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後來魏謙回想起來,那一刻——老熊把他當眾點出來鞭屍的那一刻,他心裡真的就只有一個問題和兩個選擇:究竟是跟熊英俊這貨一刀兩斷好呢?還是跟他同歸於盡好呢?
可他很快就沒時間思考這麽哲學的問題了,老熊往旁邊撤了一步,把椅子往後拉了拉:“如果你同意,那你坐過來,現在開始,我不參與任何決策,你說了算,最後是死是活,責任我來擔,你要是不同意,咱們就繼續按著方案一來,我等著收屍。”
被“黃袍加身”的魏謙看著他,眼神從千言萬語中化為一句話:你怎麽就不去死一死呢?
老熊的目光落在魏謙身上,而後又避開了魏謙的目光。
事到如今,一切檢討和懺悔都到此為止了。
他知道這是一件顏面掃地的事,老熊捏著手裡那張會議桌上的名牌,心裡卻明鏡一樣地知道,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比較有尊嚴的退場了。
他看得清楚,魏謙突然被點名的時候,那一瞬間,眼神是慌亂的。
錯愕、難以置信與茫然交替著閃過,最後落在了回過神來的憤怒上。
但老熊知道,他一定會走過來。
魏謙就是這麽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與他的年齡和閱歷無關,他已經習慣了背後無處可逃的日子,就算有一天世界末日了,眾人全部鳥獸散,他也一定是反應最慢的那一個。
只有這樣的人,能擔得起一個公司、乃至一個企業的脊梁。
片刻後,魏謙果然如他所料,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站起來走了過來。
老熊把名牌遞給了他,魏謙遲疑了一下,接了過去,董事長秘書訓練有素,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個情況,就先動作麻利地換了杯水放在了魏謙面前。
水杯放在桌子上半晌,水面依然顫抖不止,不知道是不是端水姑娘的手在一直哆嗦的緣故。
木頭椅子一會沒人坐就會變得冰冷,魏謙從這種冰冷中感覺到那些直撲向掌舵人的狂風大浪,這讓他覺得透不過氣來。
在座的,除了幾個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小青年,大部分人都比他年長,而他們都在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會挑別人的刺,哪怕最細節的地方,也能有人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顯得自己很真知灼見地指摘一二。
但是大部分人真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也都會被這種極端的、暴露在風險中的畏懼感壓垮。
這麽說也許看起來很神奇,反正當時,就在魏謙坐上了老熊的椅子的一刹那,他心裡原本像其他人一樣的,對老熊的諸多怨憤就都煙消雲散了。
“我為什麽沒有阻止他?”魏謙捫心自問,“是出於對陳露的同情嗎?”
沒有人會允許老熊拿著幾個億的錢玩一場寄托感情的打水漂,他們最後一路沉默,最根本的原因,是包括他本人在內,沒有人在最開始決策的時候看出這個項目的風險點。沒人早早地預料到那一小片山坡,短短幾個月內就被瓜分成過剩的別墅市場,沒人在花團錦簇的項目建議書裡一針見血地看到它沒有一個準確實在的客戶群體。
市場變幻莫測,所有風和日麗的盡頭都有可能是一張猙獰的面孔,泰坦尼克號都撞上了冰山,每一天,都有無數的大小船只在其中悄無聲息地消亡沉沒。
而這樣的險惡,普通員工乃至管理層都沒那麽容易感受到,因為它們全都在掌舵人的眼裡。
現在,是在他的眼裡。
魏謙沒有發表任何就職演說,他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簡短地說:“別的不提了,先請熊總說一下項目部的銷售情況,然後預算部和投資部公布一下資金缺口,聽完以後,想走人的可以提前散會,回去及時把辭職申請提交人事部門,想堅守的留下,我們討論下一個階段的工作重點——老熊,就從你開始吧。”
不過事實是,他雖然這麽說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提前退場,工作不好找,只要還開得出工資一天,員工們就不會主動辭職,至於經理們……當初如果有一個人有“提前退場”這樣的決斷和真知灼見,或許他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最長的一個會開完了,魏謙和老熊是最後剩下的。
魏謙站起來在老熊面前站定,老熊閉上了眼。
“你閉眼幹什麽?”魏謙沒好氣地說,“你不會以為自己長成這幅熊樣,我也有胃口親得下去吧?”
老熊低聲說:“我還以為你會動手打我。”
魏謙往四周掃了一眼:“在這?那不能,我起碼也會等下班,等你走到沒人的地方,先給你套個麻袋再打。”
老熊低低地笑了出來:“真是個流氓。”
隨後,他重重地靠在椅子背上,把頭往後仰起,注視著頭頂的天花板。
好一會,老熊才囈語一樣地說:“我有時候奇怪,我還在這幹什麽呢?我難道不應該帶著陳露遠走高飛,周遊世界,或者陪她一起靜靜地等著最後一刻嗎?”
魏謙悄無聲息地在老熊旁邊坐下,面前是除了他們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透亮冰冷的石面長桌,表面上映出自己光怪陸離的影子,看起來好像是某種神秘寓言的開場白。
“可是我明明知道,到了這地步,見一面少一面了,我卻還是不想多見她。我半夜做夢都能夢見自己替她死了,醒過來卻不敢側頭去看她的臉,你說我是不是有病?”老熊下巴上露出了青青的胡茬,好像一萬年沒睡過覺一樣抬頭看著魏謙,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灰燼般的、沉寂的坦然,他說,“謙兒,你還讓我去C市項目那邊吧,有任何需要我跑腿的,隨時待命。”
魏謙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連戀愛都沒談過一場,怎麽知道人家夫妻又是怎麽回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