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雪地逃亡
熊熊大火燃起,鮮血濺滿長空,草木焦黑,屍橫遍野,跋月寒領著軍隊,以一種幾近屠村的凶猛態勢殺來。
事實上,他也的確抱著斬草除根,一個不留,寧願殺得乾乾淨淨,也絕不放過駱秋遲的念頭。
當初給跋月寒報信的那個村民,決計不會想到,自己的一己貪念,為高家村帶來了一場怎樣的滅頂之災。
早在聞人雋一乾人踏入瘟疫村,四處尋問時,那村民就留意上了,他悄悄出去通風報信,只為了換取一份不菲的賞金。
戰火紛飛,橫屍成山的年頭,就有那麽一些人,尊嚴骨氣、家國大義,什麽都可以拋卻,只要能讓他活下來,哪怕活得像個畜生一樣。
可惜,連這個當畜生的機會也沒有了。
高家村徹底淪為人間煉獄,到處都是尖叫嚎哭聲,空氣中滿是濃烈的血腥味,大火燒紅了半邊天。
“快!五小姐,快往那邊走!”
破軍樓的一行人緊緊保護在聞人雋身側,駱秋遲伏在一人背上,身上裹著一層破毯子,聞人雋握緊他的手,不住道:“老大,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們一路朝高家村出口而去,卻發現那裡已被狄族人鐵桶一般,密不透風地圍了起來,簡直是插翅也難逃!
要想在這鐵桶中打開一個豁口,除了正面硬碰硬,別無他法。
天邊的火光映紅了破軍樓一行人的雙眼,他們中有烈性子的,早已忍不住,在袖中霍然探出一對鐵鉤,咬牙道:“奶奶的,跟這群狼崽子拚了!”
那是一對孿生兄弟,擅使鐵鉤,出招快如閃電,在江湖上有“追影雙煞”的威名。
他們年紀不大,卻在破軍樓裡屢立功勞,隨鹿行雲東征西討,踏遍江湖,也算樓裡的“老人”了。
當下,他們在長空下對視一眼,已互明彼此心中所想,扭過頭,異口同聲地對眾人道:“你們先走,我們兄弟斷後!”
其余人心頭一驚,還來不及阻止時,兩兄弟已一躍而出,鐵鉤在風中迅猛襲去,當真如同兩道閃電般,所過之處,瞬間就放倒了一片狄族人!
守衛的軍隊陣腳大亂,霎時打開一個缺口!
時機寶貴,剩下的破軍樓好漢也再不猶疑,徑直掠出奪下幾匹馬,護送著聞人雋與駱秋遲就往村外奔去。
“走!”
大風吹起他們的衣袂,聞人雋在馬上回過頭,只看到那對兄弟手中的鐵鉤沾滿了鮮血,豔豔在雪地中綻開一路血花。
他們對上她眼中的淚光,長聲一笑:“痛快痛快,今日大宰狄族狼!五小姐,這些頭顱就當我們送給你與駱將軍的賀禮!”
說著揚手又是幾鉤下去,圍住他們的幾個狄族士兵應聲而倒,他們的笑聲回蕩在天地間:“兄弟們,那杯喜酒代我們喝了,青山埋骨,下輩子相逢,再做好兄弟!”
馬蹄聲響,寒風烈烈,破軍樓眾人強忍熱淚,只聽到身後傳來響徹長空的嘶聲:“走,快走啊!一定要把五小姐和駱將軍安然無恙地護送回去!”
那兩道染血的身影越來越遠,淚水徹底模糊了聞人雋的視線,她長發隨風飛揚,閉上了雙眼,緊緊摟住了懷裡的駱秋遲。
天地蕭蕭,生死不棄。
一輪明月高懸天邊,盛都城,六王府,笙歌曼舞,酒香繚繞。
今日是六王爺的大壽,王府熱鬧了一天,筵席散去後,如今深夜寂寂時分,府中卻悄悄迎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
韓家軍的首領,韓岩明,以及他的義子,韓平昌。
這午夜又一場秘密的壽宴,便專為他二人而設。
作陪的除卻六王爺一乾心腹外,還有一人,便是他引以為傲的女婿,從前的相府大公子,如今的遠安郡王,付遠之。
因為才能出眾,善於出謀劃策,付遠之這大半年以來,替六王爺分憂不少,漸漸得盡了六王爺的信任,也成功打入了六王爺的內部“核心團”中,與六王爺的心腹黨羽融入一片,關系密切。
今夜這場秘密壽宴,他的在場,就是六王爺對他的一種極度認可,徹底將他當作“自己人”,毫無保留,將所有東西都亮給他看了。
面對星夜造訪,前來賀壽的韓家父子,付遠之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表面上卻不動聲色,一絲一毫也未顯露出來。
韓家父子此刻本應在趕去括蒼谷支援的路上,如今卻秘密出現在了皇城中,前來赴六王爺的一場壽宴。
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付遠之唇角微揚,笑容溫雅,任六王爺將自己介紹給韓家父子,點頭寒暄間,態度謙遜又不失身份,六王爺在一旁瞧得十分滿意。
這場壽宴的信息量豐富至極,甚至到了驚人的地步,付遠之毫無異樣,只是一字不漏地記在了心中。
宴至一半時,六王爺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本就想趁著大壽,盡興一回。
他拍拍手,立刻有人端著托盤,送了一套金光閃閃的衣裳上來。
“不怕諸位笑話,今年這個生辰,對本王而言意義非凡,有些東西似乎近在眼前,不日便要唾手可得了,本王實在高興得緊,於是也送了自己一份禮物,諸位不如看看,本王這份禮物如何?”
那華服展開,穿在了身上,在燈下流光溢彩,衣領與袖口都繡了金黃色的龍紋,製式分明像極了一樣東西,一樣只有天子才能穿在身上的東西——
龍袍。
付遠之目光一動,極力抑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只是藏在案下的手慢慢握緊了。
“怎麽樣,本王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六王爺興致勃勃,眸中迸射出睥睨天下的精光。
面對滿堂心腹,他的野心已經不加遮掩了,而那些部下也個個誇讚不已,唯獨韓岩明的義子,韓平昌,坐在席中皺了皺眉,似乎欲言又止。
六王爺是個心細如塵的人,立刻就發現了這份異樣,雙眸微微一眯,似笑非笑地對韓平昌開口道:“世侄可是有什麽話想說?這衣裳可是有哪裡做得不夠精細?”
他一直親密地稱韓岩明為“韓老弟”,看到韓平昌也像對待親侄子一般,那股發膩的親熱勁兒,令付遠之內心冷笑不止。
如今聽到六王爺發問了,韓平昌並不見慌亂,只是從席中站起,恭恭敬敬地向六王爺行了個禮,而後朗聲道:“這衣裳華美至極,也未有任何不精細之處,只是在製式上,恐怕是繡娘匠人思慮欠妥,許多地方並不合規矩。”
他話一出口,在座眾人已臉色皆變,那韓岩明更是一拍案幾,怒聲道:“你一個舞刀弄槍的大老粗,會看什麽衣裳,快給我坐下!”
唯獨六王爺,卻是笑意愈深,抬手阻止道:“韓老弟莫動氣嘛,說不定世侄真有什麽見地呢?也許是所用的金絲還不夠好,做出的衣裳還不夠耀眼,需要再改進呢?”
他有意調侃,給雙方一個台階下,那韓平昌卻毫不“領情”,只是目光炯炯,在堂中一字一句道:“王爺府中的匠人或許不懂禮製,此衣既不可用明黃色,也不能繡製龍紋,否則就是衝撞了天子,是對當今陛下的大不敬,雖只是一件衣裳,卻很有可能給王爺惹來殺身……”
韓平昌一番話還未說完,那韓岩明已經霍然站起,狠狠一腳踹在他身上,“滿嘴胡言!快給六王爺下跪道歉!”
他大手揪著韓平昌,迫使他跪在堂中,兩個大耳光風一般就掄了上去,“快道歉,聽見沒!”
韓平昌雙頰紅腫,呼吸急促,卻依舊挺直著背脊,毫不退縮道:“孩兒並未胡說,孩兒一心為了六王爺著想,該重重責罰的是那做衣裳的人才對……”
“你他娘的還大放厥詞!”韓岩明怒不可遏,又是幾個大耳光打在韓平昌臉上。
滿堂所有人都看呆了,不知這韓公子是真傻,為人耿直過頭了,還是在裝傻充愣,借機說出心中所想。
但不管哪一種,很顯然,他都惹得今日這場壽宴的主人,不悅了。
看著六王爺微微眯起的雙眸,韓岩明心生寒意,唯恐六王爺誤會自己,忙又一腳踹在韓平昌身上,破口大罵道:“你算我哪門子的兒子?要不是我幾個親兒子都打仗死了,老子會抬舉你這個畜生嗎?”
“不要看自己有幾分領軍作戰的才能,尾巴就翹得比天還高了!你不要忘了,是誰把你撿回來的,你原本就是個下賤的孤兒,要不是老子賞你一口飯吃,你會有今天?你這不知好歹的賤種,扒了韓家軍的一身皮,你什麽都不是……”
韓平昌被劈頭蓋臉地打著,眼眶處都流出血來,卻絲毫也未閃躲,看情形似乎是挨慣了打,身心早已麻木,今日並不是頭一遭。
他只是跪在堂中,努力挺直著脊背,像一棵狂風暴雨中,始終屹立不倒的青竹。
付遠之凝眸注視著一幕,心念一動,有什麽在腦海中隱隱浮現出來。
或許,今夜這場壽宴,他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等韓岩明罵也罵夠了,打也打夠了,六王爺才揮揮手,象征性地勸道:“小孩子嘛,不懂事,韓老弟不要動怒了……來來來,繼續喝酒,今夜高興,不醉不歸!”
韓岩明卻又是一腳踹在韓平昌身上,不知做給誰在看,“你也配喝六王爺的酒,你算什麽東西?給老子跪出去,聽見沒?什麽時候王爺原諒你了,什麽時候再滾進來!”
六王爺這回沒再說話,就那樣冷眼望著,一點也沒有阻止的意思,唇邊依舊掛著一抹深不見底,陰冷萬分的笑意。
外頭天寒地凍,韓平昌在夜色中不知跪了多久,六王爺才放下酒杯,對右側席下的付遠之道:“遠之,你帶上藥,去看看韓公子,把人請進來吧。”
韓岩明連忙擺手道:“讓那畜生再跪一會兒……”
六王爺搖頭笑了笑:“這麽冷的天,可別凍壞了,韓老弟不心疼,本王還心疼呢,韓家軍也會心疼的,韓老弟說對不對?”
他話中有話,韓岩明聽懂了,忙頷首道:“王爺所言極是。”
如今韓家軍上下,最服的將領恐怕不是韓岩明,而是韓平昌,他軍事才能卓絕,在軍中擁有極高的聲望,這也是韓岩明今夜帶他來赴宴的重要原因。
不久後的那場舉事中,決計少不了韓平昌的作用。
所以,今夜還不能將他凍壞了,六王爺恩威並施下,手段讓人不得不服。
可惜,六王爺唯一算錯的一點,大概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克星,付遠之。
星夜下,付遠之來到韓平昌身邊,遞上藥,溫聲道:“韓公子快起來吧,身上的傷要不要緊,我讓人領你去換身衣裳吧……”
韓平昌抿緊唇,一言未發,只是抬首望向付遠之,雙眸中充滿了鄙夷與唾棄。
付遠之瞧了出來,心中卻更加喜悅,腦海裡那個念頭愈發堅定了。
他蹲下身來,目視著韓平昌,忽然高深莫測地一笑,低聲道:“據我所知,韓公子喜好書法,最崇敬的書法大師,乃我的外公,鄭汝寧,對嗎?”
韓平昌一怔,付遠之的笑意於是更深了。
當韓平昌被領去換衣服後,付遠之一步步走上階梯,又要走進那坐滿豺狼虎豹的大堂時,心神卻忽然恍惚了下。
冷風吹起他的衣袂發梢,他在這天地寂寂的寒夜中,思緒一下飛得很遠很遠,飛到了那遙遠的括蒼谷中——
不知道阿雋,此刻在做什麽,過得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