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沒什麽……只是,這草莓……真的是買給我吃的嗎?”
她拎起那個已經沒了草莓的塑料袋,一臉無語地看著她。
“哎呀!沒有了嗎?真是不禁吃啊!哇,什麽東西這麽香?”
趙眉眉放下粥:“豆蔻,這是林池送來的。”
“哇!”凌西貝的聲音小了下去,下意識地看了豆蔻一眼。
她微微低頭:“那他人呢?”
“已經走了。”
其實這幾天豆蔻想了很多,這件事其實並不是林池的錯。他還願意這樣給她送粥,她該知足了。所以她也並不矯情,養生粥熬得香氣四溢,還配了她最愛吃的鮮蝦,一小撮香菜,費心地熬了幾個小時的成果,她覺得,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
“豆蔻啊,其實林池對你挺好的。”凌西貝說,“那個……能讓我嘗嘗嗎?”
是啊,真的,他對我挺好的。
凌西貝前腳剛走,沈露安就突然來了。母親不認識沈露安,卻還是將她帶了進來。
豆蔻有些措手不及,但沒有在母親面前暴露自己的不悅,表情平靜地問:“有事嗎?”
沈露安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坐在豆蔻面前。
“你別這樣,我沒怪你。”豆蔻淡淡地說,“我倒是要謝謝你,沒將那日的事告訴林池。”
沈露安緩緩抬頭:“林池知道了,是會恨我的。”
“你不是無辜的嗎?”
沈露安訕訕的,沒接話:“總而言之,豆蔻,那日將你丟下是我不對。但我真的沒想到……一萬個對不起。”
“呵。”豆蔻笑了笑,“何必說那麽多對不起呢,我受不起。隻願你日後不會心虛,每天都能睡個安穩覺。”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沈露安眼裡含淚。
事實上,那日她的確存壞心,但她酒醒過來就後悔了,回去找豆蔻,卻發現已人去樓空。當時她想要打電話給邢鹿,但又怕自己脫不了乾系,於是就作罷了,想來對方也不會那樣壞。畢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雖然手辣了些,但真的要心狠得毫無愧疚之心,又怎麽可能。
“是的,不會原諒。”
養生粥做到第七天的時候,李豆蔻忽然從房間裡出來了,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出現在林池的眼前,讓林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媽在包餃子呢,你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一點?”她的眉眼含著笑。
放學的點兒,江心南拖著林依依的手一起進來了,見豆蔻一臉意味深長的眼神,依依害羞地抽回自己的手,江心南撇嘴說:“看什麽看啊!好朋友牽個手怎麽了?哎,林池哥哥也在啊?”
江心南這幾天都碰到林池,他很快把林池樹立為自己的偶像。因為林池居然可以幫他把壞掉的四驅車拆了重裝,並且還會修PSP(日本索尼公司開發的多功能掌機)!簡直太厲害了!
她指著那瓦罐裡裝的粥,問林池:“哪家店買的?挺好喝的。不是通訊市場那家吧?”
比那家口感更細膩一些,並且,料更足。
林池支支吾吾:“是那個……一個什麽弄來著的……哎我想不起來叫什麽名了。”
“沈露安昨天來過了。”豆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描淡寫些,卻發現自己還是挺在乎這個名字的。在乎,不僅僅源於那次受到的傷害與她脫不了乾系,但不得不承認更大的原因是面前這個大男孩。
她聽到林池說:“她其實跟我說了很多,你不要生她的氣了。好嗎?”
他跟沈露安反反覆複說過,豆蔻不是那種小氣量的人。他不是希望豆蔻能有多大的胸懷,他只是希望她能淡化這件事,不要太把它放在心上。盡管,哪怕如他一個大男人,也難以輕描淡寫自己的難過。
豆蔻,卻露出了一個苦笑。
原來林池你是來給她當說客的啊。她忽然覺得,她的感動,真的很可笑。
她笑看著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不可以。”
她埋頭喝粥的樣子,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可她的眼神,讓他覺得那樣陌生。
他有些不懂,明明讓她受傷難過的是邢鹿,為什麽她那樣護著他,卻苛責將這件事情告訴他的沈露安呢?
他無法釋懷,也不能理解。難道他連知情權都沒有嗎?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冷了下來,他敲了敲桌子,說:“李豆蔻,以後,自己保護好自己。”
她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女孩子,總是要……保護好自己的。”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嘴那樣笨,“我不是說邢鹿不好,但是,吃虧的總是女孩子。”
豆蔻緩緩放下湯杓,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笑道:“林池,你是在勸我要自愛對嗎?謝謝你的忠告。然後,請你出去。”
三天后的Unique裡,許司卿即將離開杭城去環球旅行。大夥兒都到齊了,林池送蒙古男去機場,堵在了路上。
這一日,來的都是熟人。大貓哥站在台上,深情地朗讀著一封情書,內容大意是:你走,我等你;你回來,我娶你。
許司卿含著笑聽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婉拒說:“感謝大貓哥多年的照顧和厚愛,司卿只是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幾分鍾後,沈露安精神崩潰地出現了,有幾個男人上前拉住她,試圖奪下她手裡的一柄水果刀。
邢鹿將豆蔻攔在身後,李豆蔻詫異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這不過是以牙還牙。”凌西貝說,“我和邢鹿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
若不是程大少的一句話,她真的想不到沈露安會這樣狠。那場“事故”雖然沒有找到幕後的凶手,但程大少在凌西貝的拳打腳踢威逼利誘下,老實交代了那幫人。其實他也不太熟,當時因為一夥朋友中有人認識其中一個,就拚了桌。而那個帶走豆蔻的人,大家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但是程大少爆出了一件事,他說:“我當時問了沈露安要不要把豆蔻帶走的,她說,不用管她……西貝你別打我了,哎呀,我的鼻子!”
凌西貝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所有的以牙還牙,很快就付諸實際。他們找人灌醉了沈露安,然後騙她說拍了她的不雅照,往後她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而事實上呢,根本就沒有那些照片,一切都只是恐嚇。西貝覺得不甘,邢鹿說:“豆蔻一定不希望我們變成和那群加害者一樣的嘴臉。”
但是沈露安信了,她絕望至極,幾乎要崩潰,最終將刀子割向自己的手腕。
一刀一刀,那樣絕望。
“李豆蔻,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李豆蔻,你放過我好不好?
“李豆蔻,你不肯原諒我,那我死給你看好不好?”
人對悲傷,是有多大的消化能力?
李豆蔻仿佛回到了那日的手術台上,一地的血,伴隨著她一個月的噩夢,像是在此刻成了真。她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把掙脫開邢鹿,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沒有人敢貿然前去阻止的沈露安。
動脈割破,血流如注。那一日是許司卿的歡送會,眾人皆穿一身白色,李豆蔻也不例外。而紅色的血,斑斑點點,浸濕了她白色的裙子,不是玫瑰,是罌粟。
李豆蔻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四周是一片泛著藍的白色,這才意識到,自己已在醫院。方才的夢裡,她仿佛聽到海浪的聲音,一波一波,像是瀕死之人的幻覺,漸漸地,她的聽覺恢復,依稀聽到外間傳來打鬥聲。她從床上爬起來,幾乎是掙扎。
門口,林池和邢鹿扭打在一塊兒。邢鹿見她出來,怔了一下,鼻子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一下子就佔了劣勢。
林池並沒有留意到豆蔻正在走近,直到她一下子擋在了他和邢鹿中間,他的拳頭沒有收住,驚慌之下,他改了方向,拳頭擦過豆蔻的臉,重重地砸在了身後的白牆上,鮮血從他的指間流下來。
他聽到豆蔻說:“你要打,就打我吧。”
邢鹿緊緊地抱著豆蔻,遮住她的眼睛:“乖,你不要管,你快進屋去。”
林池覺得自己的心墜入了深海,巨大的強壓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心說,豆蔻啊豆蔻,你竟這樣保護著他。哪怕他讓你受盡委屈,哪怕他用下三爛的手段對付另外一個女孩,哪怕……他讓你經歷了那麽大的苦楚。
“沈露安呢?”她移開邢鹿的手,聲音微弱地問,“她怎麽樣了?”
“托邢鹿和凌西貝的福,她死不了!”
林池已被巨大的憤怒衝昏了頭腦,他的臉因此變得有些扭曲。豆蔻心寒至極,他竟為了沈露安這樣跟她說話,這樣出手打人,這樣……看著她。
她冷冷地說:“那可真是托他們的福了。”
“你就……這麽恨她嗎?”
她定定地看著林池,這個人,跟多年前她認識的那個人,真的不像啊。
一點也不像啊,他哀求著她:“豆蔻,你這樣把她逼上絕路,真的好嗎?”李豆蔻,你這樣恨著一個人,心裡會好受嗎?要是沈露安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心裡會怎樣想?我太了解你了,你並不是一個硬心腸的李豆蔻,你不是,從來都不是啊……
眼前的豆蔻,眼裡流露出的是深深的失望。
呵呵,林池,你陪在我身邊,就是為了讓我原諒沈露安對不對?
你那樣地保護著她,從頭,到尾,你是否關心過我一絲半點呢?我的感覺,真的那麽不重要嗎?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使出渾身的力氣伸出手掌,狠狠地甩在了林池的臉上。
啪的一聲,像是玻璃砸在了地上,碎得一片狼藉。
她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你給我滾。”
給我,滾。
因為連續受了幾次精神刺激,李豆蔻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個月。
邢鹿每天都會來看她,給她帶那家的海鮮粥。
凌西貝是隔一天就來陪她,有一次她下載了一堆電影在iPad裡面帶過來給豆蔻,指著其中一部說:“這裡頭有你最喜歡的美人魚。”
是她和林池一起看過的《加勒比海盜4》。她抱著凌西貝的胳膊重新看了一遍,看得一臉眼淚。
美人魚存在,然而她卻覺得自己化成了泡沫,不再存在了。
她吸吸鼻子,問:“你什麽時候走?”
凌西貝怔了一下,笑著說:“走什麽走,老子一點也不想走。”她看著李豆蔻一臉感動到呆滯的表情,罵了一句,“別一副你耽擱了老子前程的樣子好嗎?我就知道你這二貨會這樣……好啦,不完全是為了你啦,你也就佔個50%……不!5%的樣子……前程?什麽叫前程?老子有那東西嗎……老子還是比較喜歡朋友,一輩子一個就足夠了……”
凌西貝沒辦法忘記,那天從小診所走出來,李豆蔻忽然像失去了所有支撐一樣癱軟下去。她一邊哭一邊說:“西貝,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孤獨。你也要走了。全世界,都要離開我了。”
凌西貝說:“李豆蔻,那時候我就想,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
江心南是每隔三天都會來一次的,他有幾次帶來了林依依,一人一張賀卡,上面寫著“祝姐姐早日康復”。
鍾青鶴也會抽空來看她,來的時候會帶一束花,是她喜歡的百合。鍾青鶴還是不怎麽擅長開口說話,她只是默默地坐在李豆蔻的床邊,在尷尬地找話題的時候,笑著接上一句:“怎麽覺得我來看你,好像是給你添累贅了?你快點好起來,邢鹿這幾天因為你身體不好,煩躁得不得了,對我都特別凶。”
她再也沒有見過沈露安,只是聽說她離開了杭城,被她母親送去了瑞士學音樂。
她聽西貝說,沈露安也著實受了不小的刺激,所以才會離開杭城。
豆蔻不想談什麽原諒,她不願再想起一絲一毫。
她也沒有再見過林池,她也不知道,林池在回北京的前一天,跟邢鹿面對面地坐在一家露天攤子上。
林池說了很多,歸根結底,一句話——
“你一定要照顧好豆蔻,我可以做到不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但如果再讓她碰到這種事兒,我不會放過你的。至於打你那幾拳,我沒有後悔過,也不會跟你說對不起。”
那些悲傷,慢慢都會被封存起來,對於傷疤的修複能力,她不得不佩服自己。
不過也著實感激,身邊的人對那段往事不再提及。
就連林池,在失去聯系的兩年裡,他們都很善解人意地不提一句。
直到有一天,她像是沒有經歷過那些一樣,重新變成杭城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
她依舊寫《她》。有人問:“有哪個故事是你的嗎?你什麽時候能說說你的故事呢?”
她笑著回答:“我沒有故事,我是個乏善可陳的姑娘,你們會不會因此就不愛我啊?”
可讀者說:“才不信呢,你一定有很多很多故事……特別美好的那種。”
她沒有再回答,她寧願堅信那些故事從未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些只是黃粱一夢。
特別特別美好的那一部分與他有關,但特別特別慘的那一部分,亦與他有關。
只是平淡下來的這幾年,反倒與他沒有關聯了。
畢業第二年,她換到了《他她們》工作。因為離家遠,得在外面租房子。找了中介看了好幾套,當跟著中介看到第八套,她來到這個熟悉的小區時,她如同夢中人一般。
也許是命中注定,那套大三的暑假住過兩個月的兩居室竟還沒有租出去。
恰巧是她要看的那套房。
“李小姐,這套房呢,舊是舊了點,但租金挺合算的。您說的一室一廳的也有,但這個兩居室跟一居室的價格差不多,您還可以找個人合租分擔……”
“就這套吧。”她笑著說,“啥時候方便搬進來?”
也許是一種偏執,也許是信緣分,她信自己與這房子的緣分,也信跟林池沒有緣分。
住進來,其實也算不上祭奠和懷念。
她不過是覺得,既然上天要這樣安排,也挺好的。
其實要和林池重新恢復聯絡並不是難事,但兩個人倒保持了相同的默契——兩年之間未見一面,也未有過隻言片語。
她和邢鹿真正意義上在一起的那年冬天,她在A市過年。
林池在北京的第一年,加班,沒能回來。
林家大人給她做了一桌子菜,飯間,林池打來電話。林阿姨忽然說:“讓豆蔻跟你說一句吧。”
大人們並不知小輩的齟齬,豆蔻也不會暴露太多,接過電話,卻沒有吭聲,那邊也同樣沉默。
沉默了數分鍾後,林池張了張乾涸的嘴唇,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卻聽那邊傳來嘟嘟聲。
已經掛斷電話了。他無言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北京的冬天,真的太幹了。
她吃過年夜飯才看到手機短信。邢鹿說:“我在樓下等你,你吃過飯再下來。陪叔叔阿姨多吃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