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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承恩捉妖記(第一部)》第51章 紅簪
  第51章 紅簪
  已經是第二天的午時了,日頭正好。波月府的院子裡卻略顯狼藉;昨夜被紅粉沾染的地方,花草全部死去。奎木狼同百花羞商量之後,在院子裡朝著南北兩個方向小心得揮舞了幾下自己的狼牙棒。幾道鈍氣細膩地掃過,在地上留出深深的劃痕,穿針引線一般避開了院子中仍舊完好的花花草草,引出了一道蜿蜒的溪水橫穿了花園。

  溪水潺潺,倒也別致。只是這河流之中要想再看到水草、魚苗,恐怕要等到三四年之後了。

  收拾妥當的九劍一直站在奎木狼身後,平日裡不曾離身的巨傘,今日難得地纏繞上了厚厚的一層油布。

  昨夜九劍靠劍氣,引了不少紅色粉末到巨傘之中,並沒有什麽不妥。沒想到隔了不久再看,自己的兵器簡直如同被風吹日曬了數十年一般鏽跡斑斑,仿佛一揮便會斷裂。這可愁壞了九劍:畢竟這些都是自己前輩留下的兵器,充滿了腥風血雨的回憶。

  奎木狼急忙幫著打理一番,並且反覆交代九劍回了京城之後務必不要去找一般的鐵匠幫忙,而是要找麥芒伍想辦法。九劍接過自己的巨傘,頗有些糾結地看著奎木狼——雖然奎木狼有苦衷,但終歸要給朝廷一個交代。

  “我明白你的處境,放心,我會給你個機會。”奎木狼並不多說,只是獨自邀著九劍去了漆黑的院子裡。九劍感念奎木狼如此豪情,便欣然而往。其他人一直在探著耳朵,卻沒有聽到任何打鬥的動靜。一炷香之後,兩人竟然一起歸來;奎木狼只是繼續問百花羞拿了一些油紙,然後借著燭火繼續忙碌。

  而九劍,則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不斷上下打量著奎木狼。一旁的百花羞見到如此情景,擔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

  “都了結了。”奎木狼注意到了百花羞的目光,抬頭報以一個笑容:“以後,不會有人來煩我們了。”

  是的,確實都了結了。

  九劍此刻的懷中,已經擒到了自己的目標——“奎木狼”。剛才在院子裡,九劍擺開架勢,本想著拚死一戰;沒想到奎木狼卻憑自朝著自己的心口就是一拳。很快,奎木狼將一個亮晶晶、圓鼓鼓的珠子從心口的位置挖了出來捧在手裡,喘息著遞給了面前的九劍。

  九劍接過去之後,頓時眉頭一緊:這光澤,這手感……不用細看,九劍也知道自己手中的是什麽。

  內丹。

  “你,怎麽會有……”九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這是否是奎木狼的花招。是的,這內丹乃是妖怪精元的薈萃,人的身上怎麽會有這東西?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奎木狼並未多做解釋。實際上,奎木狼腳上被卷簾連著的那根沙土筋脈,已經有些年頭。雖然奎木狼自持身強體壯並未在意,但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才發現自己小瞧了卷簾的手段。這根一直糾纏著自己的沙流,不斷地朝他周身注入著妖氣。

  一般人如此,要麽妖變猝死,要麽便會因為妖氣凝住血液而暴斃。幸好奎木狼咳嗽時,無意間發現自己咳出了不少砂礫,這才小心應對,調用渾身真氣抵抗著卷簾。只是,這妖氣混雜著沙土,似是一股無盡的漩渦,如饑似渴地吞噬著奎木狼的真元。

  久而久之,奎木狼的情況雖然有些好轉,但是心臟部位,卻混著沙土凝聚了自己的真氣,長出了如同妖怪一般的內丹。

  奎木狼摘下了這異物之後,頻頻喘著粗氣,小聲對那九劍囑咐道:“這便等同於我的性命……你帶這個回去,麥芒伍見了自會知道你可交差。如果有機會的話,不如將這物件送於鎮九州,他自會有用……”

  九劍恍惚一陣,卻瞧見了奎木狼頭上豆粒大的汗珠頻如雨下。這並非疼痛所致,即便沒有月色,九劍也順著內丹的光芒注意到了:奎木狼的左腿,已經自下而上開始變得枯萎;而奎木狼,則是在調用體內僅存的真氣,抗衡著地底的這股妖氣。

  過了好一會兒,奎木狼才喘勻了氣息,沒事人一般領著九劍回了洞府。

  “如此,朝廷便會放過我與百花羞了吧。”奎木狼最後的喃喃自語,竟然並非豪情萬丈,卻是這般似水柔情……

  這一晚,九劍徹夜未眠。

  今日醒來,用了午膳,眾人猜度一番白骨夫人的去向,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九劍聽了一會兒便出來,在院子裡看到了奎木狼引溪水的一幕。

  只是做完這等小事後,奎木狼竟然險些站立不穩,身子搖晃幾下。

  “為了一個女人,我不懂。”九劍摸了摸懷中,那是奎木狼昨日交付於自己的內丹。

  奎木狼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一直立於自己身後的九劍——九劍不免有幾分唏噓,這奎木狼現在竟然連近在咫尺的氣息也無法察覺。到底這枚內丹,帶走了奎木狼幾分內力?

  八成?甚至九成?
  看著九劍的神色,奎木狼反而一臉釋然:“這種事,不在其中,誰也不懂。就像那白骨夫人,為了一個已經不記得她的玄奘便敢與那卷簾為敵一般……你說,這又是為什麽?”

  九劍卻絲毫沒有為這句話而動容:“一個女妖,懂什麽情。”

  “情……”奎木狼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一塊鵝卵石,一根野草,一個妖怪,都有從這世上灰飛煙滅的一天。唯有情,才能長久不滅——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只有與人相識相知相交相愛,才有生存的意義。九劍,你現在對一切的情感都無動於衷,但有一天,你也會懂……”

  九劍見得奎木狼此時的表情,便確信了一點:
  是的,自己可以回京城複命了。

  因為,就在剛才那一刻,九劍已然確信:之前朝廷下令要緝拿的那個不可一世的奎木狼,死了。

  “那麽,我還有一事。”九劍開口說道。

  奎木狼點頭,示意九劍但說無妨。

  “伍大人在半途中傳了我一個任務,說是無論使用什麽手段,都要將那個叫吳承恩的書生帶往京城。”九劍說著,從懷裡摸索一番,手心裡亮出了那幾個內裡閃爍著黑影的珠子。

  見到這珠子,奎木狼自然是明白:剛才九劍說的“無論使用什麽手段”絕非虛言。奎木狼盤算一番,頓覺無妨:只要那青玄不要一同前往京城,便萬事大吉。只是有一點,奎木狼有些想不通:區區一個書生而已,為何引得那麥芒伍如此在意?
  見得奎木狼有些驚疑,九劍便收好了珠子,重新掏出了一段布條。布條的背面,寫著一個“鴿”字;而正面,則寫著凌亂的一句話:

  伍太醫行刺。

  這便是吳承恩等人剛剛獲知深沙大王前往京城時,束手無策之際給京城的那位“朋友”寫的字條。

  看這凌亂字法,應當是那吳承恩的筆跡。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倒是令奎木狼更加驚疑:“這是……”

  “之前我截獲的,沒有人知曉。”九劍重新收好了字條,朝著房間的方向望了一眼:“不曉得那書生是要傳給誰。但是伍大人的忠心日月可鑒,斷斷容不得這種人憑空詆毀……”

  語氣之中,九劍似乎根本不想領命,反而是有點要把吳承恩殺之而後快的意思。眼下,九劍之所以開口求助於奎木狼,卻完全是出於對他的考慮。畢竟自己一人難以強求李晉為首的五人,如果真的需要硬來,則會把二十八宿引到奎木狼這裡……

  那奎木狼好不容易盼來的這安生日子,算是到頭了。

  “我會想辦法令他去京城的。”奎木狼點頭。既然是麥芒伍交代的事情,那麽自己自然會盡力而為。

  九劍隨即起身,推開了院門,自顧自離去了。

  奎木狼並未有何表示,只是繼續打理著院子。一番忙碌之後,吃完午飯的李晉才姍姍來遲;他徑自坐在了溪水旁邊,拿起一個酒壺,四下看了看後便開始飲酒取樂。

  “那誰,走了?”李晉喝了一口後不見九劍,開口問道。

  “走了。”奎木狼繼續照弄著溪水,頭也不抬:“對了,他臨走前說,麥芒伍想讓那個書生去京城。”

  李晉卻也並不意外:“看來朝廷知道了這小子的本事……你是沒見過。雖然他是個普通貨色,但是有一點可是你我都比不上的。那可是……”

  奎木狼雖然點頭,卻對李晉的話毫無興趣,心中計較地卻是去哪裡找一些鵝卵石放在小溪內潤色。

  自己在南苗最大的使命已經達成。剩下的日子,奎木狼只有一個心願:好生照看好百花羞造就的這個花園便是。

  李晉端詳一會兒,拿起酒壺想要遞給奎木狼。奎木狼卻擺手推脫,笑著說,這酒以後自己是無福享用了,喝了會醉。恐怕,以後只能央著百花羞去集市買一些苗人釀的米酒來解饞了。

  李晉聽完,上下打量一番奎木狼,卻不再多說,自顧自繼續喝了幾口。沒多久,李晉忽然將酒壺扔到了溪水裡,似乎有幾分賭氣,站起身來便要衝出去。

  “不要追。”奎木狼擺擺手,示意李晉冷靜:“是我給他的。這樣,皇上就不會再有借口刁難鎮邪司了。”

  李晉站住,卻突兀伸了個懶腰:“誰要去幫你追九劍?我就是坐麻了腿,站起來動動。咱們關系一般,你的死活關我屁事。”

  奎木狼看著李晉的背影,笑了笑。

  “那,書生的事情……”

  “知道。”

  說罷,李晉重新坐下,從溪水裡撈出了酒壺,繼續喝酒。

  身後的房間內,則是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很快,吳承恩便拉著青玄跑了出來,嘴裡面還在念叨著昨日裡遇到的那兩個妖怪煞是驚險,一個白骨成妖,一個泥沙作怪;若不是親眼所見,打死吳承恩也不會想到世間萬物竟然如此神奇。這故事要是寫進書裡,保準叫人目瞪口呆。

  而緊隨著他們追出來的,卻是一臉不高興的李棠,袖子一甩打在吳承恩的臉上,嘴中還叫嚷著:“還你還你,有什麽稀罕的!這些市井野店裡買來的東西,你一邊叫著大小姐請收下,一邊跪著送給我,我也不會要!”

  原來,剛才吳承恩將自己在集市上買的兩根簪子拿了出來,先把白色的一支遞給了杏花。而那紅色的簪子,則是越過了身邊的李棠,直接要送給百花羞……

  論起來,這簪子就算再貴重百倍千倍,李棠都是看不上眼的;只是吳承恩做事格外欠妥,李棠自覺被冷落,臉上即刻不甚好看。

  倒是那百花羞笑笑,說自己已經嫁為人妻,這簪子櫻紅可愛,更適合年輕姑娘,不如另送他人。

  吳承恩想了想,覺得也是道理,轉身看到一旁變了臉色的李棠,說:“那就給你吧,紅色正配你。”

  “不,要!”李棠一甩袖子,跑了出去。

  吳承恩一邊追出去一邊解釋:“我是看到你小包袱裡帶著的釵環簪子已經有很多了,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吧,不是金的就是嵌寶石的,我送給你你也不會戴吧?可是杏花只有一個破藤枝用來簪頭髮,她才真的需要這東西啊。另外那個紅色的是老板說最近店慶,買兩個可以送一刀宣紙,很合算的,你算算嘛,宣紙最近的價錢是……”

  杏花手中還捏著那簪子,李棠說得對,它的確是市井野店之物,不算名貴的黃楊木枝,上面雕著略顯樸質的一朵杏花,用藎草染成了淡黃的顏色。

  “李棠姐姐,你要是不喜歡那個,我這隻可以給你……”杏花小聲說著,但李棠已經和吳承恩跑遠了。

  “來,我幫你。”百花羞柔聲說著,幫杏花取下頭上那段已經戴了幾百年的藤枝,她纖長的手指穿梭在杏花的一頭烏發中,先是編了一個松松的辮子,再用新簪子簪在頭頂。

  “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最喜歡梳這個發式了。嫁人以後就只能盤發了。”百花羞一邊說著一邊移過鏡子,“喜歡嗎?”

  朦朦朧朧的銅鏡映著杏花的臉。

  “百花羞姐姐,聽說你和奎木狼大哥結了婚,就再也沒出過波月府?”

  “是啊。這麽多年了。”

  “你不會覺得寂寞嗎?我……我不知道姐姐多少歲了,反正,我在世上已經閑逛了幾百年,還是沒有把每一個角落都走遍,我還覺得時間不夠用,自己的腳也不夠用,我真怕等我離開世界的那一天,還有地方我沒去過,還有人我沒見過。為什麽姐姐可以在一個地方,永遠地守著一個人?”

  “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總想去很遠的地方,認識很多的人。”百花羞微笑著撫摸著杏花的發髻,像是在看著少女時的自己,“不過世界太大了,你永遠也走不到邊。”

  “那我就一直走下去。”

  “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讓你覺得,咦,我就和他一起養花種草也不錯的人,然後就會停下來。你覺得波月府很小嗎?不,世界太小,波月府很大。”

  這番話,杏花已經聽不懂了,她有點走神,盯著鏡中自己鮮妍可愛的容顏,臉上的喜悅怎麽也藏不住。

  百花羞也笑了:“小姑娘就是這樣好,隨便把頭髮挽起來都很好看,不過這白色的簪子總歸有些不吉利,還是那隻紅色的好。”

  而院子裡,李晉正拉住和吳承恩拌嘴不止的李棠:
  “小姐,今天就收拾好行李吧,咱們也該告辭了。”

  李棠一愣,一時顧不得再譏諷吳承恩,不曉得為何李晉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李晉不慌不忙,開口辯解;他身上可還有執金吾的使命,要去京城參加武舉,所以打算今日就離了這是非之地。倒是剩下的四人,卻也該尋個去處,繼續遊山玩水。

  “畢竟李征可是知道這裡的,他回去通稟一聲,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雖然外面有迷魂陣能耽擱一陣,但是其他執金吾遲早會來到這裡。”李晉抬起眼,對李棠說著利害關系:“小姐總別這幾天忙著開心,忘了自己是為什麽離家的吧?”

  “至於你……”李晉瞥了一眼吳承恩,沒好氣地說道:“倒不妨和我去趟京城。你寫書也有日子了,我倒是認識幾個書商……”

  這番話還沒說完,吳承恩的眼睛已經開始放光了。

  “青玄,去京城好不好!?”吳承恩幾乎是央求著青玄,開口說道。

  這話一出口,沒等青玄反應,奎木狼卻頗有些撓頭:是了,如果吳承恩去了京城,那一向形影不離的青玄,豈不是要第二次羊入虎口?

  但是李晉卻覺得無關緊要。畢竟,流沙河才是那金蟬子的劫數;退一萬步講,反正卷簾也會滿世界尋覓金蟬子轉世;去了京城,反而有些燈下黑的意思,說不定正可以逢凶化吉。

  青玄似乎早已拿定主意,點頭答應了吳承恩:“昨日那白骨夫人,確實叫人有些放不下。即便人妖殊途,卻也不該如此放著不管……而且,京城內,我那朋友說不定也可幫上一把。”

  這番話一出,奎木狼同李晉面面相覷。到了這般田地,奎木狼反而不再開口相勸了。

  命裡,有些事情,都是注定的。

  “如此最好!”吳承恩拍手,第一次覺得李晉為人還算可圈可點。說著,吳承恩抬頭,見杏花和百花羞挽著手走出來,便朝著杏花喊道:“小杏花,你想不想一起去京城開開眼界?可熱鬧了!京城!”

  “不過是個人多一些,房子高一些,路寬一些的地方罷了,有什麽好的?”李棠搶白了一句,其實她並非不想去京城遊玩,只是剛才和吳承恩的拌嘴還沒有收場,現在他說什麽她都會反對。

  “我要去!”小杏花壓抑不住臉上的興奮,立刻接了一句。

  李棠還在皺著眉頭嚷嚷著:“京城很吵的!”

  “沒關系,我還想去很多很多,很遠很遠的地方!”

  杏花余音未落,只見一股沙流,猛地從奎木狼腳跟躥起,幾乎掀翻了他;緊接著,這股沙流化作利刃,四處飛舞亂竄。

  “玄奘!!!!”伴隨著沙流,一個索命般的聲音低吼著。沙流也瘋狂異常,漫無目標地發泄著自己主人的不滿。

  青玄急忙俯身用手按住了地面,李晉也同時抬手,哮天呼嘯而出,死死壓住了沙流——看來,奎木狼是一時體虛,被卷簾趁虛而入了。

  很快,這最後的沙流被李晉同青玄聯手製止,而那低吼的聲音,也漸漸消散。百花羞急忙扶起了地上的奎木狼,幸好,並無大礙。

  “都沒事吧?”李晉見不再有任何動靜,開口問道。

  “沒事!”李棠在一邊輕松說道;其實剛才情況相當凶險,而來去無章的沙流幾乎向自己迎面而來。李棠一時慌神,忘記了拔刀,幸好,杏花情急之下從背後推了李棠一把,這才有驚無險——

  “多虧了你呀,小杏花。”李棠松了一口氣,卻隻覺得自己的手腕被輕輕握住了,回頭一看,杏花拉著她,身子卻慢慢地向地上倒去。杏花心口和後背的位置漸漸殷了一層,染透了身上的衣物,她頭上的白色簪子,也已經被濺得一片血紅……

  “小杏花,小杏花!”李棠一邊托住她的後背一邊啞然喊著。

  “馬上送到我的房裡去。”百花羞冷靜地說,吳承恩跑過來抱起杏花,她的頭軟軟地靠在吳承恩的胸口,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變成一片雪白,只剩下嘴唇上還有一抹紅潤。

  眾人都擁著吳承恩和杏花超百花羞的臥房奔去,李棠跟在最後面,她的心裡一片亂麻,渾渾噩噩地想,杏花會沒事的,對吧……如果是一個肉體凡胎,出了這麽多血可謂危險,可是杏花是妖啊!她應該會沒事的,對,她一定會沒事的……

  不會的不會的。李棠按著自己狂跳的心口自言自語,杏花再弱小也是妖變了幾百年的,你聽說過幾百年的妖怪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嗎?別開玩笑了。

  李棠勉強定了定神,追進房間。

  再看杏花,她被平放在鋪了兩層厚棉被的床上,杏黃衣衫的整個上半身已經完全被血浸透,血還在繼續向外噴著,她身下的棉被也變成了紅色……

  她嘴唇上最後一抹紅潤,在李棠眼前消失了。

  “小杏花……”李棠拉著她冰涼的手,杏花的另一隻手被奎木狼虛抬著把脈。

  “奎木狼大哥,我們把她胸口的洞堵上就好了是吧?她是杏樹啊!我去采花,樹葉子,藤條!”李棠看著奎木狼說,可是她越說越心虛,因為奎木狼一邊把著脈,一邊皺了皺眉頭。

  然後他把杏花的手腕放下了。

  血,從床上滴下來,滴滴答答地落在深青色的方磚上。

  李棠的淚眼已經模糊了,可她還是能朦朦朧朧地感覺到,她攥著的杏花的胳膊變得越來越細,越來越冷。她還聽到吳承恩在身後的抽泣聲。

  她抹了一把淚,看到杏花的胳膊已經變成了樹枝。

  “不要,不要!”她喊著,死死地按住杏花還是肉身的肩膀,似乎想阻止什麽,可是樹枝的形態依然向著杏花的肩部蔓延,再到胸口,到脖頸,到頭顱,床發出一陣咯吱吱的碎響,向下看去,只見杏花的雙腿合攏,變成了樹乾,雙腳變成了根須……

  窗口吹進來一股風,帶著外面花園清新的香氣,小杏花——現在它真的是一棵橫在床上的杏樹了——在風中長出了柔軟的枝條和葉子,款款地搖擺著,那枝條上還有嫩黃色的花苞在舒展……

  “小杏花。”李棠哭了一聲便暈了過去。

  李棠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清明,有早晨的鳥從窗外一剪而過。

  她試著欠了欠身子,只見晨光熹微裡,吳承恩趴在桌子上睡著。

  聽到床上的響動,吳承恩立刻抬起頭,猶豫了一會才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到床邊。他的眼睛也腫著。

  李棠伸出手,抱住他。

  這次才是真的哭泣。吳承恩感覺自己胸口的衣服被淚水浸濕了,冰涼的一片。

  “她沒有死,只是回到她本來的樣子了。”吳承恩摸著李棠的頭髮說,“我們昨天把她栽到了波月府後面的小河邊。她傷到了心,不能再妖變了,只剩下這作為杏樹的最後一世。”

  “小河邊安靜嗎?”

  “很安靜,只有小鳥飛來飛去。”

  “有陽光嗎?”

  “半日向陽,半日背陰,向陽的時候很明快,背陰的時候很涼爽。”

  “我沒事了。”李棠放開吳承恩說,“你讓我一個人休息一會。”

  吳承恩猶豫著,見李棠的確情緒平靜了下來,才走了。走到門邊,他又折回來,從懷中摸出一隻舊藤條簪子遞給李棠說:“這個你收著吧。”

  李棠握著簪子,那是杏花戴了幾百年的,是她唯一留下的舊物了。

  等到吳承恩走遠,李棠掀開被子下床,她覺得腿腳還有些軟,但也無妨,先把頭上金珠嵌祖母綠的簪子拔下來,換上這隻藤條的,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去。

  出門之前,她隨手把一隻酒壺掖進懷裡。

  波月府後面的小河很容易找到,走出一裡余路,就聽到了潺潺的水聲。河邊風景不錯,河水清冽,還有蝴蝶繞著花叢飛。

  向著上遊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就出現了一棵繁茂的杏樹,樹乾需一人圍抱,樹冠有如華蓋,枝條只見綴滿了成千上萬個花苞,在晨風裡輕輕地搖曳著。

  它比昨天橫在床上的小樹苗樣子大了十倍。一夜之間,它就立穩了根基。

  想必它現在已經把根須扎進了河邊豐沃的土壤了吧。小杏花呀。李棠席地坐下,摸摸它的樹乾,它卻不會再說什麽了,只在風中發出一陣沙拉拉的聲音。

  “小杏花,我告訴你一件好笑的事哦,吳承恩那個書呆子說你只剩下這作為樹的一世了,這怎麽可能呢,你剛才還跟我說說笑笑的,怎麽可能突然變成樹,還只剩下一世?你肯定在和我開玩笑。”

  “我帶了一壺酒來。”李棠從懷中拿出酒壺,“我現在澆給你,如果你能變小,就說明你身上妖氣還在,那麽過不了多少時間,你就又變成那個小姑娘了。”

  李棠把酒壺裡的酒緩緩傾在杏樹下松軟的泥土上。

  然後她閉上眼睛,在心裡默數著:“一,二,三。”

  嘩啦,嘩啦,河水在身邊快樂地流淌著。

  “我睜眼了哦!”

  李棠笑嘻嘻地睜開眼睛,她想看到一棵小小的樹苗,但是沒有,它依然如剛才一般高大、屹立、挺直。

  “可你還說要去很多很多,很遠很遠的地方呢?”李棠摸著樹乾,“我那會兒是騙你的,京城雖然吵,可是很熱鬧,很美,你不想去了嗎?西邊還有大峽谷,東邊還有白色的海灘,北邊的雪山,南邊的小島,你都不想去看了嗎?”

  “小杏花呀。”李棠的眼淚滴在澆了酒的土地上。

  風吹樹葉,沙拉拉,沙拉拉。

  “吳承恩說,你是回到了你本來的樣子。你回到了你的來處。總有一天我們都會回去,到那時候我們再相見。”

  日頭升上來了,這片美麗的河畔浸潤在清晨的陽光裡。

  李棠走了,她沿著河,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此去經年,都是良辰好景,而那個穿著杏黃衣服的少女,她永遠留在這裡了。

  小杏花,願你此生枝繁葉茂。

  吳承恩接過了李晉手中的酒壺,仰起頭,一飲而盡。旁邊的青玄只是看著,雖想說什麽,但是最終沒有開口。

  “我自先行一步……不過,你們還是要去京城麽?”李晉將自己的草鞋系緊後,抬頭問道。

  吳承恩背著身,並不說話,只是點點頭。

  “也罷,小姐心情這麽不好,陪她去散散心吧。”

  李晉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腿腳。

  “那好……京城正逢武舉,去了那邊後別瞎湊熱鬧。你要是在京城惹了麻煩,可沒人能幫你……”李晉不放心地叮囑了幾句——其實,李晉更擔心的是李棠。現在要是她出了什麽意外,把執金吾招惹到京城,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吳承恩還是點頭,嘟囔道,不惹麻煩。

  “行,那麽,先告辭。”李晉看了看神情有幾分呆滯的吳承恩,轉過身後,朝著京城的方向射了一箭——緊接著,李晉的身影模糊成一片;再次聽到他的聲音,已經遠在天邊:“咱們京城,有緣再見。”

  嗯。

  吳承恩抬頭看著李晉消失的方向,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書筆,依舊在喃喃自語:京城見。

  青玄背後,走來了已經收拾妥當的李棠。青玄抬眼望去,李棠的眼睛此刻雖然依舊紅腫,但是臉上卻已是笑意。

  “管家婆已經走了?”李棠開口,朝著吳承恩問道。顯然,李晉對她的過度保護,讓李棠實在是輕松不起來。

  看到吳承恩依舊是點頭後,李棠這才開心了起來:“那好,咱們也上路吧……”

  去京城。

  殺卷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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