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不醒的林明晰在林府內院深處。
早在意識到可能撐不了多久的時候,楊海等人就達成了共識,把林明晰送到了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由天機所剩余的人秘密保護了起來。
得知城門破了,三娘等人面上閃過一絲晦色,緊緊地握著腰間的刀將林明晰護在了身後。
出人意料的是,衝進來的不是敵軍。
是蘇沅。
蘇沅顯然是經歷了一番廝殺才衝入此處,黑發散亂,黑衣滴血,腳還沒落地站穩,嘶啞浸血的嗓音先響徹於眾人耳畔。
“林明晰呢?”
三娘心神緊繃下恍惚一瞬,用力咬住舌尖藉由刺痛逼著自己清醒了幾分,趕緊匆匆讓開一步,指著裡頭的方向說:“大人就在裡邊。”
話音落,眼前人影一閃。
蘇沅早已沒了人影。
三娘等人不敢大意,圍成一圈把身後的屋子護得嚴嚴實實,警惕地看向外方。
屋子裡,滿臉憔悴的許大夫正帶著周婭在此看著。
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衝進來,周婭的第一反應就是站起來拔刀。
可刀還沒出鞘,就被熟悉的聲音嚇得頓了回去。
蘇沅站在距離床兩步遠的位置定定地看著床上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珠被猩紅的血絲徹底覆蓋,急促的喘息之下出口的話聲都帶著難以言喻的血腥之氣。
“他怎麽了?”
“林明晰他怎麽了?!”
周婭呆呆地看著蘇沅紅了眼,嘴唇不住哆嗦說不出話。
許大夫稍微穩重些,看到蘇沅的瞬間就意識到懷北困局可解,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愁色啞聲說:“大人前幾日上樓守城,不慎負傷,他……”
“傷得稍微有些重,至今不曾清醒。”
其實他這話還是避重就輕地選著說的。
林明晰傷得實在是太重了。
殫精竭慮許久,又負了重傷,那口支撐他強撐著的氣早就散了,許大夫守著他數日不敢合眼,一度以為他甚至可能挺不過去。
哪怕到了眼下,他也不敢保證林明晰能否脫險。
他的聲音不大,在不斷響起的轟鳴嘶吼和各色嘈雜聲的影響下更是顯得尤為的不起眼。
可每一個字,都在半空化作無形的大錘,一字一句狠狠地砸到了蘇沅的腦門上。
砸得她血肉模糊。
幾難喘息。
死一樣的呆滯不知持續了多久,蘇沅蒼白著臉哆嗦上前,幾度緊繃之下甚至沒能走穩,咣當一步就跌在了林明晰的床前。
“夫人!”
“主子!”
蘇沅對周遭響起的急切喊聲充耳不聞,手指打顫地抓住林明晰冰冷得驚人的手掌,握在臉上重重地蹭了蹭,抖著嗓子說:“他什麽時候能醒?”
“要什麽藥?需要什麽東西?”
“許大夫你說,只要是用得上的,不管要什麽代價,我立馬就去尋來,只要……”
“只要他活著……”
“只要他活著……”
蘇沅死死地握著林明晰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出口的話也愈發不成語調,到最後已經沒有人能聽清她說的是什麽了。
許大夫見狀不忍地別過了頭,紅著眼說:“能用的藥都用上了,能想的法子也想了,如今只能是等著。”
除了等,哪怕是大羅金仙來了,只怕也沒有別的辦法。
許大夫的話宛如最後一根稻草重重地砸到了蘇沅的肩頭,徹底壓垮了她強撐的鎮定。
她難忍窒息地把臉捂在了林明晰的掌心裡,痙攣到極點的喉嚨中爆出斷斷續續的沙啞之聲。
周婭抹著眼淚想上前勸勸,可不等開口,就被許大夫一個眼神止住了。
許大夫很是吃力地扶著床沿站起來,虛弱地對著周婭招手。
“丫頭,我自己走不動了,你扶著我出去轉轉。”
周婭甕聲甕氣地應了聲好,忙不迭跑過去扶著顫顫巍巍的許大夫往外走。
所有人都走了,被苦苦壓製在喉嚨深處的崩潰終於傾瀉而出,蘇沅小心翼翼地低頭用額頭碰著林明晰的額頭,顫聲說:“林明晰……”
“林明晰你別睡了……”
“你答應我的,我們說好了會一起回家的……修然還等著我們回家呢……”
“林明晰……你別睡了好不好?”
“你再這麽睡著,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我求求你……”
“你別睡了……”
“林明晰……”
……
屋內壓抑的哭聲不斷傳出,屋外站著的人心裡也百般不是滋味。
能守在這裡的人,都是天機所的心腹。
蘇沅一手立起天機所,帶著眾人迎難立身不曾退過半步,誰也不曾見過她這般模樣。
林明晰若是出了半點差錯,蘇沅只怕是離瘋也不會遠了……
天旭難掩頹然地低下了頭,用力搓了搓臉,從牙縫中吐出兩個含恨的字:“顧!雲!”
先是殘殺天十九,後是重傷林明晰。
毀懷北根基,引外寇為敵。
他今日必須死在這裡。
必須祭了懷北所有沒合眼的英靈!
天旭左手在側耳舉起,冷聲道:“咱們還剩下多少人?”
三娘躬身而立,沉聲說:“共計三十八人,全都在這裡了。”
“選出十個身手好的隨我出城,其余的留在此處保護主子和林大人。”
“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咱們今日必須摘了顧雲那廝的人頭!”
“是!”
隨著蘇沅一起衝入城內的兵士自發地圍著林府包成了一圈,把散亂衝入城內的敵人牢牢地擋在了刀鋒之外。
天旭面沉如水的帶著十人箭步而出,抓住韁繩朝著城外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
懷北城外。
薛城與顧雲纏鬥難分勝負。
戰況也陷入了一時的焦灼。
薛城帶出來的兵馬分成了兩道。
南風帶著一路去突襲巴林部營地,借以拆解顧雲和塞外大軍的聯盟,給懷北偷來一線生機。
他帶著衝入此處的兵馬不多,比起顧雲的大軍總數甚至還差了不少,這種情況下,想一舉定勝負是不可能的事兒。
他突襲而來雖是給敵軍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可顧雲麾下治兵嚴明,短暫的混亂過後,就迅速恢復了原有的秩序,試圖把薛城大軍的腳步抵擋在城門之外,設法讓自己的人先衝入城內。
兩軍廝殺陷入僵局,薛城被顧雲從馬上挑落,在地上狼狽地滾了一圈避開顧雲飛射而來的長槍,帶著滿身的血泥塵土貼著地面飛身向前,手中彎刀揮起一個凌厲的角度重重劈砍在馬腿之上!
馬受痛驚起,顧雲眼疾手快地躍了下來,抓起入地三寸的長槍朝著薛城用力飛刺。
鐺!
金鐵相碰一聲脆響,顧雲和薛城同時後退數步。
薛城捂著心口哇地噴出一口滾燙的鮮血,顧雲臉色蒼白如紙,卻生生逼著自己把噴湧在喉頭的血腥咽了回去。
他緊握長槍死死地盯著薛城,挑唇冷笑。
“薛城,十年前你就不是我的對手,十年後也不會是。”
“你若是識趣些,早些歸順,我或許還能看在多年同袍之澤的面子上放你一條生路。”
薛城粗暴地用手掌擦去嘴角的血,冷笑一呵。
“你也配?”
“我告訴你顧雲,你要是還想給自己留個全屍的體面,那就最好是現在就認罪伏誅,否則……”
“可就別怪兄弟不給你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