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坤伶新社（18）

  《梅龍鎮》。

  正德帝，李鳳姐。

  老生，花旦。

  戚堯的腦海中快速閃過正戲過程中正德帝和李鳳姐各自的形象。

  武生斤，風帽，內罩黃道袍，外穿藍道袍，紅彩褲，穿厚底，手執扇；

  抓髻，粉紅褲襖，飯袋與四喜帚，彩鞋白襪，用手絹.
  一個倜儻風流佯裝無禮，一個潑辣嬌蠻卻嚴守底線
  而緊隨其後的，戚堯的眼前莫名就晃動起了江寧的身影。

  不是今天，不是此時，而是消夏晚會之前。

  那日的江寧，本坐在觀眾席裡不遠不近看著她和潘雅欣選戲排練，遇上這一段《梅龍鎮》，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無論如何就是覺得她的表演欠缺了些什麽。

  之後便是順理成章的，親自上場演示。

  戚堯還記得那一次，自己親眼見識到江寧臨陣學習後轉瞬就把握到了劇中人物的精髓；也記得戲段臨近終了，江寧無意間抬手就撫在了她的臉上。

  也就是那一次，戚堯才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會有那樣為了一個男人怦然心動的時刻，而那個讓她怦然心動的男人，就叫江寧。

  說不清是緣分還是什麽，總而言之從那之後，她便和江寧之間的糾葛越來越深了。

  以至於到了如今，原本堅強內斂到有些不近人情的自己，居然也會品嘗到依賴一個人是什麽滋味。

  戚堯不知道該怎麽說，只是每每見到江寧，每每看到他嘴角眼中的笑意，就覺得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更加的心安。

  所以，是要再重現一次那日的情景嗎？
  戚堯意識過來的時候，嘴角不知何時早已高揚起了笑意，她就那麽頂著一張笑臉，隔空望著那張讓她無比安心的臉，向前邁出一步。

  卻見江寧忽而轉回頭，伸出手去拍了拍最近那個小演員的頭，又溫柔一笑，轉過身兩三步上了舞台。

  還沒等戚堯回過神來，江寧已經輕柔抬手撫了一下她的背，借著力道引導向站到了舞台一側，又回過頭去示意樂隊樂手們打板。

  江寧是從念白過後的四平調開始的，張口便是入耳舒服又標準的老生唱腔：

  “有寡人離了燕京地，梅龍鎮上且散心。將玉璽交與龍國太，朝中大事托付了眾卿.”

  台下的眾位領導和觀眾們片刻都未停留，臨氣口處掌聲四起，很快蔓延全場。

  一句便成主場。

  舞台一邊的戚堯微怔過後，忍不住在就在心底感慨：這些日子不見，江寧的戲柳兒功力，可是又精進了不少啊！

  不遠處，那男人隔空看著台上的江寧，原本自然垂落在褲邊的手轉瞬緊握成拳。

  戲目在行，戲段推進。

  江寧那原本中厚底蘊的老生聲線轉而尖細，幾乎沒有任何中間化遊離聲線的，直接就變成了綿長細致的花旦聲音：

  “自幼兒生長在梅龍鎮，兄妹賣酒度光陰。我哥哥臨行時對我論，他說倒前堂有一位軍人.”

  台下那男人一雙拳頭攥到發白，不自覺的就輕輕顫抖起來，他的眉心緊蹙成團，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小小老城之下，怎麽就能在不過十幾年的時間裡同時孕育培養出了這麽多實力超群的傳統藝人。

  不是說國內傳統行早已式微嗎？為什麽還會這樣？
  這些人難道是瘋了嗎？為什麽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還要這麽發了瘋一樣的堅持？這樣的掙扎又到底有什麽意義？
  一整段戲段全部結束，現場掌聲如雷。

  男人的心裡多少浮起了一絲絕望，然而他根本不知道，更加絕望的還在後面。

  樂聲停，掌聲止。江寧卻沒有下台的意思，而是轉向先前那幾個小演員的方向，微微欠身，笑著說了句：“我都記下，總也能模仿個大概了，謝謝！”

  男人這才重新將注意力轉向那邊，眼瞧著那幾個孩子終於綻放出了燦爛的笑臉，滿面滿心都寫著釋然，他才隱約想起，在江寧表演過程中，他曾偶爾看向那邊，看到那些孩子的嘴巴各自一張一翕，像是在說話，像是在唱著什麽，只是聲音實在不大，更談不上影響當時的演出，男人才沒有過度在意。

  現在再想想，男人不免大驚：所以說，剛剛那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裡，孩子們是在用現場教戲的方式，從頭到尾又教了一遍江寧什麽？這怎麽可能！

  然而，事實證實了他不願相信的猜想。

  江寧再轉頭，衝著樂隊樂手們點了點頭，無比清晰地說了句：“辛苦了，《望兒樓》！”

  板眼剛起，劇場正門外突然又傳來了吵吵鬧鬧的聲音。

  隨即，有幾個滿面帶著興奮，多少有些氣喘籲籲的年輕人闖了進來，他們高揚著手裡的門票叫著：“姐姐，我們來晚了！”

  而在他們身後，十幾個、二十個、幾十個、上百個同樣年輕的男男女女各自高舉著門票衝了進來。

  “姐，我們來了！”

  “姐姐，姐姐，還有戲聽嗎？”

  “姐”

  就在現場所有人驚訝的注視下，劇場之內轉眼就被填了個滿滿當當，觀眾席間所有空位被全部補齊，甚至還有人沒有搶到座位，無比自覺地站到了兩側過道，滿臉期待的齊齊看向他們心中的“面具美人”。

  而與此同時，他們也先後反應過來：正站在台上表演那人，不是他們姐姐的老友，江寧嗎？

  “加油！”第一個人叫了起來。

  緊隨其後，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孩子大叫出了聲來，轉瞬間，所有的聲音合在一處，變成了齊刷刷的、震人心魄的鼓勵。

  “加油！加油！”

  處在注目中心的江寧先是一愣，隨即眯了眯雙眼，眼神中滿溢起了不輸於注視戚堯的溫柔。

  舞台一側的戚堯，大睜著眼睛看著這一幕，腦海中接連浮現出了從前的影像，這些年紀輕輕，本應該追逐時尚偶像的孩子們，居然會毫無保留地喜歡上她這個底層藝人，甚至還會因為喜歡她轉而去關注起傳統戲段。

  她何德何能？又是何等幸福，才會至此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