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唉,算了不提了。”明明很想說,西貝卻咬著牙憋住,“反正很苦就是了!吃麵吃麵,頓時覺得自己好幸福啊!父母雙全,而且還挺健康!”
她看著西貝大口吃麵的滿足樣,覺得挺有意思的。
這話的意思是,邢鹿的父母生病了嗎?她心頭一沉,味同嚼蠟。
那一日,凌西貝同學被她的堂哥在舟東逮住,死活扭送去參加了她父親和繼母的結婚紀念日慶祝會。
西貝那種赴死的神情令她的心更往下沉,但家務事難以插手,堂哥苦口婆心地對她說:“豆蔻妹妹,你也知道的,畢竟……是一家人。”
畢竟是一家人。所以她這個局外人只能站在原地,揮別好友,順道,別把紀念日慶祝會砸得太難看。
一年前,西貝父親大婚之日,凌西貝領著一夥人扯了紅地毯,使得新娘子摔了個狗啃泥。西貝當眾被父親扇了一個耳光,第二個耳光要下來的時候,邢鹿擋在了她的前面。
一個巴掌火辣辣的,少年卻笑著說:“沒事,我禁打。”
那夥人包括邢鹿,也包括她李豆蔻。只不過她是屬於往裡頭一站,並且毫不知情——原來所謂的“捧場”是來砸場的。
機緣巧合,她很多次看到邢鹿打架,但從來沒有一次,他是連傷口都懶得舔舐的狼狽。
西貝走後,她一個人在一家書店裡抱著漫畫看了很久,忘了時間,再一看,已是十點多了。她慌兮兮地準備打道回府,穿過狹長的垃圾道去看最後一班的公車還有沒有。一家她常常吃瘦肉丸的店門口,有一個垃圾桶。此時人丁甚少。她看到一個少年,蹲著抱住自己被踢傷的胳膊,襯衫上是斑駁的血跡,滿臉疲倦,閉著眼靠在垃圾桶旁。
那時候,李豆蔻還不怕血。
所以她定定地站住,靜靜地注視著他,許久才開口:“邢鹿,你還活著嗎?”
因為肩膀被踢到,出了不少血,上藥的時候,邢鹿脫去了血跡斑駁的襯衫。然而令豆蔻倒吸一口冷氣的是他身上斑斑駁駁的舊傷疤。一道一道的,整條胳膊上都布滿了。
醫生一邊上藥一邊皺眉說:“你們年輕人就這麽衝動嗎?打架打架,不要命了嗎?家裡人怎麽教育的?”
邢鹿目露凶光,豆蔻立馬打圓場:“醫生……不是啊……他是跟小偷搏鬥!”
撒謊還不帶臉紅的。邢鹿扯了扯嘴角。
因為傷口沾染了髒東西,醫生說怕得破傷風,必須打吊瓶。
“不打!”邢鹿騰地站起來,萬分堅決,“我不打針!”
“每年死於破傷風的人成千上萬哎。”豆蔻眨巴著眼睛說。
“死也不打。我……我……我怕疼!”她倒是從沒見過邢鹿這副樣子,額頭上甚至還冒出冷汗,臉都青了。
要點臉好嗎?李豆蔻盯著他的傷口,那樣都不疼,打個針跟要命似的?
邢鹿才不管她呢,騰地站起來,斬釘截鐵地說自己福大命大,即便破傷風也死不了。
“不打!打死我也不打!”邢鹿正要跨步走,豆蔻忽然出手,一把將他摁到椅子上。
邢鹿呆了,醫生也呆了。眼前的少女雖算不上瘦弱文秀,但出手力氣極大,此刻叉著腰瞪著眼喊道:“不打也得打!醫生,上針!”
少年時代,林池體質差,感冒是常有的事兒,也不肯打針,怎麽哄都哄不來,整個人跟撒潑的猴子似的滿地打滾。醫生沒法兒下針,林阿姨也沒法子,後來直接跟豆蔻說:“豆蔻,摁住他!”
於是,一人一胳膊一腿的,林池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褲子被剝了一半,眼淚汪汪地喊叫著,卻怎麽也動彈不得。
豆蔻想起這些,不由得一笑,再定睛一看,面前的邢鹿正詫異地盯著她,頓時收了笑容,扭頭問:“醫生,是打屁股嗎?”
邢鹿臉一黑,下意識地用另一條好的胳膊捂住自己的褲腰帶,醫生乾笑了一下說:“那是小孩子,少年扎手上就好了……”
邢鹿妄想掙扎,豆蔻卻快速踩住了他的鞋,伸出手來摁住他的胳膊,衝醫生咧嘴一笑:“拜托您,扎輕一點。”
然後她回過頭來,衝著邢鹿用像哄孩子的語氣說:“不疼的,真的,你信不信我?”
緊接著,少年發出一聲殺豬般的號叫,令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邢鹿想,他真正喜歡上李豆蔻,也許就是在這一瞬間。當他從睡夢中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身邊的李豆蔻已經靠在藍色靠椅上睡著了。
他覺得很安心,也覺得很溫暖,有一股想哭的衝動,彌漫到這個很多年不曾流過眼淚的少年的胸膛,又一點點地壓下去。
他開始動手脫自己的外套,忍住疼,傷口雖然包扎了,可不小心碰到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很痛。然後他把脫下來的外套,輕輕地蓋在了女孩身上。
右手上打著點滴,針孔戳進皮膚的時候,他寒毛倒豎,幼年時的陰影,一直不能消除。
他眼前出現的病態憔悴的面孔,用繡花針一針一針地扎在他稚嫩的皮膚上,一針一針地扎進他年幼的心裡。而李豆蔻的聲音溫和得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別怕,不疼的,忍忍就好。真的,不疼。”
眼前出現的藍色大海,讓他漸漸平靜下來,點滴聲靜謐地敲擊,他沉沉地睡在藍色的座椅上,就像一個在海上漂浮的沒有故鄉的人。
豆蔻醒來,點滴快掛到頭了。她抬頭看到邢鹿緊盯著牆,而牆上,什麽都沒有。
“喂……”她輕輕地喊了一聲。
“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回過頭的少年露出一個笑容,讓她吃了一驚。
邢鹿的笑,是很容易辨別真情或者假意的,他往常的笑總是帶著點譏誚和淡漠,撇撇嘴、歪歪嘴的笑,唯有這一次,像是發自內心的,毫不造作。
其實在趙老去敬老院以後,他們本來應當是挺好的朋友,再加上西貝的熱熱鬧鬧,本該十分融洽的。但邢鹿看出李豆蔻在有意地避著他,大概,是源於敬老院那幫老人家的玩笑話吧。
他們一塊兒去看趙老的時候,總有幾個俏皮老頭兒會稱呼他們為小兩口,李豆蔻並不是開不了玩笑的人,但有一回,邢鹿帶上了鍾青鶴,老人畢竟跟青鶴不熟,仍是對著趙老的窗口大喊:老趙,你孫子孫媳來看你了!她憋紅了臉,於是對這“小兩口”三個字,她有說不出的排斥。雖然沒有當眾發飆的不禮貌,卻在後來,她總是跟他岔開時間去看老人。
邢鹿敏感地看了出來,後來西貝也總是不叫上他,哪怕是來他的地盤。
今天打架,不出意外的話,又是因為青鶴吧。
青梅竹馬,真是一個好聽的詞。我為你金戈鐵馬,我為你舞動山河,我為你刀山火海,我為你萬死不辭。
她胸口有些發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陪邢鹿到這麽晚,也許,是因為太想念林池了。
太想念有他在身邊的時刻了。
“你是不是討厭我?”邢鹿忽然問。
“哪有?”聽他這麽一問,她有些尷尬。她並不討厭邢鹿,但她也不知道那種夾雜在她內心的感覺到底是什麽。她是有些怕他的。邢鹿仿佛是個危險品,他好看,又孤傲,這樣的人願意接近她,是她始料未及的。然而她似乎在潛意識裡拒絕跟他接近,哪怕跟他只是朋友關系。
或者說,她是害怕鍾青鶴吧。換位思考,鍾青鶴和邢鹿的關系,與她和林池的關系是一樣的。她那樣不喜歡林池對沈露安好,就那樣深切地知道,鍾青鶴當時的眼神意味著什麽。
“你喜歡鍾青鶴嗎?”
“嗯?哪種喜歡?”
“就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大概就是想要娶她的那種喜歡吧。”
“那就不喜歡吧。”邢鹿伸了伸胳膊。
“你小心啊!別碰到傷口了。”她皺著眉頭訓他,“那你怎麽總為她打架呢?”
“難道為一個人出頭,就是喜歡嗎?如果有人欺負你,我也會替你打架的,還會打得更狠。”邢鹿扯了扯嘴角,弧度有些大,拉扯到嘴上的傷口。
“還真以為自己是蓋世英雄呢。”她聽出他說的“更”,其實有些尷尬,扯扯嘴角,轉移話題。
“所以,李豆蔻,證明給我看。”
“什麽?”
“證明你不討厭我。”邢鹿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跟我做朋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