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瑤抬頭,隻來得及看見她的裙角,跟邵雲舒對視了一眼,無奈笑著,一個兩個都欺負她腿腳不便。
“要不我背你上去?樓梯挺難走的。”
“我自己能上去。”
殷清瑤拄著拐杖走到樓梯邊緣,已經是中午了,九霄樓的生意很好,雅間在三樓,抬頭看著樓梯,一隻手扶著拐杖,邵雲舒跟在她身後。樓梯不算窄,但是這會兒出來進去人比較多。
殷清瑤低著頭走自己的路,遇到有人急上或者急下就往旁邊讓讓。
端著托盤的夥計從旁邊經過,恰好與一位喝酒喝多了的客人迎面遇上,夥計往旁邊避讓,本來沒什麽事兒,誰也沒料到醉酒的客人突然一下子就把夥計端著的托盤掀翻,托盤上是一碗熱湯,眼看著就要澆在殷清瑤身上。
這是走了什麽霉運……
殷清瑤往旁邊避讓,就算再避讓也不可避免被湯汁澆上的命運……關鍵時刻,邵雲舒的胳膊伸到她腰間,將她撈起來猛地向上一躍,在樓梯上借力跳上三樓。
樓下一陣騷亂,醉酒的客人和被澆了滿頭滿臉的客人吵起來了,夥計小廝掌櫃亂成一鍋粥。
邵雲舒垂眸,表情像是在邀功,殷清瑤真想用手指戳他的額頭,手伸到半截,旁邊的雅間門被從裡打開。
邵毓寧跑出來看熱鬧。
“發生什麽事兒了?”
兩個人肩並著肩站在門口,邵雲舒的手還在殷清瑤腰上,梁懷玉的目光看向邵雲舒的手,問道:“你們這是……”
殷清瑤後知後覺地往旁邊挪了一步,解釋道:“得多感謝邵公子,要不是他,現在被澆了一身熱湯的就是我了。”
邵雲舒收回空了的手掌,故作淡定的嗯了一聲說道:“是得感謝我,要不然你就得傷上加傷……”
總覺得他話裡有話,透露著怪異,旁人卻都沒聽出來。邵毓寧驚歎一聲,急忙拉著殷清瑤檢查。
“沒事吧,沒事吧!都怪我,跑得太快,我應該背你上來的!我以為有二哥呢,忘了男女有別了!”
“人沒事就好。”梁懷玉往下面瞅了一眼,收回目光,“咱們進去吧,你們來晚了,菜都點好了。”
雅音閣的裝修布置更像是一個琴房,隔著一道簾子擺著一架古琴,有另外的門出入。
“你是不是認識下面那個人?”
邵雲舒觀察到他的神色,問了一句。梁懷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涼茶,示意許三把涼茶撤下去。
“是認識,一個紈絝,仗著自己的老子是開國功臣,整日裡遊手好閑,沒什麽本事,脾氣還大得很,喝了酒跟瘋子一樣。”
“誰家的?”
換上新茶的梁懷玉隨意說道:“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名號,平陽侯蔡旌的嫡親孫子蔡余。”
這個名字……邵雲舒很熟。
“我知道!”見殷清瑤一臉迷惑,邵毓寧為了彌補剛才的疏忽,主動解釋道,“平陽侯跟我家一樣,都是軍功起家,不過他們家就蔡旌一個人能打,子孫都很平庸,到了孫子這一代,要麽體格不夠強健,出生時就夭折,要麽健健康康長到七八歲突然得急症死了。”
“就只有蔡余不足月,生下來病懨懨的,卻一直活到成年。那些年打仗,平陽侯把家小都留在老家。家裡就這麽一根獨苗苗,嬌寵太過,等把他接到京城之後,他已經養成了好逸惡勞的習性,改不過來了。”
“平陽侯為了教育他,才把他丟到軍營半天,就把人折騰暈了,侯夫人帶著兒媳一通哭天搶地,去軍營的事兒就此作罷。”
“但是平陽侯不死心,找了關系把他丟進國子學,想讓他讀書,走文臣的路子,將來也能光耀門楣。結果他上課第一天一問三不知,把先生氣地將他趕出課堂。後來平陽侯就把他送到宗學去了,讓他自生自滅,反正家裡有個爵位,做富貴閑人也不錯。不過聽說他到現在還沒有結業。”
“而且此人是各大秦樓楚館的常客,酷愛飲酒,但是每次喝完酒之後都會惹出來一些麻煩,平陽侯就這一個嫡親孫子,自然是事事都替他兜著,時間長了,他的脾氣就越來越壞了。”
“幸好這次沒事兒,要不然,事情就麻煩了。”
殷清瑤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是挺麻煩的。”
官大一級壓死人,在現代那個自由平等的社會,還存在很多不公平,更何況在這個人分三六九等的年代,她要是惹了這樣的麻煩,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邵雲舒跟梁懷玉就算再護著她,也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和平陽侯府撕破臉皮。
“所以在京城辦事兒,不能毛躁,也不能急。”梁懷玉適時補充了一句,然後轉移了話題,“清瑤,你這次進京,想好做什麽生意了嗎?”
被點名的殷清瑤下意識的回道:“在京城做低端生意太難,賺的也少,我想看看能不能做些其他生意。不過不著急,等春闈過後再說。對了!”殷清瑤轉向邵雲舒問道,“你昨天去找過我堂哥他們嗎?馬上就該下場了,得提前做些準備。”
“我都準備好了,昨天派人去給他們送了些吃食和棉衣棉被,等下場前再仔細準備。他們幾個湊在一起,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就更顧不上你了,所以你就安心在我家住著養傷吧。”
樓下的喧囂漸漸平息,不知道是怎麽解決了,夥計們提著食盒上來。
“不說別的了,先吃飯吧。今天這頓算是給清瑤接風洗塵。雖然你沒跟我們說,但我們都很大度地原諒你了!”
殷清瑤被他逗笑,舉起手裡的酒杯喝了一個,酒喝到嘴裡才嘗出來。
“這不是我家釀的桃子酒嗎?”
梁懷玉哈哈一笑,解釋道:“想不到你家的酒這麽暢銷吧?我告訴你,在京城裡,正宗的桃子酒價格可不低,都快趕上葡萄酒了。因為你家的酒暢銷,到處都有人模仿著釀果酒。但是大家都沒想到,模仿的人多了,反而讓你家的桃子酒更加金貴了!誰都模仿不出這個味道!”
“還有這個!”
剛端上來一道金黃的覆蓋著一層糖漿的拔絲地瓜,梁懷玉趁熱抄了一筷子。
“街上賣烤紅薯的見了吧?以前九霄樓最出名的是魚,現在最出名的就是這道拔絲地瓜!”
“這兩年你們縣裡種出來的紅薯都被朝廷收購,當成種子發放到其他州府了,賣出來的就很少了,你們當地還有很多做紅薯粉的,流傳出來的生紅薯價格比做成粉皮的價格還貴呢!”
“不知道為什麽,別的地方種出來的紅薯都沒汝寧府的甜,九霄樓就出高價收購汝寧府的紅薯,做成這道拔絲地瓜。快嘗嘗,涼了就分不開了!”
殷清瑤伸筷子夾了一塊兒,拔出來的絲金黃細膩,吃到嘴裡焦脆爽口。
邵毓寧最喜歡吃這道菜。
“府上的廚子也會做這道菜,怎麽做出來口感不一樣?”
“回去加點兒蜂蜜試試。”
吃好吃的東西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九霄樓的菜確實好吃到讓人想把舌頭一起咽下去,殷清瑤還以為是自己見識太少,抬頭看見邵毓寧也是一副吃多了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看來自古以來,吃貨都是一樣的。
“別看我,我知道我不夠高雅,咱們誰也別笑話誰!”
梁懷玉靠在圈椅上,一邊鄙夷地看著她調侃道:“毓寧,你說你好歹也算個大家閨秀,能不能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整天一點形象也不顧。”
“你還說我,宮宴上你敢這麽沒型兒?”
梁懷玉又往後靠了靠,辯解道:“我跟你不一樣,我再沒正形也沒關系,頂多就是被訓一頓,你要是傳出不好的名聲,好人家還怎麽緊著你挑呢?”
邵毓寧最不屑的就是京城裡那些大家閨秀裝模作樣的氣派。
“要是讓我循規蹈矩一輩子,那不得憋死!我才不要好人家呢,最好能這樣自由自在一輩子!”
“雲舒,那你呢?現在已經是正四品明威將軍了吧?你這個年紀能取得如今的官銜,已經是獨一份兒了,不趁著現在早點議親,成親生子,還打算回軍營?”
梁懷玉雖然寫了很多故事,但差不多都是自己瞎想的,他還真沒把邵雲舒跟殷清瑤扯在一塊兒,雖然覺得兩個人多少有點相似,也聽毓寧說了些亂七八糟的八卦,但是一來,邵雲舒天天待在軍營,連他都不怎麽聯系,殷清瑤也很忙,兩個人哪兒有功夫暗通曲款。
二來,他總覺得邵雲舒嘴巴太毒,沒人能看上他。
殷清瑤端起茶杯喝茶,從熱氣中眯著眼睛看他,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穿透霧氣瞥她一眼,輕咳了一聲說道:“不封一個萬戶侯,怎麽配得上我未來的妻子?”
梁懷玉嗆了一下。
“你是要把天上的仙女娶回來啊?以你現在的品級,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娶公主也足夠了!算了,活該你單著,一輩子別娶媳婦兒!這點啊,你們兄妹倆還真是一個樣!”
邵毓寧哈哈笑的沒有一點儀態,話趕話說到這兒了,邵毓寧抱著殷清瑤的胳膊問道:“清瑤,那你呢?有沒有喜歡的人?打算什麽時候說親?我聽說你們鄉下的姑娘很早就成親啦,是不是真的?”
殷清瑤不由莞爾。
“以前是,有些人家裡窮,孩子多,多一個姑娘多一張嘴吃飯,所以給很少的彩禮就把姑娘嫁出去了。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大家都種了很多地,有時候接的還有別的活,一個半大的孩子都能當一個勞動力使喚,家裡不缺吃的,就缺乾活的人,姑娘們都是等到十七八九才能成親。”
“那你呢?”
“我?”殷清瑤本來想避過這個問題,架不住邵毓寧追著問,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我還小呢,家裡也不缺吃穿,所以不著急。”
邵毓寧的眼睛亮了亮,湊到她耳邊悄悄說道:“我看二哥挺喜歡你的,你考慮考慮做我嫂子唄?”
殷清瑤也嗆了一口,差點噴出來。
“不逗你了,哈哈!”
“天氣挺好,下午去打馬球吧?很久沒活動了!”梁懷玉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提議道,“就是去馬場曬曬太陽,也比在家裡窩著強。”
“我同意。”
邵毓寧跟他一拍即合。
邵雲舒沒什麽興趣,淡淡地說道:“我不去,在戰場上天天騎馬,回來還要騎馬,饒了我吧。”
輪到殷清瑤表態,她直接扶著拐杖,心有余而力不足地說道:“你們也看到了,我現在走路還不利索呢,打馬球我是真不會。”
“那要不咱們兵分兩路,我們去打馬球,雲舒,你送清瑤回去休息?”
邵雲舒好心提醒道:“你們去打球記得喊上秦小姐,要不然那位要是知道你去打球不喊她,肯定又要生氣……”
“我怎麽沒想到!秦姐姐很擅長打馬球!懷玉哥哥,你要是主動約她呢,她肯定會很高興的。”
看著梁懷玉瞬間垮掉的臉,邵雲舒笑得賤兮兮的。
“玩兒開心。”
“就這麽說定了,清瑤妹妹,下次我再帶你玩兒,好久沒打馬球,我都迫不及待了,咱們現在就出發!”
梁懷玉被邵毓寧推著出了包間,殷清瑤疑惑問道:“怎麽看起來梁懷玉好像不怎麽滿意秦小姐?你之前說他們三年前就訂婚了?”
夥計清理完桌面之後,端上了新的茶水。
“不是訂婚,是賜婚。他是宗親王府的小公子,最受寵,從小就封了郡王,但也是最不成器的,先不說學問怎麽樣,就說他這個人最不喜歡斯文教條,用不好聽的話說就是不學無術,遊手好閑。他們家是宗親,他爹宗親王是宗人令,掌管著皇室宗族名冊,每次宮宴上都要被他的放浪形骸氣到。”
“於是就趁著宮宴跟皇上請旨賜婚,讓他娶禮部侍郎秦家的小姐秦藍心。”
“我只是聽說他當時還逃婚來著,不過後來秦藍心的母親去世,他不是真紈絝,知道消息以後又回來了,算是同意了這門親事。”
殷清瑤回想了一下,那時候他確實回汝寧府了一陣兒,不過後來走了之後就只在年前又回去了一次,以後就再也沒回去過了,原來真的是回來議親啊!
“呃,秦小姐也挺好的,率性爽朗,不拘小節。”
殷清瑤想著誇獎人的詞,昨日匆匆一見,雖然相處得不太愉快吧,但是那位姑娘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至少不是白蓮綠茶,還算可人……
邵雲舒觀察著她的表情。
“你看我做什麽?”
殷清瑤發現他有一些微妙的表情和眼神,她的性格也很直,不矯情,有一說一,不懂就問。
“沒什麽,下午時間還長呢,直接回府多無趣?要我帶你逛逛嗎?”
如果腳不受傷的話,還用得著說!她早就把京城的店鋪逛一個遍了。
“烏騅呢?說好了帶我去看烏騅!”
“放心,都安排好了,要不咱們現在去把烏騅接回家?”
以前也不覺得他說話曖昧,怎麽現在聽著到處都是坑,像是小孩兒玩兒過家家,卻又讓人無法反駁。
口頭上佔了便宜的邵雲舒殷勤地上前給她遞拐杖,開門探路,殷清瑤在後面,耳朵尖一直是紅的。
他們的雅間在樓梯口,殷清瑤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最裡面的雅間的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男人,中等身高,中等身材,長相很普通,普通到讓人看了之後沒有任何印象的一張臉上,右側眉梢處有一顆黑痣。
看見他,殷清瑤覺得很眼熟。
“借過一下。”
殷清瑤往後退了半步,男人從自己身邊過去,還回頭對著她笑了笑。聽見他的聲音,殷清瑤覺得更加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