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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風俗小說選》第27章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2)
  第27章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2)

  買橘的,都一樣水草文的,他道是把下等錢買了好東西去了,所以歡喜,也

  只是要小便宜心腸,與中國人一樣。須臾之間,三停裡賣了二停,有的不帶
  錢在身邊的,老大懊悔,急忙取了錢轉來,文若虛已此剩不多了,拿一個班
  道:“而今要留著自家用,不賣了。”其人情願再增一個錢,四個錢買了二

  顆。口中嘵嘵說:“悔氣!來得遲了。”旁邊人見他增了價,就埋怨道:“我
  每還要實個,如何把價錢增長了他的?”買的人道:“你不聽得他方才說,
  兀自不賣了。”正在議論間,只見首先買十個的那一個人,騎了一匹青驄馬,

  飛也似奔到船邊,下了馬,分開人叢對船上大喝道:“不要零賣!不要零賣!

  是有的,俺多要買。俺家頭目,要買去進奉克汗哩。”看的人聽見這話,便
  遠遠走開,站住了看。文若虛是伶俐的人,看見來勢,已自瞧科在眼裡,曉
  得是個好主顧了。連忙把簍裡盡數傾出來,止剩五十余顆。數了一數,又拿
  起班來說道:“適間講過要留著自用,不得賣了。今肯加些價錢,再讓幾顆
  去罷。適間已賣出兩個錢一顆了。”其人在馬背上拖下一大囊,摸出錢來,
  另是一樣樹木紋的,說道:“如此錢一個罷了。”文若虛道:“不情願,隻
  照前樣罷了。”那人笑了一笑,又把手去摸出一個龍鳳做的來道:“這樣的
  一個如何?”文若虛又道:“不情願,只要前樣的。”那人又笑道:“此錢

  一個抵百個,料也沒得與你,只是與你耍。你不要俺這一個,卻要那等的,
  是個傻子!你那東西,肯都與俺了,俺就加你一個那等的,也不打緊。”文
  若虛數了有五十二個,準準的要了他一百五十六個水草銀錢。那個連竹簍都

  要了,又丟了一個錢,把簍拴在馬上,笑吟吟地一鞭去了。看的人見沒得買
  了,一哄而散。

  文若虛見人散了,到艙裡把一個錢秤一秤,有八錢七分多重。秤過數個

  都是一般,總數一數,共有一千個差不多。把兩個賞了船家,其余收拾在包

  裡了。笑一聲道:“那盲子好靈卦也!”歡喜不盡,只等同船人來對他說笑
  則個。

  說話的你說錯了,那國裡銀子這樣不值錢,如此做買賣?那久慣漂洋的,
  帶去多是綾羅緞疋,何不多賣了些銀錢回來?一發百倍了。看官有所不知,

  那國裡見了綾羅等物,都是以貨交兌。我這裡人也只是要他貨物,才有利錢。

  若是賣他銀錢時,他都把龍鳳人物的來交易,作了好價錢,分量也隻得如此,
  反不便宜。如今是買吃口東西,他隻認做把低錢交易,我卻隻受分兩,所以

  得利了。說話的,你又說錯了。依你說來,那航海的,何不只買吃口東西隻
  換他低錢,豈不有利?反著重本錢,置他貨物怎地?看官又不是這話,也是

  此人,偶然有此橫財,帶去著了手,若是有心第二遭再帶去,三五日不過海,

  等得希爛。即文若虛運未通時,賣扇子就是榜樣。扇子還是放得起的,尚且
  如此,何況果品!是這樣執一論不得的。

  閑話休題,且說眾人領了經紀主人到船發貨,文若虛把上頭事說了一遍,
  眾人都驚喜道:“造化!造化!我們同來,到是你沒本錢的,先得了手也!”

  張大便拍手道:“人都道他倒運,而今想是運轉了!”便對文若虛道:“你
  這些銀錢在此置貨,作價不多,除是轉發在夥伴中,回他幾百兩中國貨物上

  去,打換些土產珍奇,帶轉去有大利錢,也強如虎藏此銀錢在身邊,無個用

  處。”文若虛道:“我是倒運的,將本求財,從無一遭不連本送的。今承諸
  公摯帶,做此無本錢生意,偶然僥幸一番,真是天大造化了!如何還要生利
  錢,妄想甚麽?萬一如前,再做折了,難道再有洞庭紅這樣好賣不成?”眾
  人多道:“我們用得著的是銀子,有的是化物。彼此通融,大家有利,有何
  不可?”文若虛道:“一年被蛇咬,三年怕草索。說到貨物,我就沒膽氣了。

  只是帶了這些銀錢回去罷。”眾人齊拍手道:“放著幾倍利錢不取,可惜!

  可惜!”隨同眾人一齊上去,到了店家交貨明白,彼此兌換,約有半月光景。

  文若虛眼中看過了若乾好東好西,他已自志得意滿,不放在心上。

  眾人事體完了,一齊上船,燒了神福,吃了酒開洋。行了數日,忽然間

  天變起來。但見:
  烏雲蔽日,黑浪掀天。蛇龍戲舞起長空,魚鱉驚惶潛水底。艨艟泛泛,隻如棲不定

  的數點寒鴉;島嶼浮浮,便似沒不煞的幾雙水鵜。舟中是方揚的米簸;舷外是正熟的飯鍋。

  總因風伯太無情,以致篙師多失色。

  那船上人見風起了,扯起半帆,不問東西南北,隨風勢漂去。隱隱望見

  一島,便帶住篷腳,只看著島邊便來,看看漸近,恰是一個無人的寶島。但
  見:
  樹木參天,草萊遍地。荒涼徑界,無非些兔跡狐蹤;坦迤土壤,料不是龍潭虎窟。

  混茫內,未識應歸何國?開辟來,不知曾否有人登?

  船上人把船後拋鐵錨,將櫓橛泥犁上岸去釘停當了,對艙裡道:“且安

  心坐一坐,候風勢則個。”那文若虛身邊有了銀子,恨不得插翅飛到家裡,
  巴不得行路,卻如此守風呆坐,心裡焦燥。對眾人道:“我且上岸去島上望

  望則個。”眾人道:“一個荒島,有何好看?”文若虛道:“總是看看何礙。”

  眾人都被風顛得頭暈,個個是呵欠連天,都不肯同去。文若虛便自一個抖搜

  精神,跳上岸來。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千年敗殼精靈顯,一介窮神富貴來。

  若是說話的同年生,並時長,有個未卜先知的法兒便雙腳走不動,也拄個拐

  兒,隨他同去一番也不妨的。

  卻說文若虛見眾人不去,偏要發個狠,扳藤附葛,直走到島上絕頂。那
  島也苦不甚高,不費甚大力,只是荒草蔓延,無好路徑。到得上邊,打一看

  時,四望漫漫,身如一葉,不覺淒然,吊下淚來。心裡道:“想我如此聰明,
  一生命蹇。家來消亡,剩得隻身,直到海外,雖然僥幸有得千來個銀錢在囊

  內,知他命裡是我的?不是我的?今在群島中間,未到實地,性命也還是與
  海龍王合著的哩。”正在感愴,抬頭望去,遠遠草叢中一物突高,移步往前

  一看,卻是床大一個敗龜殼。大驚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大龜!船上人那裡
  曾看見,說也不信的。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今我帶了
  此物去,也是一件希罕的東西,與人看看,省得空口說著,道是蘇州人會調
  謊。又且一件,鋸將開來,一蓋一板,多置四足,便是兩張床,卻不奇怪!”

  遂脫下兩隻裹腳接了,穿在龜殼中間,打個扣兒,拖了便走。走至船邊,船

  上人見他這等模樣,都笑道;“文先生那裡又跎了來?”文若虛道:“好
  教列位得知,這就是我海外的貨了。”眾人抬頭一看,便似一張無柱有底的
  硬腳床。吃驚道:“好大龜殼?你拖來何乾?”文若虛道:“也是罕見的,

  帶了他去。”眾人笑道:“好貨不置一件,要此何用?”有的道:“也有用
  處,有甚麽天大的疑心事,灼他一卦,隻沒有這樣大龜藥。”又有的道:“是
  醫家要煎龜膏拿去打碎了煎起來也當得幾百個小龜殼。”文若虛道:“不要

  管有用沒有,只是希罕。又不費本錢,便帶了回去。”當時叫個船上水手,
  一抬抬下艙來。初時山下空闊,還隻如此;艙中看來,一發大了。若不是海

  船,也著不得這樣狼犺東西。

  眾人大家笑了一回,說:“到家時,有人問,隻說文先生做了個大的烏
  龜買賣來了。”文若虛道:“不要笑我,好歹有一個用處,決不是棄物。”

  隨他眾人取笑,文若虛只是得意,取些水來內外洗一洗淨,抹幹了,卻把自
  己錢包行李都揌在龜殼裡面,兩頭把繩一絆,卻當了一個大皮箱了。自笑道:

  “兀的不眼前的就有用處了。”眾人都笑將起來道:“好算計!好算計!文
  先生到底是個聰明人。”

  當夜無詞,次日風息了,開船一起。不數日,又到了一個去處,卻是福

  建地方了。才住定了船,就有一夥慣伺候接海客的小經紀牙人,攢將攏來,
  你說張家好,我說李家好,拉的拉,扯的扯,嚷個不住。船上眾人揀一個一
  向熟識的,跟了去,其余的也就住了。眾人到了一個波斯胡人店中坐定。裡
  面主人見說海客到了,連忙先發銀子,喚廚戶,整辦酒席幾十桌,分付停當,
  然後踱將出來。

  這主人是個波斯國裡人,姓個古怪姓,是瑪瑙的“瑪”字,叫名瑪寶哈,

  專一與海客兌換珍寶貨物,不知有多少萬數本錢。眾人走海過的,都是熟主
  熟客,只是文若虛不認得。抬眼看時,原來波斯胡住得在中華久了,衣服言
  動,都與中華不大分別,只是剃眉剪須,深眼高鼻,有些古怪。出來見了眾
  人,行賓主禮,坐定了。兩杯茶罷,站起身來,請到一個大廳上。只見酒筵

  多完備了,且是擺得齊楚。原來舊規,海舡一到主人家,先領過這一番款待,
  然後發貨講價。主人家手執著一付琺琅菊花盤盞,拱一拱手道:“請將貨單

  一看,好定坐席。”

  看官,你道是何意?原來波斯胡以利為重,只看貨單上有奇珍異寶值得
  上萬者,就送在首席。余者看貨輕重,挨次坐去,不論年紀,不論尊卑,一
  向做下的規矩。舡上眾人,貨物貴的賤的,多的少的,你知我知,各自心照,
  差不多領了酒杯,各自坐了。單單剩得文若虛一個,呆呆站在那裡。主人道:

  “這位老客長,不曾會面,想是新出海外的,置貨不多了。”眾人道:“這
  是我們好朋友,到海外耍去的。身邊有銀子,卻到不曾置貨。今日沒奈何,

  只是屈他在末席坐了。”文若虛滿面羞慚,坐了末位,主人坐在橫頭。飲酒

  中間,這一個說道:“我有貓兒眼多少。”那一個說:“我有祖母綠多少。”

  你誇我逞。文若虛一發嘿嘿無言,自心裡也微微有些懊悔道:“我前日該聽
  他們勸,置些貨物來的是。今枉有幾百銀子在囊中,說不得一句說話。”又
  自歎了口氣道:“我原是一些本錢沒有的,今已大幸,不可不知足。”自思

  自忖,無心發興吃酒。眾人卻猜拳行令,吃得狼藉。主人是個積年,看出文

  若虛不快活的意思來,不好說破,虛勸了他幾杯酒。眾人都起身道:“酒勾

  了,天晚了,趁早上船去明日發貨罷。”別了主人去了。主人撤了酒席,收

  拾睡了。

  明日起個清早,先走到海岸船邊來拜這夥客人。主人登舟,一眼瞅去,
  那艙裡狼狼犺犺這件東西,早先看見了。吃了一驚道:“這是那一位客人的
  寶貨?昨日席上並不曾見說起,莫不是不要賣的?”眾人都笑指道:“此敝

  友文兄的寶貨。中有一人襯道:“又是滯貨。”主人看了文若虛一看,滿面
  掙得通紅,帶了怒色,埋怨眾人道:“我與諸公相處多年,如何恁地作弄我?
  教我得罪於新客。把一個末座屈了他,是何道理!”一把扯住文若虛對眾人

  客道:“且慢發貨,容我上岸謝過罪著。”眾人不知其故,有幾個與文若虛

  相知些的,又有幾個喜事的,覺得有些古怪,共十余人,趕了上來到店中,

  看是如何。只見主人拉了文若虛,把交椅整一整,不管眾人好歹,納他頭一
  位坐下了,道:“適間得罪得罪,且請坐一坐。”文若虛心中鑊鐸,忖道:
  “不信此物是寶貝,這等造化不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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