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190.春天裡的蒲公英
陸憶風從夢中驚醒。昏黃的晨曦已經從百葉窗的縫隙裡透射進來。
鐵鍬鏟土的聲音猶在耳畔回響,夢還沒完全醒,他就穿過大廳,跑出前門,繞著屋子轉了一大圈。
此時已經十分肯定他可以對著那些夢裡的人大聲喊叫了。當陸憶風看到她時,猛然停住了腳步。
她的臉因為一直在窗下挖土而顯得紅撲撲的。在手推車裡,橫七豎八地放著五株花木。
“你回來了。”陸憶風說。
“直到昨天,奧裡利才允許我離開北境市區,順便說一句,他要我告訴你,他不能永遠裝作在給你看病,你得接電話。”江琳琳說。
她看上去很好。雖然人很清瘦,身上也和陸憶風一樣布滿了燒傷疤痕,但她眼神裡的痛苦和憂愁已經消散。
當她把陸憶風扶進屋子時,眉頭卻微蹙著。
陸憶風無意中把遮住眼睛的頭髮拂開,卻發現她的頭髮成了雞窩。“你在乾嗎?”
“我今早去了林子裡,挖了這些。為了她。我想可以把這些小樹種在房子邊上。”江琳琳說。
陸憶風看著那些花木,根上還帶著土塊。一想到玫瑰花這幾個字,他立刻眉頭一皺。
他正在奇怪江琳琳為什麽要這麽做,可他突然想起了這種植物的名稱。那不是普通的花,而是櫻草花,以前高靜總在營地後院種幾朵這樣的花。
他對江琳琳點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話,然後他們進屋,把門鎖上。
這時格雷西後腳打開門,進了屋子,只花了十分鍾,就做好了三人的早飯。
陸憶風一邊吃雞蛋,一邊問格雷西:“高志鵬去哪裡了?”
“哥布林花園。他在那有份挺露臉的工作,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他。”她說。
陸憶風琢磨著她話裡的味道,沒有說話。直到一口吃掉了最後半邊土司,他才說道,“我要去打獵。”
“好啊,給午餐來點野味也挺不錯。”她說。
陸憶風帶好弓箭就出發了,準備從“牧場”那邊出去。
快到廣場時,他看到很多玩家戴著口罩手套,正在掏挖積雪下面的東西,旁邊是馬拉的車。
一輛馬車停在夾縫地帶市長家的舊址前。他認出來那是索姆,高志鵬的好友,他不時地用一塊布在擦頭上的汗。
陸憶風記得曾在夜鶯谷見過他,那他肯定是也回來了。他對陸憶風熱情問候,他也問他:“他們在那裡找到什麽人了嗎?”
“所有人,還有兩個在家裡乾活的人。”索姆告訴他。
馬奇,那個文靜、善良、勇敢的女孩,那個買草莓的女孩,“我原以為他是市長就……”
“這頭銜也沒讓他沾上什麽光。”索姆說。
陸憶風點點頭,繼續往前走,沒看車子裡裝的東西。包括“夾縫地帶”在內的整個城鎮都是一個樣子,都在掏挖這些東西。
當他經過原來的營地時,路上的馬車多了起來。“牧場”已經不見了,或者說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那裡挖了一個深坑,裡面堆滿了廢墟和雜物,陸憶風繞過大坑,在通常進入林子的地方鑽了進去。
這回不會有事了,隔離網已經不再通電了,上面支著很多樹枝,以便擋住那些來自林子裡的威脅。
老習慣不容易改,陸憶風還想去湖邊,可他身體太虛弱,連往常和他們碰面的地方都差點沒有走到。
沒有人在身邊,這裡顯得空蕩蕩的。
有幾次,陸憶風閉上眼睛,數到十,希望高靜會像以前一樣悄聲無息的跟在他後面。給他驚喜。
可他又不得不提醒自己,事實都已經發生了。這裡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現在已經到了初春,要是在過去,這是他們最喜歡的天氣。
林木在經歷了漫長的冬季後,漸漸蘇醒,剛才因著櫻草花而迸發出的熱情與力量現在已消耗殆盡。
等陸憶風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他躺在沙發上,看到灰塵在午後一道道稀薄的陽光下飛舞。
他聽到了咕嚕聲,趕緊扭過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相信這是真的。
它怎麽到了這裡?開始以為那爪子印是野獸的。他的後爪輕輕抬起,臉上的骨頭瘦得都出了棱角。
它完全是靠步行走回來的,從夜鶯谷走回來。也許是有人把它扔了出來,也許它受不了沒有她的日子,所以它就一路找來了。
“你白走了這麽遠,她不在這裡。”陸憶風對它說。
“可樂”嗚嗚地叫著。“她不在這裡。你願意叫就叫吧。你找不到高靜。”
聽到她的名字,它一激靈,豎起了它的扁耳朵,開始滿懷希望地汪汪地叫起來。
“滾出去!”它躲開了陸憶風扔向它的杯子。“走開!你在這裡什麽也找不到!”
陸憶風開始顫抖,對它很生氣。“她不會回來了!她永遠、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又抓起另一個盤子,站起來,想扔得更準些。可不知怎的,他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她死了。”
陸憶風抓住胸口,好抑製住那難以抑製的痛苦。他頹然倒在地上,哭喊道:“她死了,你這蠢狗。她死了。”
說完,陸憶風拉長了聲音,號啕痛哭。
“可樂”也跟著嗚嗚地叫起來。無論陸憶風怎麽做,它都不肯走。它在夠不著它的地方繞著陸憶風轉圈。
陸憶風控制不住地大喊著,它一定也明白了,也知道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它要用以前難以想象的方式活下去。
幾個小時後,當陸憶風醒過來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它臥在陸憶風身邊,眼神很警惕,在這漆黑的夜裡它守在陸憶風身邊,守護著他。
到了早晨,陸憶風給它清理傷口,它只是坐著,一聲都沒叫。
但當把刺從它的爪子裡拔出來時,它疼得嗷嗚叫了幾聲。結果他們又都哭了起來,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是互相安慰。
陸憶風打開了由史密斯轉交的陸思雨的信件,撥通了她的電話號碼,這次她和陸憶風一起哭。
這時,江琳琳拿著一塊剛烤好的麵包,和格雷西一起出現在門口。她為他們做了早飯,陸憶風把所有的培根都喂給了“可樂”。
時間一天天過去,陸憶風也慢慢恢復過來。他聽從了奧裡利醫生的建議,克服了自己的不良情緒。
終於又感到了生活的意義,這真是太令人吃驚了。陸憶風告訴了他要繼續編草藥書的計劃,於是很快一大箱羊皮紙就從“系統郵件”發了過來。
陸憶風從高靜留下的那本草藥書裡得到了靈感。在一些地方見過的人、發生的事是不能光靠記憶的。
於是,書先從一個人的照片開始,他們盡力找到照片,如果找不到,就由江琳琳畫一幅素描。
然後,陸憶風憑借記憶把所有的細節都記下來,忘掉這些事情就如同再次違反遊戲規則。
於是,書裡出現了許多有趣的照片和素描,“可樂”在舔高靜的臉頰,高志鵬在笑,江琳琳的拿著甜點,布蘭妮色彩漂亮的眼睛,卡爾文用一塊絲綢布料在裁剪衣服,博格斯在使用霍羅,雲傑踮著腳尖、好似欲飛的小鳥,等等,等等。
他們用鹽水把畫頁封住,史密斯最後也參加進來,他貢獻出長久以來指導過的絕地求生選手的照片。
能加入的素材在漸漸減少,但一段過去的記憶又會帶來新的素材,甚至晚開的櫻草花都夾進了書裡,算作書的一部分。
他們又都讓自己忙碌起來。江琳琳做蛋糕,陸憶風打獵,史密斯喝酒,直到所有的酒都喝光後,就去養鵝,一邊等著下一列送酒的火車到達。
好在,那些鵝也不用多管,能很好地照顧自己。
他們不再孤獨。又有幾百玩家返回了遊戲,回到了夾縫地帶,無論發生什麽,這裡是他們在這個世界的家。
礦井已經關閉,於是玩家們開墾土地,種植糧食。盡管沒人打理“牧場”,但它重又恢復了生機。
江琳琳和陸憶風都在漸漸恢復。有時,舊病發作,他還需要藏進角落——抓住椅背,直到一切過去。
江琳琳也會因夢見可怕的變種動物或者那些死去的人而尖叫著醒來,可陸憶風總在他的身邊,伸出臂膀,給她以溫暖。
最後,他們的肩膀變成了嘴唇。一天晚上,陸憶風又感到了那種奇妙的感覺,在沙灘上曾有過的那種感覺。
他知道這一切遲早是會發生的。他活下去所需要的不是裹挾著不安或仇恨的火焰,他自己已經擁有了太多這樣的火焰。
他真正需要的是春天裡的蒲公英,那鮮豔的黃色意味著重生而不是毀滅,無論他們失去了多少寶貴的東西,它確保生活能夠繼續下去,並告訴他們生活會好起來的。
而只有和江琳琳在一起能夠擁有這一切。
所以,每當她在陸憶風耳邊輕語:“你愛我,真的,假的?”
陸憶風便告訴她:“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