拾東西,明日或許就有人來了。”
“做過的錯事到底是要負責的,否則……”
“罷了,去吧。”
來時很是辛苦,可折返回去的時候有天旭指路,倒是比去的時候快了不少。
天旭站在馬車前呸了一聲把嘴裡的沙子吐出來,暗暗咬牙說:“那老東西就是故意帶著咱們繞路的,生怕咱們有人記住了路線。”
否則根本就不至於走那麽久。
可惜他千防萬防,到底是沒能防住。
蘇沅抖了抖不知什麽時候就盛滿了細沙的圍帽,甩了甩手上的沙土,說:“你帶上點兒乾糧和水,暗中折回去把人盯住。”
“我回去就跟大人商量,即刻派人前來幫你。”
“記住,誰也不許放跑了。”
雲家的這點兒破事兒倒騰了兩年還沒完,蘇沅想想就煩躁得想打人。
天旭自知這是之前的尾巴沒掉惹來的麻煩,聽到這話想也不想就說:“您放心,不管是活人還是牲畜,保證一個都丟不了。”
“那就行。”
蘇沅扒著馬車的邊緣準備上車,腳剛剛邁上去一隻就回頭說:“對了,那裡有不少是老弱婦孺,只怕是膽子也不大,你藏好些別被人發現了,省得嚇著人。”
她之前說得狠,完全是因為被老者的遮遮掩掩惹得動了怒氣。
可實際上也沒真的想拿這群人怎麽樣。
畢竟這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也不可能真的要了人命。
天旭跟著她的日子久了,聞一言就可猜深意。
當即笑道:“您放心,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