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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傳·反骨》第17章 窗與門
  第17章 窗與門

  又一陣晃動,終於算是停穩下來,我猶豫一下,睜開眼睛時候還抱著頭,卻看到眼前明亮,是間寬敞的房子,四面無門。再環顧四周,順著那鞋抬眼望上去,有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我知他又有嘲弄之意,便自先說道:“半斤八兩,你不拆我台,我不擾你行,井水不犯河水。”

  他漸漸收了眼中戲謔之意,忽而又微微一笑:“你將世事想得過於天真,這世間,不是你安分守己,旁人就會放過你。”

  我自然知道這點,不然他以為那死猴子是怎麽由山間自在猴子王走到今天這一步?想起這裡我就內心發堵,站起身來,整整衣袖,瞥他一眼:“要你囉唆?這是哪裡?怎麽出去?”

  他搖頭,轉身去看牆上佛經文字:“這裡無門無窗,如何出得去?”

  我立刻反駁:“沒門是我看得到的,但這房間四面都是大窗,你將我當傻子哄騙?!”隻我看到這無門房裡只有窗,又覺蹊蹺,這才不敢冒昧行事,心想先問他才行,孰料此人太可惡,將我當瞎子!
  他依舊在看那牆,頭也不回,敷衍地說:“你既然看到,便從你看到的窗子出去吧。”

  我被他惹怒,正欲再吵,卻硬生生止住,轉念一想,又何必與他爭吵?於是轉身去一方牆下,伸手推窗。那窗紋絲不動,我再用力,窗依舊不動。我有些焦急不安,用百花折葉短劍去劃那窗紙,依舊沒得動靜。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我細細看那窗,與最尋常的窗大同小異,最多花紋樸質大氣,有檀香佛堂氣息,卻也只是如此,再無別樣。

  我再在四周查看一番,四窗相同,絕無破綻。

  我皺眉想不通,轉身走到易傲身旁,見他仰頭看牆上經文,目光虔誠認真,嘴角有微微觸動,似在默聲而念,手也不自覺握成一個佛號。我深呼吸,問:“現在無需再掩藏你的佛身?寶華遊步佛。”

  易傲……不,也許還是要說寶華遊步佛,他手中一頓,目光有些戀戀不舍從牆上移開,終於肯回頭賞我目光,淡淡說:“我忘了你還在。”

  這話說得忒沒良心,我不禁笑罵:“又是誰吵著要娶我?現如今我沒價值,懶得敷衍不說,連我存在都免?成佛之人都要你這樣無情無義才好是不是?”

  他微微笑:“你早知我不欲娶你,又何必如今多做糾纏?”

  話既然明說,我也懶得與他虛與委蛇,斂了笑,說:“那也好,我隻問你一句,我要如何出去?”

  他搖頭:“我說過,此處無門無窗,出不去。”

  我喝道:“少裝傻!那明明四個窗子,我又不是瞎子!”

  他卻茫然四顧一番,然後回頭看我,已經換了神色,問:“你看到四個窗子?”

  我不解其意,隻好點頭:“只要明目之人都可看到。”

  他沉默許久,再轉頭望著面前的牆,突然身子一陣戰栗,我看到他身上紫光金光變幻不定,那玉身長立的易傲,佛袍溫華的寶華遊步佛……終了,他額間隱隱發亮,他淒然而笑,黯然道:“原來竟是我瞎了眼!”

  我越發不解,只能看著他又轉身衝回牆邊,伸手去拿那懸在牆上的佛經文書,雙目快速掃視,嘴中念念有詞,行為舉止詭異,似乎是中了魔障。終於他越念越大聲,身子與那經文越貼越近,神色張狂,手舞足蹈。我聽不懂他嘴中之言,看著害怕,後退兩步。

  終了,他如癲似狂,一把扯下牆上經文,用力撕成碎片,撒上去,紙片如雪花飄落,他力氣耗盡一般,拜倒在地,良久沒能動作言語。

  室內沉寂了許久許久,我莫名感覺有些發冷,只能拉拉衣襟,又望著他:“寶華遊步佛?”

  他發出長長一聲哀歎,忽而披頭散發,抬頭淒聲長唳而道:“我居然是瞎了眼!”

  我望他這般模樣,踟躕著沒敢上前。

  他仿佛又忘了我的存在,不知在與何人呐喊——也許是與命——他叫得尖銳淒厲:“我虔心向佛,要參透我佛精妙所在,那金蟬子狂傲無禮卻受我佛器重,潑猢猻桀驁頑劣還得天地教化——如今為何連這小小一個花精也多我靈才!”

  他的手直直指向我的方向,眥目齜牙,面容扭曲,隨即又雙手揪住頭髮,痛苦號叫不已。

  我隻站在牆角,看著他姿態全無,淒厲聲音不絕於耳。

  如此醜態畢露。心裡居然有了同情,也許是提前為自己同情。欲望、所求、嫉妒等等……一旦超出可以承受的范疇,便可吞人心智,最終變成這樣瘋癲可笑。那不自量力的不知名姓的喜歡變我模樣扮我姐妹的天庭蕙蘭花是這樣,那清冷脫俗一往情深的夢妖是這樣,如今連這自恃清高溫潤的易傲也這樣……不,這寶華遊步佛。

  良久,他又沉默下去,我說:“今日如是金蟬子在此,他不會這樣失態。”

  他猛地抬頭望我。在這一眼之間,我才知,他真可是魔王。

  我以為我會被盛怒之下的他一把撕碎,孰料他只是沉默看我許久許久,然後緩緩站起身來,整理衣袖長發,揮手一變,又是那衣袂翩飛金冠束發的公子模樣,說:“既然有四個窗子,你自出去即可。”

  我翻白眼:“如果我能出去,絕不會多待一時三刻。”

  他微微挑眉:“你不能出去?”

  我走到窗前:“對,這窗子似乎是長在牆上,無論如何都打不開。”

  他長長舒口氣,似是放松下來,說:“這倒自然,此乃如來佛祖所造虛無,你能看到四個窗子已是你的造化,哪裡能讓你輕易出了去。”

  我不想和他多說,徑直問:“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能出去,只能坐以待斃?”

  他回答:“自有那潑猴等來救你,你何必焦急。”

  “你篤定?”我冷笑一聲,“是因為你和如來早有打算?居然舍得派你來看守我,我倒也是好大面子!”

  他閉上眼睛,不說話。

  我還要說話,他輕聲問:“如果是金蟬子,他會怎麽做?”

  我一時愣住,呆呆應了一聲:“什麽?”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我,問:“你說金蟬子不會如此失態。那你說,如他原本處處受人壓製,渴求佛法精妙而不能得,機關算盡,終於發現是自己愚笨遭人設計,你說他又能如何?”

  他嘴中嘲弄之色明顯:“孫月亮,你以為我不如他,所有人都以為我不如他。你可知道,若他是我,若我成他,今日在這裡發狂之人便不是我,而是他!”

  我靜靜看他:“究竟誰是誰?你認為自己不是不如金蟬子,可你又偏偏想與他對調身份,我聽不懂你要說什麽。”

  他堅忍片刻,似乎竭力忍耐不在這佛堂將我殺掉。

  過了許久,他負手而立,說:“左右無事,你可把你所猜之事細細道來。”

  “沒什麽好說的,”我嗤笑,“不就是一場陰謀嗎?寶華遊步佛,你我都是陰謀中的棋子,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要說出來?”

  他微微挑眉:“哦?”

  這個男人,一舉一動都是幅畫,且風情各不相同,做佛太可惜了。當然,要完全忘記他剛才的瘋癲舉動。

  我問:“你還記得你前生是做什麽的嗎?又是如何成佛的?”

  他搖頭:“那都是千萬年前的事了,歷經萬年修劫才成的苦難,想來何益?一品紫,你就是對前世事太過執著,所以落得如今地步。”

  “如果我連我自己的事情都不執著了,我還算什麽?寶華遊步佛,你別自以為看透世事,在我看來,你們所謂看透一切四大皆空,也不過是逃避,整日誦經念佛,再加搬弄是非。我才不知道你們是在做什麽!”

  他長長歎氣:“你不必再說,你認為我錯,我亦不認為你對,多說無益。”

  這話說得對,世間往往爭端不斷,無外乎每人都認為自己無錯,於是是對方錯,但對方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又偏偏一定要讓所有人讚同自己所想才算好,於是爭爭吵吵,煩不勝煩。

  “好啊,那今天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我已經不怕跟他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說也是死路一條,索性說出來,大家都圖個痛快!

  我說:“孫悟空離開花果山之前,只是個謙遜單純的石猴子而已,當他學藝回來,性情已有變化,別告訴我這不是你們暗中搞的鬼。”

  他側眼看我:“孫悟空本為天地靈性精華所孕育而成的石猴,天性潑烈頑劣,後又入了世間,拜在菩提老祖門下學會七十二變與筋鬥雲等,天性被釋,如此而已,莫非你倒還期望他永生永世只是花果山上那個野猴子?”

  我愣。誠然,或許我可以不被他說服,也許我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可是,我確實不知道我自己如何作想。一直都在思索這個大陰謀,一直都在仇恨謀劃陰謀的西天與天庭,可是我一直沒有想到過這一點:如果不是他們的這些陰謀,孫悟空也只能是花果山上那個石猴子。

  和石猴在一起的日子很單純快樂,但就再也看不到威震四海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也再看不到那個身著金甲的鬥戰勝佛,為了我而在萬千神佛面前執棒朗聲道:“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收她?我老孫在此,定將一棒將你砸到肉泥模糊萬世不得超生!”

  通通看不到,只有石猴——也許是美猴王,和副王一起,在花果山領著一眾猴子種植桃子香蕉,以蕩藤為樂。

  他問我:“月亮,如果你要的是那個在花果山山間嬉戲為樂的石猴,你早知道已不可能,何必再執著?如你要的是那個大鬧天宮威名遠播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不,你要的不會是他,是嗎?”

  我看著他。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你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月亮,其實你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我猛然發愣,雙眼直直望著他,突然眼角發酸,落下淚來。

  對啊,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我只是順著一切就這樣過來,我隻想跟著那隻猴子,可是我又不知道我跟著他做什麽。

  我慢慢靠著牆壁蹲了下來,抱著頭,長久不語。

  他的聲音又在歎息,徘徊在耳邊,漸漸的也就消散了。

  我抬頭看他,伸手擦去自己臉上的淚痕,笑道:“你想要的是我剛才的反應嗎?”

  他像是微微一怔。

  我笑得只能大力拍地,笑得嗆到自己,結果咳嗽不已:“咳咳……寶華遊步佛咳咳……”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又忍不住笑,“你以為我會像剛才那般心神渙散苦思不得便一蹶不振?”

  我望著他:“你做夢。”

  “我管你什麽石猴子還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多想無益,有什麽糾纏不清的,待我回了花果山自然和那猴子說個清楚明白,要你這旁人多操空心?!”我微微冷笑不已,“你想擾我心神?到今日這步,我已經不信你們這神佛所說之言!”

  他反而笑,說:“不信也罷,那你當去找那化作菩提祖師的金蟬子興師問罪才好,又怎能把帳算到我的頭上?”

  我心裡發笑:“不要什麽事情都算到金蟬子身上才對,還是你故意所為?你看金蟬子不來,這已經不是秘密,何必呢?”

  他目光一凜,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微微發冷,我自恃已無生死之懼,大聲道:“眾人皆知金蟬子乃如來座下二弟子,他敏思靈溢,受如來器重,但身份所限,成佛年月久遠。如來有意扶他,便以他輕慢佛法為由,貶他真靈下凡歷經十世取經之劫,算準時月,又派觀世音菩薩相助,第十世他終於取得西經,得成正果,修成旃檀功德佛。”

  “寶華遊步佛,你說你成佛歷經萬年之劫,與金蟬子歷百年之劫相比又是如何?恐怕你我心知肚明。”我望著他神色陰晴不定,又停不下來,隻好繼續說,“這金蟬子成佛之路根本就是如來有意扶持之路,而那孫悟空一身本事,還是金蟬子所化菩提祖師親手教授,立他做鬥戰勝佛,他自然與旃檀功德佛乃是一道。豬八戒沙悟淨龍三都是天庭之人,如來又收了他們,與天庭也是個警示,還能鞏固與昭示旃檀功德佛的地位。”

  我繼續說:“寶華遊步佛,你與金蟬子同於靈台下聽講佛經,你又小心謹慎,向佛之心虔誠無比,比金蟬子更多萬年資歷,如來隻對金蟬子大起愛才之心,你內心嫉妒,痛苦不堪。雖你是得佛祖密示方才下界裝作魔王轉世,但其實不過多年,你再不減這妒忌之心,確實也離成魔不遠了。”

  那寶華遊步佛怒極反笑:“你以為我平日裡多誇你兩句靈氣十足,你便真能看透世間一切了?”

  “不,我看不透,我從來沒有看透過。”話都要說出口,我反而平靜下來,“如果我早早就看透了,也不會淪落到如今地步。更何況,事已至此,若我再猜想不到,那不是我靈氣的問題,只能說明我愚蠢不可教化。”

  他眼中殺氣隱隱而起,被我看得分明。我暗自握緊了手,可心下也知,若我此時與他打鬥起來,吃虧的一定是我。

  他忽而笑了:“你在怕。”

  我也笑:“我沒什麽好怕的,處在我佛慈悲的經文堂裡,乃天地間最為安全的地方,我還有什麽好怕的?”頓了頓,又望他,“還是你想以我這麽一個小妖精的血來汙了你的大乘佛法?”

  他眼中一黯,隨即淡淡道:“所言甚是,你的確不配。”

  總以為易傲算是很不識趣,如今看來,寶華遊步佛才真正讓人感覺討厭。一旦被拆穿,連遮掩都不再有,莫非也算是應了人間那句破罐子破摔?
  其實往往可悲之人就在於那不能將戲唱全套的人,既然都已經上了台,無論勝敗,總都要以一種華麗而完美的姿態唱完最後一句戲詞,臉上總還要有從容神色,切不可亂了方寸,狼狽不堪,白白讓人看了笑話去。

  話說得太多過雜,其實只有一句:無論是輸,抑或死,也總要漂亮些去面對。

  這世間不是贏,就是輸,既然結局已定,倒反而不必再灰頭土臉了。只要認定你所做無愧於天地,輸又如何,死又如何?你既是順天定理則而來,那你輸了定可卷土重來,死了也是隨天而葬,死得其所,又有什麽好畏懼的?一世還能有比死得其所更有價值的?行屍走肉換千年萬年長生不老?
  若你於心有愧逆天而行,那麽輸是自然,死也算是解脫,自然更不需有所不甘願。

  而這寶華遊步佛從來毫無金蟬子那樣慷慨面對生死的灑脫,他再潛心向佛,也只能換得如來一句誇讚,再無其他,也不能再有其他。

  或者換句話而言,我所說所想那麽多,也不過就是為了報復他此時待我之刻薄涼漠。孫月亮向來是個俗人,俗之入骨俗不可耐,睚眥必報,罵也要罵死他才算出口氣!

  你看,我也不能華麗退場,偏還要去苛求他人,我又該是多麽惹人嫌惡。世人往往自己做不到,要去苛求他人做到,無理得很,偏不自覺,己所不欲還強施於人。

  我曾清掃佛台四百余年,又隨觀音座下數百年,到頭來,都沒法自詡清高一番。

  用了千年時間,我究竟在做些什麽?
  虧了。無論如何,竟然是虧得這樣大了!
  我沉默半晌,望著他:“若如來不肯放人,我便要永生永世留在這個小小屋子裡?”

  “小小屋子?”他忽而笑,眼神裡有些輕蔑,並不是太明顯,想來還是自恃身份而強壓了下去,說,“這屋子乃世間真理,是如來佛祖以大乘佛法精妙之言所築,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凡胎肉眼居然真以為這只是個小小屋子?”

  我聽出他話中不善之意,也冷笑一聲:“對,我自然是肉眼凡胎,我也認不得這勞什子不造門窗的屋子是哪裡的精妙佛法,我只知道若非你的連累,我也不必被關在這裡!”

  “世間之大,佛若不要你,自然不會多看你一眼,若佛要擒你,你又以為你能逃脫?”他斂了笑,目光冷淡,“不自量力。”

  這話說得多好,我向來不自量力!量力則生膽怯,有些事就偏生是不能量力!更何況他就難道是曾量力而為?!
  我脫口而出:“與金蟬子爭佛祖之寵,你又不說自己自不量力?”

  此言一出,眼前隻金光一閃,我已腳不落地,凌空而起,被他單手掐住脖頸抵在牆上。

  我掙扎不得,又無法言語,只能死死瞪他。

  他雙目赤紅,睚眥欲裂,面目猙獰。垂敗之人往往多這般難看面孔,多可憐,就像我此時瞪眼齜牙的模樣。我與他哪怕不算同病相憐,好歹也同為天涯淪落人,看他模樣又完全是個魔障的人了,其實也不過感懷自身而已。

  從佛到魔,其實這麽容易,只要內心一時有了多一絲的不該有的念想,這念想就會如水草瘋長,最終千萬年道行毀於一旦。六界皆如此,哪管你之前是怎樣和善豁達聰慧,只要多動了一瞬的欲念,只要行差踏錯了一步,一切都無法挽回。

  所以更要牢牢記住,千萬不要走錯一步路,不要說錯一句話。

  因為做錯了的,往往並不都是能夠輕易挽回的。事後要耗費太多代價,甚至是以靈魂相押。

  只是想這麽多也沒用,我終究是垂死之人了。在這裡,也不指望那猴子能來救我,更不用指望這易傲能放過我。

  他自然無需放過我,且不說我這個不識相的三番五次挑釁他,他若不是為了如來指派的任務,早早就不想忍我。而我哪裡又有能讓他手下留情的地方?我不過一個小小棋子,如來和他的目標都在金蟬子和孫悟空身上,到今天一步,我已毫無利用價值。

  到時靈台再辯佛法,金蟬子無論輸贏,反正我都已死,且是死於魔王易傲手中,與如來又無瓜葛。

  而那猴子若知道我死了,定然不肯罷休,非得大鬧個不得安寧才可,又能借猴子之手除去妖魔結盟,到時那猴子犯了眾怒,才是真正的六界都無容身之處,定也討不得多少好處來。

  天庭、妖界、魔界、孫悟空全部元氣大傷,佛界坐收漁翁之利,他們所想真是精妙非常,怪不得能將世人蒙騙千年之久。

  這等心思,再讓我修煉個千年萬年,怕也是來不了的。

  所以說我愚笨非常,哪兒來的絲毫靈氣?這寶華遊步佛為了完成任務,這般昧良心的話都能時常掛在嘴邊,倒也真是苦了他了。

  我這般自嘲想著,他的手越收越緊,我已經呼吸不過來,只能垂目等死。

  忽而有“咯吱”一聲響,我感覺眼睛上忽而明亮起來,愣了愣,又聽得笑意盎然:“月亮向來心直口快,是個活潑稚嫩的少女,寶華遊步佛你又何必與她一般計較?”

  這話說得……嘖,真是太寒磣我了。我聞言有些不滿努力睜開眼睛去望,眯著眼,眼前一片模糊,隱約只能看到有個人影出現在牆上。不對,那牆上還有門……

  門?
  寶華遊步佛的手驀地一松,我沿著牆壁滑落到地上,也顧不得形象,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來,咳得天翻地覆眼前發黑仿佛可以把心都咳出來。

  又聽到寶華遊步佛失聲尖叫的聲音:“金——金蟬子?你怎麽可以進來?你從哪裡進來?”

  我好不容易穩住了咳嗽,稍稍抬頭去看,豈不是那金蟬子,頂著鋥亮的光頭,一身潔淨白色佛袍,面目柔和,站在門口——門口。

  在他的身後,明明白白的就是一扇門。

  他微微笑著,並不急於作答,反而慢步進來,朝我走過來,伸手扶我起來:“進屋子,自然是從門而入,難道破窗?”

  “這明明無窗無門!”寶華遊步佛又見瘋癲之色,衝到門口,猛地回頭朝金蟬子嘶叫道,“如來居然寵你如斯!金蟬子你切莫春風得意過頭!”

  金蟬子扶著我的手,轉頭去看他,忽而笑出聲:“我倒沒有春風得意,是你失望過頭。如來並未與我方便,我和他十日之後靈台再會,難得有個空閑,自然要抽空與徒兒們賞花遊山,白白留了月亮一個人在這裡,又怎麽能行?佛說,眾生平等。”

  寶華遊步佛反而厲笑出聲:“眾生平等?!”他猛地狠狠瞪過來,咬牙道,“如來何時待我與你平等過?閑話莫要多說,你居然可以在這佛法堂開得一扇門,但我也不會讓你平白得意而去,你若要孫月亮,我便與你爭孫月亮!”

  “你何必凡事都要與我相爭?你又並不想要月亮。”金蟬子微微歎氣,“你想要的不是她,爭了又有何用?”

  “只要你想要,那我就要與你爭!我今生便就不讓你金蟬子稱心如意!”寶華遊步佛氣極反而微微冷笑不已,“金蟬子你莫以為你會順風順水,我偏生就不讓你如這個意!”

  “我一早便知,又何必在乎你?”金蟬子眉目間卻是真正坦然。

  真正能抵得天地的人,往往坦然無可畏懼,也不在乎旁人眼光。只有心存膽怯的人,哪怕搖旗呐喊,有千軍萬馬追隨,那又怎樣?會叫的狗不咬人,他叫囂聲大,實則打起來不堪一擊。

  往往就有這樣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一通亂叫,給他們個鬼臉看,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我突然想起這樣情景,心裡發笑。

  些許是金蟬子多了心竅,側眼望見,轉頭看我:“月亮你笑什麽?”

  “我笑既然寶華遊步佛對你窮追不舍,你又何必逃脫於他?”我抬眼望寶華遊步佛臉色發青,自己脖頸處又依舊發疼,一時起了狠心,斂了笑道,“寶華遊步佛妒忌你多少年,他連這屋子裡的窗都看不到,如今被你居然開了門堂而皇之進來,怕心裡已經要瘋了,你不如多加寬慰於他。反正將來靈山佛台都會由你主位,你該教化天下,正所謂眾生平等,你也該好生教化寶華遊步佛一番!”

  我是定定望著那寶華遊步佛,一字一句慢慢講出來的,他手驀地握緊,額角青筋直冒,看得出正在盛怒之間。

  我有心再憤憤多說上兩句,卻聽金蟬子笑言:“你又何必如此激怒於他?我打他不過,到頭來倒只能是讓你我不得安生。”

  我轉頭看他:“你打不贏?”

  他點頭:“你表情似乎十分詫異。”

  “當然詫異!你……”我一時語塞,半晌才能開口說話,“你打不贏你跑來做什麽?”難道與我殉情啊?!
  “我早說來意,既然還有十日才到再辯佛法之日,佛祖亦已同天庭協議,這十日內不會有天兵天將窮追不舍。”他舒展一笑,“為師也許多年不曾與你們共聚一處,相攜遊山玩水,也是一件快事。”

  這完全不是重點。我歎口氣:“你打不贏他,他要殺你,你這次居然要和我死在一起。那隻猴子為什麽不來?”

  “悟空進不來。”

  我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只有金蟬子能開得那門。

  那端寶華遊步佛冷笑:“你們敘舊完了?金蟬子你倒是好大膽子,與這魔女親近不知避諱,也是如來給你特權?!”

  “佛祖從未予我特權,你何必句句掛在嘴邊?”金蟬子似有為難,緩緩歎口氣,又說,“我不過相扶月亮而已,她身為我一世徒兒,今日受你重創,我扶一把又有何為難之處?昔日佛祖割肉喂鷹,今日我連受傷的徒兒都能不扶上一把嗎?道者見道,佛者見佛,你又想到哪裡了?”

  “佛祖言萬物平等,即天地萬物六界生靈皆是平等,不因她為女子又落魔類而有差誤。各界輪回循環變化,皆又不循人意,妖魔與人也不過是投生的不同而已,何時又是何人居然以此作為劃分線?”金蟬子緩緩道來,不慌不忙,語音平和,聲音醇厚,“佛當助天意而行,普度眾生為任,又何必分那是男是女,是人是魔?寶華遊步佛,你便總是將人魔仙佛分得太清,又多三六九等之想,所以往往不得佛法之妙。只要心存善心,並不為禍世間,那便是好的。若為佛而不思襄助天下,一定逆天而行,與尋常所道的邪魔妖道又有什麽差別?”

  金蟬子抬手做了個佛號,垂眸道:“阿彌陀佛。寶華遊步佛,你總說佛祖薄待於你,你又何曾誠心待過佛法?”

  “你哪裡有資格教訓我?!若我不曾誠心向佛,難不成還是你誠心向佛?!”金蟬子果然比我厲害千萬段數,一番話下來,將寶華遊步佛已然刺激到雙目漲紅欲裂,張牙舞爪,狂叫連連,“你輕慢佛法,不服如來講經,桀驁不馴惹得眾人側目,你依舊自行自法,從來不顧旁人眼光,像你這般目中無人狂妄自大,難道才叫誠心禮佛?!”

  我想金蟬子似乎有些頭疼:“佛法如有不對,我自然提出,這也算是我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我忒不厚道,又想發笑,心想這真是前生的孽緣,此時糾纏不清,這金蟬子平時瀟灑模樣,其實也是個為難的,誰都有誰的為難。

  看上天此時懲罰過快,我剛幸災樂禍,便牽動心肺,又咳嗽起來。

  寶華遊步佛傲然道:“佛法不對?難不成偏生你的才對?!”

  “我自然不知誰對,但既然有錯,為何我不能提出?”金蟬子輕輕搖頭,“話已至此,不必多說,如有興致,十日後靈台相會,你亦可一同與我辯法。”說罷,他扶我朝門走去。

  背後傳來凜冽風聲,殺氣正濃,我忙一把推開金蟬子,側身一躲,不由得氣道:“這偷襲莫非也是你所說正確佛法?!”

  “我與你這魔女何必再談佛法?!魔就是魔,成魔即為十惡不赦!”寶華遊步佛持刀而立,眉目凌厲,義正詞嚴,“神佛自然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哪裡能任由你們胡言亂語妖言惑眾!金蟬子你身為如來座下二弟子,居然相助一眾妖魔禍亂蒼生為亂天庭,速速束手就擒,否則休怪我不顧與你同修佛法千年之誼!”

  瞧瞧,他與李靖那些人又多麽相像?怪不得說神佛一家人,這顛倒黑白是非不分的本事從來觸類旁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成魔就是十惡不赦,我多可惡,我簡直罪無可赦。

  我冷嗤一聲:“你身為魔王,還不趕緊一死以謝天下?”

  他亦冷笑:“魔孽不必多費唇舌花言巧語,我不過為鏟除魔界而深入其中,修的是大功德,你如何與我相提並論?!”

  “該是我先求你不要將我與你相提並論!”我雙手握緊了百花折葉短劍,又問,“那你將原本的真正魔王托生轉去了哪裡?”

  “死到臨頭還知道這麽多做什麽?”他蔑視我,卻還是回答,“那等魔物,早早灰飛煙滅。”

  “你確定?”我忽地鎮定下來,反而笑出聲,“你讓我該說你什麽好?我都猜到那人身份,你還在此得意揚揚?”

  他雙眼眯了眯:“你想說什麽?那魔物難不成還是那孫悟空不成?!”

  “夢妖。”我泠泠望他,“你並未殺那托生的魔王,而是將她視作棋子,用來日後牽製孫悟空等。”頓了頓,又斜瞟他一眼,說,“更何況,以你當時能力,能殺得了夢妖?”

  他渾身顫抖起來,眼中殺意寒透人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若將我踩得那樣低賤,我亦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自然是要狠狠報復回來!所以說這世間最好遇人都給三分薄面,也好留將日後相見,若你逼迫得緊了……誰也不知日後遭遇如何,今日你高踩我低,哪裡又不知道明日指不定就是我高,到時想起舊仇,哪裡會不狠狠踩你的臉!
  在這世上,害人之心最好不要有,但若有人無故欺到我頭上,忍你一時你還不知足,也不要指望我以怨報德窩囊不知反抗!我不主動害人,人也別想主動來害我!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走陽關道你過獨木橋,各做各事,哪裡就輪得到你來踩我?!你以為你是誰?凡事留人三分余地,再見面都各自好看,與人於己都是好的,千萬莫仗著上位而欺人,天地自有道,善惡自有報,對誰也不外如是!
  那等能寬厚待人,從不計較他人欺辱的人,我孫月亮向來敬服,但僅止於此,我做不到。

  我不欺人,人也莫想無故欺我。將我辱沒一頓便轉身暢快走人……開什麽玩笑?
  我覺得,我真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妖精。我總是無法忍得。

  而忍,其實是最重要的。

  “月亮你總是頑皮。”金蟬子開口說道,“來日苦多,還怕沒有你們敘舊的日子?我們還是先走,那猴子向來沒得耐性,怕等得不耐了。”

  寶華遊步佛厲聲道:“今日你們都別想走!”

  金蟬子看著他,說:“如你有法,便留我們。”

  向來是金蟬子輕易一句話,就能抵我費心罵上千萬句,那寶華遊步佛揮刀帶著煞氣就要過來,忽而佛堂裡牆上經文紙卷化作紗幔紛飛迭起,將他團團包住,纏繞越緊,他掙扎不得,手中九龍回日刀都落到了地上。

  我只聽到他被纏在經文之中,如不能破繭的蛹殼,發出淒厲讓人心悸的叫聲。

  我看金蟬子:“你說你打不過他。”

  “若論法力,我不如他。”金蟬子淡淡答道,“是佛堂要留他。”

  我猶豫一下,又問:“他會死?”

  金蟬子微笑:“萬物皆有消亡,但往複循環,春風吹又生。”

  我向來聽不懂這些話,隻好打個哈哈,徑直又問:“但他現在會死在這佛堂裡是不是?”

  他的語氣有些縹緲:“這要看我佛法旨。”說罷轉身出佛堂。

  我忽然覺得疲憊不堪,轉身隨金蟬子走出這虛無佛堂的門。門在身後緩緩合上,發出“咯吱”的聲響,我只見眼前白茫茫一片,隨即腳下一滑,一片黑暗。

  再睜開眼睛之時,見天地間鳥語花香,歲月美好。

  那猴子雙手抱著金箍棒,靠著樹乾閉目養神,龍三白衣華貴,站在樹旁眼神依舊淡漠不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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