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傳統涅槃（9）

  戚堯閉上眼睛，那些或板眼相似或激情突轉的節奏在腦海中快速浮現翻騰。

  瞬息之間，她又像是乘著時間機器，飛到了從前那個曲藝輝煌的年代，那些或與世長辭或音容健在的面孔依舊活靈活現，他們始終藏在戚堯的腦海心間，從未遠去。

  不知所謂的領導們已然開始變得不耐煩，先前主動打過圓場的那位見戚堯始終都沒有開口，越發覺得自己受了蒙騙，要不就是戚堯故弄玄虛，待價而沽？

  然而，就在他忍無可忍，想要發聲催促的時候，戚堯突然動了。

  她依然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眾人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各自心下卻是莫名其妙升騰起了一種叫做“隱蟄”的細微感覺，臉蛋那麽漂亮的姑娘，應該.總是有些東西的吧
  無論如何，包括暗裡早已對這個後輩的技巧打上了大大問號的前輩和領導們，所有人的注意力同時集中到了戚堯的身上，每一個人都在等著，等著見識一下這個在網上爆火，平地而起的姑娘，到底是真有真才實學，還是虛有其名。

  終於，戚堯抬頭了，所有人同一時間對上了她的目光，那裡面晶亮如泉，又像是有火光突然迸發，人們身上各自一抖，即便再怎麽抗拒，也再挪不開一丁點的視線。

  她終於開腔了，開嗓就是渾厚韻長的經典老生：

  “未曾拆書淚先淋，書上相逢父子情。平王思念臨潼會，加封犒賞有功臣。外加走之書後存，駿馬十匹少留停”

  原本疑慮滿滿心有怒氣的張老師，一瞬間瞪大了雙眼，就像是完全不敢相信一樣，努力向前探身，生怕錯過戚堯每一個開聲甩腔。

  相貌這麽秀氣漂亮的姑娘，開嗓後居然會是這樣的渾厚堅實，氣勢恢宏？這真的是她這麽個小姑娘能夠做到的嗎？

  可再聽，依然如此，氣息綿長聲音洪亮，氣勢足有排山倒海之勢，尤其是那聲音之中蘊藏的情感，絲毫不輸任何戲齡多年的老演員。

  更何況.張老師舒展開眉眼轉瞬間，他倒是突然明白這丫頭為什麽要唱這段兒了。

  想當年，在他全盛的時候，這一段氣勢恢宏動作灑脫大氣的《戰樊城》，那可是他三十幾段最能拿得出手的戲段其中之一，而戚堯此時此刻的唱法，雖然沒有完全契合他當年的唱法，細聽過去卻能發現，“底料”未變，越聽越像是他當年那一段兒的完美升級.
  張老師的眉眼心結徹底舒展：好啊~年紀輕輕的丫頭片子，能有這樣的嗓子這樣漂亮的台風，不容易！他錯了！他錯得徹徹底底！

  原以為又是個變著法子炒作讓自己飛快走紅的年輕混子，卻沒成想是個功底如此扎實技藝如此漂亮的後生！

  而這麽優秀的後生居然還願意在自己爆紅的階段維持傳統，站出來和他們這些老家夥一道傳承祖師爺的手藝，這簡直就是件聞所未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而這麽難以置信的事情，居然就這麽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除了戚堯，現場再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即便算上原本就很喜歡看“面具美人”視頻的某位曲協領導在內，所有人也都是第一次見識戚堯的現場，原以為會跟視頻片段裡有所區別的，原以為稍有遜色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
  誰又能想到，放在這樣一個時代，居然還能有這樣一個毫無保留的，從始至終都以真實面目本來實力示人的演員存在？更何況，還是個這麽年輕的，在他們印象當中原本並不安穩並不真實的年紀的演員.
  現場眾人各自看過，每一個人都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完全相同的震驚，除此之外，各自複雜，有欣喜，有呆滯，有羨慕，當然，還有感動.
  無論出於怎樣的目的，無論最初策劃承辦這一檔節目時想得到些什麽，可至少有一點，所有人都是完全相同的，沒有任何人會希望這檔節目不好，希望它中途夭折。

  每一個人都想看到這檔節目為人稱道，每一個人都想見到這檔節目前途光明，自從決定要上這條船，所有人的命運都已經和這檔節目連在了一起。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獨善其身，眾人的前途命運如何，傳統曲藝是否有希望回到當年那樣的輝煌，全在這檔節目最終的火爆程度。

  就在眾人各自暢想未來的時候，專注表演的戚堯聲線突轉，直指正旦：

  “今日裡見郎君形容瘦損，乍相逢不由得珠淚飄零”

  什麽？老生直轉正旦？在場眾人又是同時一愣，誰也沒有想到，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唱腔聲調互相轉換時竟然能這麽的圓潤無攔，絲毫都不顯得生硬，要知道，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氣門定調啊！若是換成小生花旦，興許他們還不會覺得這麽震驚。

  就像是整顆心被突然甩進了全速行駛的過山車裡，每一個人的心跳頻率都在陡增。

  而就在這時，戚堯再度轉腔：

  “班門弄斧請觀賞，何論棍棒與刀槍？寬衣看劍寒光漾，果然武藝非尋常！”

  是《野豬林》中淨角兒魯智深的唱詞，和花臉相似，又不完全一樣。

  能夠在各式唱角兒聲線技巧之間自由轉換，又絲毫都不費丁點力氣，這一點自然是奇的。

  可更加重要的是，這一出《野豬林》，側坐的林老師年輕時也曾唱過，與張老師此前的震驚和隱隱的感動一致，戚堯所唱這幾句，也是他年輕時曾開演唱戲那時的一段兒，只是同樣做了調整和升級。

  一段兒是巧合，那麽兩段兒呢？

  眾人心中到底有了自己的定論，眼前這姑娘哪裡只是單單純純的炫技？或許她先前的那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也並不是什麽恐懼亦或是盤算，也許，她是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念著從前歲月中的那些輝煌那些驚豔，她想要的，或許當真不是什麽名聲金錢，而是真真正正的，想要傳承傳統，讓國粹複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