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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呼來》第359章 能不能放過我
  第359章 能不能放過我
  二月的庸山草色欲滴,繁花似星,隻山谷間吹來的風還微帶涼意。

  鍾遲遲忽然想起,兩年前離開時,似乎也是這個季節。

  她低著頭,跟在楊月眠身後,亦步亦趨地穿過迷石陣,步聲沙沙,越發顯得山谷裡空曠靜寂。

  從長安出來,這一路,她和楊月眠都沒有再說過話。

  楊月眠本來就不多話,她倒也很習慣,對於他可能的怒火,鍾遲遲也懶得猜了。

  沉湎情愛,失了巫力,可以說完全辜負了楊月眠十幾年的教誨,鍾遲遲覺得他發多大的火都不足為奇。

  只要他救了李長夜,其他都不重要。

  身周漸漸變冷,鍾遲遲自嘲地笑了笑,仍舊沒有說話。

  前方素履停下時,她也跟著停下,抬起頭。

  眼前是一汪半月形的碧潭,猶如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一絲波紋也不見。

  鍾遲遲只看了一眼,就被一股大力卷起,她沒有反抗,因為反抗也沒用,隻當自己是件死物,被人狠狠扔進水裡。

  刹那間,冰冷徹骨。

  也許是這一年習慣了溫暖,當潭水從她眼耳口鼻的縫隙間滲入時,鍾遲遲突然委屈得想哭。

  不久之前,還有人天天盯著她浴湯,盯著她吃藥調理身子,甚至在他提起孩子時,她也悄悄想象過一個小小的李長夜。

  可是當她再次被丟進碧寒潭,過去半年多的努力和期待,都成了白費功夫。

  那樣的努力,那麽多的期待,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突然一股怒氣從心底竄出,衝上腦門。

  鍾遲遲身子一動,止住了下沉之勢,腳一蹬,往上衝去,不消片刻,便竄出了水面。

  她趴在岸邊,清風迎面拂來,冷得渾身血液都似被凍住了。

  鍾遲遲打了個寒戰,仰起臉,望向站在岸邊,渾身出塵不染的楊月眠。

  他垂眸看她,淡淡道:“冷靜了?”

  鍾遲遲朝他呲牙一笑,不自覺地帶出一絲挑釁。

  他神色依舊淡淡,卻抬袖一拂,再次將她翻入水中。

  這次,她更迅速地鑽出了水面,揚眉勾唇,比剛才更顯不馴。

  第三次入水,鑽出。

  第四次……

  第五次……

  ……

  第七次鑽出水面時,他沒有再動手。

  鍾遲遲等了一會兒,低低一笑,從水裡竄了出來,站在他面前,微眯著眼,衝他笑著。

  他蹙了蹙眉,道:“我很失望。”

  鍾遲遲笑道:“想溺死我麽?”

  他再一次蹙了蹙眉,目光從她濕漉漉的發頂掠過,落在她滿是水珠的蒼白面頰上,定了片刻,淡淡道:“換了衣裳,上青岩峰找我!”

  轉身,雪衣素履,倏忽遠去。

  鍾遲遲低頭看了看自己,自嘲一笑,拖著步子朝天子山走去。

  當日在宮裡,楊月眠便要她換下那一身紅衣,好在紫宸殿內也有她的衣衫,仍舊換回他看得順眼的淡青色。

  此時浸了水,皺巴巴地粘在身上,一路滴著水走來,留下長長的水印。

  可以想象,自己現在一定狼狽得像隻水鬼,簡直不像出塵如仙的楊月眠教養出來的。

  似乎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她應該都讓他失望了。

  楊月眠早已不見了人影,也許已經上了山頂。

  鍾遲遲慢吞吞地朝山下洞穴走去,也沒想過逃走,楊月眠沒打算放她走,她怎麽逃也沒用。

  天子山下,有一個也不知是天然的還是誰挖出來的洞穴,從她記事起,她和楊月眠就住在這個山洞裡。

  走入山洞,洞內沒有任何遮擋,一眼就看到了洞穴深處的兩張石榻。

  一張是她的,一張是他的。

  第一次從碧寒潭裡爬出來的時候,她冷得發抖,他就坐在另一張石榻上看著她,一動不動。

  她想念李長暮的懷抱,想念陸敬從的懷抱,想念陸家那位慈眉善目的廚娘的懷抱,他們都是暖的。

  她也想要他抱抱她,但是她知道,他是冷的。

  鍾遲遲走到自己那張石榻旁,打開邊上的箱子,裡面是她的舊衣,都是一樣的顏色,她隨手拿了一件穿上,將濕發擰了擰,轉身朝外走去。

  青岩峰頂,楊月眠拄著竹杖,靜靜看著她走上最後一層台階,另一隻手側向上,輕輕抬起。

  鍾遲遲目光一掠,愣住了。

  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上,爬著一隻黑色的螞蟻。

  她怔怔地走上前,屈抬起食指,輕輕地碰上他的食指,螞蟻便從他手上爬了過來。

  是阿黑啊……

  “那道引雷符……真的是你?”她看著螞蟻,輕聲問道。

  他沒有回答,反問道:“中了什麽藥?”

  鍾遲遲抿了抿唇,道:“不是藥,是醉酒丸。”

  她基本上已經被他訓練得百毒不侵,唯獨對酒沒有辦法。

  他沉默了片刻,冷聲訓道:“知道是弱點,不懂得隱藏嗎?”

  鍾遲遲冷笑一聲,道:“是李長暮!”

  她可沒心情替李長暮隱瞞,何況在楊月眠心目中,她和李長暮孰輕孰重還不一定呢!

  然而她話音剛落,楊月眠就抬起了手臂。

  掌心所向,勁風突襲,瞬間倒了鄰山一片樹木,饒是鍾遲遲對他知曉頗深,也看得心驚肉跳。

  “他對你做了什麽?”楊月眠眸色頓沉,語氣冷冽成冰。

  “沒做什麽——”鍾遲遲搖頭道,“他要造反,怕我留下礙事,就讓蝠衛送我離開,後來半途遇到了其他人,才用了一線符。”

  楊月眠神色漸漸緩下,淡淡道:“你為了那個皇帝,與李長暮反目?”

  鍾遲遲沉默不語。

  楊月眠冷冷地看著她,道:“他保護不了你。”

  鍾遲遲笑了一聲,道:“我不需要別人保護!”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落在螞蟻上。

  鍾遲遲笑了笑:“如此說來,只有你能保護我,我是不是只能和你在一起?”

  ……

  “教你的都丟了,卻學會了卑微哀求——”他淡淡道,“這就是他帶給你的。”

  鍾遲遲脫口而出:“遲依依有沒有求過你救李誥?”

  說完,卻愣住了。

  遲依依和湣帝李誥是同一天死的。

  楊月眠必然沒有出手,否則遲依依和李誥都不會死。

  可他為什麽沒有出手?是惱恨遲依依失了巫力?

  他不是也出手救了李長夜?
  難道遲依依並沒有求他?

  “我去晚了,她已經死了。”楊月眠輕聲道,他垂下手,眸中微有波瀾,“她沒有護心符。”

  沒有護心符,也就沒有一線符,便是神通廣大如楊月眠,也救不了。

  如此說來,她能得到楊月眠這樣滴水不漏的保護,還是得益於遲依依之死。

  鍾遲遲咬了咬唇,輕聲帶著祈求道:“你不是允許了她和李誥在一起?不也在她遇難時趕去救她?不是在她死後照顧李長暮?既然她可以,為什麽我不可以?”

  他眼中再次翻出暗色。

  鍾遲遲心中一驚,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卻又不甘心這樣退卻,不自覺加快了語速繼續道:“我已經沒了巫力,對你來說已經沒用了,你何不像放過遲依依一樣放過我?”

  氣氛陡然僵冷。

  他沉默了許久,問道:“你說什麽?”

  鍾遲遲捏了捏汗濕的手心,低聲道:“兩年前,我在青岩峰閉關時,覺醒了預知夢!”

  “你覺醒了預知夢……”楊月眠喃喃重複,仿佛十分震驚。

  “你收養遲依依,收養我,教我們巫術,最終是要將我們獻祭,是不是?”

  鍾遲遲無數次設想過當面質問他的情形,卻都不是現在這樣,不是像現在這樣,處於絕對的弱勢,毫無反抗之力。

  這不是質問,倒更像是求饒。

  他怔怔地看著她,半晌,輕輕點頭:“是……”

  淚奪眶而出。

  得到他確認的一瞬,她才明白自己心裡其實一直還存著僥幸,尤其在出現第三個巫時,她多麽希望自己誤會了那個預知夢。

  但是他承認了。

  鍾遲遲倔強地睜大了眼看著他,哪怕看不清楚。

  她不懂。

  這個人將她從墳裡挖出來,悉心呵護她長大,傾其所有地教她,十六年,他怎麽忍心?

  視線模糊,她看不懂他。

  突然,他抬起袖子,輕輕拭去她的淚,問道:“真的覺醒了預知夢?”

  眸光神色,仍是一片淡漠。

  “是!”鍾遲遲咬唇忍住了淚。

  他一點一點拭去她臉上剩余的淚水,輕聲問道:“夢到什麽了?”

  “法陣獻祭,封沉寒潭!”

  “封沉寒潭……”他停下動作,低聲重複,語氣依稀不解。

  鍾遲遲抿了抿唇,道:“我現在沒了巫力,是不是已經沒有資格作為祭品了?”

  他目光微抬,緩緩點頭。

  “那你……”她緊張得聲音乾澀,眼中不自覺帶出祈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他眸中光線深淺變幻,頃刻,微微沉下。

  他忽然抬袖輕拂,將她拂落在地的同時,自己也席地坐下,淡淡道:“預思術既廢,我便授你靈巫之術。”

  鍾遲遲呆了呆,暴跳而起:“我不要學!”

  剛剛起身,就被他拍倒在地。

  他抬臂,掌心向下,一股無形之力壓得她起不了身,只能奮力抬起頭,咬牙道:“我不要學!”

  他掌心一攏,將她抓在手裡,冷冷道:“看來你需要再冷靜一下。”

  鍾遲遲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指甲狠狠嵌入,啞聲道:“你可以放過遲依依,為什麽不能放過我?我在你心裡,永遠都比不上她嗎?”

  他蹙了蹙眉,道:“只有習預思術的巫覡才能為易咒陣的獻祭,我沒教過你?”

  鍾遲遲頓時愣住,喃喃道:“易咒陣?”

  易咒陣,顧名思義,是將一個人身上的巫咒,轉嫁到另一個人身上,這個陣法最早是用來拯救不慎中了邪咒的人,被轉嫁的人需得是習過預思術的巫覡,因為這類巫覡的特殊體質更容易被驅除邪咒。

  “你要用我和遲依依獻祭的是易咒陣?”鍾遲遲茫然問道。

  楊月眠蹙眉看她,道:“你不是夢見了?”

  鍾遲遲搖了搖頭:“我沒有看清陣法……”

  雖然沒有看清,但絕不是易咒陣,易咒陣她認得,可那個陣法,她不認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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