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心底正狐疑她是怎麽了的時候,南歌離突然閉上了眼睛。
她啞聲道:“這婢女,可名喚劉茵?”
話音剛落。
不僅是蘇沅驚了。
就連看不清車內情況的冬青,臉色都是驟然一變。
南歌離見此面色,毫無征兆的就低低的笑了。
“原來早年間大師說的我命厚福薄,必要行善來日可得報,竟是應在了你的身上。”
南歌離的話聽起來很是莫名其妙。
蘇沅一個字也聽不懂。
但是並不妨礙她察覺到空氣中莫名彌漫的微妙。
冬青出來後。
不光是南歌離的神色不對勁。
一路大大咧咧半點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吳川,在見到冬青的瞬間都是臉色大變。
然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突然就曉得什麽叫做在人家做客要害羞了,扭頭躥進了自己的屋子就沒了影兒。
南歌離神色複雜的進了屋。
蘇沅見狀不對,不太放心的跟著追了進去。
來的這些人,冬青一個人都不認識。
她也不知道,為何剛剛那人能一口叫破自己的身份。
她有心想多問幾句。
但眼下顯然不是說話的時機。
只能是摁著糾結到了後間。
蘇沅順手關上了房門,不太確定地問:“先生,可是冬青的身份有什麽問題?您為何是這種表情?”
南歌離目光複雜的看了蘇沅一眼,半晌後才說:“你再將她的來歷與我說說,你是怎麽碰著她的?”
這事兒沒什麽好隱瞞的。
蘇沅三下兩下說明白了,擰著眉說:“冬青的身份的確是有幾分不好說之處,這事兒早在把她帶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
“她人不錯,性子也好,旁的不說,只要她不嫌棄,這一輩子的衣食無憂我是願意給的,先生若是對她的身份來歷有什麽介懷之處,其實也大可不必,我……”
“我不也是死囚之身嗎?”
“你覺得我會有什麽好挑剔的?”
蘇沅頓時語塞。
南歌離摁著隱隱作痛的眉心,沉沉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與她並無交集,仔細說起來,其實還是我對不住她。”
蘇沅聞言眉毛險些飛了出去。
“啊?”
朝堂之爭,其實很難有確切的黑與白之分。
冬青的父親其實不能算作惡人。
只是沒那麽好,也沒那麽聰明。
在朝中勢力分明的時候,他堅持獨身不站隊。
這樣的做法可說聰明。
也可是愚昧。
她父親當時的那個位置,明裡暗裡不少人都盯著想安排自己的人上去。
閆修想爭。
南家也想爭。
雙方相爭的前提,必然是要讓她的父親先將位置讓出來。
南正奇想讓他辭官,或是想法子將人調離盛京。
但是當時與南家是為一派的吳家,卻搶先下了狠手,為了快刀斬亂麻,直接在人的身上栽了大罪過。
劉家就此大廈將傾。
本罪不至死。
可閆修一黨失手之下惱怒痛加狠手。
直接將罷官的罪弄成了流放之刑。
劉家全家流放之前,曾經的劉大人曾在獄中留下詩詞,借以唾罵朝中權勢傾軋亂象。
以南閆二人為主。
南正奇看著詩詞閉門數日不出。
等再聽聞劉家動向時,卻已是慘死之聞。
南歌離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譏誚道:“你以為,吳川那廝為何見了那丫頭就躲?”
“因為當年若是無他的自作主張,劉家或許就不至如此。”
“他是點火的第一個人,我也是幕後凶手。”
“都是惡人,誰也不比誰無辜。”
南歌離和吳川的關系一直都很微妙。
給蘇沅的感覺就是,南歌離在憎惡著什麽。
吳川又在躲避什麽。
但是她也沒想到,其中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事關別人一家生死。
蘇沅作為一個局外人,霎時間也不知作何表情。
南歌離緩緩呼出一口氣,低低道:“我一直以為劉家人全沒了。”
“沒想到,竟是剩了這麽個姑娘尚在人間。”
“還好……還好……”
南歌離說完就不說話了。
蘇沅糾結了一下,鬱悶道:“當年是何種情形,我不知情不好說,但是說實話,她吃了很多苦,如今過得才勉強稍算好些,若是沒必要,她也無心深究的情況下,那些前塵往事還是不要對她提起了。”
南歌離沉默著不說話。
蘇沅有些煩躁的嘖了一聲,苦笑道:“前事已過,誰是誰非早就說不清楚了,不讓她知道就罷了,讓她知道其中內情,豈不是讓死去的人折磨活人?”
冬青當年在深閨的時候,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對家中變故所為由來,半點也不清楚。
蘇沅曾旁敲側擊的問過。
她的意思是無力深究。
也不願深究。
畢竟當年之亂何其可怕。
就算是找到了幕後之人,她不過是個人微言輕的丫鬟,又是代罪之身,她能做什麽?
與仇人同歸於盡尚不夠資格。
只能平白增添心中怨恨。
蘇沅心裡也知這樣對冬青不公平。
可這世上,哪兒就有真的公平?
間接害了劉家的是南正奇。
直接害得劉家獲罪的是吳川。
在路上截殺的卻是閆修一黨。
真論起仇來,這一團亂麻,哪兒是能說得清的?
南歌離過了許久才苦澀的擠出了個笑。
她低聲說:“你說的是對的。”
自劉家獲罪後,南正奇行事風格一改以往。
不再似從前那般無所顧忌。
心中何嘗不是愧疚?
南歌離心中添了一根刺。
多年無法釋懷。
吳家沒多久就獲罪被斬。
吳川也逃亡在外多年,至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南家變故,一遭淪為罪人之身。
至今都只能借著假死之名行走在外。
南歌離回想起劉大人曾在獄中留下的詩,緩緩閉上了眼睛。
“或許這就是報應。”
蘇沅啞然無言。
見南歌離面露疲憊,索性就找了個由頭說了告辭。
而此時,林明晰正看著一本正經的冬青,頭大了一整圈。
他準備了點兒小禮物,想趁著蘇沅不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放進蘇沅的房間。
權當是給蘇沅的小驚喜。
但是,他剛走到門口,就被冬青攔住了。
冬青給出的理由是,公子的臥房從不讓人進。
沒有蘇沅的應允,林明晰也不行。
林明晰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被個女子攔在妻子的房門口,寸步不得進。
他無力的歎了口氣,無奈道:“我當真進不得?”
冬青笑得客氣,話卻不那麽客氣。
“自是不可。”
“公子不曾發話,任何人都是不可進的。”
林明晰不欲與她糾纏,見實在不行,只能是臨時改了念頭。
“好,那我隨後與你們公子說便是。”
林明晰說完不等轉身,就看到冬青扭身進了身後據說任何人都不得進的房門。
林明晰……
任何人不得進。
是除了冬青自己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