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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傳·反骨》第10章 菩提祖師
  第10章 菩提祖師
  孫悟空似乎很沒目的,他走遍大山小峰,遊盡大海小河,我遠遠跟著,他行雲,我便行雲,他停下,我便停下。

  終了,他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裡。

  我當年沒能從他那裡學來這一招,多是我當時覺得這一招被女孩子用來太難看,我如今後悔了,可是後悔也沒有用,後悔也回不去那時候。

  如果能回到那個時候,孫悟空興致勃勃問我:“我便連這筋鬥雲一同教你了如何?”

  我不會再說:“那就算了,女孩子打筋鬥算個什麽事?姿勢太難看了!”

  我會說:“好啊,你教啊。”

  可是,我連回答都想好了,時光卻不再回去了。

  我站在原地,望著天空發呆,看天色,好像是要下雨了。

  黑雲壓城城欲摧。

  最終“轟隆”一聲響,不負我望地下起了大雨,伴隨著打雷閃電。傳說打雷時候是在捉妖怪,我身為比普通妖怪身份更為矜貴的前魔界王妃後天庭叛徒今孫悟空的勾搭者……還是早早找個樹洞躲起來最為安全。

  我剛轉身,一道雷便劈到我腳邊,我立刻彈跳開,暗自揣測這次是打別的妖怪打錯對象還是衝著我來但是又沒瞄準目標。

  忽地,有人扯住我的胳膊,我大驚,轉身就要雙劍刺過去,看到他容貌,又一愣,手上雙劍立刻隱去,裝傻笑:“你好。”

  當年的白龍馬,後來的八部天龍馬,現在在我眼前的龍三……他冷眼低聲喝道:“閉嘴,莫要說話!”

  我立刻不說話了,由他將我變成小珠子,他將我握在手中,我感覺很熱還不透氣。

  又聽到外界有聲音。

  “妖祟往西南而去,我等速去——”

  是龍三的聲音。

  又有不知道誰的聲音打斷他:“天龍,那妖祟奸詐多作怪,恐她逃脫,你留待此處,我們前去堵截。”

  龍三沉默片刻,說:“亦可。”

  我暗自呸一聲,那些家夥大概只是覺得抓捕妖怪勝利在望,不希望多個龍三與他們爭奪功德而已,說得冠冕堂皇。

  又不知多久,龍三松開手,我從他手中滾落下來,化作人形,望著他,還沒說話,他便說:“你這魔頭,休要再待此處。”說罷便轉身要走,一如當年的言簡意賅。

  我叫他:“你……”

  他忽然回頭,定住腳步,直直看我,我一愣,望著他,不敢出聲。

  風吹過他的白色長袍。與旃檀功德佛的莊嚴佛袍或易傲的書生素袍又不相同,龍三化作人形時向來喜穿白袍束公子冠,加之他眉清目秀,又天生是龍宮貴人,端的就是個華貴公子,雖遜功德佛幾分佛氣,又勝了易傲好多貴氣。

  但話不必多說。

  他已然開口,表情依舊缺乏得可以:“你為何是這個樣子?”

  我忙答:“我也不想啊,我怎麽知道暈了過後就——”

  他再打斷我,又問:“你是何妖?誰人將你化作這般模樣?”

  我一愣間,他已經再問:“你與孫成空有何淵源?”

  我已經可以確定,他大概把我當作了一般的小妖怪。現在仙佛兩界大概早已下了追殺令,對於孫悟空是必定要追殺,附帶的亦要取了我的命,方能泄他們心頭之恨。

  誰說神佛無恨?

  神佛恨天地間的不服之人。只要不服,那就是邪孽存不良心思,服了,你便才算皈依我佛參透世事大慈大悲修成正果成仙成佛阿彌陀佛。

  龍三大概亦知此事,見我模樣,又不知我已變身如此,不敢輕易相認,隻好以“孫成空”一名相問,如若我是知情人,就會知道孫成空是誰,如果不是,自然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一時動了心思,搖頭,看著他:“我只聽過有個孫悟空。”

  這話說來也不讓人起疑,孫悟空在天上地下,誰人又不知?若我說不知道了,那才奇怪。

  龍三於是並未有太大驚奇,沉默著打量我。我有些局促不安,捋捋頭髮,捏捏衣角,不知道說什麽做什麽才好——人心難測海水難量,我又怎麽知道龍三不是來抓我的?雖然我並不願懷疑他,但是任何時候,我隻想謹慎些為好。

  畢竟孫悟空都不知道,原來我居然是玉帝派來伺機殺了他的,那我又怎麽能知道,龍三是不是如來派來剿滅我的?
  雖然,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來我的任務是殺了孫悟空,那勞什子的太上老君的丹藥,吃了饒是有延年益壽增加道功的力氣,又為什麽要吃?
  我垂眼看地上,忽然聽到一聲叱喝:“天龍,你果真孽性未除,居然相助魔祟,是佛祖預料準確,還不速速收了這魔女以贖你罪!”

  我轉頭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來者何人,龍三已經扯過我的手臂用力一甩,他擋到我面前,抽出銀劍與來者爭鬥起來,我被他扯來扯去,頭有些發暈。

  雨依舊在下,雨一直都在下。

  我被他又拖著甩了兩個圈,碧玉簪子從發間滑落,我忙伸長手去抓住,正慶幸之時,那不知何人猛斥一聲,我抬頭,便看到一柄短劍朝我而來,我忙收回手,將玉簪咬在嘴中,雙手握住那手腕,用力一反,短劍刺入來襲者的身體裡,他後退兩步。

  趁此時機,龍三一把抓住我,白光一遁,我倆已到一個雜草叢生的山洞裡。

  我回頭看外面大雨,猶豫道:“暫時應該不會追到這裡,不過也撐不了多——”

  “孫悟空在哪裡?”

  我回頭望他,他依舊是劍眉星目,面無表情,說:“回答我。”

  決計不肯多說一個字,也不肯將一句話重複。

  我決定先裝傻:“我怎麽會知道孫悟空在哪裡?”

  他也不多說,隻再看我一眼,轉過身去,說:“找到他,要他好自為之。”隨即便又遁去不見了。

  我捏緊了手中的東西,攤平手掌,看到一顆紫得透明的小圓珠,雕工質樸大氣,我認出這是遠古流傳下來的寶物請海珠,傳言只要念動咒語,便能頃刻間調來四海之水,足以淹沒一洲——

  龍三,我信你給我此物是要助我保身,但是你似乎忘記告訴我咒語了。

  廢話少說,閑事莫理,我起程去找那玩失蹤的猴子。

  除去西天、天庭、紫竹林……他還能去哪裡?我第一想到花果山,立刻趕去,花果山依舊熱鬧非凡,飛禽走獸其樂融融,誰都不知現在天上地下都已經情勢僵持,神魔兩界大戰一觸即發,到時萬物生靈塗炭,倒霉的不過就是這些無辜的生命。

  什麽都沒有做,突遭滅頂之災,還能找到比這更倒霉的?
  可是世事難料,你躲也躲不了,該來則來,懼之無用,唯以一己之力抗衡這所謂“天道”,不成功,便連仁也無法得。總還是要試的,不試不知道,只有微弱希望,那也是光。

  怕被猴群認出來,又少不了一陣折騰糾纏,反而誤了時間,便用了隱身術,四處走動尋找,依舊不見孫悟空身影,水簾洞中大小猴子都在鬧騰或歇息,王座上乾乾淨淨,卻無猴子去上面玩耍——有些王,雖然不在這裡,誰也敬他愛他,有些帝,雖然日日坐在那天庭凌霄寶殿高椅之上,殿下各人存私,這樣的老大,地位再高,做了又有何用?

  從水簾洞中出來,又去花果山山頂找他,依舊找不到,我轉身,看到山頂鬱鬱蔥蔥的大樹,以及樹蔭下的兩尊石像,香蕉和桃子整齊乾淨擺放在前面,供奉得煞是用心。

  我盯著這猴子石像看了許久,轉身離去。

  踏遍山川大地,尋訪叢林險峰,卻始終找不到猴子,他似乎從天地間消失了。我坐在原地神遊天外了許久,突然想起一個地方,趕緊駕雲去了。

  行至西牛賀洲,已接近如來的地盤,我隻好收斂一些,搖身變作一個尋常童子的模樣,扯了人央著問靈台方寸山在何處,問出來了,便往山上走,穿過荊棘叢林,又避開豺狼虎豹,最終看到一座洞府,旁立石碑,上書: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洞口風景秀麗,祥獸紛飛,好一派清奇景色。

  今日菩提大約不在家,在家也無妨。我這麽猜想,於是揚聲笑道:“猴子,出來!”

  誰也不應我,稍許片刻過後,洞門打開,從裡面出來一個童子,打量我一下,道:“你是何人,敢在此騷擾?”

  我朝他笑道:“來見菩提祖師。”

  他道:“祖師正在閉關謝客,你自安便。”

  隨即便又退回去,將洞門關緊,不再答話。

  我長呼一口氣,轉身抬頭看書上枝葉繁茂之處,沉默著也不說話。

  我知道他就藏於其間,不知作何感想。

  當年金蟬子受如來密令,收了那天地化成的石猴為徒,授他長生之道,更教他七十二般變化與筋鬥雲,在一班弟子中對那石猴額外器重。誰也隻以為是石猴討喜又天生機靈伶俐,當時誰又知道,這一切的背後都是陰謀?

  他對你好,其實不是為了對你好,這樣想來實在讓人失望。

  後來他倆師徒緣分未盡,西天取經路上,又是一起。我知道猴子知道唐三藏前世曾是金蟬子,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金蟬子曾是菩提祖師。而當時,實際我也不知道,想都沒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又覺得說與不說實際沒有太大差別了。

  金蟬子與唐三藏不是一條線上的人物,金蟬子因不聽如來說法,輕慢如來所說大法,因此遭貶真靈轉生東土,不說他參透世事多少,僅憑他敢以如來二弟子身份做如此之事,實在就是個讓我不得不佩服的人物——我由來敬佩此類英雄人物。

  無論你在何位,無論你是何人,為堅持自己心下的天地而敢承受反叛所帶來的一切後果,這樣的人是英雄——自然,你做的須得不是傷天害理的壞事。

  而相比敢於打破天地間一切不平等規則、敢與佛祖爭辯真法的金蟬子,那據說是其轉世的唐三藏,我對此人的厭惡不必累述,簡直無話可說。

  我甚至一度懷疑,金蟬子十世輪回之間,究竟要怎樣才能將自己從那個特立獨行膽敢質疑如來佛法的通透靈氣者,變成今後懦弱膽怯好惡不分敬遵佛法的唐三藏。有時候我甚至想,其實是我弄錯了,觀世音也弄錯了,如來都認錯了,其實那個唐三藏與金蟬子沒有任何關系。

  是真真正正的沒有關系,你說他是輪回轉世而來的,就真的是輪回轉世而來的?靈魂裡的靈氣都不見了,留下唐三藏那麽個殼子,究竟在騙誰?
  但是這個疑問雖然持續了那麽久,看到旃檀功德佛之後,又已慢慢消散。

  旃檀功德佛亦不是唐三藏。

  我實在不懂,唐三藏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他居然可以夾在金蟬子和旃檀功德佛之間,實際上那真的只是一個殼子而已,或許那時候金蟬子的靈魂在他的殼子裡睡覺,一覺睡到西天,這才慢慢醒來。

  而當年到達西天,靈山前渡活水河時,唐三藏的肉體凡胎早已隨水而去,不複存在,或許從那時起,金蟬子真正算是回來了。

  無論如何……

  樹上傳來猴子的聲音:“休得再跟我,否則金箍棒伺候!”

  我忒臉皮厚,立刻跳到樹上,坐在枝頭,扭頭看變小了靠著樹枝閉目養神的猴子,笑道:“天地不是你辟,大道不是你開,你就說我跟你不得?”

  他不睜開眼睛,沉默頃刻,說:“我老孫的命也不是你輕易能得的。”

  我笑得自己都感覺猙獰,道:“孫悟空你想讓我逃離這場天地巨變就直說,藏頭露尾算什麽英雄好漢?”

  他這次緩緩睜開眼睛,望著我,沒有說話。

  我又說:“你以為你神勇無敵,以一己之力對抗天地神佛魔不止三界力量很厲害是不是?死猴子你別想獨自威風!我亦不怕不懼,他若來神來佛來魔,我便殺神殺佛殺魔,你不死,我就不會死,你若死了,我就隨你死!”

  “世間男女最喜以生死相伴相約,成空你也不能免俗。”忽然有笑吟吟的聲音。

  我轉頭望去洞口。

  孫悟空已經一躍而下,站在洞門口,已經變成平時大小,手執金箍長棒。

  洞門被緩緩打開,望上去便覺有仙骨風范的老人家——哦不,是菩提祖師——慢慢走出來,又停在孫悟空面前,微微笑:“那悟空你作何回答?”

  孫悟空看著他,不說話。

  菩提祖師說:“當日你離開之時,我亦叫你不提我名,今千年之後,果有緣再聚,你不欲重遊故地?”

  菩提祖師先不轉身,道:“還記當年我在此傳你筋鬥雲,一個跟鬥十萬八千裡路,你精靈好學,一夜通會,你師兄弟們還曾笑道你日後為人做鋪兵送文書,去哪兒都討得一碗飯吃。”

  世事難料,當時的師兄弟,我想這猴子已記不清有哪些人了,但他們如若得以存活至今,怕也難忘當年那隻小猴子已成齊天大聖後被封鬥戰勝佛。當時誰料得那隻猴子會落得那般大的名聲?不過就以為能學藝貪圖個溫飽罷了。

  容易滿足的人,渾渾噩噩,倒也過得一世舒坦。隻偏生這猴子喜歡折騰,不易滿足,一世有威風時亦不乏落魄時,過得驚險有味:誰都有誰的好,誰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誰都不能說誰的不好。

  我不能指責甘於平凡與被支配生活的人,也不能抱怨猴子那被人稱作“離經叛道”的行為,因為那都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我也只是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好歹,這都是自己選的,是好是壞,是對是錯,一力承擔。

  菩提祖師轉身,進了洞裡,孫悟空跟著走進去,我自然也跟上了。

  洞裡別有洞天,菩提又停在一棵松樹前,抬頭望那鬱鬱蔥蔥的老松,歎道:“我授你七十二變,你在此處與師兄們賣弄,被我逐走。從此你才回花果山,據山為王闖下大禍。也幸你不曾說得我的名諱,倒真不肯拖累於我。”

  孫悟空依舊沉默看著他,我轉頭看著。

  再往裡走,菩提祖師走到洞內講經高壇下,頓了腳步,說:“我記得當時在此開講大道,你個好猴兒手舞足蹈喜不自勝,我問你緣由,你說你聽得妙音。”他又笑著轉頭看孫悟空,問,“當年你冥頑愚化,反而知聽妙音,如今倒也敢和我說,你從不懂那如來佛法。你可還是當初那猴子?”

  我看著他漸漸變化,華發長須褪去,最終是眉目俊秀唇紅齒白的白袍旃檀功德佛。

  他微笑著看猴子,再問一遍:“悟空,你可還是孫悟空?”

  我閉上了眼睛。

  很久都未聽到回答,我又聽到旃檀功德佛問:“那成空,你可認為他還是悟空?”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看了許久,笑道:“師父,你可還是師父?”

  他微微挑眉:“此話何解?”

  “沒什麽。”我說,“我只是不想回答你的問題而已。”

  孫悟空突然說話:“閑話莫說,我今日不是與你敘舊來的!”

  我轉頭看孫悟空,他目光炯炯如電,望著旃檀功德佛,後者微笑看他,頗有一番風骨意味,不急不慌,緩緩道:“那所為何事?”

  “當日我拜你為師,你授我課業經文,又教我筋鬥雲與七十二變更及長生之法,”孫悟空說,“學成之日你逐我出師門,我以為是我肆意賣弄惹惱了你。”

  “其實不然,是你該走的時候到了。”旃檀功德佛截斷他的話,說,“世間自有緣分,你我注定兩世師徒,今日我也不再瞞你,若有疑不解,你提出來,我便答。”

  我趕緊開口:“那我……”

  “我與你只有一世的半路師徒之緣。”他微微笑著看我,“月亮,你不必提出問題,我也不會解答。”

  死禿驢,就算不是唐三藏了也這麽討人厭!我咬牙望他,無奈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

  我又趕緊扭頭看孫悟空,他卻忽然笑了,越笑越大聲,最終笑得將金箍棒杵在地上,他扶著金箍棒幾乎笑得打跌。

  旃檀功德佛也不言語,微笑望著孫悟空笑著打跌,他望著孫悟空的眼神很溫和,像是長者望著頑皮又闖禍了的後輩,卻不責怪,亦不寵溺,非常平和。

  像極了以往如來和觀世音望著那猴子的眼神,他們一直以那種大慈大悲且包容萬物的眼神望著孫悟空。

  “你莫要再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孫悟空笑夠,忽然擎起金箍棒朝他揮過去,金箍棒在他的頭側又停住了。

  旃檀功德佛目不斜視,理都不理自己頭側的金箍棒,只看著孫悟空,問:“悟空,你想到了誰?”

  “閉嘴!”猴子反怒了,側身將金箍棒往旁邊老松上橫起一棒,可惜了那千年的老松應聲倒下,根處鮮血淋漓——怕是此樹早已成精——猴子卻不理這個,將金箍棒直指著旃檀功德佛,厲聲道,“唐三藏你三番五次欺瞞於我,念在你有授業之功,今日便饒你不死,但從今往後,我與你再無瓜葛!再遇之時,你最好繞路而行,我老孫不會再顧念舊情!”

  “唐三藏?唐三藏在抵達西天之時,早已隨了靈山前活水河,順流而去,我不是唐三藏。”旃檀功德佛笑著搖搖頭,“再者,你連姓名都是菩提祖師所取,如你要與我‘再無瓜葛’,恐非易事。”

  我看事情發展不對,趕緊開口道:“那難不成你還要他效仿哪吒割肉還你?”

  旃檀功德佛看向我,忽而又笑:“他乃天生地養的,我又非他父母,這倒不必。”

  他又看回去那猴子,緩緩說:“我只需告知你,悟空,你若想與天下之人毫無瓜葛,除了死,別無可能。”頓了頓,他又說,“而即便你死了,你這一世依舊名喚孫悟空,我依舊是你兩世之師。”

  孫悟空不再說話,他隻冷笑。

  他冷笑著看著旃檀功德佛。

  後者側過身,看著被孫悟空一棒打得稀爛的老松,輕歎一口氣,抬手揮袖,一陣白霧過後,老松恢復如初,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是,什麽都發生了,也只是“好像”而已。

  他微微仰頭望著老松,說:“悟空,為師隻想告訴你,你無須糾結於是否要與天下人擺脫糾葛,你即是你,照你想的去做,你的頭上已經沒有金箍了。”

  這一刻,我不知道他是誰。是金蟬子,是唐三藏,還是旃檀功德佛?我不知道,望著他的時候,三個影子重重疊疊,眼前有些模糊。

  孫悟空定定地看了他許久,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我看著孫悟空離開,又回頭看旃檀功德佛,他側頭看我,笑得似能通曉一切,他問:“不去追上他?跟丟了,為師也找不到。”

  我問:“你居然唆使他繼續反抗下去,這也是如來密旨?你們究竟想讓他鬧出個多大的亂子來?”

  他長歎一口氣,回答我:“這天地太亂了,不如推翻重來。”

  我一愣,隨即大笑起來:“你可知你這話……”

  “你想說,若我這話傳了如來佛祖耳中,是個欺師滅祖的大不敬之罪?”他笑得如三月春風,“我自然敬天信佛,可是月亮,這天在我頂上,這佛在我心中。天庭上再有九重九的天,靈山上亦存十數十的佛,可那都不是天,也不是佛。”

  我被他繞暈了,皺眉:“那你說何是天,何是佛?”

  他抬起雙手合十在前胸,說:“佛者,覺也,一切眾生,只要覺了,便可成佛。而這天即頭頂無盡廣袤天地,包納一切大善大惡大是大非,芸芸眾生,神、佛、人、怪、魔、鬼、精……皆在此下。”

  “人間自有帝王將相把握,天庭亦有玉帝天將調度。”他說,“各界因道循生,各有法則,互不侵犯,神佛無需再礙這片天。”

  “這天,是自由的,那佛,不再阻礙這自由。”他說,“這就是我要的天,我要的佛。”

  末了,他抬頭看天,說:“可是月亮,天被遮蔽得太久了,我們一直沒有看過真正的天。”

  我猶豫一下,問:“真正的天……是什麽樣的?”

  “是什麽樣的呢?”他笑起來,眉目溫和,說,“我也不知道。”

  我抬頭,天空有些陰沉沉,好像沒洗乾淨的爛布。

  辭別旃檀功德佛,我懷滿莫名情緒走出三星斜月洞,再回頭望著這個洞口,洞門自動關上了,緩慢而決絕,我知道,這門,或許以後再也不會打開了。起碼,不會再為了孫悟空和我而打開……不,一開始我就只是個附帶的。

  我轉身,看到背對著我的孫悟空站在洞門前空地上,不聲不響,站在那裡,身形雖不魁梧,但頂天立地,誰也不曾敢犯。

  我又想起適才旃檀功德佛對我說:“你問我為何要唆使悟空反抗下去,難道你不知,我也只是天的助力而已,注定了是他來翻新這片天,哪裡又是我能決定的?”

  我說:“你太篤定了。”

  他不搖頭,也不點頭,隻說:“月亮,他身上有世人都沒有的東西。”

  我問:“你也沒有?”

  他笑:“我有。”

  我又問:“我沒有?”

  他依舊笑:“或許你有。”

  我笑了:“那為何說隻他有,而世人都無?”

  他一直都在笑,耐心回答我:“世人生下皆有,只是大多慢慢地就沒有了,他的卻千年來一直都有,不滅反長。我原先有,被貶十世之後,漸漸沒了,於是有了唐三藏。這像一根骨頭,也許是脊梁骨——以人間為例,人生老病死,歷經世俗紅塵,歲月過去,這骨頭慢慢腐蝕得沒有了,就彎腰了,身形孱弱了,人也老了,離死不遠了。而他不同,他那根骨頭隨時月逐長,也許他不知道,但到了某一日,他的皮囊都無法遮擋住了,那骨頭便衝破了他的皮囊,頂破這天也不是難事。所謂難易,也不過就看心中所想而已。你若覺得難,便以為上青天極難,你若覺得易,這也不過是個筋鬥雲的事情。”他頓了頓,看向我,“你還有問題?”

  我不再問了。

  他早早說過,我與他緣分不夠,他拒絕回答我的問題。可他還是回答了這麽多我覺得似是而非的問題——好歹也是回答了,我要懂見好就收。

  我笑起來,跑到猴子身邊,道:“你莫非是在等我?”

  他卻置若罔聞,隻仰頭看著這天,引得我也抬頭隨他望去——望了半天,還是那破抹布一樣的天,外加脖子酸痛,我扭頭看他,正欲說話。

  他開口,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他說:“這天太黑了。”

  我笑:“要打雷了要下雨了,猴子該躲到樹洞裡了?”

  他側過頭,終於正眼看我。

  我表面很鎮定地看著他,其實我知道,我很緊張。世事難料,我突然不能理解一切,甚至其中包括了這隻猴子——這個認知實在讓我感覺挫敗,這挫敗的感覺迅速襲遍全身,比那日被吊在斬妖台上時候還要渾身疼痛,還要惶恐不安。

  沉默了許久,他突然咧嘴笑了,問:“你要是能殺了我老孫,能去天庭領個什麽封賞?”

  我苦思冥想了好一陣,無奈歎氣道:“我這般貌美,王母是不會讓我接近玉帝的了,不然把蕙蘭從此尊為花中之王?”

  他大笑起來,說:“說了半天,原來連個花果山的副王一職都抵不過?”

  我跟著他笑。

  他繼續大笑:“原來我老孫的命如此低廉?”

  我的笑僵在了臉上,我說:“不是。”

  他看著我。

  我說:“因為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誰也無法計算你的命值多少,因為我不會殺你。若不是你給我吃太上老君的丹藥,或許到了今日,我都不知我的身份。”

  他似笑非笑道:“原來還是我的錯。”

  我點頭:“對,就是你的錯。”又搖頭,“或許是我的錯。”接著再搖頭,“不,我們都沒有錯。”錯的是那天是那地,是那玉帝老兒,是那如來佛祖,是那永無終止的莫名其妙的爭鬥不休。

  我說:“總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你上天,我隨你,你下地,我也隨你。你要將天翻了過去,我幫你撬棍子,你要殺了那千萬的神佛魔,我便為你整頓金甲。你若不幸死了,我便在戰場上代替你,戰到我也死了為止。”

  我說:“大不了最後你我都被打回原形,到時候再在花果山山頂上相依過個千萬年,但那時候,你再也不能沉默著不跟我說話,一個人自說自話太久了也很無聊。”頓了頓,補充道,“最壞一齊魂飛魄散,你也瞞不得我去找那些個母猴子了。”

  又安靜了很久很久。

  我聽到他說:“我信。”

  他又說:“我也很討厭你自說自話還能那麽囉唆。”

  我心裡猛然有個想法——真的很想一把扯過猴子爪子用力咬下去啊!
  可是理智告訴我,那樣做的唯一下場就是,會咬一嘴的毛,太得不償失了。

  但是心裡有些發癢,越來越癢,想做些什麽,又不敢做些什麽,一時間手足無措站在那裡發愣,望著他,突然臉發燙。

  他轉身走兩步,又回頭看我:“你打算杵在這裡做土地?”

  我望著他,反覆深呼吸好幾次,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又遲疑好一陣,怕他不耐煩了,這才說:“我肯定是因為你才沒有成功嫁出去的。”

  他不說話,漫不經心的樣子玩著手中變大變小的金箍棒。

  我繼續說:“所以你要不要為此負一點點的責任?”

  我又開始了……

  他依舊玩著金箍棒,抬眼看我,沉默了許久許久。我撓撓自己耳朵,旁顧左右裝模作樣。

  “噗!”

  我立刻回頭佯怒道:“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砍了你猴子尾巴!”

  他卻笑得特別囂張,也特別燦爛,似乎是將那九天的日光都容納了進來,許久沒有見到過他這樣的笑容。算一算,有多少年了呢?

  都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了,那怕是已經許多年了。

  “你——”他剛開口說話,笑容不變,忽然伸手將原本杵在地上的金箍棒橫著用力朝我身後掃過去。

  我嚇一跳,趕緊閃開:“我又不是逼婚你乾嗎!”

  他不回答,跳到我面前,又揮了兩棒子,我先看到被打飛的天兵,又循著過去看到九曜星官領著千百天兵天將停到上方雲頭,那惡星官斥道:“玉帝派我等四處尋查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猴與魔女!今你命該絕這裡,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孫悟空再次撓了撓耳朵,剛準備說什麽,我伸手推開他:“別擋著我!”

  他轉頭看我,收了手,杵著金箍棒笑:“先說好,你要輸了,老孫可不會救你。”

  “你留著力氣救他們吧。”我握住雙劍,走上前兩步,看著那九曜惡星,心裡煩躁大叫出口,“我把你們個不懂得觀事成便的九惡星!今日不戳你們九千九百個肉洞,我也不叫孫月亮了!”

  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多年來我難得與猴子氣氛融洽一次,這些天庭上的家夥哪裡就這麽沒得眼力見?沒看見我在逼婚?戳死你們個壞人姻緣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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