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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煙雨情:風雨濃胭脂亂》第50章 莽夫的心(3)
  第50章 莽夫的心(3)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一起傻了。小武下意識地看了茉喜一眼,然後沒等茉喜轉動眼珠回應他,他飛快地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直挺挺地屈了膝。跪地之後俯下身,他重重地連磕了三個頭。

  然後以手撐地抬起頭,他將一張寡白的單薄面孔仰向了陳文德,“乾爹。”

  陳文德緩緩地閉了眼睛,輕輕地一點頭,“嗯。”

  然後他睜眼對著小武一抬手,“起來吧。”

  緊接著用手摸了摸自己亂蓬蓬的灰頭髮,他又說道:“你們都出去,留小武一個就行,讓他好好收拾收拾我這腦袋。茉喜也出去吧,玩兒你那個小崽子去吧,我這兒現在用不著你。”

  茉喜沒吭聲,知道他是要和小武說體己話。轉身出門直奔了廂房,她從奶媽手裡接過了小賴子。小賴子依然是輕而瘦弱,但是十分省事,吃飽就睡,一逗就笑。嬰兒有嬰兒的本能,在茉喜一眼不眨地凝視他時,他時常也會很認真地回望茉喜,仿佛是知道他們娘兒倆時光有限,今天還能廝守,明天興許就天各一方了。

  半個小時之後,茉喜從廂房的玻璃窗向外看,看見小武獨自穿過院子,離去了。

  她收回目光,毫不動心地繼續逗孩子。小賴子越長越有模樣了,並且是萬嘉桂的模樣。她不肯去想萬嘉桂那個人,只是覺得兒子長得好,將來必定是個漂亮小子。估摸著陳文德洗完澡了,她放下兒子回了正房。陳文德換了一身潔淨軍裝,一腦袋灰毛被小武剃成了寸頭,瞧著精神了許多。茉喜問他:“你和小武商量什麽了?鬼頭鬼腦地怕我知道,是不是又打我兒子的主意呢?”

  陳文德躺回了床上,將兩隻腳架上了床頭。枕著雙手望著天,他不笑也不語。

  傍晚時分,小武回來了,手裡拎著一隻小小的黑皮箱。

  陳文德和茉喜剛吃完了晚飯,茉喜給他沏了一壺熱茶,自己則是坐在一旁對著繡花繃子用功。小武進門時,陳文德正在嘲笑茉喜的女紅手藝,忽見小武拎著箱子進來了,他也沒多說,隻漫不經心地一點頭。等小武退出去了,他端著一杯熱茶起了身,圍著地面中央的黑皮箱走了一圈,然後伸出一隻腳,將皮箱向茉喜那邊踢了一下,“哎,別繡了,過來瞧瞧你的家底吧。”

  茉喜莫名其妙地放下了繃子和針線,從床邊站起身看向了他,“我的家底?我哪來的家底?”

  陳文德低頭喝了一口熱茶,然後抬起頭,仿佛很銷魂似的籲了一口氣,“忘了我白天說過的話了?”

  茉喜對著陳文德傻看了一瞬,隨即一言不發地走上前去單膝跪地,放倒箱子想要開鎖。箱蓋安裝的是暗鎖,怎麽擺弄也沒反應。

  陳文德看了片刻,末了彎下腰出了手,咯嘣一聲摁開了鎖頭,“笨死得了!”

  鎖頭一開,箱蓋立刻活動了。茉喜掀起箱蓋向內一瞧,只見裡面整整齊齊地碼著鮮豔鈔票,鈔票上面印著外國字,是她從未見過的。抬起頭向上仰視了陳文德,她沒說話,情緒全聚在了眼睛裡。

  陳文德低頭對著她一笑,“這是英國錢,叫英鎊,比大洋值錢多了。別看就這麽薄薄的一小箱子,換成中國錢,能值十幾萬現大洋。鈔票下面還有好東西,自己瞧瞧,這東西你要是還不認識,你那眼睛就別要了。”

  茉喜掀起一遝鈔票,看到了鈔票下方規規矩矩的一層紅綢子卷。拿起一卷子打開了一瞧,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紅綢子裡面金光璀璨,竟是一根鋥亮的小金條。

  取出金條放在手裡掂了掂,她又將金條一端送進口中,用牙齒狠狠地咬了一下,然後攥著金條站起身,她的聲音打了戰,“老陳,不帶你這麽鬧的!你再鬧,這錢我就真收下了,你再要我也不給你了。”

  陳文德對著她一搖頭,這一回,他沒再瘋瘋癲癲地發笑。

  “不是鬧。”他用嘶啞低沉的聲音做回答,語氣是罕見的溫柔,“真是給你的。錢是人的膽,你跟了我一場,我不在你身邊了,也不能讓你受別人的欺負。”

  茉喜睜大眼睛瞪著他,手指緊緊攥著金條,攥得指甲泛了白。一口氣冰涼地呼出去,她聽見自己說了話,還是那麽惡狠狠的,還是那麽語氣不善,“陳文德,你當我不敢走?”

  陳文德轉身放下茶杯,背對著茉喜開始解軍裝紐扣,“明天你走不了,我得找個安全時候送你出去。這回我也不提前向萬嘉桂打招呼了,好像我怕了他、要拿太太向他換和平。等你見了萬嘉桂,你替我向他傳句話,就告訴他,說我陳文德讓他使勁打,往死裡打,最好是一氣把我打死,否則等我緩過這口氣了,我讓他家所有的娘們兒全改姓陳!”

  茉喜冷颼颼地哼了一聲,“好,霸道!是個爺們兒!這話我替你記住了,等見了萬嘉桂他娘,你可不許反悔!”

  陳文德回了頭,“萬嘉桂他娘怎麽了?”

  “像倭瓜似的。”

  “不能吧!萬嘉桂不是長得挺好、把你勾了個五迷三道?”

  “老倭瓜串秧了唄!”

  “沒事!是女的就行,老子不挑剔。興許老子一使勁,還能再給他串個弟弟出來呢。”

  “哼,真有志氣!”

  陳文德一彎腰脫了褲子,然後胡亂踢飛了腳上拖鞋,赤條條地走向了茉喜,“趁著我還沒死你還沒走,咱倆先串串吧!”

  茉喜抬手撫上領口,手指靈活地一撚,小豆子一樣的紐子便解開了一粒。斜斜地靠著牆壁站了,她在燈光下露出了一小片凝脂般的白胸脯,“剛想起這事兒來?我還當你瘋透了,把這事兒給戒了呢。”

  說完這話,她心慌意亂地邁步走向了大床。

  兩具身體赤裸著相擁了,她捧住了他驟然滄桑了的腦袋,他也緊緊勒住了她柔韌的細腰。

  一場狂歡之後,陳文德和茉喜保持著相擁的姿勢,輕輕地喘息。

  一隻手覆上陳文德的後腦杓,茉喜忽然開了口,“真就沒有活路了?”

  陳文德沉默了一瞬間,隨即答道:“我不知道。”

  茉喜的心涼了一下,因為陳文德這句話說得又輕又真,她聽得出來,不是玩笑話。陳文德是什麽人?是殺人放火的亡命徒!是手握重兵的軍閥!雖然茉喜沒能趕上他的全盛時代,但茉喜知道他不是繡花枕頭,只有他逼迫人,沒有人逼迫他!
  這麽個不是人的人,竟然會在一個月內白了半頭黑發,竟然會對她承認自己“不知道”。可見,他這回是真走到絕路了,真“不知道”了。

  這個時候,陳文德閉著眼睛喃喃出聲,從來不曾對茉喜提過的軍務,如今也不管茉喜聽不聽得懂,他一股腦地全訴說了出來。茉喜在黑暗中大睜著眼睛,本來的確是聽不懂的,可是因為此刻必須懂,所以聽著聽著,居然也真明白了。

  最後,陳文德在她懷裡輕笑了一下,“白天剛回家的時候,有那麽一會兒,真想一槍斃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茉喜機械地撫摸著他的後腦杓,“那後來怎麽沒斃?”

  陳文德晃著腦袋,在她懷裡用力蹭了蹭,“萬一這回真死了,重新投胎轉世,還來得及再和你好一場。”

  “那要是沒死呢?”

  “那更好了,等我熬過眼下這一關,將來想法子再把你搶回來就是!”

  “我說我願意跟你了?”

  “我用你願意?”

  “活土匪。”

  “沒錯,我這回要是死不了,八成真得上山當土匪。”

  “我帶著錢往遠了跑,看你上哪兒找我去!”

  “是我的,跑到天邊也是我的,我不急,慢慢找。”

  “萬一那時候我已經嫁人了呢?天下男人千千萬,可不是只有萬嘉桂一個!”

  “嫁人也沒關系,你當媳婦還是當寡婦,還不就是我一槍的事。”

  “滾你娘的!”

  茉喜和陳文德鬥了小半宿的嘴,互相地指著鼻子罵,什麽解恨罵什麽,但是無論怎麽罵,兩人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全不提萬嘉桂。陳文德人高馬大地蜷縮在了茉喜懷裡,忽然很想喝點酒,因為此刻他很高興。這高興來之不易,他已經很久沒有高興過了。

  然而茉喜不許他下床去找酒喝。茉喜給他拍了拍枕頭掖了掖被子,哄孩子一樣讓他好好睡覺。

  陳文德今天夜裡是特別地聽話,茉喜讓他睡,他就乖乖地真睡。

  他睡了,茉喜翻身背對了他,卻是睜著兩隻炯炯的眼睛,深深地一直望進了黑暗裡去。

  這一回,她終於是信了陳文德的話。

  信了他的話,也信了他的心。一直當他是個蛇蠍心腸的惡棍,沒想到臨了生死關頭,他竟然也有這樣一寸柔軟心腸。那麽多的錢,見都沒見過、想都沒想過的,是她的了。她和她的小賴子也不必分離了,將來一生一世吃穿不盡,也再不必忍窮熬苦了。

  也可以去見鳳瑤和萬嘉桂了,雖然對鳳瑤有些愧,對萬嘉桂有些怨,不過他們三個之間的恩怨情仇已經是一筆爛帳,所以她懶得算也懶得想。她只知道自己在鳳瑤面前可以蠻不講理地橫著來,因為鳳瑤沒脾氣,永遠都是慣著自己。

  可是,然後呢?

  在呼嚕嚕的鼾聲中,她回頭看了陳文德一眼。心裡猛地一酸,她把陳文德的好處全想了起來。她又想起白天他回來時那一陣瘋瘋癲癲的笑——是不是哭不出來,所以只能是笑?
  想到這裡,茉喜的氣息一顫,也像是笑了一下。

  時光驟然倒流回了一年前,同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窗外同樣有朔風呼嘯。怎麽又是這樣?她木然地想,原來旁人的好,不是可以白白受的。

  鳳瑤對她好,陳文德對她,也好。

  她總記得那一夜自己吃藥吃了個死去活來,陳文德抱著她整坐了半宿。除了鳳瑤,沒人再對她這麽好過,她也想鐵石心腸地忘,可是她胸中有她的一本帳,帳上白紙黑字一筆一筆,良心在上,賴不掉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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