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還在,胳膊,哦……剛摸腦袋的就是胳膊。臉呢?沒毀容吧?
啊,衣服被蹭破一個大洞!好不容易才跟美女撞個衫呢。
急匆匆下車的男人,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穿著白襯衫打著領帶,像個賣保險的精英。
他一把將她扶起來:“你沒事兒吧沒事兒吧?”
他這副急切的樣子,李豆蔻覺得自己不吐兩口血都有點辜負人家,於是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沒事兒沒事兒……”
“怎麽可能沒事兒?”李豆蔻嚇了一跳,看到從副駕駛座上下來一個裹在黑色大衣裡的女孩子,柳眉倒豎地看了一眼開車的男子,然後“和顏悅色”“語重心長”地對李豆蔻說,“小妹妹,怎麽會沒事兒呢?說不定你現在五髒六腑都已經移位了,指不定待會兒肇事者一走,你就會開始吐血,然後駕鶴西去……所以還是去醫院做個檢查會比較穩妥吧?”
這個從同一輛車上下來的女生,不是該為她的同伴開脫嗎……怎麽……慢著,她是在詛咒李豆蔻嗎?
於是,在他倆的要求之下,李豆蔻被送到了醫院。
做了一遍全身檢查後,醫生證明李豆蔻並無大礙,只是拿著她的檢查報告說:“小姑娘,要注意飲食啊,你有慢性胃炎。”
“看吧!凌瀟誠!出大事兒了!”
“閉嘴!”那個被稱為凌瀟誠的男人翻了個白眼,“凌西貝,你不會荒唐到說這胃炎也是我撞出來的吧?”
同一個姓,想來是兄妹兩個,只是這妹妹也太吃裡爬外了,何況“爬”的還是她這個陌生人,這一下鬧得她這個外人都有些良心不安了。
“我說凌大少爺,人家小姑娘好歹也是我們學校的吧。”她指著李豆蔻,“我們學校可都是精英!你這樣好歹耽誤了人家的學業吧,所以你就賠個精神損失費和學業耽誤費好了。”
“你們學校全是精英?我看是訛錢精英吧!”
“你你你……怎知道我跟你一個學校……”
“C中的是吧?我見過你。”
她是我們學校的?李豆蔻怎麽看都不像啊,怎麽看,她都該是大學“如何無理碰瓷專業”的吧。
卻見那男子氣惱地從錢包裡掏出一遝人民幣,遞到李豆蔻手裡:“小姑娘,這些錢你拿著吧。大過年的,嚇著了吧?還有,按時吃飯啊……”
那一遝錢拿在手裡沉甸甸的,經過幾十秒的內心掙扎,李豆蔻有些意識恍惚地接受了金錢的誘惑,羞澀地說了聲:“謝謝叔叔。”
聽到那男子仰頭噴血的節奏,她還蒙在原地。
“凌西貝,跟我走。你今天必須回家不可。”
這一切都好匪夷所思啊。不過……手上這麽多錢,這是要發了啊!
在她還沉浸在自己的發財大夢裡時,忽然伸出一雙手一把將她手裡的“鴨子”奪走了。
對方數了數錢,抽出五張,再遞還給李豆蔻,對她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
“不用謝。”
李豆蔻算是明白了,在這場“碰瓷”大戲裡,她充其量是個跑龍套的,幕後黑手就是眼前的凌西貝。
她頓時後悔沒有及時開溜而沉浸在這份天降不義之財裡。
她走出幾步後,忽然回過頭來對悔恨萬分的李豆蔻說:“你剛才叫的那聲叔叔,真是大快人心!我就說我堂哥顯老吧,你也覺得他有三十多了吧?我告訴你啊,他其實才二十四歲……”
這五百塊錢好歹是用李豆蔻的性命換來的,凌西貝往口袋裡一放,李豆蔻整個人一個激靈,瞳孔放大。
“這個借我當武器用。”之前在雪地裡,那男生的話回響在耳邊。
她朝著前頭的人大喊了一聲:“慢著!等一下!”
蒼天啊大地啊,剛才,那家夥是撿了她磚頭大的諾基亞去打人了嗎?
這個“碰瓷”女就是大名鼎鼎的凌西貝。即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李豆蔻,對她的事跡也略有耳聞。上個學期期末,考試想作弊沒人幫,直接扯了旁邊年級前三的男生的試卷來明目張膽抄的那個“奇葩”女,就是她。
凌西貝後來告訴李豆蔻,之所以會跟她交朋友,是因為看她孤獨的樣子很慘,就是死活不願意承認其實是她自己對朋友饑渴難耐。
那天晚上,凌西貝指揮著她苦逼的堂哥,領著豆蔻去找手機。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你一定是被偷了。”
“之前手機就快沒電了……那個人也不像是小偷。”會不會手機已經陣亡了?那可是林阿姨送她的禮物啊。
“你怎麽這麽單純啊?現在壞人腦門上刻了字嗎?像你這種人,就活該被騙!”
網吧老板告訴他們後來警察來過,小混混全跑了。而之前雪地上的腳印都被覆蓋了,哪還有那個邢鹿的蹤跡?
也是,要他在雪地裡等一個多小時,也太不人道了。
“總而言之,你就是被騙了!”凌西貝對她痛下殺手,“不過看你也不像個不良少女的樣子,怎麽大半夜的在街上晃啊?”
“凌西貝你還好意思說別人,要不是我把你拎回家,大半夜在街上晃的人不止你一個吧?”一直陪在旁邊的兄長忍不住埋怨道。
西貝白他一眼:“我不該晃嗎?大過年的,宣告要結婚是什麽意思?”
她聽得雲裡霧裡,這時候凌西貝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說:“反正今天我不回家了。凌瀟誠,我倆都住你家,你敢有意見嗎?”
李豆蔻被她扯得有點暈,還滿腦子記掛著手機的事,這時候凌西貝湊到她的耳朵邊說:“我知道,你也是離家出走的。”
凌西貝一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表情。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林池反覆撥號,卻永遠都是這個回音。李豆蔻的QQ頭像已經灰了下去,他給她家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她的媽媽,結果她媽媽也只知道豆蔻去同學家了,至於哪個同學,竟然完全沒數。
林池越來越焦心,看完春晚的爸爸從洗手間出來,看到杵在電話機旁一邊機械地撥號一邊咒罵李豆蔻的林池,忍不住呵斥:“豆蔻惹你了?大過年的,就罵人家?”
“什麽,豆蔻丟了?”林局長一聲咆哮,把已經躺下的妻子嚇醒了,“你說什麽?豆蔻怎麽丟的?”
林池說明了情況以後,林家父母才安下心來:“怎麽會丟呢?都說了住同學家了,豆蔻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麽不是小孩子,她就是個笨蛋!我知道她肯定沒去住同學家!肯定沒有!”他斬釘截鐵地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篤定,盡管豆蔻說起來是那麽讓人放心,但他還是很恐慌。
就這麽撥了一個晚上的電話,後來電話終於通了,林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喂?”
怎麽是……男聲?
“喂?說話啊。你手機在我這兒,我不是讓你在原地等著我的嗎?”
對方無語。
“喂?能聽到嗎?”
“你誰啊你!誰要在原地等著你啊!我家姑娘的手機怎麽在你那兒啊?!你到底是誰啊你!小偷嗎你!”
遠隔千裡,邢鹿的耳膜險些被震破。這個來電顯示為“林池”的家夥,大過年的就罵人家是小偷,有毛病啊。
要不是看在這磚頭手機今天幫了他的大忙,他真想丟到窗外去。
那是2005年,林池和邢鹿第一次交鋒。
手機還回來,是次日中午。邢鹿出現在凌西貝家樓下,西貝一臉愕然地望著他:“邢鹿,我必須跟你談談人生談談理想了……你怎麽乾起搶劫的勾當了?”
邢鹿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一副“懶得理你”的架勢。
倒是豆蔻有些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你們……認識?”
完蛋了,她頭一天晚上跟凌西貝同床共枕時還義憤填膺地說,那個家夥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麽就這麽辜負人民對他的信任呢!
而此刻,這個家夥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慢慢啟唇道:“昨天有個神經病一直打你電話,我勸你少跟這種神經病來往。我還要去找青鶴,就先走了。”
“青梅竹馬真是夠分量啊。”西貝撇撇嘴,望著邢鹿的背影,回頭看著傻傻杵著的豆蔻,“喂,你乾嗎還杵在我哥家?你不會是賴上我了吧?”
“我……”豆蔻向她深深鞠了個躬,“謝謝你。新年快樂。那我……就先走了。”
“大恩不言謝。”凌西貝露出一個慷慨的笑容,一隻手優雅地一攤,“不介意的話,給我五百塊錢做房費吧。”
她們就這樣認識了。
左不過她也沒有朋友,凌西貝以“看出你對朋友饑渴難耐我就大發慈悲收你做閨密吧”的理由接近她。這世間的人分好幾種,她和凌西貝除了性別相同幾乎完全沒有共同之處,盡管常常覺得自己是雞同鴨講,但偏偏還挺融洽,反正豆蔻也挺寂寞的,偶爾的小敏感和隱秘的心事,西貝也從不往心裡去。盡管感覺像是狐朋狗友,但偏偏因為凌西貝的這份缺心眼,倒成全了豆蔻的自尊。
但真正認定朋友,還是要從敞開心扉的那次說起。
凌西貝經常曠課,還經常“逃”。她有時候甚至會來找李豆蔻做一個含蓄的告別,弄得她好幾次以為她是要尋短見。然後不出幾天,她又灰溜溜地回到學校上課。李豆蔻並沒有問凌西貝原因,凌西貝是何等大大咧咧的人物,她想說的話,千軍萬馬都別想攔住。而她不想說的,則是大鍘刀在前也能像劉胡蘭一樣寧死不屈。
後來豆蔻知道,這個經常玩離家出走的末等生凌西貝,她父親是A大的教授。社會偏見是社會人的尋常標簽,什麽樣的家庭教育出什麽樣的兒女,這也是大夥兒都懂的道理。可她不知道A大教授的女兒為什麽會像個土豪家境出來的叛逆女兒,直到凌西貝有一日跟她坦白。
她說:“你是不會懂的。我媽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陪著我爸熬過最艱難的時光。他好了,光鮮了,有錢了,就以一句‘沒有共同語言沒有精神交流’為由不要她了,轉身娶了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學生。他們離婚的時候問我跟誰,我一點都沒猶豫地說跟我爸,你知道為什麽嗎?”
李豆蔻咬了咬下唇,特別誠懇地說:“你是想報復你爸。”
“不是。”凌西貝笑起來的樣子有時候特別天真,可有時候又特別滄桑。她說,“是因為他有錢。而且我要是走了,那個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就真的把我逐出去了。我不討厭我爸,我討厭的是那個女人。我的存在就是要讓他們不爽,我花他們的錢,闖我自己的禍,可是那女人跟我說什麽你知道嗎?她說,總有一天她會把我趕走的。現在,他們要結婚了,我真怕她會名正言順地趕我走。”
“那你為什麽還要離家出走?”
“為了習慣啊。說實話,我沒有打贏這場仗的信心,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那裡的。但我希望是我自己走的,而不是被趕出來。那太丟人了。”
李豆蔻沉默了一下,又聽到凌西貝說:“其實我也知道,不就是父母離個婚嘛。“好聚好散”隻四個字,做起來卻真的好難。我就是做不到看開,我沒辦法。你們完整家庭的孩子,是不會理解的。”
李豆蔻笑了笑,伸出手,在黃泥土地上畫了一顆愛心。
烈日之下,兩個女孩像蘑菇一樣蹲著。
凌西貝緩緩開口,看到頭頂的陽光一點點地灌進李豆蔻的領口、眼睛、嘴巴,天空依舊晴朗。
“至少……他們都活著。”
雖然李豆蔻只是很簡單地陳述了一下她的身世,略去很多很多的細節,但傷痛這件事,是真的會淡去的。盡管是至親的父親,她明明知道他去世了,再也不會出現了,但提起的時候,不過是內心一陣酥麻的痛感。太多年了,反倒習慣了。她覺得自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至少,她沒有為這些陳年舊事而大哭一場,她甚至帶著笑容說著父親小時候背著她去買冰糖葫蘆,她一口的蛀牙,回來的時候趙眉眉會繃著臉把他們爺倆罵一通,不肯做飯,賭氣說你倆這輩子都吃冰糖葫蘆好了。父親就會圍個圍裙下面給她們吃,雖然他的手藝真爛。即便是後來趙眉眉拋棄他們之後,盡管他很努力了,但他的手藝還是很爛。趙眉眉常說一句話“你沒一件事做得好”。父親並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卻說過一句她至今都刻骨銘心的話:“唯娶你這件事。”
末了,她說:“我不恨任何人。不恨我爸當年的保守軟弱,也不恨我媽的無情無義,更不恨現在江叔叔和本來也許不會出現的弟弟。我當然也會難過,但難過久了也就習慣了。不……不是習慣了,而是當你知道情況不可能變好的時候,你能做的,只是讓它不要再糟下去。”
這個時候,她側過頭去看凌西貝的表情,有些喪氣,凌西貝會看不起她吧?
“我是不是弱爆了?”
她抬起頭,發現西貝正目光如炬地望著她,忽然張開雙臂:“來,姐姐抱抱你。”
愣神的一刹那,被一個生硬的擁抱弄亂了。凌西貝松開她,做出一個自我嫌棄的表情。
“我真的不習慣這麽肉麻!但你好像很需要這個擁抱,我就讓你佔點便宜好啦!以後有我凌西貝一口面吃,一定會給你留點湯!”
有光灑在自作主張做了她好朋友的凌西貝的臉上,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李豆蔻在那一瞬間覺得很感激她。
那天晚上,她在QQ上告訴林池:“我遇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她家新買的電腦,是趙眉眉的炒股工具。林池的頭像是灰的。上學的時候,晚上十點鍾,林池會準時去睡覺。
高中課程對林池來說也是輕車熟路,李豆蔻不禁有些感慨,為什麽這些東西到她這兒都成了猛虎。凌西貝選擇避而不見,一路紅燈到底,她卻不得不面對,一遍遍地根據答案解著一道數學題。三遍了,還是一知半解,她氣餒得想把腦袋卸下來。
這個時候她就會想,要是林池在就好了。
她可以扯著他的胳膊,讓他把那天生就高出她好幾等的腦袋的細胞分她幾個,雖然她不一定接得到,但起碼能消耗他的,也算是一種成就感。
林池總罵她“笨蛋”,但永遠都會為她解答題目。不管那道題目多簡單,一遍不會,他就教兩遍,盡管過程中會夾雜著無數句“笨蛋”“蠢貨”,不知為什麽,如今想來卻很美好。
有人在意她的蠢,起碼比沒有好。
林池看到那條留言,是第二天晚上。
就是那一瞬間,他萌發了悄悄去看看李豆蔻的想法。他必須知道李豆蔻所說的“很重要的人”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