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刺客
不得不說,這幾位刺客打鬥起來著實有些手段。這些人眼神飄忽不定,腳步也無聲無息,出招收招都沒有任何蹤跡可尋,再加上他們手中的火銃殺傷力確實巨大,不想傷人性命的奎木狼著實感到有些棘手。
這些人表面上是刺客,其實更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他們四人成一排,左手握著倒刺三爪刃提防著奎木狼靠近,右手則是找準機會朝著奎木狼射擊。一旦打空了彈丸,這四個人就會向後退去,而另外四個人則會湧上前來,繼續與奎木狼對峙。
“在下無意與朝廷為敵,鬥膽請教,幾位隸屬於哪個衙門?”奎木狼騰空而起後,用腳尖落在了一朵花上。雖然身子微微發顫,腳下的花枝卻沒有被壓彎絲毫。看到對方如此行軍布陣,奎木狼不禁皺起了眉頭。因為,這些人的戰術,多少和他們鎮邪司除妖的手段有些相似。
那些人依舊沒有答話,只是再次舉起了火銃——奎木狼並沒有大意,掀起自己的袍子朝後一甩——幾個依舊透明的身影本來已經摸到了奎木狼的左右意圖偷襲,卻瞬間被奎木狼甩出來的大風掀飛了幾丈遠。由於奎木狼手下留情,這幾個人傷得並不重,在地上滾了幾滾後,他們雖然現了形,但是即刻重新站起,準備明刀明槍從後麵包抄奎木狼。
其中一個刺客摔得有些狼狽,不僅身上的苗族衣服被地上的枝刺撕扯破爛,露出了裡面貼身的漢人裝扮,而且鼻梁上橫貼著的法符也離了臉皮,飄飄欲墜。
只是,這人卻依然對滿院子的花粉沒有任何反應,繼續隨著其他殺手開始排兵布陣。
奎木狼對剛才的一幕起了疑心:自己的院子裡種的百花是古苗秘方,花粉會催眠任何帶著殺氣而來的“客人”。剛看到這些殺手時,奎木狼自然覺得他們鼻子上的法符是用來防備院子裡的花香,但眼下,法符明明破了,對方卻……
一陣腳步聲在附近突兀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李晉的一聲抱怨:“你怎麽還沒完事?”說著,李晉走到了院子之中。
“你出來做什麽?我不是叫你去照顧你的朋友們嗎?這裡不用你動手。”奎木狼蹙眉開口,卻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一旦李晉動了殺心,那他便會醉倒在這院子裡的。這句話自然是不能被眼前的刺客知曉,否則毫無還手之力的李晉說不定也會被誅殺於此。
但奎木狼隨即發現這話純屬多余,李晉只是出來看熱鬧,壓根沒想動手,而那些刺客也對李晉視而不見,隻瞄著奎木狼一人。
“哦,我是見你總也不回來,還以為你搞不定這些家夥……”李晉乾脆往旁邊一坐,嘴中更是不饒人:“你的武功是不是退步了?真的不用我幫忙?”
奎木狼剛要答話,不料在他分神的一瞬間,一支火銃放了火,緊接著破空之聲近在咫尺。奎木狼抬手,揮舞了一下手中的狼牙棒,彈丸撞在狼牙棒身的撞擊聲十分刺耳,他借力往後一退,使了個巧勁兒將彈丸的衝力化解。那顆彈丸落下,奎木狼伸手接住,捧在手裡看了一會兒,隨即甩手將彈丸扔給李晉。
李晉抬手接住,那彈丸甫一入手,便察覺到了異樣。
這上面竟有妖氣!
將妖氣附在兵器之上,可不只是說說那麽簡單。之前麥芒伍也朝著這個方向秘密鑽研過許久,耗費了大筆銀子不說,最終還是無功而返。
看來這些人有些本事……
李晉正想著,哮天忽然間化作白光,從李晉身上猛地撲了出去,原來李晉的背後,一團同樣長著獠牙、野獸模樣的白光,正無聲無息朝著李晉的脖子啃去。哮天從上而下,雙爪發力,將襲來的白光按在了地上。
白光被哮天壓製在地上,光芒漸弱,隱約看出光裡一隻狐狸的模樣,狐狸拖著的長長的尾巴,仿佛風箏線一般,連接在了其中一個刺客的背上。
那刺客見詭計敗露,正驚訝間,不防被奎木狼一個閃身到了面前。奎木狼抬手握住了刺客的左手腕一發力,這人身板極脆,頃刻間骨頭便傳來了斷裂的聲響。
這份劇痛若是常人承受早就哭喊出來了,但是這刺客卻不聲不響,抬起右手握著的火銃,朝著奎木狼的肚子用力頂住,然後手指用力扣下扳機——
“好快。”李晉開口讚道。他並不是在誇獎那個刺客,咫尺之間的奎木狼看起來紋絲不動,但他手中的狼牙棒閃著冷光,竟硬生生將那刺客握著火銃的手砸斷在地!力道之大,時機之巧,令人怎舌!
奎木狼盯緊了這人斷腕的位置,卻不見傷口有一絲血流出,不禁有些遲疑:如此傷勢,任憑這家夥是妖怪,也不至於一滴血不見吧?
這人搖晃著掙扎,但是肉身被奎木狼牢牢握住,而身後的白光也受限於那哮天。顯然,這人應該是刺客中的頭子。其他刺客此時都不敢輕舉妄動,全部如同木頭人似的站在原地盯著奎木狼。
奎木狼心中一動,猛地揮舞狼牙棒將那刺客頭子給砸暈了,再看其他刺客,果然也都軟倒在地。奎木狼暗自忖度:莫非是什麽傀儡之術?這倒是令他方便了許多。不管是傀儡之術還是什麽妖物的妖術,看來只要製住刺客頭子,其他的刺客也就暫時沒有知覺了。
擒賊擒王,暫時解決掉這些刺客,奎木狼終於得到片刻喘息,他松了口氣,轉頭看向李晉,問出了自己這幾年一直憂心的問題:“你出去了這麽多年,可有查出驚天變到底和李家有無瓜葛?”
“還查什麽查,這世上,能和驚天變有瓜葛的家夥,數來數去也就那麽幾個而已。朝廷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李晉不置可否,“再加上,這卷簾時隔數百年再次出山,李家肯定也脫不了乾系。”
“你一貫散漫,卻也不該拿此事開玩笑。”奎木狼道,“只希望你不要帶著哮天置身事外就好……”
“別為難我,倒是你會怎麽選?”李晉反口問道,“你老婆是李家的遠房,你也算是李家的女婿,朝廷和李家,你怎麽選?”
“我選天下蒼生。”奎木狼抬眼看著天邊,悠然答道。
“那我也選天下蒼生。”李晉不假思索,直接回答道。
“選天下蒼生,便該查清楚驚天變到底源自何起,而不是離了京城去過悠閑日子。”奎木狼猛地轉過頭,盯緊了眼前的李晉,“以你和哮天的本事,本該……”
李晉笑了笑:“奎木狼,你也知道我沒什麽本事,就靠著哮天混口飯吃。當時皇上還說呢,我這樣的人還叫什麽‘戩’啊,剝了兵器得了,這才賜我‘晉’這個名字。你想啊,我連這個都不在乎,你指望我能幹什麽大事?”
奎木狼聽不下李晉的話,轉身沉默不言。李晉也自知沒趣,想上前去看看刺客。哪知刺客頭子竟然在此時醒了過來,忽然間張開了嘴,從腹腔內緩緩飄出了一股青煙。霎時間,其他刺客也挺直了身子,抬起頭,嘴巴仿佛煙囪一般開始冒出味道刺鼻的煙雲,就連哮天按住的那隻白狐,也飄散於無形,變成了雲煙。
奎木狼抽了抽鼻子,大叫不好,這不是一般的煙霧,而是散開的火藥粉末。
刺客們吐完煙雲後,兩手紛紛拿出懷中藏著的火石,就要引燃火藥。奎木狼大叫一聲,身影忽然間虛閃了一下,只見叫聲還沒落,那些刺客全都身體一顫,背後殷出了血跡後倒在地上。
李晉再一次開口讚道:“好快。”
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吳承恩,原來他在屋子裡待不住,也跑出來看熱鬧。他一進院子就皺了皺鼻子:“好大的爆竹味兒!”
恰在此時,院子的雲煙中憑空多了一股子白煙竄向天邊,抖動一番後幻化出了四隻腳,朝著天空奔竄而去。奎木狼提防不及,那煙化成的魔物已經跑遠了。看方向,八九不離十應該是朝京城而去……
“狼煙……”吳承恩沒有遲疑,從懷中掏出火銃瞄準了天空:他已經認出了天邊遠去的並非什麽妖怪,而是神機營用來傳達消息的信號。只是,留在院子裡的味道越發濃烈,吳承恩最終還是沒有開槍。空氣裡的火藥味這麽重,自己這邊的火星,會把整個波月府都炸飛了也說不定。
奎木狼提起那個為首刺客的身體,那刺客還能動彈,李晉看到這一幕,不禁皺了眉頭:“手下留情了?幾年沒見,你倒是越發手軟了。”
“閣下到底是誰?”奎木狼盯著刺客,一字一句地問道。
那人掙扎一番,見自己無法脫身,便笑了一笑,他並無意求生,也不在乎手底下的人如何,只是得意地看著遠去的那股白煙,打量著目露焦急的奎木狼。
——是的,奎木狼追不上了。
“朝廷很快就知道你在哪裡了。”這刺客似乎看破了奎木狼擔憂的緣由,索性直言不諱,“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奎木狼有些意外,抬頭看了看李晉:按道理來說,自己叛逃這件事,不是該由鎮邪司的人清理門戶麽?為何憑空又多了一批殺手?
只不過,李晉此時正在同吳承恩擺弄著剛才的彈丸,完全沒有注意到奎木狼困惑的眼神。
“你要記得,你叛的不僅僅是錦衣衛,你叛的,是朝廷!而我的身份,你永遠也沒法……”那刺客眼見奎木狼的狼狽樣,言語愈發得意。
吳承恩在一旁忍不住脫口而出說道:“啊?你不是神機營的嗎?你穿那鞋子,誰不認識啊。”
那刺客聽到吳承恩的反問,一下子愣住,接著忍不住朝著他吐了一口唾沫以示不屑:“呸!縱使爾等知曉了我們的身份,你們也在劫難逃!”
奎木狼與李晉面面相覷,李晉揉了揉後腦杓,說道:“沒說要逃啊……你們敢來,殺了你們就是了……”
說著,李晉起身,緩步朝著這刺客走來。
“不殺了他的話……”李晉看到奎木狼的行動,開口問道。
奎木狼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朝著李晉擺擺手:“我本朝廷叛徒,朝廷派人來緝拿我也屬正常,不要連累了鎮邪司。”
李晉嘲弄似的看著眼前的奎木狼,腳步卻沒有停下,一邊走一邊摘下了身上的彎弓:“反正他不知道我是誰,那我幫你下手好了……”
奎木狼上前了一步,將手中的狼牙棒握緊:“楊晉,你敢。”
“你忘了?我現在不叫楊晉,入了李家,改名李晉了。”李晉隨口敷衍著,並不在意奎木狼的阻攔,只是握緊了彎弓,吹了一聲口哨,哮天立刻附在了李晉身上。
“讓開。”李晉瞄準了刺客的腦袋,晃了晃脖子,朝著擋在自己面前的奎木狼說道。
奎木狼卻換成了雙手握住自己的兵器:“若是我失手傷了哮天,可別怪我。明天才是滿月,今日的哮天想必吃不住我這一棒——”
話聲未落,李晉聳聳肩,右手已經松開了弓弦。那刺客原以為李晉是要除掉自己,本來面無懼色,但是,李晉射出的哮天只是在紋絲未動的奎木狼身邊擦身而過,瞄向了剛才那股白煙逃走的方向。
只見哮天呼嘯著,仿佛雷光一般飛了出去。那刺客目瞪口呆,看著李晉手搭涼棚,眺望著遠方。
“我之前欠你的人情,現在還清了。”李晉移開自己的手,坐在了地上。
而奎木狼,則是從背後摸出酒壺,坐在了李晉身邊,開始自斟自飲。
半炷香之後,李晉轉頭對奎木狼說道:“得手了。神機營的家夥們也是真沒見識……那玩意再快,快得過哮天嗎?”
“莫非……”刺客此時,才讀出了剛才李晉臉上表情變化的意義,“你追上了狼煙?”
奎木狼不置可否,將酒水倒了一些在刺客身上,霎時間他們渾身冒出了絨毛,繼而越長越濃——一炷香的功夫,這些人竟然悉數變成了一隻隻吊睛大蟲!“三日後,你們便能還了人形。別再來了。”奎木狼說著,朝著土地敬了一杯,然後自己喝幹了酒壺中的酒水。
李晉聞著酒香,甚感酒饞,一把奪過了奎木狼手中的酒壺,但是搖晃再三,卻連一滴也沒剩下了。地上的百花生也順勢長起來,將這刺客連同其他手下化成的老虎紛紛裹入了泥土之中,繼而移出了院子,一路長出鮮花,朝著遠處的深山進發。
“名副其實的放虎歸山啊……心軟以後會吃虧的。”李晉不屑地將手中的酒壺拋還給了奎木狼,坐在了他的身邊。奎木狼將酒壺放在了花叢之中,不一會兒,花瓣上的露水凝進了酒壺裡,重新散發出來了陣陣酒香。李晉這才撿起了地上的酒壺,抬起頭喝了個痛快。
正說著,哮天在院子外吠了幾聲。奎木狼抬眼,看到哮天腳下多了一隻正在發抖的鴿子。剛才的煙雲化作的四腳獸其實只是幌子,為的就是掩護其中的信鴿。奎木狼起身走過去,看到了信鴿腿上纏著的字條後,小心取下撕毀。然後,奎木狼松開了信鴿,還了這鳥兒的自由。
李晉將一切看在眼裡,一臉鄙夷。
吳承恩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跑到了花園之內,撿起了剛剛那刺客的斷手,掰開手指後細細瞧著之前的三眼火銃。翻弄一番後,吳承恩又從懷裡拿出了自己的火銃,將兩者細細比較。
“楊晉,他到底是做什麽的?”看到藏有相同兵器的吳承恩,奎木狼不禁有些警覺,走到李晉身邊後,小聲朝著李晉問道。
“和我們之前一樣,封妖。”李晉說道,“還有,現在我叫李晉。你注意點兒,別老叫錯。”
“只是叫習慣了……”奎木狼歎道。
“罷了,其實也無所謂……”李晉聳了聳肩,“說穿了,名字有何意義?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奎木狼點點頭,還想要說點什麽的時候,發現李晉打了個酒嗝,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閉眼打哈欠,顯然不欲再與他多聊。哮天用鼻子頂了頂自己主人垂下來的手掌,李晉沒理會它,它便抬頭看向奎木狼。
奎木狼看了看日頭,又往大門方向的花叢看了一眼,心下了然,李晉怕是還有事做,只是不方便跟自己明說。他摸了摸哮天的頭,低聲說道:“隨他去吧……晚飯再叫醒他不遲。”。
哮天點點頭,乖乖地盤在了李晉身邊。
奎木狼站起身來,朝著吳承恩喊道:“喂。”
“啊,我就是看看……”吳承恩這才醒過神來,急忙想要藏起那把撿來的火銃。
“進屋去。”奎木狼歎口氣,說道,“不枉費我在此等了數年……既然你們真的來了,有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今日便要告訴於你,和你那位叫青玄的‘朋友’。”
兩人起身,走進了之前給他們安排的房間之中。
院子裡,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什麽穿過草叢。
倒地的李晉猛地睜開了眼睛,伸了個懶腰,隨即跳了起來,緩步走到了院子正中——剛才李征倒臥的地方,卻沒有了人影。
“果然,能夢中殺人的家夥,怎麽可能被這百花困住。”李晉聳聳肩,並不意外。想必,剛才的對話已經被這李征在夢中聽到了——只是李征卻無法從這夢中醒來,這才用了法術,將自己移走——
多半,是回李家報信了吧。李晉聳聳肩,覺得這李征倒是行事果斷,知道自己即便在這裡也無法保護小姐,便毅然決然即刻離去。但如果執金吾殺過來的話……
還沒等到李晉細細思考,奎木狼卻獨自走了出來,手中捧著的不是別物,正是一隻血紅色的六翅烏鴉,腳上則工工整整地纏著一段錦條。這烏鴉好像一直在不見天日的暗室生活,眼睛見得陽光之後不住地將腦袋往翅膀下面躲閃。
奎木狼雙手向高處一拋,那六翅烏鴉便展翅飛翔而去。
“不枉費麥芒伍安排了多年,終於還是被他算到了。”奎木狼的眼神裡,是一種解脫,是一種自己叛了錦衣衛鎮邪司多年後的第一次解脫。
天邊,遠遠驚起了一個旱雷。
京城,同一道晴天霹靂在空中亮起。
“不枉費我等了數年。諸位大人有心。”卷簾坐在禮部的大堂之內,手邊的茶還燙手得很。
大堂之內,除了禮部官員之外,還有一人作陪。
“您言重了。一兩張聖旨,還難不倒我們。”那人開口,便道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言,“咱們這光祿寺專管皇上膳食,只要吞了那黃花餅,皇上便會由於疲倦而由幾位老臣代勞政務。不過,我們為了救下大仙,也算是費勁周章……有些人頗有些怨言,說是不曉得這次買賣是否能夠回本。”
一番話,倒不像是訴苦,而像是在討價還價。
卷簾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朝著袖口掏去。一時間,雖然大堂之內明面上看不到任何人影,但是卻隱隱聽到了兵器出鞘的細微聲響。
粗粗一算,應該埋伏著不下百人。
卷簾並未有何不妥舉動,只是摸出了袖子裡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紅錢九枚,還請魏公公過目。”卷簾開口說道,“如果公公您覺得這能證明草民的實力,他日武舉殿前比武之時,便托付於諸位大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