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的除夕夜,老爺子卻被林明成生生氣得吐血暈了過去。
林大伯急吼吼的去請來了大夫。
林傳讀一家也被驚動了,跟著來守了半宿。
大夫施針片刻老爺子幽幽轉醒,可整個人的精氣神卻明顯的衰敗了下去。
就像是一棵樹,從根子裡被抽走了生機。
肉眼可見的全是衰敗之氣。
他虛弱的扭頭看了一眼在場守著的人,視線在林明晰的身上停留片刻,又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大夫收好藥匣,見狀無聲歎氣。
他說:“老爺子到底是年歲大了,近些日子又實在是心力交瘁,受不得刺激,日後需好生休養調理,否則容易有中風臥床之兆。”
老太太聽得心頭一跳,戰戰兢兢的應了好。
大伯父左右看了一眼,氣急的在林明成的後背打了一巴掌,咬牙道:“孽障!還不趕緊去給你爺爺磕頭認錯?!我……”
“出去。”
老爺子出聲打斷了大伯父的話,閉著眼說:“他想來也是不覺錯的,何必強人所難?”
“你們都出去吧。”
大伯父顯然還想說什麽。
可老爺子卻再也沒睜開眼。
顯然是不願多聽的。
大房一家出了兩個讀書人,自來都受老爺子的偏愛。
如此冷淡,對大房一家都是頭一回。
大房一家三口神色不明的出了房門。
林明晰見狀抿了抿唇,輕聲說:“爹娘,大夫說了要讓老爺子好好休息,咱們也回去吧。”
左右老爺子目前沒什麽大礙。
他們在這裡守著也是無用。
再說了,老爺子心裡還不見得就想看見他們一家。
林傳讀咽下喉間苦澀,苦笑道:“爹,您好生休息,我就先帶著六子和沅沅回去了,我……”
老爺子突然說:“明晰留下。”
林傳讀聞言微微一頓,下意識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沒什麽表情的微微點頭。
林傳讀不放心的關切了幾句,然後才帶著早就困了的蘇沅轉身往外走。
蘇沅和林明晰擦肩而過的時候,不放心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眼中帶笑的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像是安撫。
蘇沅擰著眉出去了。
想留下來的老太太也被老爺子趕了出去。
林明晰也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床旁,像是在等老爺子吩咐。
老爺子睜開尚帶混濁的眼,靜靜的看了林明晰許久。
直到林明晰以為他可能不會說話的時候,他突然說:“對你,我的確是有虧欠的。”
林明晰聞言眉梢揚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略顯譏誚。
可語調還是恭謹的。
“您多思了。”
曾經理所應當的虧欠,到了此時說這樣的話又有什麽用?
老爺子自嘲的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不算是笑的弧度,輕輕地說:“你怨我,想來也是應當的,我不覺有錯。”
林明晰靜默不接言。
老老爺子自顧自地說:“先前想讓你去青山書院,你既是不願,那就罷了。”
他像是想到了林明成,眼裡甚至帶上了說不出的自嘲。
“是我狹隘了,能進最好的書院,不見得能出最好的學生,你不去沾染那些汙穢氣,也是好的。”
老爺子緩緩呼出一口氣,沙啞地說:“可你到底是林家的子孫,我不得不為你多考量幾分。”
他有些吃力的看向林明晰,苦笑道:“你已至舉人,學業上我是提點不了你了,可你的婚事,我還是能管的。”
林明晰沒想到老爺子會話鋒突轉說到他的婚事上。
眉心出現了個微不可察的笑小小褶皺,微微垂首道:“老爺子怕是多慮了,我早已婚配,家妻您也是知道的。”
老爺子聞言不屑的呵了一聲,冷冷道:“你說那個買回來的野丫頭?”
老爺子對蘇沅始終不屑,此時開口,也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幾分輕蔑。
他說:“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何堪你妻之任?”
“無明媒正娶無家親媒妁,就算是抬舉她,那也最多就能算是個買回來伺候你的灑掃丫頭,怎麽能稱之為你妻?”
像是猜到林明晰會說什麽,老爺子疲憊的擺擺手,壓抑著不滿,像誘哄似的輕說:“你年歲尚小,不知道一門好婚事,對你將來仕途而言的重要性,你心裡感念那丫頭的好,心裡多記著幾分就是,不必非要把當時的無奈之舉當真。”
“我考慮了許久,給你覓了個好人家的姑娘,年歲與你相當,家風正教養好,你若是願意,改日等我身子骨好些了,我就托人前去說媒提親。”
老爺子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幾聲,捂著胸口說:“男子當以立業為主,選擇前務必思慮周全方為上策,你先覓一門好親事穩定些許,等來日,若你還看得上那個野丫頭,再找了機會將人納作了妾即可,這樣既不耽誤你的正事兒,也能全了你待她的心意,也是兩全。”
林明晰靜靜的聽著老爺子說了許久,等到他不說了,終於是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
他說:“鬥膽問一句,老爺子不知是給我覓得了誰家閨秀?竟能讓您如此看重?”
說起此事老爺子的面上有些得色,緩緩說:“是於家姑娘。”
林明晰眼中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詫異,轉而覆蓋在上的又是不可說的陰鬱。
於家姑娘林明晰不陌生。
可他沒想到,老爺子竟然能和於家搭上關系。
他微默一瞬眼底染上了一抹冷意,淡淡地說:“於家乃是豪富之家,又門庭清貴,只怕是看不上我這般的。”
老爺子聞言有些不悅,皺眉道:“他於家清貴,你難道就比他們差了不成?”
“我已經打聽過了,於家姑娘對你是有意的,只是礙於那野丫頭的存在,故而才心中有所顧慮,改日你隨我一起去於家拜訪一趟,把這事兒解釋清楚,就說你並未婚配,然後我找機會就將提一下你倆的婚事,若是能成,你……”
“老爺子,沅沅並非是什麽野丫頭。”
林明晰聲調一沉打斷了老爺子自顧自的設想,說:“她有自己的名字。”
“而且我並非像你說的那般,我與沅沅雖尚未正式舉行婚儀,可她早已是我的妻子,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我也不會因任何人可帶來的任何好處去背棄她。”
“所以您說的事兒,我不答應。”
也不可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