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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大道》第383章 瘋人瘋語瘋妄想 焦頭爛額是為何
  第383章 瘋人瘋語瘋妄想 焦頭爛額是為何【番外】!
前導語:這是一篇【番外】,講的是《宏然英雄傳裡》,南秋賜和時圓明的部分故事,魏不二的人設也有改變。不感興趣的就不要訂閱了。

(一)

眼見不二將諸事拋在腦後,渾然不管的樣子。

那人氣急敗壞道:“放屁!你肩膀挑著擔子,豈能一把撂光了事?”

“我原當黃宗裳的徒弟,個個都是好漢子,敢擔當,敢作為,沒想到教出你這等隻曉得逃避,還振振有詞的懦夫。”

“黃長老一世英名,怕要毀於一旦了!”

可任憑他如何費盡口舌,魏不二只是默不作聲。

那人一氣之下,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二落得清淨,過不久卻覺得身上愈加寒冷,心口亦隱隱有寒氣滲。

忽然想到:“若這世上從此再也沒有魏不二,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為我傷心難過?”

忍不住想起這幾年的遭遇,心中暗道:“師傅待我如同親生子女一般,他老人家一定會傷心難過的。”

“那樹洞中的老者對我抱有莫名的關心,說不定也會為我難過。”

又想了想認識的其他人,厲無影是結拜兄弟,聽到自己離世的消息,多半不大好受。

至於顧乃春、賈海子等人,多半會拍掌叫好。

還有婉兒,她先前說過:“原本與我沒甚麽,偏是我自己想多了。”

如此看來,只怕她日後永遠見不著我,也不會有一時半會兒想起,更不會有一絲半點兒難過。

奇怪的是,這念頭在腦海中一晃而過,卻並未撥弄起半點難過的情緒。

轉念又忽然想到:“不知鍾師妹得知我已不在人世的消息,會有什麽反應?”

想了想,忍不住自語道:“能有什麽反應?她多半會傷心一陣,但隻過不久,便會拋之腦後,再也想不起魏不二這號人物了。”

越是這般想,心頭越像是有人拿刀子戳著,痛極了。

痛到極處,又忽然想起那魔女,想起她以身試劍,為自己寬心的畫面。

想起她驟然翻臉,將自己擊暈的情形。

心中不由地琢磨:“假若是她,又會怎樣?”

正想著,忽然眼前又是一晃。

方才那男子又出現了。

只是他的身形顏色又淡了些,面貌神情又憔悴了些,氣呼呼瞪著不二,半響才道:“你最多撐不過半個時辰了,現下後悔還來得及。”

不二心道:“莫要說我斷不會死在這裡,便是即刻就死,我也絕不後悔。”

嘴上仍是一聲不吭。

那人又道:“你心眼兒怎麽這般實誠?我叫你殺了顧乃春,你大可先答應我。待活了命,不去殺他就好了。”

不二道:“我是師傅的不肖弟子,也沒學得甚麽本事。但做人的道理師傅卻是教了,不講信義,說話不算話,如此不算好漢,活著還不如死了。”

那人登時怔住,半響才道:“黃長老這等英雄人物,卻投在了雲隱宗,當真是白瞎了。”

稍稍頓了頓,又說道:“你這小子如此木訥執拗,我原本是要瞧著你凍死算了。但看在黃長老的面子上,勉強幫你一把,你也只需答應我一件事便好。”

不二冷笑一聲:“也不用你看誰的面子,就讓我凍死好了。”

那人道:“你放心,我不讓你去殺誰。要你答應的事,也不是甚麽壞事,只是幫我去救一個人。”

不二想他反覆無常,言語又多是閃爍其詞,實在不大可信,便道:“死有甚麽大不了,我偏要試試,也不能中了你的陰謀詭計。”

那人登時明白了,這小子絕是一根經,認準誰不是好人,那便再也沒有翻身的時候了。

只是老天留給他的時間和余地一點兒也不多了,絕不容他再有別的念想,別的選擇。

時圓明還不知在何處昏睡著,而自己卻像是寒風下的蠟燭,在星火搖曳中隨時要熄滅了。

想到此處,他終於等不得了,便是硬闖識海的危險再大,自己終於要試上一試。便氣急敗壞道:“現下的形勢,已由不得你不答應了。”

說著又一晃眼,化作一屢青煙不見了。

不二正摸不著頭腦,忽然顱內昏昏沉沉,眼前恍恍惚惚,胸口似有什麽奇怪的東西一點一點鑽了進來。

不一會兒,那奇怪的東西自胸口而上,鑽到了腦袋裡,嗡嗡地震動起來。

伴隨著這樣的震動,忽然一陣劇痛襲來,似一根鋼針鑽進了自己的腦袋裡,從下而上,一點點地扎著神經血管,讓人快要瘋掉了。

不一會兒,這針扎般的劇痛漸漸上行,到了顱頂,接近百會穴的地方。

不二晃晃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眼看就要不省人事了。

但緊跟著,似有一道急速震蕩的波紋自他的百會穴散開,直奔劇痛襲來的方向。

兩相一處,那劇痛連忙往後退縮了。

過不久,痛的越來越輕,漸漸消失了。

而自己的百會穴處,又微微一蕩,似乎什麽東西漸漸松動了,裂開了一條隙縫……

也不知過了多久,不二忽然徹底清醒過來,定睛一瞧,周遭景色竟翻天覆地變了。

抬首是碧空朗日,低頭是青磚闊路。

四下張望,西面有數十丈高城樓,城門之上高懸“潭州城”三字。

兵士持戟肅立,高牆環城繞行,威然不見盡頭。

東西兩面,紅瓦青牆的樓宇瓦舍鱗次櫛比。

大概有茶樓、酒肆、客棧、商店、肉鋪、廟宇、公廨諸多。

不二原本一介村民,最大不過去了一萬人的清河鎮,何時見過這等氣派?
張嘴便要驚呼,卻發現身子竟不由自己控制。

正是百般努力無果的時候,忽然雙足自個兒向前動了,卻非是自己要它如此做的。

不二隻好身不由心走著。

這正是在東西走向、八車並行、青石鋪地的寬闊馬路上,徒步而行,便覺得腳底格外平整穩當。

腦袋亦不由他,穩穩抬著向前,下顎微收,模樣是極有氣度的。

胸膛亦不由他,兀自挺得高昂昂,心中是極為驕傲的。

腳下亦不由他,大步闊行,形態是極為瀟灑的。

目光亦不由他,漫不經心向街道兩側望去:百種商店專門經營,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內外擺布,琳琅滿目。

間有醫藥門診、馬車修理、看相算命各行各業,應有盡有。

街市中萬人穿行,甚於大江洪流,彼此摩肩接踵,毫不當心。

看眾人模樣,有官吏士紳,有商賈小販,有街巷聽書的小兒,有酒樓豪飲的狂客。

大家眷屬乘轎,行腳僧人背簍,斷腿盲眼的老人行乞,錦衣華服的紈絝遛鳥。

男女老幼,形形色色,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有,無所不備。

魏不二眼界大開,直想四處都走走,每樣皆瞧瞧。

可他的眉頭卻自顧皺緊了,不停地躲躲閃閃,盡量避過人流。

小心翼翼竄入一處短巷,七八九拐,到了另一條街,竟全然換了風情。

只見青石古道,曲折幽深。

蘚苔斑駁,地錦爬牆。

一帶清流蜿蜒東去,一彎石橋樸質橫臥。

河裡有輕舟慢行,兩岸是行人三五。

眾人適閑搖扇,指點風景。

他的眉頭不由自主松開了,腳步亦輕快起來,幾步便走上石橋,手扶著石欄,目光向河裡望去。

只見一扁青舟扶流而下,舟頭靜靜站著個女子:
荷衣蕙帶,衣袂飄蕩。

青鬢隨雲,朱綠鵝黃。

纖腰挺挺,強柳迎風。

素手相背,蔥玉新挽。

閑足顧盼,觀於南岸。

唯顧側臉,仍是葉眉英英,微笑頻頻,堪得住百種姿態。

此刻,波光輕粼,碧水相送,那青舟片刻到了橋下。

魏不二自覺形貌相拙,立時犯起羞起來,便要扭頭不看。

眼睛卻不歸他管,目光似搓成了一條細細的紅線兒,牢牢挽在了那女子發髻上。

心頭也不歸他管,心房裡似開了一場好熱鬧的鑼鼓宴,咚咚擦擦敲個不停。

眼看舟沒橋洞,那女子不知是覺見了挽在發髻上的紅線,亦或是聽見了橋上鑼鼓喧天。

忽地昂首望向橋頭,驟然捧出一張香培玉篆、紅梅映雪的面龐,衝著魏不二灑然一笑。

恍若春風過野,生出望不盡的綠油油。

又似春陽撫雪,欲將橋上的人融化了。

待青舟整個入了橋洞,魏不二不由自主探頭望下去,只見河水清粼粼的,悠悠倒映出一張似曾相識、又格外英朗的男子面孔。

他仔細辨識過,竟發現這面孔似極了方才要自己去殺顧乃春的那個男子。

只不過河水中倒映的面孔,英氣勃勃,意氣風發。

而方才那個男子,形容憔悴,飽經風霜。

他稍作思量,忽而明白了:原來,竟是自己鑽去了那人的身子裡!
(二)
不二此時奇怪極了,有些驚慌,但又松了一口氣。心中暗自納悶:“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被他附身的男子瞧見青舟過橋,稍稍頓了下,匆匆扭身返去另一邊,急忙從懷裡拿出一柄竹扇,算準了時間,小心翼翼丟落到橋下。

正好青舟探頭,那女子瞧見橋上掉下個東西,伸手一夠,便接著了。

再抬頭一瞧,卻是方才那男子又轉來了這一邊,目光灼灼望著自己。

不由得一哂,便喊道:“橋上的,這扇子是你丟的麽?”

不二下意識以為在她問自己,便要使勁兒搖頭。

附身的男子卻一拱手,大咧咧道:“正是,多謝啦!”

那女子又道:“你若想要回它,便自個兒來取罷。”

不二隻覺自己的右手兀自扶在橋欄上,稍一借力,身子倏地一輕,瀟瀟灑灑落在了青舟上。

再一瞧,隔了兩三步便是那女子立身之處。

微風借力,送來一縷馨竹般清朗芬芳,吸得魏不二神清氣爽。

這附身男子又一拱手,說道:“在下南秋賜,這面扇子對南某極為重要,還請姑娘歸還,在下定當感激不盡。”

那女子道:“原來也是個練家子。我問過你的名字麽?幹嘛要告訴我?”

“你說這扇子極為重要,怎麽就隨手丟了?”

魏不二亦覺得臉紅了。

南秋賜卻灑然笑道:“隻怪此處景致太美,瞧得專注,忘了手上拿著東西。”

那女子笑道:“你這人沒意思,明明是看上了船上的姑娘,丟把扇子來搭訕,問起話來卻這般遮遮掩掩。”

“有那城牆般的厚臉皮跳下來,卻沒那般大的膽量應承麽?”

魏不二聽得膛目結舌,忽而覺著額頭冒汗。

正要用手去擦,卻發現手不停使喚。

原來,卻是南秋賜流汗了。

只見他稍頓了頓,昂首回道:“姑娘說的是,在下受教了。敢問姑娘姓名,在下對姑娘一見如故,情不自禁丟下扇子,還望莫怪。”

魏不二忽然記起兩年前,長樂村那一夜,自己當著賈海子的面,喊道:“你喜不喜歡婉兒,跟我沒乾系。但我非得討她做老婆,誰也攔不住。”

豪言壯語仍在耳畔,卻好似天大的諷刺,一字一句刮痛他的耳朵。

又想到:“那時我敢說出這般厚臉皮的話,一來仗著婉兒不在當面,二來是自以為婉兒也喜歡我。現下是無論如何也不行了。”

“這人對著一個剛剛相識的女子,說出這種沒羞沒臊的話,臉皮定是厚過我一百倍了。”

那女子笑道:“這還像個樣。”

“你問我的名字,我卻不能告訴你。”

“倒不是女兒家含蓄害羞,只是你這人膽大臉厚是夠了,卻有些敢做不敢當,不曾入得本姑娘眼界。”

說著,便轉身面向河岸,右手拿起扇子,倏地扔向遠處河水中。

只見那扇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接著“撲通”一聲,沉入水中,不見蹤跡。

這變故急來,南秋賜又氣又怒,惱道:“你乾甚麽?”

便挽起袖子,正要跳入河裡,卻被那女子攔住。

回頭一瞧,只見她手持一柄竹扇,微微笑著搭在自己肩膀上。

仔細一看,那正是自己原先丟下的扇子。

便尋思:“奇了,方才分明見她將扇子丟入水中,如何又變戲法兒一般回到手裡?我堂堂一個大修士,竟半點沒瞧出來。”

又想到自己方才惱羞成怒,大失風度,自有些不好意思。

那女子卻笑道:“不知我這偷梁換柱的手法,還入得去閣下法眼麽?倒是如此看來,你果然很著緊這扇子呢。”

說著,掌心拖住扇柄底部,中指一頂,拇指一推,接著一抖。

只聽“嘩”的一聲,痛快爽利地打開了扇子。

大概一瞧,這扇子一面畫著青山綠水,黃鸝鳴翠,便笑道:“女兒家做派。”

又翻過另一面,寫著幾行詞句,正是:
青山是公,綠水是母。

莫道綠水繞著青山轉,無水之山是死山。

一隻雄黃鸝,一隻雌黃鸝。

莫道雌鸝攀著雄鸝,且看看哪一個覓得蟲兒多。

那女子瞧罷大笑,又道:“甚麽狗屁不通的句子,倒是意思對得很。你來說說,這扇子對你怎個重要法兒?”

南秋賜正色道:“這是在下要送與未來妻子的扇子,自然是頭等重要。”

那女子撲哧一笑,點頭道:“行,有意思,你這人還是有點兒意思的。”

“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姓時,叫時圓明,你可記好了,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說著,將扇子扔還他,扭頭瞧向岸上。

只見大道之上紅男綠女,翠衣汗衫,眉眼偷窺者,身子卻遙遙而行。

便道:“自古以來,女兒家就該羞羞答答躲在閨房,甚麽刺繡女紅,甚麽裹腳纏足。”

“家裡指給哪個男子,便要嫁給他。也不管那男子究竟是不是她喜歡的,瞧著順不順眼。”

“待嫁了人,又是三從四德,又是相夫教子,便如入了監牢一般。”

“我偏偏不信這個邪,今日來到這潭州城,便要將自古來女兒家做不得的事,大大方方做一通。”

“方才與你這搭訕的登徒子說話,便算做頭一件。”

不二登時聽呆了。

這時圓明言行出格至極,卻叫人未有絲毫覺得不端不莊,反倒豪氣頓生,忍不住拍掌叫好,又有些好奇她接下來究竟要如何去做。

南天賜亦是稍楞一下,待明白過來,連忙拍手道:“好好好!好一個奇女子,你要做甚麽,在下一定要奉陪到底了!女兒家做不得的事多了去,不知要從哪件做起?”

時圓明道:“只怕你嘴上說,好一個奇女子。”

“心裡卻是想,好一個奇怪的放蕩女子,腳底不免要抹油溜了。”

說著,又指向河岸旁一間酒樓,笑道:“人說女子不適豪飲,亦不能大快朵頤,這是甚麽狗屁道理,今日就給它破了。”

說著招呼船家靠岸,蹬蹬兩步上了岸,徑直去了那間酒樓,直上二層,找上一個方桌,笑道:“小二,上兩壇子白玉泉,再來五斤牛肉!”

(三)

眼見時圓明幾步上了酒樓,南秋賜也急忙跟著上來,坐在了桌子對面。

那小二笑道:“姑娘招呼人罷?隻吃肉麽?不配幾道下酒小菜可不大好。”

時圓明擺手道:“不用。”

待一會兒酒肉上來,時圓明又笑道:“你們男子大多也是拿碗喝,我偏偏要頂著壇子喝,勝過你們一籌。”

說著,當真舉起那壇子,“咕咚咕咚”灌進肚裡。

壇口漏出一溜酒水,順著脖子一貫而下,似大江歸海,沒入了胸口。

南秋賜看得目瞪口呆,心裡覺得實在有違君子之道。

但眼睛直勾勾瞧過去,想拔也拔不開。

又聽見耳畔響起“咚咚咚”的敲鼓聲,八成是自己的心在跳。

眼看時圓明喝得差不多,要將酒壇子放下來了。

他連忙低下頭,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手邊的酒壇子,心道:“論起喝酒來,我南某豈會輸給一個姑娘家?”

自然是不甘示弱,亦舉起壇子對著嘴吹起來。

這二人行為舉止十分招眼,不久便引來眾人觀瞧,個個覺得稀罕。

有人瞧見時圓明好端端一個女子,卻如此放浪形骸,不免暗自可惜。

亦有人見色起意,心裡生出烏七八糟的想法。

更有些嘴上叨叨起來,甚麽不端莊、不文雅、不守婦道等等。

再一會兒更難聽的話也說了出來。

南秋賜聽得惱火,怒拍桌子,罵道:“瞧什麽?沒見過喝酒吃肉的?都給我滾開些!”

卻被時圓明笑著勸道:“有什麽好惱火的?正要讓他們開開眼界,我是沒有半點心虛的。”

說著將酒壇子放下,伸手夠來一塊牛肉,遞在嘴邊,張口便咬,撕了一條子嚼了起來。

心中暗道:“我活到這麽大,從來未曾這般糙陋過,定是難看極了,可偏偏心裡又痛快極了。”

便又舉起那壇子大口灌進來,豪飲幾口,就著肉喝。

南秋賜見她如此大方,倒覺得自己計較太多,反倒落得小家子氣,便也不管旁人。

學她徒手拿來一塊牛肉,沾了黃醬,就著酒吃著。

不過,他這般照貓畫虎之舉,得其行而無其神,叫魏不二看來,遠無時圓明那般氣度風采。

二人邊喝邊聊,這才曉得這時圓明乃是陝陽人士,在皖北石人山學了些許武藝。

問她來潭州究竟是做什麽,卻是不到時候不得說。

二人你一壇,我一壇,你一塊兒,我一塊兒,不夠便接著要。

一頓飯的時辰,竟喝幹了兩壇酒,吃光了五斤肉。

南秋賜是修道之人,酒水下肚轉眼都化成水了。

那女子卻是真刀真槍喝了一壇酒,吃了二斤的熟肉,仍是穩穩當當坐著,絲毫不見口齒糊塗,身形不妥。

不二瞧在一旁,連連稱奇,心道:“這姑娘如此豪爽,定能與我師傅湊成一對兒。”

又親身體會南秋賜運法驅酒之道,覺見那進肚的酒水到了胃裡,又一股腦兒衝進太乙穴,順著手陽明胃經轉了一圈,去了足下厲兌穴,化作一股清涼之氣湧了出去。

不由大感神奇,驚詫這功法竟能用於化酒之道,一時間茅塞頓開。

又忍不住想道:“時姑娘與你真刀真槍的乾,你卻仗著道法高明,悄悄地偷奸耍滑,可算十分不厚道。”

待桌上酒肉干淨,南秋賜便叫小二再上。

時圓明卻笑道:“吃不消了,你當我是牲口麽?再說了,還有別要做的事情。”

南秋賜便要掏銀子。

時圓明道:“今天我請,以後你來,也算破了一樁。”

不二忽然覺得,就在這具身體裡,南天賜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南秋賜只聽到那一句“今天我請,以後你來”。

心中不由地暗道:“以後,她方才說了,真真切切的說了,我們兩個還有以後!”

便如仙音入耳,心中飄飄難以自已。

人卻強裝作面不改色,只是腳步輕快許多,毛孔舒張,心情當是好極了。

二人一齊往出走,到了臨河街道。

時圓明忽然笑道:“喝完一場好酒,男兒們多是勾肩搭背走著。可向來沒有女兒家敢這般做的,咱們這便試一試。”

說著,腳尖一墊,伸手夠了南秋賜的脖子,硬拽了過來,笑著搖著往前走過一條街。

除了婉兒,不二從未這般靠近哪個女子。

可那日與婉兒親近之時,中了她的春.藥迷香,又被她赤身蠱惑。

雖是身心俱蕩,但現下回想起來,卻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

而此刻,在他心中,時圓明無論相貌,亦或者言談舉止,都無疑稱得上是清麗脫俗的絕代佳人,比之婉兒勝過數籌。

如此一來,時圓明瀟灑坦蕩的靠過來,自然與婉兒千嬌百媚的靠過來,天差地別,大有不同,更是令人身心愉悅。

不二鼻子裡不住地竄來她身上馨竹清香,伴著白玉泉的酒氣,隻覺得再沒有甚麽比這更好聞了。

至於時圓明,她摟著南天賜,腳步卻是越走越快。

而南天賜的一顆心,亦是越跳越厲害。

醉酒早已醒了,小心翼翼扶著時圓明,一句話都不敢講。

時圓明笑道:“南兄心頭大鼓敲得太厲害,咱們的步子踏不上鼓點啦!”

南天賜這才曉得,原來她是伴著自己的心跳邁步的。

面上一紅,笑道:“原來如此。”

心道:“男子漢大丈夫,慌什麽慌?”

如此敲打自己,心頭反倒鎮定下來。

走了半道,忽然瞧見路邊不遠處,幾個粗糙漢子並排一溜,解腰寬帶,召喚黃龍。

南秋賜眉頭一皺,正要幾步往前走過這一段路。

時圓明卻駐足站了下來,大大咧咧瞧了半晌,才遺憾道:“大酒之後,你們男子偏愛站在路邊撒尿,可惜了我是做不成的。”

不免掃興搖頭。

南秋賜隻當她是開玩笑:“這樣粗陋不雅的事情,你可千萬別學。”

那並肩召喚黃龍的幾個漢子,終於察覺到二人,齊齊扭頭瞧過來。

只見一個千嬌百媚的姑娘一眨不眨瞧著,便有人調戲道:“小娘子是想漢子麽?幹嘛看爺們兒的寶貝?”

南秋賜聽得怒氣直發,正要發火。

時圓明笑著勸道:“跟這些混人有什麽好計較的?”

便一轉身拉著南秋賜離去。

那幾個漢子倒是不依不饒了,一並追了上來,圍在二人身邊汙言穢語、打諢調戲。

南秋賜哪裡還忍得了?
正要出手,卻見時圓明忽地抽出一柄袖劍,手臂疾揮,手腕輕輕一抖,在半空中繞著眾人腰間轉了個圈子。

下一刻,這幾個漢子的腰帶齊齊斷掉,褲子似約好了一般,通通墜了下去。

立時將幾個人下半身該露的,不該露的,統統曝光了。

引得一眾路人駐足觀看,嘻嘻哈哈大笑。

有不少女子羞羞答答捂著臉,透過指尖縫隙瞧了過來。

時圓明卻是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將幾個漢子看了一圈,忍不住笑道:“便憑你們幾個這點本錢,也敢出來賣弄?通通滾罷!”

那話音之中,無疑夾著內勁,震得幾人膽戰心驚,知道遇上了高人,匆忙提起褲子,連滾帶爬溜了。

南秋賜瞧著幾個人的背影,目瞪口呆半響,當真不知該說什麽好。

時圓明卻不理會他,腳步輕快地自顧行路,忽然瞧見往前幾間店鋪後,有間閣樓,高門闊院,朱樓青瓦,門前栽植一排楊柳樹木。

大門上掛著“福喜院”的牌匾。

門口站著三五個眉波眼轉的女子,身穿紫皂衫子,戴著明角冠兒,滿臉堆笑,招攬生意。

不必多想,這院子內,定是一座青樓無疑了。

時圓明便拍手笑道:“都說逛窯子,逛窯子,自古也只有男子去逛,今日也叫我進去瞧瞧。”

說著便向那院子走去。

(四)

魏不二瞧那閣樓,隻覺得花紅柳綠,鶯鶯燕燕,倒也熱鬧。

正要去看看,一聽時圓明說那是窯子,登時想打住步子,往回走。

卻忽然想起自己是附在南秋賜的身上,根本身不由己的。

南秋賜也趕忙拉住時圓明,勸道:“那種髒地方,正經男人都是不去的。要我看,逛yaozi這種事,既是女人做不得,也是男人不得做。姑娘何必自降身份去破呢。”

時圓明笑道:“你倒是個正經男人。”

“我有甚麽身份?不過是個生在窮苦人家的奇怪女子罷了。再說了,我去裡面瞧一瞧,又不做別的。”

“你說那是髒地方,可有哪個女子心甘情願進去營生?還不是叫男人們迫的。”

“走走走!我正好看看那裡面是怎麽個髒法。你若是婆婆媽媽的,便離遠些。”

說著大步走過去,南天賜勸不住她,亦隻好跟上。

二人到了福喜院門口,正要往裡走,卻被門口一夥計攔下了:“這位相公進得,這位娘子進不得。”

南秋賜忙道:“這位是個姑娘,我也不是什麽相公。”

時圓明笑道:“不礙,不礙。那是你們福喜院的規矩?”

那夥計道:“字面上的規矩是沒的,不過乾咱們這行的,多了是不讓尋常女子進院兒的。”

時圓明道:“那我就要問問明白了。”

那夥計道:“這樣說罷,娘子,若萬一你是來院裡尋自家漢子的,那可不攪了客人的好事?”

時圓明道:“這個夥計放心,我來逛yaozi,為的是圖個快活,自然不會乾這等掃興的事。”

那夥計小聲道:“要是有熟客帶著轉玩兒,再多拿幾錢銀子,也是可以例外的。可這位相公實在面生,小的做不來主。”

時圓明立時明白了,笑道:“原來是銀子上的計較。”

便從懷裡拿出一錠銀子塞去,那夥計笑嘻嘻納了。

領著二人往裡走,邊說道:“您二位搭伴兒來的,小的就不喊堂啦。”

時、南二人皆不知喊堂是什麽,但大抵也猜得到,多半是一踏進ji院,夥計吆喝妓女“見客”的暗語。

二人一個是女兒身,不方便,也不大好意思讓這些妓女湊上來。

另一個自認是正人君子,不屑於搭理妓女,沒有喊堂正好落得自在。

魏不二平生頭回逛妓院,卻是藏在別人身子裡,心裡多是不大好意思,可又有些好奇,

早先聽村裡說書的講,妓院裡多有俠客豪情義事,常見才子妙人佳話,不免極想見識。

雖然只聽到ji院二字,便足以面紅耳赤,看到穿得五顏六色的鶯鶯燕燕,更是眼皮都不敢抬。

但幸好此刻鑽在別人身體裡,大可借口身不由己,索性也瞧瞧稀罕。

二人跟著夥計往裡走,入了大門,瞧見院裡假山流水,花卉巧植。

時圓明笑道:“南兄,此處也還有一副清雅別致的景象呢。”

南秋賜道:“地方是乾淨的,做的營生不大乾淨。”

過道遇著一個上穿翠煙衫,下著露足綠草百褶裙,容貌甚美的花姐兒。

她遠遠瞅見二人,又笑著走上來,向著南秋賜道:“這位小哥看著是面生,笑起來倒是面熟呢。”

“你領著娘子能逛甚麽窯子?快將打發她回去,那才有好戲呢。”

魏不二哪見過這陣仗,渾身都是個難受。

南秋賜知這花姐當自個兒是piao客了,眉毛一拔,就要喝開。

卻給時圓明攔住了,笑道:“這位小哥今趟是帶我玩轉,改日再叫他自個兒來開開眼界。”

那花姐一聽,拍掌笑道:“這位娘子倒是個妙人,我瞧著很是稀罕。要不這樣,叫夥計去門口招呼客人,我帶你們去裡間玩耍一番。”

時圓明隻道再好不過。

那夥計便說:“錢姐姐,你帶著他們打打茶圍子便好,別處還是少溜達,省得魚頭跟你嗆火。”

花姐道:“還用你說麽,我自然醒得。”

說著便領頭走在前面,時圓明笑嘻嘻跟上。

二人走在前面,南秋賜也隻好隨著,面色已是不大好看。

到了正門前,只見是二層閣樓,大紅燈籠高高掛,門匾是楷書的“福喜”二字。

待走進去,瞧見靠右邊有一排雕木屏風,每面屏風都是仕女配圖,配有文人雅士題詩。

屏風前掛著十八個綢布圓球燈籠,每個燈籠上都惟妙惟肖畫著一名女子。

有的彈著琵琶,有的撥弄古箏,有的和鼓而歌,也有的提筆作詩,衣著大抵相似,形容卻各有風采。

每個燈籠空白處都寫著一個名字,俗的有叫朱小紅,雅的有叫瀾若,最有趣的是個叫錢串串的。

時圓明指著那些燈籠問道:“這是做甚麽的?”

花姐兒回道:“燈籠上畫著的,是咱們福喜院的十八個‘福喜’,專門招呼貴客的,上面寫的是名字。”

“客人來了點名,夥計們便將燈籠點著掛起,後來的隻好改日啦。”

時圓明大抵猜到那“福喜”說的是青樓女子的階層等級。

便正好跟她稍作了解。

原來,宏然大陸上,青樓女子的階層大概分為四類。

最低一等,叫作“野么”,大多負責在門口招攬生意,一夜露水的價錢也十分便宜。

再往上,叫作“民么”,姿色平平,消費也屬於平民階層,是青樓女子中的數量最多的。

第三類便是“福喜”,大多容貌姣好,姿色上佳。其中有許多帶藝在身,可說是賣藝也賣身。

不過,她們往往不接待普通客人,隻負責達官貴人。

再往上,便是叫“書香”,算是青樓的招牌,向來賣藝不賣身。

而且大多年輕美貌、氣質高雅,琴棋書畫,各類奇巧樣樣精通。

慣常裡,青樓的大堂中都有賞藝閣,書香坐於其中,素指輕飛,紅袖飄揚。

而客人則圍坐一旁,飲酒自樂,擊掌而和。

青樓與青樓之間相比,其余倒也罷了,最重要的便是書香的水準檔次,慣熟之客,隻憑書香便可立判高低,算是業內的地位標志了。

時圓明聽得大開眼界,嘖嘖稱奇,便問那花姐兒:“姐姐生的這般美貌,想來是咱們福喜院中的‘書香’了?”

那花姐笑道:“你可真是抬舉我了,本院的書香另有其人,名叫女婉,只是近日告假外出了。”

說著,指著那一十八個燈籠中間的一個,笑道:“那個錢串串就是我啦。”

(五)

待得知這花姐兒的姓名。

時圓明便問:“聽說南地有種盆栽榕樹,喚名搖錢樹的,又有叫錢串串的,想來是姐姐名字的由來罷。”

錢串串道:“正是,姑娘曉得不少。”

時圓明笑著回道:“姐姐喚了這等好名字,又是這等好人材,只怕生意好的不得了呢。”

錢串串歎了口氣:“家裡窮怕了,是給爹娘賣進福喜院的。隻好起個招財的名兒,托了福生意還真的好一些。”

魏不二自個兒也是過慣了貧寒日子,村裡鄰舍也多是窮苦潦倒,逢了饑荒年月,更有揭不開鍋的。

卻從沒見哪家哪戶將女兒賣去窯子的,不由對這錢串串大感同情。

但見她說起過往不堪,眉宇之間仍是笑意頻頻,若談雲煙,卻又不由得有些佩服。

南秋賜卻是怒火中燒:“這是甚麽髒地方,哪一個狠心的爹娘,乾出這等糟心事?”

錢串串瞪他一眼,冷笑道:“要不是家裡餓死了人,哪個父母能舍得?”

“舍了一個閨女不要臉,好能救活一家子,這算甚麽沒心沒肺?”

“你要是嫌這裡髒,便快快走出去,尋個澡堂子洗了乾淨,再把這身衣服燒了,別來沾上我們的髒東西。”

南秋賜觸了一鼻子灰,氣得說不出話。

時圓明卻笑著開解錢串串:“不過是個臭男人罷了,還不知自個兒有多髒呢。姐姐何必同他一般見識,咱們去裡面瞧瞧。”

錢串串笑道:“也是。”

一轉身,腰身款款,芊步窕窕,帶頭往裡面走。

時圓明跟著她,邊走邊道:“只是這青樓裡惱人的規矩不大好,憑甚麽男子可以挑挑選選,女子便不能有個主張?”

“待我日後開個禍悲樓,專做小倌兒的生意,也擄來十八個風姿綽約的相公,門口也掛十八個燈籠,也畫上他們的樣貌,寫上他們的豔名兒,卻不招待貴客。”

“姐妹們皆是平等,誰先來,誰先得好了。”

南秋賜聽得目瞪口呆,想這姑娘當真是口無遮攔,百無禁忌。

錢串串卻想那禍悲樓應是對著福喜院,暗道這姑娘莫不是來砸場子的。

嘴上卻笑道:“娘子想的挺好,只怕官府不給發牌子。”

時圓明道:“那便是我的操心事了。說來南兄相貌堂堂,不曉得有沒有興致來禍悲樓做幾日‘福喜’呢?”

錢串串也跟著打趣道:“以南小哥的相貌,做‘民么’那是大大的委屈了,少說也是個書香紅牌。”

“只可惜脾氣臭了些,性子傲了些,給咱們家魚頭打磨打磨,保準能教出咱們湘西一等一的花魁來。”

時圓明搖頭道:“光吃長相有甚麽出息,咱們禍悲樓的書香,非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好呢,不曉得南兄有幾樣拿得出手。”

南秋賜早已經氣炸了,心中暗道:“這時姑娘明擺著和花姐兒穿了一條褲子,專程來消遣我了。男子漢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便是我心裡再中意你,也不能任由你作弄。”

便拱手道:“琴棋書畫,在下是一竅不通,你那書香我也不大樂意去做。南某今日另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說著,竟然一甩袖子便往出走了。

魏不二見他要從院中走出去,不由地松了口氣,又忍不住些許失望。

錢串串見此,便向時圓明問道:“娘子怎不去勸勸他?”

時圓明道:“堂堂男子漢,連女兒家的耍戲都吃不消,能有甚麽出息?”

“走,你帶我進去瞧瞧。”

錢串串一手扶著衣袖,一手比著拇指道:“妾身見過容貌不羈、行止瀟灑的男子,卻沒個像娘子一般爽到骨子裡。”

“倒是這位南小哥,看著是一表人才,做派卻實在不怎麽大氣。”

南秋賜人走了,耳識卻留在原處,聽二人這般一說,由不得臉紅,心道:“任你們擺布作弄便是有出息,便是大氣麽?我南天賜乾不得這等下賤事。”

氣呼呼走出了大院,正要離去,可難免有些不甘心。

又找了一處僻靜,“噌”地跳進院子裡,躍到樓頂,躲起來往裡瞧。

魏不二跟著他溜回來,心中納悶:“你要走便走個利索,拐個彎又回來算怎麽回事?像我,說了日後再不去尋婉兒,那這輩子再也不會去糾纏她。”

只見錢串串帶著時圓明上了二樓一角,坐在一處圓桌前,招呼夥計們端來幾盤鮮食水果,倒了一杯清茶,一碟瓜子。

便說道:“這個叫‘打茶圍’,貴客們點了燈,便領到這裡聊坐。”

“娘子方才說,女子不能有個主張,倒也不然。哪位客人若看著不順眼,‘福喜’們在這裡便可將他打發回去啦。”

時圓明笑道:“如此甚好,不然遇到甚麽糟心貨都要伺候,可不得煩死了。”

錢串串道:“那也不能盡由心情,一來老鴇盯著呢,二來咱們也得謀個活計。倒是貴客們雖然難伺候,但在銀子上多半是爽快的。”

時圓明點點頭,忽然瞧見牆角倒個屏風,屏風上落滿了灰塵,又畫著個婀娜美人,端個是千嬌百媚,絕代風華。

便問道:“我見樓裡多的是屏風美人,畫的都是福喜院裡的姑娘麽?”

錢串串道:“是了,但凡新進一個稀罕姑娘,老鴇便專請畫師好手為她做幅畫像,一來是打個周知,二來是體現身份。能上屏風的,少說也是個福喜呢。”

時圓明便指著那牆角倒放屏風上的姑娘問道:“這位姐姐,大概是本院的書香罷。”

錢串串一瞅,眼神裡多半是羨慕神色。

歎道:“她名叫鳳菀睦,八年前來了咱們福喜樓,好似家道中落,又像是給漢子賣來的,總之老鴇拿出不少銀子。”

“進來之前,穿得衣衫破爛,但看模樣便知道是個好苗子。”

“待一進院,給老鴇一打扮,立時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這女子又極為聰明伶俐,經老鴇稍作調教,未過年許,便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了,舞姿亦是驚為天人,談吐兼有大家之態。”

“一年之後,方被老鴇架到了台面之上,便奉為色冠潭州,藝絕湘江,千百裡外都傳出了名聲,甚麽江城、廬陽、寬城、錦官城,離得多遠都有客人慕名而來,擠得院子裡捱三頂四,都沒個落腳處。”

“老鴇當她是個神仙供著,又是清倌人,又是青樓大家,住的獨門別院,穿的金綢羽衣,可把姐妹們妒忌得要死。”

時圓明感慨道:“我要是能親眼見見多好。”

錢串串笑道:“你現下若能見著她,這屏風就不會落了滿身灰啦。”

時圓明奇道:“怎麽?”

錢串串歎了口氣:“天降個好命呢。七年前冬上,不知從哪裡蹦出個修士,也不知為了何事,來福喜院走了一遭。聽那鳳菀睦彈了一曲古箏,立時瞧上眼了,非要領回去收作徒弟。”

時圓明道:“做徒弟可惜了,怕不是要做娘子罷?”

(六)

聽了時圓明的問話。

錢串串搖頭道:“據人說,確實是要收做徒弟的。”

“因為這位修士據說也是個女子。只不過老鴇哪裡肯作退讓?那修士出了一萬兩銀子贖身。”

“咱們老鴇卻說,‘這是院裡下金蛋的鳳凰,你便是在後面添兩個零,咱們也不瞧一眼。’”

“那修士便對老鴇說,倘若她今日不答應,改日後悔,怕連一兩銀子也沒了。”

時圓明頗有些氣憤不平:“這話說的,修士們再厲害霸道,也有宏然宗盟管著,能由得他們捅天杵地麽?”

錢串串道:“是了,老鴇也是如此想的,橫豎沒答應他。”

“哪知沒過四五日,驚動了潭州城府,親自帶著十多個官差找上福喜院。”

“見了老鴇便說,‘不得了,不得了,咱們潭州城混來幾個青角魔,鬧了十幾出人命啦!’”

不二對這城府這稱呼不大了解,心中暗道:“我們村子裡有村長,鎮子裡有鎮長,城府是什麽?”

想了想,再琢磨聽這錢串串說話的口氣,便大概推測這城府即是一城之長。

時圓明笑道:“難得,難得,好大一個知府親自跑趟窯子。”

“怕是他也嚇得糊塗了,潭州城裡鬧角魔,隻管去找宏然宗盟求救,跑到姑娘堆裡做什麽,難不成這角魔也是混窯子的?”

錢串串道:“可不是麽,老鴇也是這般說的。

“那知府卻說,‘本府問過宗盟了,宗盟的長老叫我請湘西的修士門派。我便去尋了臨近的湘湖宗,聘金都出到兩萬兩,仍是請個不動。’”

時圓明奇道:“這些做修士的接活,聘金還是有個數的。照說幾個青角魔,也就當個幾千兩頂大啦,沒道理不做的。”

錢串串道:“娘子倒是曉得多,我是一概不清楚的。”

“老鴇也是聽得雲裡霧裡,問他:‘大人請不動,與我們做買賣的有甚麽乾系?難不成要媽媽我帶上一打姑娘去湘湖島上,彈彈古箏,唱唱小曲,勾搭幾個修士爺們兒回來不成?那咱們先得說好價錢,外出接活食宿不算,銀子是要漲一倍的。’”

時圓明冷笑道:“貴院媽媽真是會做生意。”

錢串串輕聲回道:“可不是,但姐妹們都瞧不起她這般做派。潭州城裡鬧角魔,累的是眾人身家性命。”

“咱們雖是做的賣笑營生,但遇上百姓危難,也曉得挺身而出,略盡綿力。銀子什麽的,還是不要計較得好,就當開眼界了。”

時圓明笑道:“為了姐姐這句話,我便忍不得要拍掌叫好了。”

錢串串道:“可別拍,這能算甚麽,盡是叫人笑話。”

“說起來,姐姐我自打做了這門賣笑的生意,還從未伺候過修士大爺。也不知個中滋味如何,難免要叫人想入非非,心頭直癢呢。”

“但話說回來,那修士也是凡人修煉出來的,能有多大區別?還能多長出一個來……”

這話說到一半,時圓明連忙拉住她的袖子,止住了話頭。

縱是時圓明這般爽利的性子,聽了這番話,也難免紅霞飛頰,心想這位錢姐姐還真是不拿我當外人。

又好奇接下來的故事,便叫她不要跑題了。

南秋賜亦是聽得臉上發燒,暗道:“我便說這青樓之中沒個正經人,這時圓明果然叫我失望了。”

錢串串則接著說道:“我家老鴇這麽一說,那知府卻笑了,氣得說:‘就這還想拿銀子呢。那湘湖宗的修士說啦,這回來的角魔端叫個厲害,他們不願意招惹。又說咱們潭州城裡現下有位高人,非要請他出馬。’”

“‘本府拿著銀票眼巴巴去請,誰知那高人說,要他出面也可以,卻不收銀子,只要福喜院的鳳睦菀姑娘。’”

“‘本府曉得鳳姑娘是老鴇的心頭肉、命根子,豈能叫他輕易拿了去?便跟他說:鳳姑娘絕代風華,聲名千裡,就連朝廷裡的官員大佬見了她,也是極為恭敬的,我一個小小城府做不了主。’”

“‘那高人卻說:沒有鳳睦菀,便另請高明罷。本府隻好連夜派人分頭去了臨近的鄂東、川西、江贛、南粵,分別去請九宮、黃龍、三清、丹霞四宗的修士來救急,哪曉得各家都說管不了,說甚麽潭州是湘湖宗的地界,不好插手。’”

“‘本府也是給迫得沒轍了,萬般無奈之下,隻好來找老鴇合計合計。’”

“我家老鴇聽了,氣得腿疼,直罵他,‘甚麽狗屁高人,狗屁城府,跟老娘玩這把戲,你們請不到人關我屁事。’”

“誰知那城府先前只是客氣,見她沒個眼頭見識,便立時按下了罪名,隻說,‘潭州城數十萬百姓身家性命危在旦夕,福喜院老鴇見利忘義,見死不救,咱們迫不得已,隻好請她去吃茶。’說著,真給她拷起拿去了。”

時圓明聽得入神,不經道:“厲害!厲害!這位高人厲害,這位知府也不簡單。”

錢串串奇道:“這如何說來?”

時圓明道:“這局子自然是這位高人布置的,那湘湖宗明擺被打過招呼,恐怕三清、九宮、黃龍、丹霞也支過聲。”

“這些都是名門正宗,多少有些氣派,卻應了他一人的話,幾萬兩銀子說不要便不要了,你說厲不厲害?那少說也該是九大宗裡的長老、師叔甚麽的。”

“要我看,這幾個角魔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上這時辰,其中怕也大有蹊蹺呢。”

錢串串驚道:“你說那角魔是這高人引來的?”

時圓明笑道:“未必,未必真的有角魔呢。那位高人如此大的本領,自己扮個角魔也不是甚麽難事罷?”

(七)

時圓明接著說道:“這位修士高人的手段固然高明,咱們潭州城府也不差呢。”

“這位城府,多半也與被那位高人糾扯不清關系。他曉得福喜院身後靠山硬得很,便處處做得盡心竭力。”

“最後終於是在萬般無奈下,才硬著頭皮拿了老鴇,還綁著身後數十萬潭州百姓,任誰追究起來,也責怪不到他頭上了。”

錢串串搖頭道:“照娘子說的,這位修士高人如此大本領,直將那鳳菀睦搶走不就好了,何必大費周章?”

時圓明道:“硬搶走,任誰也知道是她做得,難免叫宏然宗盟來尋麻煩吧。”

“這般兜兜轉轉一圈,她又沒搶,也沒迫,得了人也是你們自個兒送去的。宏然宗盟便是有心出頭,怕也不大好辦!”

魏不二聽了,心中暗道:“時姑娘如此爽快的人,肚子裡怎麽也這般多的繞繞彎彎?”

但在心裡,也是忍不住順著她的想法而去。

南秋賜更是大為驚駭,覺得時圓明所猜八九不離十。

錢串串忙輕輕推了時圓明一把,勸道:“這種胡話可不敢瞎說了,叫人聽了,沒得是些麻煩事。”

又接著敘道:“老鴇被城府拷了去,便關在了大牢裡。他顧忌福喜院身後的勢力,也不敢大刑伺候,隻得軟磨硬泡勸著。可是好話說盡,老鴇卻如何也不肯交出鳳睦菀的賣身文契。”

“趕上那角魔助興似的,又接連害了二十多條人命,鬧得城裡人心惶惶。”

“那知府一狠心,便將先後死去的四十多具屍體一股腦搬去老鴇身旁,密密麻麻堆了滿牢房。”

“又跟老鴇說:‘瞧瞧罷,全是你害死的人命,現下還沒消停。你一天不交鳳睦菀,咱們潭州城的百姓便多遭一天罪。日後害死了人,本府也通通給你送來,叫他們跟你索命!’”

“說罷,又將獄卒都遣走,隻留下老鴇一人待著。那老鴇先頭還嘴硬,說甚麽怕鬼的,誰敢開窯子。哪知到了半夜,那四十具屍體真地爬起身子齊齊跟她索命來了呢。”

“聽人說是,那些屍體的鼻子、嘴巴、眼睛都涔涔冒著血,胳膊伸得老直,一個勁兒的往她身上撲哩。老鴇嚇得直叫喚,偏偏是個沒人理。”

時圓明笑道:“這又是哪裡請來了道士,裝神弄鬼的。”

錢串串道:“那可說不準,都說是真地索命來了呢。待到第二日,獄卒們開門一瞧……”

說著,又捂著嘴壓低了聲音,笑道:“瞧見老鴇睡覺的席鋪上,屎啊尿啊糊得滿是,叫人笑不死。待見了知府,她嘴軟的像豆腐,又要掏銀子,又要送姑娘。”

“那知府卻只要鳳睦菀的賣身文契,老鴇逼得沒轍,隻好說:‘鳳姑娘哪是我管得了的,勞請大人親自去問她。只要她自個兒答應了,咱還能有甚麽計較?’”

“知府去問鳳菀睦,她倒是利索得很,一早收拾好行裝,當日便跟著那高人去了。”

“說來也厲害,那些角魔亦是那一天不見了蹤跡。”

時圓明冷笑道:“這些修士行事,比那角魔還要不堪呢。”

錢串串忙捂住她的嘴,急道:“你可收斂著罷,咱們院子裡神仙多著呢。”

忽然又笑道:“福喜院裡來了女客人,都要請她唱曲兒、弄琴兒甚麽的,便請娘子也走一趟罷!”

時圓明聽了,點了點頭笑道:“那有甚麽不好的。”

說著,便叫夥計拿來一並木劍,持在手中,一個跟頭翻到了樓下,抬頭一望,四面樓上坐著十來個客人,另有許多瑤姐兒,鶯燕嬉戲,招人勸酒。

不由哂笑,暗道自己是酒勁兒上了頭,才會如此衝動。

但嘴上卻開唱了:“

深閨好,深閨好,種著一朵芙蓉好。

都說是主人養得好。”

第一句平平唱出來,聲音不大,卻借著內力送了滿場。

眾人皆是扭頭瞧過來。

這裡都是混著煙花場的常客,大抵聽出曲子是《吳山青》,稍作了改動。

音色清脆入耳,端是動聽了,可每個咬字都小心翼翼,木訥全失靈動,規據不見心裁。

詞句更是俗不可耐了,眾人聽著皆是瞌睡,隻虧了時圓明容貌出眾,才不至於扭頭不瞧。

有人起哄道:“好!好……好難聽!是新來的曲姐兒嗎?明明該憑著長相吃飯的,唱甚麽曲子,倒了哥哥們胃口。”

時圓明卻不理他,繼續唱道:“

養得好,養得好,十三歲送王家好。

都說花肥是王家好。

王家好,王家好,東裁西剪管教好。

都說花兒是這般好。

這般好,這般好,偏偏不抵煙花好。

都說芙蓉是認命得好。”

隨著詞曲延轉,音色亦微不可覺漸漸變得低沉暗啞了。

每個咬字仍是小心翼翼,但木訥換作了苦雁淒鳴的悲,規矩變成了空谷幽蕭的寂。

字字敲著心門,好似月藏密雲間,隔著黑暗,聽見溪水潺潺而去,看不見,也攔不住。

聯系歌詞,不少人都聯想到那芙蓉在暗喻一位黃花姑娘,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到了有錢的王家,小心翼翼、規規矩矩做了王家的媳婦。

東裁西剪多半是比喻婆婆厲害,煙花指的便是煙花柳巷裡的鶯鶯燕燕了。

婆婆厲害,丈夫又尋花問柳,旁人都叫芙蓉認命罷。

這本是尋常故事,現下福喜院裡,便不免有幾位客人家裡也是這樣罷。

可偏偏這歌聲起得粗糙,卻漸向精致,不知覺中,烘出七分婉轉,三分淒涼,意境如泣如訴,寓情如怨如慕。

愈往後來,愈入佳境,客人們不知不覺放下了杯中酒。

姑娘們也止住了嬉戲打鬧,一齊轉過身子,靠在欄杆邊,都想聽聽這芙蓉究竟如何了。

卻聽那曲調忽地一轉,唱道:“

“認命好,認命好,不如生足跑了好。

都說芙蓉浪蕩大不好。

大不好,大不好,但怎麽山也好,水也好,得了自在逍遙好。

都說離經叛道大不好。

大不好?大不好?難不成世間只有認命好?”

音色倏地重歸清新脆亮,淒涼婉轉陡去,靈動俏皮襲來,似春來冬去冰融融,溪水啾啾而鳴;又似牢獄死囚蒙冤得洗,扔了囚服,脫了鐐銬,說不盡的歡快自在。

後一句質問,乾脆離了曲調,變成說辭。

又從劍鞘中拔出木劍,端端向上指著天,仰著頭,瞪著眼,似說似問,似問似答,當真瀟灑極了。

眾人聽了,都想到這芙蓉受夠了欺侮,趁著茫茫黑夜逃離了丈夫家。

外面的天是黑漆漆的,心裡的天卻是明晃晃的。

原先管著她的條條框框統統打破了,束縛她的規規矩矩統統撕爛了,綁在身上的鐐銬繩索一股腦兒扔了。

天下之大竟無處不可去,天下之事竟無有不可做,直似新蟬破繭而出,更似鳳凰涅槃新生。

對比從前暗無天日,苦等媳婦兒熬成婆的光景,當然是天上地下。

這芙蓉自然不由得想問問老天,原先眾人都說對的,便真的是對的麽?
這幾句唱得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姑娘們忍不住要拍掌叫好,客人們聽得耳內享福,毛孔舒張,心裡卻在想:“這等離經叛道的荒歌謬曲,怎能任由她瞎唱一氣?叫家裡的妻子聽了,還不個個學她翻牆跑了?”

(八)

時圓明的曲子方唱到一半。

卻忽然聽到有人叫道:“哪個臭婊.子唱曲兒,要造爺們兒的反不成?”

眾人循聲瞧去,那說話聲原來是從二樓一間廂房中傳出。

又聽“砰”地一聲,那廂房門被一腳踹開,從裡面走出一個塌鼻小眼,吊眉薄唇,醜歪歪的男子。

身材卻是高大威猛,上身穿著綢布睡袍,敞著衣領,露著胸膛肚臍。

下身的褲子不大齊整,褲帶系了一半,兩手各摟著一個薄衣輕帶的姑娘,具是香汗淋漓,嬌喘連連。

右邊一位客官瞧見,笑道:“王公子,功力見漲,功力見漲呐。”

王公子向他拱手回道:“見笑,見笑啦。咱們學武的強身健體,苦練春秋,不就是圖個床上四面玲瓏、八面威風麽?”

說著,便與眾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罷,又問那人:“是哪個婊.子來掃興了?”

那人指了指樓下,王公子順著瞧去,只見一個美貌娘子俏生生站在下面,正衝著自己微笑呢。

登時氣炸了,罵道:“臭婊.子,你還有臉回來!”

時圓明卻不理他,倏地手腕一抖,木劍尖劃過一道弧線,接著唱道:“

芙蓉花成劍,芙蓉劍鞘霜。

芙蓉劍離鞘,芙蓉鞘去霜。

一劍抹深閨,二劍去裁剪,三劍四劍休了養花人,五劍六劍得百種逍遙,七劍八劍成千般不禁!”

原先靈動歡快的音色徒然一陡,亢奮而激昂,憑空生出一股令人張脈僨興的豪情壯志。

咬字全不似先前那般小心翼翼,隻隨意境變遷而清吐濁呼,初始還字字清楚,到後來隨興而歌,全然聽不清唱得是甚麽了。

喝歌者亦不似原先端端站著,揮掌握拳,弓步踢腿,身形應聲而動。

忽而似利劍出鞘,鋒芒逼人。忽而似深秋霜寒,驟降原野。忽而似狂風落葉,摧枯拉朽。

手中木劍和著曲調的抑揚頓挫輾轉飛舞,橫削縱抹,虛刺實劈,劍身赤芒呼呼厲閃,劍鋒悲鳴錚錚撕空。

待詞曲到了盡頭,聲音止得乾脆利落,未有絲毫拖泥帶水。

那蔥玉般的手腕一撇一抖,手臂折而複還,木劍驟然劃過一道寫意縱情的弧線,伴著最後那個斬釘截鐵的禁字,戛然而止!

霎時間四下裡一片靜悄悄的,許久才有掌聲稀稀拉拉響起。

原來是三五個新進的花姐兒,不大知事地拍掌。

叫那王公子惡狠狠一瞪,立時也嚇得止住了。

客官們暗地裡都飽讚她歌藝超群,如真如幻,卻又惱她胡言亂語,干擾視聽。

姑娘們心裡讚她、羨她、慕她,卻又礙著客官的面子,不便表示。

王公子心中冷笑:“學了點唱戲的劍法,就敢欺負到老子頭上了。”

張嘴便罵道:“休了養花人,你還真是個不要臉的賤人。進了我王家的門,死了也得是王家的鬼。”

“現在裝得跟個仙女兒似的,看叫老子拿住,就在這院子裡扒得渾光光、赤條條,要在場每個爺們來一發!”

說著,一腳踹爛木欄,氣洶洶地撲了下去。

眾人這才曉得,原來方才歌曲中的那個芙蓉,便是樓底下這位姑娘本人,而芙蓉的丈夫便是這位王公子了。

只是大夥都不明白,她好不容易逃出去,為何又送上門來。

眼見這高大威猛的王公子,直似個惡虎一般,撲向這身細形纖的女子,皆是不由得暗自擔心。

一個窯姐兒忍不住“啊”的一聲尖叫,雙手捂實了眼睛,一眼都不敢瞧了。

魏不二亦是心頭一糾,立時要躍下屋頂救人,可腳下卻一動也動不得。

這才想起原來仍在南秋賜的身子裡。

他自然急得想罵這南秋賜,心道:“你這人怎麽這般小氣?人家不過是要把你名字掛在燈籠上,你就惱了。她現下要遭大難了,鬧人命的,再不去救便來不及啦!”

南秋賜卻尋思:“瞧時姑娘舞劍,劍芒厲泄,劍鳴錚呼,分明是武學的內功修為不淺了,對付那位王公子當是綽綽有余。”

“我方才與她惱了,現下回去救人算怎個回事,賣好討饒麽?咱們堂堂男子漢,絕不做這等低三下四的事。”

便仍是伏著不動。

那王公子一躍之下,竄了一丈有余,直落在時圓明頭頂上。

雙臂兀生生張開,雙手鉤指成爪,雙腿緊屈蓄力,雙足與小腿繃成垂線,倏地俯身合臂拍爪,照著時圓明的天靈蓋狠狠抓去。

時圓明曉得這是王家飛鷹爪中恃強凌弱的一招,名喚“鷹擊毛摯”,但人卻笑嘻嘻站在原地,並無躲閃之意。

待其臨近,忽而右臂一揮,手腕一送,木劍倏地迎上,直刺王公子胸口。王公子見那木劍來勢極快,劍徑極巧,再不躲閃便要愣生生撞到劍尖上。

隻得哼了一聲,身子稍稍一側,避過劍鋒,左爪繼續向前,右爪抓向那木劍,換成一招“鷹拿雁捉”。

時圓明早知他要如此變招,面上微微一笑,手臂猛地繃直,手腕閃電一抖,木劍倏地變刺為拍。

只聽“啪”的一聲,重重擊在王公子右手背上,痛的他立時倒在地上,捂著手,打著滾,嚎叫起來。

半響才緩過勁兒來,抬手一瞧,那手背頃刻間鼓起一大塊紅腫,似個大肉包子一般。

花姐兒們見他去的凶猛,落得狼狽,紛紛暗自好笑。

時圓明笑道:“王公子,不知小女子這招‘痛捶鷹爪起包拍’,能不能入了您的法眼。”

方才與他搭話那位客官笑著勸道:“王公子,咱們習武之人,圖的是床上四面玲瓏、八面威風。打起架來,卻不妨讓讓這些個小女子!”

王公子臉一紅,忽地雙腿一縮一伸,臀揚腰彈,使一招‘兔起鶻落’站直了身子,卻再也不敢小瞧時圓明。

左手握虎拳向前伸去,右手成鷹爪直向上去。

左腿稍屈探到半步之前,右腿屈成直角。

上身重心後傾,下身穩穩趴在原地,晾出一招“鷹瞵虎攫”。

便是飛鷹爪中如臨大敵才使的似攻實禦之招,看著威風凜凜,蓄力破敵。

其實,卻是眼觀六路,守住周身要害。

時圓明知他怕了,便向眾人笑道:“眾位姑娘,眾位漢子,小女子時圓明,陝陽秦關人氏。”

“五年前嫁至檀州東門做錢莊生意的王家,丈夫便是這位王敞貴公子。”

“三年前,小女子去了皖北石人山學藝。今趟歸來,便是要休了我家相公,還請眾位做個見證!”

(九)

時圓明休夫之說方出口,立時引得在場嘩然一片。

眾人自古只見過丈夫休妻子,沒見過妻子休丈夫。

有人覺得亂綱常、喪婦道。有人覺得十分新奇,又不是自家後院起火,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做派。

一位客人笑道:“娘子要休夫,不知休書寫在哪裡,拿出來也叫大夥瞧瞧。”

時圓明道:“休書尚在小女子心裡,現下邊寫邊念,叫大夥聽個明白,瞧個敞亮。”

眾人奇怪,這當口如何寫來休書。

有嫌不熱鬧的叫道:“夥計呢,還不給時姑娘筆墨伺候?”

時圓明笑道:“不用。”

王敞貴大怒:“臭婊.子登鼻子上臉!”

亦顧不得怕她,右腿一蹬,左腳一墊,身子整個向前衝去。

右手仍是鷹爪高昂,左手卻變作狼拳橫衝,正是一招“鷹摯狼食”攻將了去。

時圓明笑著將木劍撇下,左臂倏地提到胸前。

反手將那狼拳一握一擰,手上內力稍送,扭得王敞貴拳頭吃痛,身子不由得轉了過去,咿咿呀呀疼得直叫喚,整個後背晾給了時圓明。

時圓明左手持緊不松,右手抓向他衣領,猛地一揪一扯,兩下將那睡袍、長褲撕個稀巴爛。

接著一拽一扔,立時露出一個白晃晃、明條條的男子身軀,只剩了當間兒一條紅色底褲。

在場眾人不是花姐兒,便是嫖客,再麽就是院裡打雜的夥計丫鬟,常年裡混窯子的,當真沒個害臊,皆是瞪大眼睛瞧去,哄堂大笑。

方才那位客人又道:“娘子開甚麽玩笑?你要同丈夫複合歡好,可得找個沒人處,這院子裡太臊啦!”

眼睛卻一眨不眨瞪大了瞧著。

王敞貴又羞又急,又痛又惱,咬牙忍著痛,擰過一半身子,揮出右拳擊向時圓明胸口。

時圓明卻是早就等著他,右手倏地舉起,化掌為劈,重重擊在王敞貴背上,叫他身子猛地向下俯去。

緊跟著右腿一屈,膝蓋正正撞在他肩膀上。

只聽“哢擦”一聲,王敞貴又是一聲痛嚎,竟是胳膊脫臼了。

再想動一下,整個身子被踩在地上,左臂被她捏在手中,每動一下直是揪心的痛。

時圓明冷哼一聲,右臂向外一甩,從袖口飛出個毛筆,輕輕一握,便在他背上寫下三個乾淨利落的大字:“放夫書”。

誰也沒瞧見她蘸墨,更不曉得是怎麽寫下的字。

只聽見王敞貴哭爹喊娘地痛叫,又看見那三個字分明是血淋淋的鮮紅。

南秋賜心頭一跳,曉得時圓明竟是隔著筆杆將銳利的內力送至筆豪,每寫一筆,便似在石碑上刻字一般,銘膚滲血。

筆鋒劃過之處,結體遒勁,骨力道健,入木三分。

魏不二先頭還緊張她的安危,這會兒又不禁責怪她:“怎麽這般狠心?”

眾人瞧見王敞貴疼得死去活來,也不禁想到:“一日夫妻百日恩,便是你倆緣分到頭,也總該好聚好散,何苦下此狠手。”

時圓明卻渾不管旁人怎麽想,邊寫邊念道:“

蓋說夫妻緣份,伉儷情深,恩厚義重。

一比鴛鴦,偶居不離,獨宿不眠。

一作比目,兩相並遊,形影難離。

豈知鴦是真鴦,鴛是假鴛。

目是比目,比向別目。

煙花柳巷,醉人弄堂。時嫁與王,富貴未圖。

兩年四面,渾度二夜。敘話七句,和飯三頓。

婆欺姑厲,剝膚之痛。公健叔壯,聚麀(jùyōu)之危。

瓜田李下,淒淒難捱。

水深火燎無出頭之日,永夜漆漆妄白晝之盼。

終得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朝生足踏出門,鳳凰涅槃繭新生。孔雀東南飛,豈敢複回首?
人生好景向前路,而今執筆立此書。

祝夫君,慷去錦衣廣沐煙柳,慨解華腰勤銷金銀。夜夜笙歌歌不盡,年年買.春春不悔。生於風流處,死做倜儻鬼。瀟魂裹著石榴去,英魄挾帶女兒香。

誠願夫君千年松不倒,萬古柏長青!
於時除魔三百零六年九月初九潭州城福喜院執筆立書,立書人陝陽秦關時家不肖女、皖北石人山弟子時圓明。”

最後一筆寫完,不禁想到:“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如此與過往相別,豈是個痛快了得?”

又從懷裡掏出一小瓷瓶,拔開瓶蓋,衝著王敞貴背上倒去。

撒出些紅色粉末,在那血字上一覆,登時令他疼痛稍緩。

不由地在心裡暗暗好笑:“撒上平瘡藥,王公子此生就要背著這封放夫書行風流事、做倜儻人啦,也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為啥放這篇番外?

  因為我在更新最新章的時候,不小心發在了這裡……

  為了讓整本書順暢一些,所以要把這部分的內容先換成番外……

  我真是尷尬透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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