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廣播電台（7）

  石明亮其人，也曾是個深受觀眾喜愛的相聲演員。

  那時全國上下的相聲大環境還沒有如今這麽緊張，相聲劇場雖然不見得能大賺特賺，但也還是個遍地開花的狀態。

  但也有些不同，那時的小園子大多不是獨立經營，會依托於其他演出形式或者商業形式存在，比如茶館帶演出，又或是豫劇帶相聲。

  總而言之就是，沒人能大富大貴，但演員們也總能找到一口飯吃。

  石明亮曾經算得上熱愛相聲，在年紀不大的時候還曾想過要以此謀生，以後技藝純熟了，也能像從前那些老藝術家一樣，不說開宗立派，也能被廣大觀眾們捧著愛著。

  後來突然有那麽一天，曾出現在電視上的兩位老相聲演員莫名其妙開始了一場口水罵戰，情況愈演愈烈。

  最後，竟發展成了全國相聲演員們的大型爭端，就連他這樣的底層演員都沒能幸免。

  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追本溯源，證明自己的門別出身比其他人顯赫；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把其他人踩在腳下，踩進塵埃裡永無翻身之日。

  那種境況像極了野蠻人才會有的競爭，要麽我弄死你，要麽你毀了我……

  江寧始終沉默，因為戚堯所說的事情，他至今仍有印象，而且印象深刻。

  戚堯的神情有些不忍：
  “隔行如隔山，我離你們相聲圈子十萬八千裡，完全不了解那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那些年過後，很多園子關門，很多演員失業，還有的……”

  “還有什麽？”

  戚堯不忍地垂眸，回道：“因為行業的整體動蕩而抑鬱而終的，應該不在少數……”

  江寧的思緒在戚堯已經離世的師父身上停留片刻，隨即快速轉移展開，自行腦補出了一部感人肺腑的師父離世，徒弟一怒之下報復整個行業的年度大戲。

  雖然有些懷疑現實生活中是不是真有這麽狗血的劇情，可很多時候更加現實的是，事情發生了，由不得你不信！

  根據戚堯的回憶，石明亮很喜歡很尊敬自己的師父，而他的師父恰恰就是在這一場像極了革命動蕩的爭鬥中被無數同行排擠欺辱，最終抑鬱而終。

  從那以後，石明亮，也就真的不再是戚堯認識的石明亮了。

  他慢慢變得陰沉古怪，與人的攀談越來越少，不再奔波於各個園子裡尋找演出的機會，而是開始想方設法賺錢攢錢，戚堯見他的機會越來越少，再後來，他便搬走了。

  戚堯沉浸在回憶之中太久，以至於講述完所有這些，整個人的情緒仍舊免不了悲傷難過。

  江寧默默地看著戚堯睫毛根部那可疑的濕潤，免不了心疼戚堯改不掉的善良。

  可是與此同時，江寧的心情也是難免不爽。

  “所以你們小時候是鄰居？”

  戚堯愣了愣，到底還是在啊過一聲之後，遲疑著點了點頭。

  江寧偷偷生著悶氣笑：“還挺像小說情節的……”

  “別胡說……”

  江寧當然也不想讓戚堯難堪，他努力捋順自己的思緒，認真求證：
  “要說報復社會報復行業，我信，可我還是不明白，你又沒有惹到他，他為什麽要對你不利？”

  戚堯抿了抿嘴：“如果真能確定是他，那我覺得他的本意並不是想對我不利，他只是……不想讓我有太紅的機會。”

  不能大紅大紫，不能站在別人望塵莫及的高位，不能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否則就可能變成那些讓人憎恨的、挑起事端卻不出面善後、攪得行業大亂演員不寧的壞人。

  他應該是這麽想的吧？
  江寧扭頭在戚堯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翻了個白眼，心想著這樣的想法真是容易讓人猜透，也真是有夠醜陋扭曲，不可理喻的。

  因為曾經受過傷害，就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冷血無情故意傷害別人的人，這種無限接近於扭曲的作惡理由，江寧實在難以苟同！

  雖說如此，但前前後後串聯下來，事情倒也的的確確說得通了。

  對爆笑匯和對坤伶社的攻擊並不是刻意的同步，而是碰巧的事件撞車；
  對付坤伶社的手段更傾向於搗亂，遠沒有對待爆笑匯的手段那麽惡劣；
  對戚堯殘存的善念甚至是喜歡，導致了對方在知曉戚堯和他有所往來之後更加厭惡和憤怒，想要加快毀掉他乃至爆笑匯的速度進程！

  一樁樁一件件，無論是從時間順序，還是從手段的嚴重程度上，都能就此解釋到順理成章天衣無縫。

  “可真幼稚！”江寧越想越覺得憤憤不平。

  假設這個什麽石明亮現在真的能有這種攪動行業的能力和手段，假設在他心裡曾做過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公正，假設之前那些相聲院子的接連倒閉真是這個人所為.
  那些被迫關掉的園子和那些流離失所的演員，還真是不值！
  戚堯盯著江寧緊攥到發白的指節，突然開口：“我想跟他談談！可我找不到他！”

  “你說什麽？”

  “我是說……”戚堯長歎一口氣，“其實你那次在坤伶社見到的場鬧，並不是這幾年跑來的第一批，那之前也是有的。我也懷疑過是不是他，我還追問過那些場鬧，可沒人承認。要不是這段時間發生的這些事情，我真的快要忘了這個人了……”

  戚堯抬手試了試杯壁的溫度，確認不再冰口後遲疑著喝了一口水。

  “我想，一定是因為這幾次對你們爆笑匯失敗的攻擊惹惱了他，所以他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想要讓你在更多人面前丟了臉面，一勞永逸。

  凡事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他忍不下去了總會露面，也許在你們去電台那天就會出現。我想跟你們一起去，趁你們還沒錄製前跟他聊聊，興許事情還能有所轉機也說不定！”

  江寧一瞬間不知是該感慨戚堯過分善良，還是該表達自己油然而生的無奈。

  一個曾經見識過人性中最醜惡一面的，並且已經日漸扭曲了認知的人，怎麽可能去聽別人的勸告？
  更何況，別說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他就是舊人，即便現在就能清清楚楚確定，江寧也絕對不會希望戚堯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江寧搖頭笑笑：“你和那個石明亮，就是鄰居吧？”

  戚堯猶豫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