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會退出你的小世界(1)
  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是什麽呢？

  是不顧一切的付出，

  還是痛徹心扉的成全？
  01
  聽著媽媽斷斷續續地講完這件令人心痛又絕望的往事，病房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鄭亦晨擔憂地望著我，仿佛怕我崩潰一般，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可是……

  在他觸碰到我手指的一刹那，我竟感受到了如同尹世崇一般冰冷的溫度。我敏感地抽回了手。

  眼前是尹世崇那張絕望痛苦的臉……

  我緊緊地抿住雙唇，紅腫的雙眼裡再次掉下大顆大顆的眼淚。

  鄭亦晨呆呆地看著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僵硬地保持著那個姿勢，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傷痛，隨後別過頭去。

  “對不起。”我的嗓子無比沙啞，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媽媽，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

  媽媽回過神來，有些忐忑地望著我。

  她蒼白又消瘦的臉上浮現出不安的神色，猶豫了許久，她點了點頭。

  我勉強直起身子，急切又期待地望著她：“媽媽，我可不可以……去看看爸爸？”

  媽媽呆呆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一刻也不肯放松地盯著媽媽的眼睛，雙手因為緊張微微顫抖著，杯中的水不斷地濺到雪白的床單上，留下刺眼的印記。

  我隻想見見爸爸。

  那麽多次，我盯著手機上的全家福，看著一家人的笑容如同盛開的花朵，心中卻總是被淒涼和傷感填滿。

  看著媽媽猶豫的神情，我焦急地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抓著媽媽的胳膊！
  “求你……”我低聲呢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終，媽媽答應了我的請求。

  我顫抖著雙唇，對媽媽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多年不見，爸爸會是什麽樣子呢？

  坐在出租車上，鄭亦晨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溫暖一點點傳來。

  不知不覺中，我的脊背被涔涔汗水浸濕了，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急切。

  “放輕松。”鄭亦晨輕聲安撫我。

  媽媽則沉默地坐在我們前面。

  一路上，很多回憶交錯著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其中出現最多的，是尹世崇那張讓我無法再去面對的臉。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各種表情，仿佛被我自動保存在大腦中，裝訂成一本精致的影集，不斷地翻來翻去，最後定格在他絕望的表情上。

  他臉色蒼白，嘴唇顫抖，一點一點後退著，像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的折磨……

  他瘋狂離開的身影，就像是從此以後會徹徹底底地消失在我的世界中一樣……

  多年來，所有的迷惑和不解在今天統統解開，真相卻血淋淋的，讓人無法接受。

  如果這是命運的安排，那麽它到底是想讓我們如此痛苦地分開，還是只是給我們設置了考驗呢？
  沉思中，我們已經來到了監獄門前。

  我抬起頭，全身無法控制地顫抖著。

  明明陽光明媚，一切卻因為這樣冰冷無情的鐵門和高牆變得灰暗絕望。偶爾有一隻灰白的鳥死氣沉沉地掠過天空，發出淒厲的鳴叫。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完全可以想象裡面的生活是怎樣的，可以想象我的父親是帶著怎樣的心情生活在這裡的……

  感覺到我的顫抖，鄭亦晨和媽媽都將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

  “美熙。”媽媽遲疑著，“不用勉強。”

  “沒關系！”

  多年未見的父親……無論如何，今天都要見上他一面……

  02
  空氣中帶著冷冰冰的味道，每個人都如雕塑般面無表情，偶爾看向你的目光中也帶著犀利的審視。

  我不禁放慢腳步，細細打量這裡。

  這麽多年來……爸爸一直待在這樣的地方嗎？
  多年不見的爸爸，現在是什麽模樣？他還記得我這個女兒嗎？他是否想念我？
  面前隔著厚厚的玻璃，不需要觸摸也能感到它的冰涼。

  我緊張地坐在玻璃的一邊，不停地向裡面張望著。

  我應該說些什麽呢？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去面對爸爸？

  穿著製服的中年人聲音低沉地吼了一聲：“0972，有人探監！”

  偌大的空間裡回蕩著他的聲音。

  媽媽將頭別到一邊，掉下一滴溫熱的淚水。

  這裡乾淨空洞得出奇，竟然連平日裡四處飛揚的塵埃都退避三尺，哪怕低聲呢喃也可以聽見細小的回聲。

  緩慢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的瞳孔在不斷緊縮，緊緊地盯著那個漸漸清晰的身影。

  雖然想象過爸爸的模樣，但當我真正看到了多年未見的爸爸的臉，還是吃了一驚。

  他怎麽會變得如此蒼老和憔悴？

  “我……出去一下。”媽媽輕輕留下這樣一句話，沒有再看我們一眼，離開了這個令人備受煎熬的地方。

  鄭亦晨也留下一道關切的目光，隨媽媽離開了。

  雖然只是隔著一層玻璃，感覺卻無比遙遠。

  難道不是嗎？這一層玻璃，將我們父女隔開了將近十年之久，再次見面都已經變了樣子。

  “爸爸。”我揚起笑容，“你……還記得我嗎？”

  他的眼神慌亂又無奈，面對我這樣的問題，他的嘴唇嚅動了幾下，卻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

  他低低地垂著頭，並不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我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待他的回答。

  終於，長久的沉默過後，他緩慢地點了點頭，然後僵硬地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的臉。

  “對不起，美熙。”他歉疚地對我說，“這麽多年來爸爸沒能陪在你身邊，照顧你，是爸爸的錯。”

  “我都知道了。”聽到這樣的話，我連忙搖頭，不想讓他有更多的愧疚和壓力，“這不是你的錯。”

  “你……過得好嗎？”

  “很好！”生怕他不相信，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可立刻覺得太過做作，“媽媽把我照顧得很好，我也有很多朋友……”

  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地從眼中掉落，打在手背上，我慌忙抬起手擦去臉上的淚痕，以明媚的笑容面對爸爸。

  他細細地望著我，眼中帶著慈愛和愧疚：“總之，是因為爸爸沒有能耐……”

  一聲歎息響起，在周圍回蕩著，久久不曾消散。

  “爸爸，你要堅強起來，一切都會好的，你明年就可以出獄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握緊了拳頭，心中有著揮散不去的哀傷，可是看著爸爸的樣子，除了安慰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突然，爸爸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雙手抱頭，不受控制地哭了起來。

  站在一邊穿著製服的中年人仿佛已經看慣了一切，對此並不動容，寒冰般的目光掃過我們，淡漠依舊。

  “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就不會這個樣子，也不會給被綁架的那個孩子帶來傷害……”他不停止地重複著，“都是我，都是我……”

  聲嘶力竭的吼聲和哭聲狠狠地撕扯著我的心。父親用雙手不停地扯著自己已經變白的頭髮，一下又一下。

  “爸！”

  我站起來，卻無法阻止他。

  是的，多年來，愧疚、恐懼、悔恨，已經將他徹底打敗，讓他每日生活在恐怖的夢魘中。

  我渾身冰涼地站在那裡，伸出手，卻隻碰到了厚厚的玻璃。

  “你不要這樣！”我無助地對著裡面喊道，“爸，那個男孩，那個被你綁架、監禁的男孩，我遇到他了，他現在和我是很好的朋友……”說完，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不知為什麽，我竟說出了這樣的謊言。

  為了挽救自己的公司和家庭，卻給別人帶去了痛苦，這並不是爸爸的初衷，不是嗎？

  如果一個善意的謊言，可以讓他從多年的痛苦裡得到解脫，那麽我願意編造出這樣的謊言。

  果然，聽了我的話，父親驀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呆呆地看向我，眼中多了一絲光芒。

  “是的，我遇到他了。”我連忙重複著，生怕露出一點兒破綻，“他叫尹世崇，他現在過得很好，他早已原諒你了……”

  可是這一刻，尹世崇絕望的目光又浮現在眼前。

  我蒼白著臉倒退幾步，低下頭來。

  指甲掐進掌心，這樣的疼痛提醒著我，我在編造一個怎樣拙劣不可原諒的謊言。

  “真的嗎？”

  爸爸迫切地望向我，嘴唇由於過於激動而劇烈地哆嗦著。

  “真的。”看著爸爸，我給了他這樣一個回答。

  望著眼前因為得到原諒又哭又笑的爸爸，望著他蒼老的臉上出現一絲釋然的神色，我心中的不安漸漸消散。

  韓美熙，這樣就夠了……

  03
  走出監獄的大門，我發現自己的情緒竟還沒有緩和下來，雙手冰冷，血液裡仿佛流淌著可以凍結靈魂的寒冰，沉重地壓迫著我的神經。

  我回過頭，仔細打量這個灰暗又充滿絕望的監獄。

  希望爸爸得到了我那樣的答案，以後不會繼續生活在愧疚和煎熬裡。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不是嗎？

  鄭亦晨有些疲憊地靠在一邊的牆壁上，這些日子來，他為了我不停地忙碌，應該是累壞了。

  他眼神空洞地望著一個方向，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淡淡的薄荷味道飄在周圍。

  我貪婪地呼吸著，勉強對他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美熙……”

  一直沉默的他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

  “什麽？”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專注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露出一個苦笑。

  “你……非常喜歡尹世崇，對嗎？”他一字一句地問，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可是，我不想逃避。

  於是我倔強地說：“是的，我喜歡他，真的很喜歡……”

  我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消失在空氣中。

  可是，就算喜歡又怎樣？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我們之間，還會有什麽好的結果嗎？

  鄭亦晨一直沒有再開口。

  我能感應到他飄忽的心神。

  許久，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輕輕地彈上了我的額頭。

  我抬起頭看到了他那雙狹長的眼睛，裡面流淌著讓人心動的呵護之情，像是在對我說：無論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決定。

  我們三人回到了我住的地方。

  媽媽因為工作又要馬上離開。

  看著面無血色的我，她欲言又止，最後隻留下一聲無比悠長的歎息和一句“照顧好自己”，便起身離開了。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飛速跑向已經擰開門把手的媽媽。

  我焦急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媽媽，將臉埋在她柔軟的衣服當中。

  這樣讓我留戀又溫暖的味道……

  我微笑著，用頭髮親昵地蹭了蹭媽媽。

  “媽媽。”

  “嗯？”她的聲音無比柔和。

  “謝謝你。”我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我感到媽媽的身體先是變得僵硬，隨後便微微地、幾乎令人無法察覺地顫抖起來。

  良久，媽媽溫柔地摸摸我的頭髮，說：“傻孩子，照顧好自己。”

  我拚命地點頭。

  我多麽希望永遠待在媽媽的懷裡，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傻孩子，享受她的庇護和照顧。

  但是……在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後，我知道自己一定要堅強起來，哪怕前方的路再難走，也要堅持下去，不是嗎？
  媽媽微涼的手指溫柔地撫過我的臉頰，隨後，她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很快，鄭亦晨也起身告別。

  04
  已經到了黃昏，天邊一抹明亮的紅色不斷地蔓延向整個天空。

  我換好鞋子，打算去外面散散心，緩解一下此刻無法放松的心情。

  那種刺眼的紅色，愈來愈放肆地渲染著整片天空。

  突然——

  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我的耳朵，帶著憤怒、質問，和深深的無奈。

  “這並不是她的錯！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

  整條寂靜的巷子裡都回蕩著這樣的吼聲。

  我驚住了，這是鄭亦晨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