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四那年開春,李豆蔻在一家報社實習,對方得知她長期寫專欄,對她挺賞識。她畢竟還是待畢業生,待遇只能算是一般。
上班的第三天下午,她接到林池的短信:我來杭城了,準備接駕!
她急匆匆地趕到火車站,林池倒是輕裝上陣,什麽都沒帶。
“你怎麽來了?”
這話林池可不愛聽了,他冷著臉說:“怎麽,杭城成你地盤了?我來你就這麽不歡迎?”
“喂。”這家夥可真是的,她跟上去,“我是說……你……”
“什麽?你來杭城實習?林池……你是打算在杭城工作嗎?”不知是驚還是喜,她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點,之前在A市的時候,林阿姨還跟她透露,希望林池能留在北京,這樣有助他發展呢。
“你是不是看到我心煩啊?我在杭城影響空氣質量了?影響治安環境了?我不就是提高了一下杭城的平均智商,害得你一下子從正常人變成弱智群體了嘛。”林池點了一下她的腦袋瓜。
“呵呵,北京的風沙讓你的臉皮鍛煉得宛若城牆一般厚了嘛。”
“過獎過獎。在下只是如實陳述。”林池說,“我都快餓死了,咱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好嗎?”
“好啊,邢鹿說司卿姐之前還跟他念叨你好久沒來呢。我們……”
“李豆蔻,我是說,咱們倆找個地方吃飯,好嗎?”林池打斷她,嚴肅地說。
美食街上漫步著閑適的人群,腳步聲、閑聊聲與河流的潺潺聲匯在一起。
老頭兒油爆蝦還是一如既往生意好。林池說:“你愛吃蝦,我們去吃河蝦吧。”
豆蔻說:“我還愛吃蟹。”
“那好,明天咱們去吃迷蹤蟹。信義坊有一家,我去吃過。”
豆蔻覺得,林池今天分外溫柔,盡管他的每句話裡有她所不知道的飯局,她總是會有疑慮,他是跟誰一起去的?沈露安嗎?她幾乎想讓自己忘了這個城市還有個叫沈露安的姑娘。
可是她忘不了。
她忘不了蒙古男跟她說的每一句話,忘不了林池保護沈露安的樣子,忘不了不久前林池生日的那個晚上,蒙古男說他們住在某某酒店。
完完全全,不可能忘記。
似乎歲月悠長,似乎安之若素,就這樣,他們靜靜地坐在嘈雜的人群之中相對無言,各懷心事。
她按捺住自己的內心,不去試探他種種關於沈露安的事兒。
你們發生了什麽?你來這裡,是為了她嗎?你怎麽不直接去找她呢?
她聽西貝說,沈露安最近跟她的表哥凌瀟誠走得很近,西貝義憤填膺地說:“這沈露安,又想當你嫂子,又想當我嫂子,真是‘一賤雙雕’啊!”
那個“賤”字擲地有聲。
她當時問西貝:“那林池怎麽辦?”
是啊,林池怎麽辦,她有些擔心的,是林池。
眼下看他的面部表情,覺察不出分毫喜悲,她卻一個人沉浸在幻境裡。
只有一個理由能讓之前打算在北京落戶的林池千裡迢迢奔赴杭城,那就是,他想挽回沈露安。
河邊有人正在放煙花,廚房裡炒菜聲陣陣,何處不是生活。傍晚的杭城,流淌著一種溫和的憂愁——世俗的憂愁。
“98號兩人桌!”服務生招呼他們,順著她的手勢,他倆一前一後走到裡間,正對著河面的兩人桌。
豆蔻今天穿了一雙帶跟的鞋子,一個踉蹌,撲到林池的背上。林池一個轉身,將她抱在懷中。
“沒事兒吧?”
“沒事兒。”只聽到心臟怦怦怦地跳快,她慌裡慌張地推開他,“哎呀,我還是不要穿高跟鞋了。”
有點崴著腳了,她吃疼地擰了眉,林池說:“走路那麽不小心,來,我牽著你。”
說完他也不管豆蔻的反應,一把攙起她的胳膊就往座位上走。
林池啊林池,他嘴角帶著笑意,卻沒覺察到,有人正緊緊地盯著他,抿緊了嘴唇,將一杯果汁喝下。那頭的兩個人卻毫無知覺。
“一份河蝦吧。要喝什麽?”
“晚些去Unique見見司卿姐,我跟她說你來了。”
“好啊,去,當然要去了。那喝果汁吧,到了司卿姐那兒,有得灌呢。”林池笑著說。
“說得你酒量跟很好似的。”她笑著,想起不久前他在北京喝得爛醉,吐得叫人難過極了,還偏偏將她認錯了。
很快一鍋河蝦就端了上來,林池夾起一隻送到她碗裡,再夾了一隻入口:“不如我媽做的好吃,還鼎鼎大名呢。”
“那是阿姨的手藝實在厲害。”她說,“‘老頭兒’也算是不負盛名了,而且賣得便宜,容易生存。”
林池想起豆蔻家也是開餐館的,只是他也知道現在的狀況很慘烈,店面早盤出去了,也沒聽說有下文。
“你家的店,到底……”
“大概會重新開張吧,只是不走那種高貴奢華路線了。”
“也挺好的。”林池微微抬頭,目光忽然盯住遠處,豆蔻下意識地回過頭。不遠處,沈露安正與一黑衣男子對坐著,巧笑倩兮。
“林池,”她心中微微一動,有些擔心他,“要不要過去打招呼?”
“不用了吧。看她那樣子,挺開心的。”
事實上,林池這話是由衷的,他對沈露安,其實是存著一份愧疚的。
在北京的那個晚上,盡管他和露安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但畢竟與其共處一室,怕壞了她的名聲。林池並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唯獨覺得對待沈露安的確有利用之嫌。這種感覺讓他一直待她溫和,能謙讓的地方一般都謙讓。他又何嘗不知道她喜歡他,卻也明白心不由人。如今看她與旁人喜笑顏開,替她開心之余,又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如若他也能做到,該有多好。
但是這一切在豆蔻看來,卻又有另一番解釋了。
那種感覺是感同身受的,他與沈露安嬉笑、溫和對話,都會酸溜溜地腐蝕她的心、腐蝕她的尊嚴,那種感覺很不好。
不得不承認,她曾經壞壞地希望他們能早日有齟齬,然後分開。但當這一刻真的擺到眼前,她卻並不覺得開心。
她覺得林池不該被辜負,那麽好的他,絕對不可以被辜負。
她有些擔心地看著林池,覺得他不過是在假裝淡定。她不太會安慰別人尤其是男生,她緊張兮兮地一直往他碗裡夾菜。
一個恍惚,林池回眸就看到碗裡如小山一般堆起來,不禁擰著眉頭問:“李豆蔻你乾嗎?”
這一切不過是一出戲,沈露安很快就發現自己演不下去了。她不喜歡眼前的男人,一點也不喜歡,盡管他對她非常好,盡管他願意為她跟凌西貝大吵一架,她卻全然不感動。
早些時候她以為對林池的喜歡是因為他的保護,後來反倒是明白了,原來,所謂英雄,是所愛慕的人才能做的。今天對方約她吃飯,本來她還悶悶不樂的,可在看到林池和李豆蔻那樣親密時,一股難言的怒火升起,她抬頭,說:“我們走吧。”
那個黑衣男子問:“剛上菜哎。”
“不想吃了,沒有胃口。我那邊有朋友,我去打個招呼。”這時候她站起來,堆起一臉的笑,“豆蔻。”
喊的是豆蔻的名字,李豆蔻回過頭去,一臉詫異,那黑衣男子也回過頭來。
豆蔻認出來,那人不是西貝的堂哥凌瀟誠又會是誰?
林池笑了笑,不知怎的,她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強。
“男朋友?”他問。
“也許吧。”沈露安笑得甜蜜,豆蔻有些不太理解,她那樣喜歡林池,怎麽就變成曾經了?
豆蔻心裡煩得厲害,一口吞下一隻蝦,確實不如林阿姨做的好吃。
“我們先走了,還有電影要看。”沈露安走過來,忽然輕輕地說了聲,“林池,對不起了。”
她只聽到了這一句,她想,沈露安,你居然對不起林池?你怎麽舍得對不起林池啊?
林池知道沈露安在對不起什麽,可他不覺得她有必要對自己說“對不起”。
沈露安曾說,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的,我沒辦法喜歡別人。
“我就不打攪你們吃飯了,先走了。”
豆蔻不知道林池在想什麽,他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沈露安說,我隻喜歡你,我沒辦法喜歡別人。
他的心裡很不好受。他看到豆蔻已經把一盤蝦都吃完了,一張嘴油乎乎的,眼睛盯著他看。
“李豆蔻,你說啊,人的心怎麽就那麽由不得自己呢?”他不經意地感慨了一下,“為什麽不能想喜歡誰就喜歡誰,不想喜歡誰就不喜歡誰呢?”
她用紙巾擦了擦嘴:“那樣的話,世界得多和平啊。”
她心想:林池,你說得真對啊。為什麽我不能不喜歡你呢?你為什麽就不能不喜歡沈露安呢?
“你說……人有沒有辦法讓一個心有所屬的人移情別戀呢?我還是想試試看。”沈露安可以做到,他也許也能做到吧。
他想問的是:李豆蔻,我能不能讓你不再喜歡邢鹿,而喜歡我呢?
她嘟嘟囔囔:“你別傷心了。”
“嘿,我傷心什麽啊?”
“畢竟……”
“呸,我又不喜歡她。”
看吧,林池就是這樣,小時候就是這樣,被人搶了玩具,就會撇著嘴說,我又不喜歡那個玩具。
考試考了第二名,他就會說,嘿,我又不在乎。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不在乎,說難聽點,他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說我不愛吃葡萄,但她知道林池這是好面子,他寧可慘敗時姿態優雅些,也絕對不會做一些傷體面的事。
這就是林池,自尊心極強,將自己包裹得極其嚴實的林池。
她以為自己很了解他。
他肯定很難過吧,一定是的。
Unique。
許司卿最近弄了不少好酒,生意不錯。這一日更有豆蔻班裡的一幫同學久聞許主唱盛名前來捧場。大貓哥喜滋滋地看著一群學生妹,湊過腦袋問豆蔻:“我看上了左邊那個穿粉紅色衣服的姑娘,你幫我問個電話號碼?”隔一會兒,他又說,“唉,那個姑娘正臉不好看……還是那個橘紅色的好了……”再過一會兒,他又說,“算了,你都幫我問吧,白色衣服那個也還不錯……”
李豆蔻一臉黑線。
偏今日司卿姐扁桃體發炎,自是不能唱,隻一台舊唱片機嘎吱嘎吱地轉著,音響裡擴散著爵士樂,幽幽靜靜的。
司卿姐許久沒見林池,自是拉著他說話,得知他來了杭城,問要不要替他找房子。林池說:“我已經找到了,早就做好準備了。
司卿忽然問:“露安呢,她怎麽沒有一塊過來?”西貝和露安都沒有來,司卿知道西貝最近在忙簽證的事,於是隻問了露安。
“她為什麽要跟我一塊兒……”林池覺察到司卿姐誤會了他和沈露安,想要澄清時,豆蔻卻湊近腦袋來:“司卿姐,你教我調酒吧。”
她是為了讓林池不要提,怕提了會傷他的顏面。
那一日,許司卿將自己新調製的酒教給豆蔻。
名曰“暗戀”。
林池看到邢鹿端著酒杯朝他走來,笑得高深莫測。
他不滿地皺皺眉頭。
“接下來,打算在杭城工作了?”
“是。”
“你這麽犧牲,豆蔻她知道嗎?”
“你知道就好。”林池冷冷一笑。
“關鍵不是她知不知道,而是她在不在乎吧?”邢鹿坐下來,替他倒滿酒杯。
“呵。”林池充滿敵意地看了他一眼,“雖然豆蔻現在喜歡你,但那又怎樣?”
哦?豆蔻喜歡他嗎?邢鹿眯著眼睛咀嚼這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呵,他自己怎麽不知道?再看一眼林池的眼神,笑了笑:“也是,豆蔻是挺喜歡我的,那你又何必再插一腳?”
“機會面前,人人平等對吧。”林池端起酒杯,表情松了松,邢鹿,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年紀越長,他越覺得以前的自己是那樣幼稚,總讓李豆蔻吃醋。她沒有吃醋的反應,他就失望得跟瀕死的人似的,永遠在跟她較勁,錯過了太多次機會。盡管聽她親口跟他說喜歡邢鹿,但他覺得,作為一個大老爺們兒,他還是必須為李豆蔻做點犧牲。
哪怕得不到跟她在一起的機會,能夠陪著她,也是好的。
“那麽,”邢鹿在他面前擺開六個酒杯,“老規矩吧,咱們就地取材比一比?”
邢鹿是酒場老手,酒量自是出了名,空腹能喝兩瓶白酒,啤酒更是難以計數,常常喝趴一堆人,他卻面不改色。
林池呢?林池雖在蒙古男的教導下學會了喝酒,但天生酒量就淺,根本不可能是邢鹿的對手。
可他此刻看著對方眼裡淡淡的挑釁,有一種不能侵犯的榮譽感冒了上來。
那是對李豆蔻的。
因為邢鹿說:“把這些喝完了,你才有資格跟我爭。”
事實上,憑的是一時意氣,林池常常會被衝動害到,酒醒後,他就想,老子有沒有資格你說了算啊?老子就算滴酒不沾難道就不能喜歡李豆蔻了?你算老幾啊?
可當時他竟滿腹信心地說:“怕你不成?”
李豆蔻在吧台這邊發現,自己做出的酒味道過澀,跟許司卿的正版比差了一大截。
放下杯子,司卿忽然碰碰她的胳膊問:“林池是不是心情不好?你看他一直在喝酒。”
她的目光追過去,見林池一副赴死的戰士狀,一杯接著一杯,跟邢鹿簡直是搶喝的節奏。
這麽喝下去,怕是要出事兒吧。
她上前一步,司卿拽住她。
“豆蔻,你乾嗎?”
她簡短地跟司卿說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林池失戀了,說難聽點,有可能是被劈腿了。要林池這麽一個有自尊心的家夥被對不起,簡直是……太遭罪了。她心裡也酸溜溜的不太好受,誰看到自己喜歡的人為別人傷心會好受啊?
司卿拉住她說:“露安竟然這樣……倒是我沒想到的,但你別勸他,他要借酒消愁,你就讓他喝。這孩子,性子強,理智的時候肯定是咬緊牙關的,倒不如醉了,發泄出來,興許就好了。”
是嗎?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了聽司卿姐的。
許司卿嘗了嘗她的酒,說:“你這配方還是有點問題,還是手法不太對,我再給你試一遍,豆蔻……豆蔻?覺察到豆蔻的心不在焉,她笑著說,“你是在擔心他?”
“他喝不過邢鹿的。”她說,“不過你說得對,他太要強了,興許,喝醉了,就……”
就打起來了。
林池和邢鹿在眾人都沒留意的情況下,忽然抱成一團,廝打起來。
原因是邢鹿見林池喝得犯暈,含笑來了一句:“就你這點出息,怎麽保護得了她?”
林池直接就一拳揮了過去。
李豆蔻和許司卿好不容易拉開兩個人,林池站都站不穩,被李豆蔻架著,她臉紅脖子粗地喊:“林池!你別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