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人心
屍蟲的腹部正在緩緩蠕動,即便隔著這些屍兵組成的肉壁,裡面醞釀著的那股讓人不安的氣息也愈發強烈。可是吳承恩不曉得眼前這女妖發了什麽瘋,就是死死拽住自己的褲腳不肯松手。青玄和李棠現在已經被這蟲子吃進了肚子裡面,再不抓緊的話……
“你聽著……”白骨夫人吐了口血,咬著牙看著吳承恩懷中的書卷,語氣不容置疑,“卷簾想要將玄奘吸入體內,必須要有永生蠱作為藥引,才能確保玄奘的靈力與他自己的靈力共生。現在他走投無路,放了一隻永生蠱加入戰場,就沒了藥引……眼下,他只是將玄奘困住,並不會害他的性命。所以,你只要……”
說著,白骨夫人掀開了自己的衣襟;累累白骨下,那黑色的永生蠱正在緩緩蠕動著,死死依附於白骨夫人的內丹之上,貪婪地吸食著她的生命力。
雖然白骨夫人潛伏於卷簾身邊有些時日,但是卷簾卻處處小心提防,並沒有透露太多自己的秘密;畢竟卷簾謹慎,身邊的人誰也信不過。只是,千防萬防,卷簾也沒想到,白骨夫人會從屍兵下手。那些已經死去的屍兵平日裡都會隨著卷簾南征北戰,自然將許多事看在眼裡。而白骨夫人正是還魂了那些屍兵後,這才從死人嘴裡知曉了一些卷簾的手段。
永生蠱,是卷簾和玄奘之間的關鍵。
白骨夫人即便沒有看到吳承恩懷中的書卷,單是從自己身上永生蠱發出的共鳴聲,也能猜到一二。她萬沒想到,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可以降服這詭異的蠱蟲。這一線希望仿佛天賜,讓白骨夫人覺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吳承恩略微遲疑,後腦杓便挨了那白面具之人的一巴掌;只見那人不耐煩地說道:“還等什麽?小姐還在裡面呢!”
這聲音太熟悉了,即使遮著面具,吳承恩也立即辨認出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看著面前這威風凜凜的男子,“李晉?”
“囉嗦什麽!再不救小姐就來不及了!青玄在裡面可以保全性命,小姐可不一定!”李晉壓低聲音朝著吳承恩怒吼一句。
“好……”吳承恩自然也是惦記二人安危,順勢亮出了龍須筆,準備再來一次地牢之中的除蟲法式。可是,不知為什麽,吳承恩握筆的手有點兒發抖——恍惚間,他記起了那鎮九州離了永生蠱後的軀體是如何在自己眼前變得傷痕累累的。
奪走了永生蠱的話……面前這個女妖,登時便會灰飛煙滅吧。
為了救青玄,即便上刀山下火海,吳承恩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猶豫;只是眼前的白骨夫人確實無辜,這反倒讓吳承恩不知如何是好。
顯然,白骨夫人猜到了吳承恩的心思;她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不必手軟,這是我的歸宿,我是……心甘情願的。為了保持玄奘曾經見過的容貌,我也曾經謀害過不少年輕女子,割了她們的臉皮為己所用。說起來,我到底辜負了玄奘的一番苦心,死有余辜……”
還沒等到白骨夫人繼續開口,她的後脊突然被千裡眼一刀刺穿;這股劇痛讓白骨夫人忍不住哼了一聲,但是她依舊沒有松開拽著吳承恩的手。千裡眼臉上的表情有些遲疑,即刻手腕一轉,刀鋒帶給白骨夫人的痛苦立刻重了百倍。
“不要動手!她……”吳承恩看到這般情景,急忙朝著千裡眼大喝一聲。
“逢妖必殺。”千裡眼冷冷答道,頭也不抬,只是將刀從白骨夫人身上抽了出來,準備另尋要害下手。剛才白骨夫人露出內丹時,千裡眼便已經留了心思;現在聽得這白骨夫人說出了如此作為,更是氣上心頭。正待刀鋒即將再次落下之際,旁邊的屍蟲一陣咆哮,似乎是在恭迎從屍群之中探出身來的主人——
卷簾。
卷簾探出身來,先是朝著殿試廣場張望了一眼;看來自己的計劃失敗了一半:是的,麥芒伍計劃周全,什麽都考慮到了。在武舉殿試之前,麥芒伍已經密奏了皇上,提了一個看起來格外張狂的請求:
如果卷簾造反,那麽獨由鎮邪司來迎戰卷簾。皇上接到奏折之後顯得格外開心,即刻恩準了麥芒伍的請求,只是加上了一個條件:
“朕只能給你半個時辰。這裡畢竟是京城,朕不能由著他胡來。”
這也是為什麽皇上會即刻撤走的原因之一;一切,都在麥芒伍的計劃之中。
卷簾本想依靠一招君臨,喚出屍兵後以戰養戰——只要皇上身邊的五軍營、神機營和三千營與屍兵交戰,雙方必定互有損耗;那麽,新的屍兵就可以源源不絕,慢慢拖垮鎮邪司的眾人。
但是卷簾萬沒想到,在麥芒伍的一手安排下,朝廷竟然真的隻留下了十幾個人與自己交手——這個局面造成的結果,便是屍兵已經所剩無幾。
不過,麥芒伍這一招劍走偏鋒,卻也有極大的風險;且不說鎮邪司落了下風,便是雙方兩虎相爭打個平手,待時間一到,神機營的炮彈便會從天而降。到了那個時候,整個鎮邪司也是要給卷簾陪葬的。
要知道,以神機營和鎮邪司之間的關系,他們斷不會心慈手軟。
不過,卷簾知道,自己現在依舊有機可乘。
地上的裂痕,困住了想要尋覓自己身影的二十八宿;想要從那深淵之中歸來,起碼也要一炷香的時間。卷簾也知道一時半刻這裡不會再有新的敵人;也就是說,卷簾還有足夠的時間完成自己最後的進攻。
機不可失,卷簾雙手撐住屍蟲,想要將身子完全拔出;還未等卷簾落地,兩隻六翅烏鴉已經奔著他的雙眼而去;屍蟲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主人受到威脅,屍兵即刻橫七豎八地伸手,似乎要擒住這兩隻畜生。
一聲雷響——順風耳手中的火銃朝著卷簾的腦袋開了一槍;卷簾身子微微斜側,避開了這一發彈丸。借著這巨響的一晃神間,吳承恩才發現千裡眼已經不在自己面前了;緊接著,就連卷簾也沒有發覺,千裡眼已經登上了屍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卷簾背後。
聲東擊西,剛才的一槍只是掩護;千裡眼和順風耳兩人之間的默契,已無需言語溝通。
電光火石間,千裡眼手中的杖刀已經橫劈而至,砍中了卷簾的脖子;卷簾半截身子一個踉蹌,然後緩緩轉頭——鮮血從卷簾脖子上的傷口流下,濺在了屍蟲身上,令其更加暴躁。
千裡眼手上加了一把力氣,然後露出了一個苦笑——這一刀,本想著是要砍掉卷簾的腦袋;此刻刀鋒雖然傷了卷簾的肉身,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繼續深割下去;甚至,現在千裡眼想要將刀拔出來都已經是癡人說夢。
“修行未到,到底還是砍淺了。”千裡眼這句話裡面,夾雜了無數悔恨、懊惱。卷簾並不搭話,只是抬起手,朝著千裡眼便是一掌,這一掌擊在了千裡眼的心口處——即便戰場嘈雜,千裡眼肋骨斷裂的聲響依舊清晰可聞。千裡眼的內髒已經被震傷,一口濃血吐了出來,人也支撐不住,眼看就要倒下——
卷簾略一皺眉,發覺千裡眼吐出的這口鮮血起了漣漪,緊接著,十幾隻烏鴉從鮮血之中振翅湧出,死命地圍住了想要繼續下殺手的卷簾。
“救人!”不遠處的血菩薩抱著麥芒伍高聲喊道;他知道,自己借著千裡眼的鮮血喚出的這些烏鴉擋不住卷簾太久。千不該萬不該,這二人不該主動迎戰卷簾的。千裡眼和順風耳本都是鎮邪司中的瑰寶,而並非善戰的類型。眼下,自然是該知難而退,才是正經。
順風耳已經落在了千裡眼的身後,抬起手攔腰將他抱住,身影一閃便要離開;但是頃刻間,兩人又重重地摔在了屍蟲的背上。原來卷簾絲毫沒有顧忌自己身邊的烏鴉,只是從鳥群之中伸手一探,一把抓住了正要騰空離去的順風耳的腳踝,硬生生將他拽了下來。
這一切,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雙方你來我往,到底讓卷簾佔了上風。
控制住了千裡眼、順風耳兩人之後,卷簾略一搜羅,目光緊接著便落在了地上的白骨夫人身上。
李晉沒有遲疑,即刻拉起了弓弦瞄住了卷簾,身上的紋身也是熠熠生輝,“卷簾,還想試試我的天地一色嗎?”
李家的人……卷簾略一恍惚,知道這人便是在南疆一招滅了自己分身的仇人;當時那一招威力無窮,竟然還傷了自己真身一條胳膊。即便此刻卷簾的身子依舊在永生蠱內,他也不得不提防眼前這個花臂漢子。
李晉沒有放過卷簾猶豫的機會,隨即松開了弓弦——那屍蟲在卷簾操縱下即刻一陣翻滾,意圖避開離弦的弓箭;畢竟現在卷簾絕對不能失去腳下的屍蟲,他不可能鋌而走險——只是,天地一色並沒有發動;甚至除了一聲弦響外,什麽也沒有發生。
李晉忍不住笑了笑——自己怎麽可能真的放箭呢,李棠可還在這蟲子的肚子裡面。卷簾躲得有些狼狽,卻發現對方並未出招,氣急敗壞地騎著屍蟲重新爬上了城牆。
但是很快,卷簾便發現自己上當了:且不說地上的白骨夫人和吳承恩已經不見了蹤影;甚至自己剛剛擒住的千裡眼和順風耳,也被血菩薩救了回去。
是的。
李晉什麽都能射出去,就連人也不例外。
“你把她藏在哪兒了?”卷簾左右看看後,咬著牙問道。但是這李晉不僅沒有作答,反而是朝著自己剛才放箭的方向眺望了一番,眉宇之間透露著一股令人要發狂的輕浮,緩緩吐出了兩個字,“你猜?”
卷簾強忍著沒有發怒,心下卻是一沉;如果面前這廝只是救幾個人,本來沒有大礙。但是,這個花臂漢子連白骨夫人都藏了起來……莫不是,自己現在急需白骨夫人身上永生蠱的秘密被看破了?真若如此,鎮邪司便是掌握了自己的死穴!
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算盤,卷簾便不打算繼續藏著掖著了;只見他攤開了自己的左手手掌,然後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著左手猛地一刺;頃刻間,卷簾的手掌便多了一個滲血的窟窿眼。
不遠處的城牆下,感受到了主人召喚的永生蠱即刻傳來了蟲鳴聲。李晉臉上得意的笑容漸漸凝固了,他本以為卷簾會追著自己放箭的方向而去,沒想到自己的騙局如此輕易便被揭穿。剛才聽完吳承恩和白骨夫人之間的談話,李晉心裡明白,絕對不能讓白骨夫人落入卷簾手中。所以剛才慌亂之際,毫無防備的吳承恩只是被李晉一腳踢下了城牆,順帶著將白骨夫人也帶了下去,二人其實並未躲遠。這種燈下黑的手段,幾乎成功騙過了卷簾。
此刻,吳承恩已經再一次亮出了龍須筆,朝著白骨夫人心口的永生蠱遲疑探去——
“沒辦法。”李晉往前走了一步,擋住了卷簾去路的同時吹了一聲口哨;哮天渾身閃爍著火焰一般的光芒,從李晉的胳膊上一躍而出,虎視眈眈地盯著面前的敵人。李晉摸了摸哮天的腦袋,然後聳聳肩膀,重新朝著卷簾拉開了彎弓,“既然識破了,只能搏一搏了。”
一陣振翅的響聲,血菩薩已經落在了李晉的身旁,彎曲的手臂上蹲著幾隻烏鴉伺機待發;剛才血菩薩已經將千裡眼和順風耳二人依托烏鴉帶走;至於麥芒伍,倒也並無大礙。現在,血菩薩也要專心作戰了。
“我纏住卷簾,你對付屍蟲。”血菩薩小聲說道,隨即準備出手;而李晉卻急忙扭過臉去,手忙腳亂地想要套上自己的白色面具。這番舉動不由得讓血菩薩皺眉,“暫時沒有旁人了,楊晉你不必多此一舉。而且,我是在和哮天說話。”
哮天抬起頭,看了看血菩薩,發出了嗚嚕嗚嚕的聲響。
“誰是楊晉?”李晉已經戴好了面具,這才轉頭,捏著嗓子朝著血菩薩喊了一聲,“我可是李家的執金……”
話聲未落,屍蟲的觸手已經飛速襲來;哮天顧不得凶險,飛身上前一口咬住了那支觸須。雖然擋住了攻勢,但是屍兵組成的觸須即刻散出一陣毒霧,哮天不得已還是松開了嘴,退回了李晉身邊。
血菩薩並沒有走神,見得卷簾腳下的屍蟲發招,自己立刻後發製人;只見血菩薩抬高了手臂,幾隻棲息在上面的烏鴉立刻衝撞成一股,祭成了一隻血紅發亮的六翅猛禽,展翅之後足有仙鶴大小。猛禽略一停頓,旋著身子不斷四處散落鋒利的羽毛,朝著卷簾襲去。
屍蟲探出來的觸角猛地揮起,想要打飛這團血紅;但是觸角還未碰到目標,便被甩開的羽毛切得七零八落。卷簾皺眉,知道這一招是奔著自己來的,著實厲害,硬接下來的話可能會元氣大傷;思及於此,卷簾當機立斷,從屍蟲身上抽身,奔著蟲鳴的方向而去。
血菩薩正打算令自己的六翅猛禽追擊卷簾,未想到那屍蟲突然發威,張開口器吐出了一根長長的信子——那信子,正是月牙鏟。只見這信子頂著漫天的羽毛橫著一掃,便將血菩薩祭出的猛禽擊落在地,化作了一灘血水。血菩薩身子一抖,本來就枯黑的軀乾此時更加乾癟,仿佛生命力也隨之去了大半。
屍蟲並未作罷,繼續朝著二人襲來;哮天嘶吼一聲,迎著屍蟲撲了上去;只是這屍蟲幾倍大於哮天,稍作搏鬥,哮天便落了下風。幾根觸腳纏住了哮天,那屍蟲略微一嗅,便張開了血盆大口,準備以哮天果腹——
“來得好。”李晉嘴角露出了一絲竊笑,顯得胸有成竹,雙掌在面前互擊一聲,頃刻間哮天便重新化作了李晉胳膊上的紋身——但是,李晉自己也沒料到,這一次並非像平時那樣由哮天飛向自己,反而是自己飛向了哮天。
雖然哮天化險為夷,而李晉此刻卻沒來得及掙扎,便被那屍蟲一口吞進了肚裡!
血菩薩沒想到事情是這般發展;他本想上前去拉李晉一把,卻發現自己連挪一步的力氣也沒有了……
同一時刻,不遠處的城牆下面。
吳承恩的筆尖已經觸到了永生蠱蟲。黑色的光芒格外耀眼,那蟲子也發出了刺耳的鳴叫。白骨夫人頓時感覺到了渾身上下仿佛置身於冰窟一般的冰寒刺骨,痛得令人發狂;即便痛苦欲死,白骨夫人也只是用雙手纏了自己最後的妖氣,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連輕哼一聲都不肯;她唯一的擔心,就是自己的慘叫會引來卷簾。吳承恩滿頭大汗,用盡了渾身力氣,緩緩將這黑色的蠱蟲抽成細絲,想要引入另一隻手中捧著的書卷之中。幸好,書卷之中已有的永生蠱似乎還有靈性,正在吸引著白骨夫人身上的永生蠱,倒是幫了吳承恩的大忙。
只是……
隨著蠱蟲漸漸被剝離,白骨夫人的內丹正在迅速枯萎。
這種痛苦,簡直令人痛不欲生。
“你會死的……”吳承恩喘著氣,看著淚流滿面卻不吭一聲的白骨夫人,忍不住還是開了口,“你,你真的會萬劫不複的……”
白骨夫人想說什麽,但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擔心松開了捂著嘴巴的雙手後,自己就只剩下了慘叫。所以,白骨夫人只是朝著吳承恩輕輕點了點頭,用盡力氣擠出了一個勉強算是笑容的表情,示意吳承恩不必多慮。
永生蠱本身並無什麽力氣,主要是依附內丹,所以才格外難以去除。隨著纏繞在白骨夫人內丹上的黑色蟲絲越來越少,吳承恩感覺自己抽回來的筆越來越輕松。吳承恩心裡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但是,他卻越發的遲疑——
吳承恩清楚看到,在黑色蟲絲剝離之後,白骨夫人顯露出的內丹,卻隱約是一顆血紅的心臟模樣。甚至,那顆內丹,正在如同人類的心一般緩緩跳動。
難道她已經修煉到了如此境界……這番修為,何止千年?
“你,你是人?”吳承恩不忍再看,輕聲開口問道。
白骨夫人眼神迷離,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女妖!還給我!”一聲怒吼,遲來的卷簾已經順著蟲鳴聲從天而降,朝著白骨夫人的內丹伸出了滲血的左手!
就在同一瞬間,吳承恩一個跟頭向後翻在了地上,跌出去了幾丈遠——而筆尖上甩飛著的黑色蟲絲,宛如流水一般,被引入了書卷之中。
卷簾一掌貫穿了白骨夫人的內丹,然後死命一抓,終究還是遲了片刻。白骨夫人身子一抖,卻沒有掙扎,只是抬了抬頭,看著跌在地上的吳承恩。
“告訴玄奘……那些臉皮,只是病死的年輕女子……我雖取之,但,我真的沒有害過人……”白骨夫人長出一口氣,朝著吳承恩微微一笑;這笑容,竟然是如此傾國傾城。
卷簾略一遲疑,松開了自己的手;而白骨夫人那顆被卷簾攥碎的內丹,滲出的並非妖氣,而是鮮血……
也罷,自己這一輩子,太長了。
人與妖自古兩別。
真希望還能有下一世啊……
不過,這怕是奢望了吧……沒了永生蠱,等待她的,只有灰飛煙滅一條路。
玄奘……我等了你九世,纏了你九世;相思之苦,難以名狀。
這一世,終於是你等我了。
說不定,如此一來,你就會明白我為何遲遲不肯死心了……
只不過,玄奘啊玄奘……
“我好想……再看你一眼啊……”
那曼妙的身影,漸漸化成了粉末,隨著風緩緩飄散。而最終留在吳承恩筆尖上的,只剩下了一滴眼淚。
吳承恩一動不動,怔怔地愣在原地。
卷簾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將白骨夫人留下的血跡輕輕抹去,重新將自己的血塗滿了手掌。原來,他們並非能除掉永生蠱,只是將其封印。這樣便簡單了,自己只要趁著二十八宿沒有插手之前殺了眼前的書生,再將永生蠱取回來,便可以回到屍蟲體內開始法式……
正在盤算於心的卷簾忽然一愣,繼而忍不住笑出了聲,“怎麽,你要掙扎?”
面前的吳承恩用盡了力氣從懷中掏出了火銃,瞄準了卷簾的腦袋。
這書生的本事,卷簾已經在一笑樓門口領教過了,簡直等同螻蟻。卷簾毫不在意,一步一步朝著吳承恩走去……
忽然間,卷簾猛然抬頭,然後急忙後退了一步——一個龐然大物從天上跌落,墜在了卷簾和吳承恩之間,發出了巨響。待到塵埃落定,卷簾定睛一看,才驚覺墜下來的巨物,竟然是自己最得意的永生屍蟲!
只見屍蟲的腹腔位置已經被人切開,屍蟲似乎疼痛難忍,正在六肢亂蹬,拚命掙扎。卷簾一愣,顧不得其他,先是翻身上了屍蟲的肚皮扒開傷口細看。
裡面已經空無一物。
而城牆上,已經多了三個人的身影;李晉手中握著錦繡蟬翼刀,懷中扶著的是一直在咳嗽的李棠;而青玄平日裡絕不離手的念珠,此刻第二次纏在了李棠的手腕上;這是青玄發現自己無法保護李棠時,能夠給出的唯一方法,以便阻止屍蟲體內的瘴氣繼續侵蝕李棠。
李晉罵罵咧咧的,將手中的武器插在了地上,然後拿起了李棠腰間的靈感吸食著沾染在李棠身上的瘴氣。而青玄已經躍下城牆,落在了吳承恩身邊。
“青玄……青玄……”吳承恩帶著哭腔,卻一句成型的話也說不出來,他只是顫顫地拿出了龍須筆。筆尖上凝聚的那一滴淚水,顯得晶瑩剔透。
青玄伸出一根手指,接過了那滴眼淚——淚水瞬間在青玄的手心中散開,一股暖流遍布於青玄全身。那些感情和記憶,再也沒有了顧慮,開始肆無忌憚地盛開。
一世恍惚,一恍而過。
青玄歎了口氣,雙掌合十。
“放心吧……”卷簾看到青玄並未逃走,這才松了一口氣,“馬上,你便可以與我合為一體。到時候,你就有大把時間去懷念那個賤……人……”
卷簾的後半句話,說得越來越慢,也越來越遲疑。
因為,他感覺到了一股凜冽的寒風,狠狠掃過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
“卷簾。”青玄低著頭,沒有人能夠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他的語氣如此輕描淡寫,甚至充滿了無力感。但是就是青玄這個與世隔絕的聲音,緩緩道出了後面五個字,便會令人感到一股泰山壓頂般的不安與絕望——“我要殺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