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蘇沅的話是什麽意思,林明晰臉上的笑色飛快散去,隻余下了捉摸不清的晦暗。
他無意識地握緊了蘇沅的手,啞聲說:“皇上為何會突然有此意?”
入宮當皇子伴讀,就意味著來日會與哪位皇子親近,在外也會被視作是該位皇子的心腹。
皇上膝下雖是子嗣不多,可自古皇權爭鬥深似海,誰也不能保證林修然來日會不會因與某位皇子親近而被迫牽扯入無盡的紛爭之中。
按林明晰的預想,林修然的來日應當是要從他的路。
不管來日哪位皇子即位,不管來日奉尊的天子是誰,從科舉入朝,只要忠於天子,做個純臣就好。
可若他被選入宮成了皇子伴讀,身上一旦被打上了某位皇子的標簽,那這一切就只能成為泡影。
蘇沅看著此時的林明晰仿佛是在看不久前的自己,默了半晌後摁著額角澀聲說:“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走之前,皇上賞了個玉佩給修然,還把爺爺單獨叫入宮中叮囑了一番。”
她有些艱難地停頓了一下,苦笑道:“爺爺說,皇上心意已決,最遲兩年。”
“兩年之後,不管我們夫婦是否能回盛京,來接林修然的聖旨都會被送到懷北。”
也就是說,他們怎麽想的其實不重要。
因為說話能有用的那個人已經想好了。
林明晰沉默良久不言聲,眉眼間甚至都染上了一層怒不得又高興不得的陰暗。
蘇沅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要笑不笑地說:“而且我跟你說哦,咱家修然這個入宮伴讀的機會,是從皇后娘娘的遠房侄子手裡搶來的名額。”
要不是皇上突然定了林修然,按皇后的打算,她那個遠房的侄子只怕已經在宮中長住了。
還沒在宮裡露面,就先開罪了皇后以及皇后的娘家。
蘇沅想想林修然入宮後的情形都腦袋疼。
林明晰的臉色同樣也不太好。
因為他不光是想到了林修然入宮後可能的境遇,他還想到了自己。
他突然抬頭看著蘇沅,皺眉道:“如果兩年後聖旨真的來了懷北,你一定會跟著他一起進京的,對吧?”
話說的是疑問句,口吻卻格外篤定。
顯然是算準了蘇沅會如此。
蘇沅的心思被看穿了也不尷尬,嘿嘿一笑,聳肩道:“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兒麽?”
她朝著屋內的方向努了努嘴,小聲說:“就算是到了兩年後,那小東西也才不足五歲。”
“雖說爺爺和娘都不會委屈了他,可皇宮不比別處,不親眼看著我怎麽都是不放心的。”
不光是蘇沅會覺得不放心,家裡會不放心的人還有很多。
林明晰光是隨意一想,大致就能想象出自己孤家寡人一個人被迫滯留懷北的景象。
腦海中浮現出的畫面讓林明晰的臉色越發陰沉,甚至連周身的氣壓都往下沉了不少。
蘇沅自知如此是對不住他,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沒說話。
林明晰咬著牙不知想了什麽,突然站起來摁住她腦門重重地親了一口,咬牙說:“等著!”
他說完轉身就要走。
蘇沅茫然地哎了一聲,招手道:“天都要黑了,你去哪兒?”
“我去視察地裡的藥材!”
林明晰懷揣著滿腔無處宣泄的怒氣,裹著冷風出了門。
蘇沅進屋看了一眼,確定床上的小家夥一時半會兒不會醒,索性就把在門外的剪月叫了進來。
像是知道她會問什麽,剪月先笑著解釋:“大人昨夜問許大夫要了個治手上皸裂的方子,只是那藥得現熬,冬青跟許大夫學了些手藝在身上,就去守著熬藥了,再過一會兒或許就能來了。”
蘇沅聽到手上皸裂的瞬間,不由自主地把手往袖子裡縮了縮,似是不想被人發現。
剪月見狀無奈道:“手上吹裂了口子,那是往袖子藏能藏得住的嗎?”
“您昨晚到時大人就發現了,怕您受了涼風入體,再引起體內積寒,還特意托了許大夫,說是請他晚飯後來給您把脈瞧瞧。”
蘇沅到家後就忙著睡覺,什麽都沒顧得上。
醒了忙著逗林修然玩兒,也沒想起這一茬。
聽出剪月話中不明顯的責怪,蘇沅略顯尷尬地嗨了一聲,說:“這不是想著沒多大點兒事,怕你們大驚小怪麽?”
結果沒想到她還沒睡醒,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剪月說不出什麽滋味地歎了口氣,苦笑道:“您本就不該瞞著。”
蘇沅笑了笑沒答言,示意剪月坐下後才說:“咱們的林大人受了些刺激沒顧得上跟我細說。”
“左右你現在也有空,跟我說說這一年多的事兒吧。”
剪月性子沉穩,心思也細致。
她知道蘇沅除了林修然的事兒外還想知道什麽,就挑揀著把自己知道的都跟她說了一通。
懷北的地裡荒蕪了不知多少年,今春總算是見著了一點兒綠色。
見著去年的一冬一秋沒白忙活,百姓們的乾勁兒都很足。
每日除了去地裡料理藥材苗子,傍晚時還會去府衙門前的空地前聽有經驗的人教怎麽養護藥材苗子,不拘男女老少,都花足了十二分的心思在地裡的藥材上,隻盼著來年能有所收獲。
去年因各種原因沒及時認領到土地的人,今年見了別人家地裡的新綠也紛紛動了心思,登記在府衙冊子上的荒地基本上已經做到了畝畝有主侍弄,再無一畝無主的荒地。
只要是天氣好地裡有活兒要乾的時候,林傳讀整日整日都浸在地裡。
林明晰除了在衙門公乾時,其余大多數時候也是如此。
城外的陽光書院也辦得不錯。
去年新誕下來的孩子已經到了邁步學語的時候,雖是身邊沒有親娘照顧,可書院中的婆子大娘都是善心人,把這些孩子照料得很好。
能在學堂中跟著先生讀書的孩子也比去年多了一倍。
如今的懷北城放眼望去,別說是沿街乞討的流浪漢,就是在街上瘋跑著玩兒的孩子也沒幾個,大多都被做父母的送去了書院讀書。
剪月回想起初來懷北時見到的亂象,再與如今稍一對比,忍不住笑道:“懷北如今與之前真是大不相同了。”
“百姓們都說,這是您和大人的功勞。”
蘇沅聽到這話忍不住嗤了一聲,搖頭歎道:“濟民之事怎敢居功。”
“總之能有轉變就是最好的,也不枉費我奔波千裡走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