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聚好散
  再回到結界裡面，我坐在窗欄上喝酒，從早上喝到晚上，再從晚上喝到早上……喝個不停，喝得天翻地覆喝得都不知道自己爹媽姓甚名誰……哈哈，喝到都可以這麽幽默了。

  我原本就是無父無母天生地養的，和那隻石猴子一樣……石猴子。

  ——呵，那隻石猴子。

  有腳步聲，有衣角被風吹過的聲音，我知道那是誰。這裡的妖魔鬼怪們太小氣了，我只是喝了他們些酒，居然小題大做把魔王都叫來，我笑道：“魔王大人日理萬機，居然為了幾瓶酒就跑過來，罷了罷了，我不喝罷了！”

  “你但喝無妨，我只是來看看你。”他笑道，“順便告訴你，哪吒和楊戩都已經來叫過陣了，鬥戰勝佛卻不見蹤影。”

  我打個哈欠，靠著窗框閉上眼睛：“所以咧？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

  “以為你會很關心。”

  “我和哪吒、楊戩都不熟，也跟這妖魔結盟不熟，你們兩方打吧打吧，我一點也不關心。你們若贏了，我有酒喝，他們若贏了，我就被孫悟空一棒子打死算了，別跟我說那麽多，我懶得想那麽多，只要知道結果無外乎那兩種而已。”

  他笑：“恐怕孫悟空不會打你。”

  我嗤笑：“居然這樣咒我，你該有多恨我？”連死在他手上都不可以，我真悲哀。

  他不說話。

  我轉頭看外面，都是虛像幻象，外面那些花草繁開的景象，那些欣欣向榮的漂亮樣子，都是假的。

  但是假的看多了，已經足夠欺騙自己這是真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習慣了，其實就沒什麽了不起的了，總之，其實都沒什麽意義。無論任何時候，待在一個讓自己不喜歡的地方，無論這個地方表面看來有多麽繁華或者美好，無論這是天庭還是妖魔之界，其實都是假的。

  可歎人間總有那麽多人不明白，他們整日或忙忙碌碌或心機算盡，終於有人立於萬人之下俯瞰蒼茫山河，有人鳳冠華服笑絕天下……在那璀璨一刻，我也往往看不到他們那疲憊欣慰笑容中真正的、更多的快樂。而他們轉身之後，我往往看到他們淚流滿面。

  他們已經到達巔峰，再無可進，於是百般無聊，開始回憶過去，然後便哭了。

  我在輪回鏡中常常看到這裡的、那裡的、千年前的、千年後的……那麽多的一世又一世的前赴後繼的人。他們有自己的生命，可是在做反反覆複永不停歇的一樣的事情。

  其實不止人間，六界皆是如此。

  你看易傲此時坐擁妖魔兩界千萬手下，他笑得更是自信，你又知道他真的高興？

  我問：“易傲，你真的高興嗎？”

  他沉默了許久又許久，我疑惑，問題往往難答，其實也不必拒絕給出答案，除了說“是”或“不是”，你還可以說“我不知道”，只要給個答案就可以。其實答案有三種選擇，不必總把自己圈定在兩個選擇當中。

  再回頭，他已經不見了。

  看吧，就是這個家夥，他居然落荒而逃，實在沒有意思。

  我還沒譴責完落荒而逃的魔王，小妖進來說：“牛魔王請見。”

  我立刻起身，看著掀簾子進來的牛頭：“牛魔王！”

  牛魔王朝我咧嘴一笑，我看到他雪白雪白的牙齒，十足十亮眼。

  久旱逢甘霖與否暫且不提，他鄉遇故知倒是真的挺讓人感覺欣慰。

  我與牛魔王的情誼早早就結下，早到我只能記住大概是他和孫悟空結拜兄弟的時候了，再具體些……不記得了，早說過我的記憶力被混世魔那家夥的香蕉桃子給喂差了。

  他看上去似乎不因時光流逝而衰老，相反，看起來似乎風流瀟灑更勝之前，笑得爽朗：“月亮妹子！”

  我也大喜，剛欲走過去，又頓住：“牛魔王你不是皈依佛家嗎？怎麽會在這裡？”

  他聞言，眼間原本喜悅之色淡了些，仍是強顏歡笑：“難得再見，算來時月太久，今日不如把酒言歡再如從前！”說罷，伸手去拿一旁的酒壇子。

  我忙過去攔下：“你還沒說你怎麽——”

  “妹子你隨那猴子幾人西行取經，不也封了個一品紫花仙嗎？與我那孩兒一同侍奉觀音座下，如今也在此與我重逢。”他看著我，深深歎口氣，推開我的手，拿過酒壇，仰頭豪飲一大口，這才緩緩道，“世上許多事，都不是能輕易如願。”

  我默然。

  牛魔王此生，不過求得一個過得風流快活而已，他不如猴子，他從不喜主動惹事，他亦不似其余妖怪，也不稀罕咬了那三藏一口來延年益壽。他最大愛好只是四處雲遊交友，大嘴吃四方，而他確實也人緣極好，上至仙，下至妖，中有人，各界皆有他的友。

  他懂分寸，即便是當年與孫悟空結交稱兄道弟之時，孫悟空可以輕易舉起了大旗與天庭對峙，而他卻不言不語，獨自繞開，並不真正因此與天庭作對，後來孫悟空被招安上天庭，他其余幾兄弟都被天庭派了天兵天將給絞殺得差不多，唯獨他輕易逃過那一劫。

  我不曾怪過他這點，因為人各有志，你絕不能因為他不願與你一同奪天下而憎恨他，只能說明兩人志不同而已，最多不相為謀，無端的憎恨是萬萬沒有道理的，何況此牛其實並不討人厭。

  只是後來因紅孩兒事情，又有借芭蕉扇時的糾紛，牛魔王被無辜卷入，他不欲與天上神仙多鬥，又失手被擒，無奈之下歸順了佛家，如今卻莫名出現在妖魔結盟之處……怕不也是個被偷蒙拐騙或者威脅來的主兒。

  看他現如今神色，委實也是頹然得很。

  失意男女遇到一起，不是行苟且之事，就是惺惺相惜，我與他自然不是前者，隻坐下一同飲酒，暢談多少年來的風月新事，各自都覺新奇不已，又不自覺聊起別處。

  他道：“我以為你從始至終都會站在那猢猻一邊。”

  我笑：“你先說世事難料，我倒還以為你會始終堅持閑雲野鶴。”

  他苦笑搖頭：“也不過是徒保一條命而已。”

  我點頭：“我也是。”

  他卻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猶豫一下，放下酒壺，抬手按在我的手腕上，低聲問：“保那猢猻的，還是你的？”

  我低眼看桌上雕刻花紋，刀刀尖銳，又抬眼望他，反問道：“鐵扇公主何在？”

  他黯了眼色，松開我的手腕，提起酒壺，仰頭而淨。

  我大笑：“喝吧喝吧！喝了今天的，也許明天就喝不上了，今天若喝得多了，算補明天的！如若明天僥幸又活著，就補後天的。總之全給補了，下一秒肝腦塗地也算喝足了本！”

  其實不醉，只是借酒發瘋，駭笑號叫一陣，坐下來，趴著桌子，隻覺得一陣累。

  累得連閉上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趴在桌子上，偏頭望著窗外，睜大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好像這樣望久了，就能望到一個小石猴站在那裡對我招手，粲然笑道：“你過來呀！”

  可是，我過不去了。

  他也不肯過來。

  易傲再過來的時候，告訴我另一個消息，他說：“天庭已經召集三十萬兵眾駐守結界之外，大戰一觸即發。”

  面對這個遲早的事兒，我嗤笑：“這次不知誰會成為那個最先祭旗的倒霉鬼。”

  總要有人挑起戰爭，雖然早早就勢不兩立，但總歸凡事要有個理由，即算是聊以自慰都好，總要有個理由，你要開戰可以，你甚至可以捏造個事情出來，可是你總歸要找個理由。

  對於這一點，無論是妖魔，還是神仙，總有自己逃脫不了的面子問題。

  現在兩方都在積極籌戰，只等著一方籌備完全，然後尋個聰明好看點的理由，推出那麽一個兩個或多少個背黑鍋的替死鬼，這場數千年以來的超豪華大戰，就可以開始了。

  而無疑，妖魔結盟的準備做得更加好，畢竟誰也不知道魔界早早多少年就在籌備著，只等著找到他們的魔王，然後就開始將一切拉開帷幕。

  易傲卻沉默許久，不再接我的話。

  我自己笑了半天跟傻子似的，見他不跟著笑，這才停了，也沉默許久，林間的花隨風飄飄落落，卻不會落到我們頭上身上，因為那都是幻術，花瓣飄落著煞是好看，你伸手，就什麽都不會再看到了。

  再美好，都是沒有的東西。

  我看著他，他依舊是白衣素袍，長發束冠，他在私下的時候多做書生打扮，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這種愛好。

  滿天的桃花紛飛，他望著我的眼神沉靜如水，白淨的臉頰有些消瘦，他雙手背在腰後，直身而立，一時間美豔非常。

  這家夥又在試圖以美色誘惑我。

  我笑：“我不會因為你長得好而去甘心情願幫你祭旗。”

  他再次沉默了更久，才緩緩道：“月亮，我第一眼看你，就說你有幾分靈性。”

  我微笑頷首：“若有來生，我寧願是個蠢笨人。”

  他忽生悲涼的神色：“我曾窺得你的將來，你——”

  “我將來和孫悟空生了一群頭上戴花的小猴子。”我大笑出聲，笑得太過刻意，到最後卻是自己停止不住，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只能扶住一旁的樹幹才不會打跌。

  笑了許久，終於止住一些，嘴角依舊帶著笑意，抬頭望他：“這個笑話未必如此難笑？”

  他只是長歎一口氣，搖搖頭，道：“如來亦不知你將來，你若不讓我說，世上無人能知。”

  我說：“那就不要再讓人知道吧，我不會追究你偷窺我的罪名。”

  可以說我是勇敢，我不要去知道未來是什麽樣子，因為我堅信未來是由我自己決定，而不是注定；亦可以說我是膽怯懦弱，我害怕知道我的未來，我寧願可以一直自欺欺人，一直到我的世界完全毀滅那一天為止。

  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才能擁有短暫的幸福，我騙了易傲那麽久，終究還是有一句話說了實話。若有來世，我真的寧願是個蠢笨人，最好蠢得無藥可救，日日隻懂傻笑最好，給我一根草，我能坐在庭院裡玩一整天。

  他再次沉默許久——我發現最近他說話間沉默的次數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久——緩緩道：“其實我並不十分明確清楚你的將來，只能看到模糊的圖影。”

  我揮揮手：“無所謂了。”

  他繼續說：“你說你不甘心成為祭旗者。”

  我點頭：“我可以被你們扔出去挑起事端，但是，如果我全身而退，你們能放我和孫悟空從此離開嗎？”這裡的爭鬥太多了，絲毫比不得花果山清閑快活。

  他微微眯眼，細看我許久，問：“他會跟你走嗎？”

  我答：“那不關你的事。”

  他又問：“你能全身而退嗎？”

  我答：“那依舊不關你的事。”

  他笑了：“那什麽關我的事？”

  “讓天庭被打得落花流水，那是你的事。”我回答，“至於我和孫悟空如何，都不關你的事。”

  他說：“你容我思索一晚。”

  我衝他笑得露牙不露眼：“思索去吧思索去吧，在我死之前思索完就行了。”

  他再次沉默許久，輕聲道：“你不怕死？”

  我一點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我覺得還是回答一下比較好，但是回答之前，我又覺得我不能顯得太過於輕率了，好歹要顯得我經過深思熟慮，所以我長長歎氣，轉過身去，仰頭看枝頭繁華盛開滿枝丫，又故作深沉深深歎氣……如此這番裝模作樣一番，我幽幽道：“怕又如何？人生在世也不過如此了……”

  邊感慨著邊回頭去看他……

  ——爛魔王不知道死哪裡去了！

  我幾欲跳腳：“好歹聽我把話說完啊！難得這麽有氣氛！我難得氣質一回啊渾蛋！”

  可惜這個渾蛋早已不知死哪裡去了，跑又跑得快，就仗著兩條腿比我長。

  我深呼吸，轉過身子，看身後的桃花燦若朝霞豔如美人。到了盛夏，就該結桃子了，但我們都還能等到那個時候嗎？即算等到了，這幻術做的桃樹能結出可以吃的桃子嗎？無論如何，怕都沒得這口福了。

  雖然早早就望著桃子想吐，但太久沒吃了，居然心裡又想得發癢。

  就是這樣望而不得，得不到的，總是好的。

  那時石猴喜歡吃桃子，甚至隱隱有勝過香蕉的趨勢，我問他：“你怎麽那麽喜歡吃桃子？”

  他回頭很是茫然看我，將手上的桃子放到我面前：“你不喜歡吃？”

  我說：“還好，就是不知道你怎麽那麽喜歡吃。”

  他回頭去指著猴群：“他們都喜歡吃。”

  我暈。當時以為那是完全是不知所謂的回答，問你為什麽喜歡，你說因為別人喜歡。如果不是知道你天性單純，一定會以為你在調戲我。

  但在後來的歲月裡，逐漸的知道了，那個答案答得那麽好，石猴天性單純，更是天性聰明。

  ——為什麽喜歡？
  ——因為別的猴子都喜歡。

  而那個時候，我們還沒能順利混進猴群。

  但當我明白了，已經沒什麽意義了。桃子是有很多，吃也吃不完，可惜到了這個時候，我極度討厭桃子，石猴又不見了蹤影。

  我對桃子愛恨交織，實在是跨越了物種的一場持久的、注定無望的、讓人覺得荒謬的絕戀。

  我覺得，我挺幽默的。

  其實我身為先前的花精現在的花妖，如果要嫁給桃子樹精或妖，也不是沒可能。但是想起我當年面對桃仙那橫眉豎目的樣子，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我和桃，這輩子都有仇怨了，理由是我不光吃了人家的果實，回頭還要看到人家就反胃——這也不能怪我，誰會在自己身上掛一串桃子？我都沒在自己身上掛一串花，真是自戀。

  晚上的時候，我作為不知道什麽身份，被易傲帶去飲宴，他說對方是妖王，要我穿好看些。

  我覺得很疑惑：“我已經很漂亮了，你不能太逆天而行了，不然你讓九天玄女的臉往哪兒放？”

  他這次一直沉默著沒有回答，我倒是進簾子後面，高高興興打扮得花枝招展五顏六色，撩開簾子看他：“這樣可好？”

  他沉默了更久，說：“平時樣子即可。”

  我放聲大笑。

  什麽叫作偷雞不成蝕把米？易傲你要面子？我偏不給你面子！最後這段時間，彼此相安無事倒還好，你若要求太甚，輕易惹得我不高興了，大家一拍兩散！
  我大概，也只能這樣玩了，再不久，我就永遠都玩不了了。

  我就快玩完了。

  跟他進了飲宴大廳，見到坐在那裡吃喝外加調戲妖兒魔女的妖王，左右環抱，溫香軟玉，快活得很。

  易傲忽而轉頭看我一眼，嘴角噙著微微笑意，以傳音入密問道：“你說孫悟空若做了妖界之王，會不會也這樣？”

  我同樣以傳音入密回答道：“你不知道吧？他覺得猴子最好看。”

  他微微一笑，搖搖頭，打量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不就不是個隻猴子嗎？
  於是怒而罵道：“還看我就掘了你八輩子的祖墳！”

  大概這個家夥沒有八輩子的祖墳，所以一點不怕我掘，不動聲色繼續看著我——我知道我好看，可是我不爽被他看。

  不過多久，他移開視線看妖王，大步走過去，笑道：“是我來晚了！”

  那妖王聞聲，終於從溫柔鄉裡醒來，趕緊松開那些女妖魔，起身肅立拱手，連連道：“不晚不晚。”

  而那些女妖魔則是柔柔款款地向易傲行禮，扭動腰肢極盡柔媚之態，不知道在做什麽被魔王收納帳中的美夢。

  我腹誹完，細細打量那妖王，他比之易傲略高，身材魁梧壯實，打扮有些異域風情，我不記得以往曾有這麽一個妖怪，估計是這些年新出的妖。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連妖也是這樣，六界各不相同，卻同樣遵循自然規律在運轉，在妖界，或許孫悟空真的是不世出的英雄和傳奇，可是，那也只是傳奇而已，時月過去，傳說終將被束之高閣，現在出現的，才是真正領導妖界的王。

  哪怕這個妖王比不上孫悟空，哪怕它樣樣都不如孫悟空，可事實就是，他是妖王，因為他現在出現在妖界，被眾妖推認為妖王，而孫悟空即算樣樣都比他強，可是身處西天佛界，他也不再是妖王。

  這其實並沒有什麽好用來比較的，不管是妖，是人，是魔，抑或是神，都是按照這個道理在生存，誰也沒有辦法締造一個傳奇之後將其永生永世地保存在那個時空裡。

  時間總是會流逝，塵世誰也不會等，你要做的只能是不斷前進，盡力去保住你的東西，誰也沒有道理可以讓全世界都永遠一起陪在自己的最繁華時候，除非你毀滅這個世界。

  這樣，一切才可以停留在那一瞬間，而永遠都不會再前進，不會有人取代你，不會有人將你拋在歷史的滾滾紅塵中。

  可是，你又不能毀滅，因為你一旦毀滅這個世界，一切都沒有了，包括你自以為是的那些繁華，也一並沒有了，日後你連回憶都不可得。

  這就是一個循環的永久無解的圈子，所以說，誰都抵不過“天道”，誰也別想跟它玩，因為它能玩死你。

  玩不死你，也能玩瘋你，總之只要跟它杠上，誰也逃脫不了。

  最起碼，我不能，孫悟空能不能，我不知道，至於其他人能不能……關我什麽事？

  當年我在花果山山頂遭受曝曬雨淋雷劈電閃的時候，除了石猴陪著我，還有誰曾幫過我？
  天庭沒有，西天沒有，魔界更沒有。

  我何必為了任何一方去賣命？我又不是傻子。

  我隻認我自己的想法，然後為了這個想法去配合其中一方的行動，然後，達成我的想法，至於我順便能幫了哪一方，那也不是我的事情了，我也不要這個功勞，大家好聚好散。

  這是豬八戒常掛在嘴邊的話，那時候唐三藏很容易被妖精抓去，主要原因還是他太笨，又笨又自以為是，真正沒得救。

  他自以為是高僧，喜歡講究出家人的“善”，然後苦了孫悟空，每次他因為他的“善”要去救些出現在荒郊野外的扮成人的妖怪，孫悟空就要阻止，他就要念緊箍咒，孫悟空就不阻止，他回頭就被妖精抓過去，一路哭喊著：“悟空救我！”

  我覺得，如果我有娘的話，娘會對我說：“兒呀，你千萬分不可嫁這樣的男人啊！”

  可是我沒有娘，所以我只能靠自己對自己說：“月亮啊，幸虧你那些年裡，身旁陪著的是石猴，如果是唐三藏的話，你不如死了算了。”

  一個男人，可以沒有本事，可是要有骨氣，如果沒有骨氣，好歹要有本事，如果什麽都沒有，好歹不要連累別人。唐三藏……我都不想說他了。

  他每次被抓去，豬八戒先要張望一陣，沒耐心了就開始嚷嚷：“好聚好散好聚好散，大家各回各家吧，猴子你回你的花果山，沙和尚你回你的流沙河，我回高老莊看我的姐姐去！”

  我總是覺得，豬八戒是故意的，他忽視我無視我，而俗話說，給一個人最大的侮辱，就是無視。

  他每次都故意不說我能去哪裡，好歹說一句：“月亮你跟著猴子回花果山。”讓我有點歸屬感也好啊。

  但“好聚好散”這四個字，委實說得好。

  雖然被悟空罵作呆子，豬八戒卻向來不呆，他那樣聰明偏於狡詐。

  最難做到的，就是好聚好散，這四個字說來容易得很，做起來，難於上青天。

  古往今來，多少反目成仇的，想當初不都是一同攜手前進？可是最終還是要因為這樣那樣的鬧翻了，且不論夫妻、親友，真正能相攜共度一生的，又有多少？
  若有機會，我倒那樣歡喜好聚好散了，唐三藏那個家夥，誰要救？讓他自己去割肉喂妖怪吧，豬八戒回高老莊去找他的姐姐，沙和尚回流沙河做他的水怪，孫悟空回花果山做他的美猴王，我跟著孫悟空回花果山，做我的副王。

  多少年後，閑來我們可以聚一聚，多好。

  可那只是做夢，我自己的美夢，我自己的永遠都不會實現的、愚蠢到了極限的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