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筆試
門外打更的剛剛經過,喊著的號子有氣無力。寅時剛到,天還沒亮起來,鎮邪司的院子裡就已經被人送來了兩具屍首。
這兩具屍首是前半夜被兵部的人送來,說是前日死的;兩人渾身上下只在脖子有一處詭異傷口,兵部的仵作昨日查了一整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這才“委托”鎮邪司的高手幫著瞅瞅。管家並沒敢去驚擾鎮邪司的各位大人;看看時辰,過不了多久麥芒伍便該起來了——今天是武舉筆試的大日子,各衙門都要派人去兵部。
當麥芒伍起身、聽聞管家匯報之後,他沒有對那兩具送過來的屍首表示出任何意外。其實,這兩個左將軍侄子身邊的保鏢剛死之時,鎮邪司便已經得知;只是兵部向來與鎮邪司交惡,所以麥芒伍才沒有著急行動。果然,時隔一天后他們還是乖乖把屍首送了過來……
是的,這傷口的玄機,絕非兵部那些凡人可以洞察的。
很快,還在休息的九劍便被麥芒伍喚了過來。
“你是用刀劍的高手。”麥芒伍指著庭院裡那兩具幾乎身首異處的遺體,對九劍說道:“所以喚你來看看,有何不妥之處。”
這幾日命案頻出,九劍一直埋伏在青樓,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對皇親國戚不利。那大不善仗著自己的身份一向飛揚跋扈,仇家不會太少,所以也是九劍監視的重點對象。
九劍看到兩人屍首,只是皺眉,說自己曾經在青樓看到過這兩人。雖不知道底細,但是兩人的氣息一向平緩深沉,確是高手……借著月色,九劍掀開裹在二人身上的草席後,神色不禁凝重了幾分。
“這傷口一刀斃命。”九劍說道:“對方不簡單。”
“何以見得。”麥芒伍淡淡問道。
“切口。”九劍指著兩人身上唯一一處致命傷,說道:“這切口,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且一下便切斷了皮囊、筋肉和骨頭。恐怕這兩人臨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中的招……如若是我,能死在這一招之下,也算是瞑目了。”
麥芒伍點頭,腦海之中不自覺地回想起了跟著吳承恩一起來的那個姑娘貼身的那把唐刀。
“人是死在哪裡的?”九劍見麥芒伍不再言語,便追問了一句。
“一笑樓。”麥芒伍回道。
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了九劍的意料,他不明所以地看著麥芒伍:“在一笑樓的話……為何還要我來定奪?”
是的。
一笑樓裡面住著誰,大家都清楚。而為了防止那卷簾有什麽出格舉動,麥芒伍早就安排了二十八宿之中的“千裡眼”不分晝夜地盯緊一笑樓。所以,這兩個大內密探剛剛出事時,麥芒伍便得了消息。
只是,千裡眼隻給出了結果,而沒有過程。
“我不會看漏,卻也沒看到。”千裡眼當時說這番話時,語氣也是糾結:“我看到了二人之死,卻沒有看到何人、何時下的手。只能說,動手的人太快了。”
但是千裡眼也含蓄提及,當時門口有幾個李家的人;那些人都是深藏不露,很可能是他們動手殺了人。只是,自己並沒有真憑實據,一旦因為自己的“猜測”而與李家眾人發生衝突,那麽便有些欲加之罪了。
麥芒伍安慰了千裡眼幾句,心中盤算的,卻是其他的答案。
這幾日裡,李家的人確實在京城內潛伏活動,狙擊著每一個麥芒伍安插進武舉的內應。開始的時候,麥芒伍心中也有疑惑:雖然當時自己答應了血菩薩舉薦吳承恩,但是自己卻無論如何不能將賭注押在一個未曾謀面的年輕人身上。所以,麥芒伍才調集了好手,參加武舉。只是,自己安排的人選進京之後,都是單獨面授機宜,彼此間也並不認識,更不會透露給第三個人知曉;而這些人卻一個接著一個遭了白面具的毒手,到底對方是如何如此準確地下手?
在得了李晉的印證後,思來想去,答案已經在麥芒伍心中呼之欲出:李晉,哮天。
李晉既然得了李家的命令前來參加武舉,那麽李家的人勢必要想辦法增加他的勝算。至於如何甄別哪些人是鎮邪司派去的……估計李晉是令哮天在這群武夫之中尋覓著麥芒伍身上的味道吧。只要和麥芒伍有過接觸、沾染上味道的,便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李家的風格,一向如此。
思忖到了這一步時,麥芒伍並沒有對李晉的兩面三刀有任何憤憤之意;首先,李晉既然扮演的是李家的執金吾,那麽為了維持自己的可信度,這麽做無可厚非。其次,李晉此舉其實是縮小了京城的傷亡;如果不是他刻意挑選了目標下手,說不定李家的人會一個不落地血洗來參加武舉的這批人。
既然知道是李家人下的黑手,麥芒伍便即刻安排九劍去監視青樓——這一步,其實是為了給李晉打掩護。如果死了這麽多人鎮邪司再沒有行動,說不定李家會生疑心。無論如何,要讓李家覺得鎮邪司這邊即便措手不及,卻也不會坐以待斃。
所以,李家的人,應該不會再節外生枝,對付其他參舉之人。
與李家周旋至今,便到了武舉之日。一時間麥芒伍手中剩下的棋子,卻只有那吳承恩一人……說來,李家倒是沒有對他下手。
看來吳承恩身邊跟著的那個姑娘,身份大可以坐實。如果這兩個大內密探是被傳說中的“錦繡蟬翼刀”所斬,倒也能解釋出脖子傷口的怪異之處。
只是……李家的目的何在?如果只是為了幫助李晉中舉,那麽大不可不必讓這麽多執金吾伏於京城。如果是一向中立的李家打算同那卷簾有所勾結……
要同時對付李家和卷簾,麥芒伍稍一盤算,便知道勝算幾何。只有這件事,是萬萬不能令其發生的。
一隻烏鴉撲棱著翅膀越過九劍,落在了麥芒伍肩頭,低聲鳴叫著什麽。麥芒伍抬頭看看天色,知道這是千裡眼傳來的信號:那卷簾離了客棧,在銅雀幾個手下的保護下,前往兵部了。
忽然間,麥芒伍心中一動,喚來了管家,要他替自己準備一身便服。
“大人,今天不去兵部嗎?”管家聽完這番話後,小心翼翼提醒道。
麥芒伍搖頭,然後轉身對九劍吩咐道:“今日,你去兵部,就說我有恙在身,不便露面。”
九劍點頭,知道自己無需多問,只需按照麥芒伍的安排行事即可。
天色漸漸亮起,一笑樓的門口,金角和銀角早已恭候多時。那卷簾推門出來時,兩人頓時怒目而視。
“若不是掌櫃的要求……”金角開口道,語氣生硬。之前與卷簾的那一番交手自己這邊吃了大虧,這份仇並沒有被時間填平。
銀角雖然沒有說話,卻也鼻子一皺,哼了一聲。
卷簾這幾日一直都在閉關,今日走出一笑樓,不禁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到來的是這兩個妖嬈女子,卻不在意,只是將左手向袖口之中縮了縮:“煩請替在下引路兵部。至於在下和兩位施主的新仇舊怨……大可等到武舉之後再清算。”
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尾。
而一笑樓對面的客棧二樓,此時也已經喧鬧了起來。
李棠砸著吳承恩的房門,示意他該起來準備去兵部了。門開之後,出來的卻是那打扮整齊的蘇公子;而他身後,青玄也已準備妥當,只有那吳承恩依舊哈欠連天。
這前日遇上的蘇公子,仿佛對其他的空房視而不見,硬是厚著臉皮在吳承恩的房間裡連睡了兩宿,每天晚上都要談古論今一番。倒是青玄能與其攀談,聊得都是些玄學,吳承恩完全不感興趣。
話裡話外,蘇公子總是對吳承恩有些歉意:“吳公子若是嫌吵,大可以去睡,不用顧及於我。”
吳承恩心說我顧及你幹什麽,這人臉皮也忒厚了!
李棠也是覺得這蘇公子有神神叨叨,摸不透他那不要臉的脾氣。在得知這公子哥也要參加武舉後,李棠忍不住鄙夷地“哼”了一聲:這副身板還去參加武舉?估計他家裡的兩個哥哥不僅是逼婚,還要索命呢。
一開始,吳承恩本打算爽約,不去參加武舉。只是京城之內,鎮邪司勢力頗大。那蘇公子似乎人脈很深,將鎮邪司的種種都說與了吳承恩等人細知。青玄同李棠商量了一番,覺得人在屋簷下,倒不如讓吳承恩走個過場,並不會耽誤三人尋覓卷簾報仇。
李棠思忖再三,便也應了。
所以今日,李棠起了個大早,讓吳承恩速去速回走一趟兵部罷了;而自己,則要和青玄上街,先想辦法找到那卷簾再說。
四人下樓,店小二早就備好了早點恭候大駕。飯局之中,那店小二油嘴滑舌,一直說著“兩位都會高中狀元”一類的喜慶話,言外之意是想索些賞銀。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惹得李棠心煩不已。
蘇公子聽完笑嘻嘻地開口說道:“狀元只有一個,如何兩人高中?”
那店小二吃了癟,不再言語,轉身去了後廚。
吳承恩忍不住讚許地看了一眼這蘇公子:這小二確實煩人。
“這便是了。”蘇公子點頭,對吳承恩說道:“一家姑娘怎麽能許配兩個婆家?笑話嘛。”
“弄走了那店小二,現在又是你聒噪個沒完。”李棠好不容易得了清淨,自然是希望蘇公子閉嘴吃飯。
門外,來來去去的人多了起來。四人用餐完畢,便各自收拾一番,在門口分別。
“記得,如果見了那個誰,切莫讓李棠衝動,等我回來。”吳承恩臨行前系緊了自己的草鞋,悄悄叮囑青玄。青玄點頭後,便隨著李棠離去。
幾個戴著面具的身影站在一笑樓之上,瞥了一眼對面的客棧後,起身朝著李棠的方向躍去。
而那蘇公子只是抬頭瞅了一眼,然後便輕車熟路地領著吳承恩走向了兵部。
武舉,第一天,文試。
即便左將軍的能耐再大,這次筆試依舊是由興致盎然的皇上親自出題;就算皇上周圍侍寢的太監們收了左將軍的銀子,也沒有絲毫信息透露出來。
但是,即便這樣也不打緊。
應舉的武夫們,普遍目不識丁;按道理來說,這文試就是個笑話而已。既然皇上有了這荒唐要求,兵部便緊急抽調了一群不懂軍事的秀才,前來替這群武夫提筆落字,一對一代書。
而左將軍已經將自己身邊的軍師安插了進去,陪在了自己的侄子身邊。如此一來,自己的侄子即便在考場上呼呼大睡,答卷也會出類拔萃。
剩下的事情,左將軍更是勝券在握:估計皇上也是一時興起,並不會親自審批卷子。那麽,自己只要刷掉一些混雜在武夫之中的好手,自己的侄子便會在之後的武試中一帆風順了。
可憐這些武夫,很多都是傾家蕩產湊足了來京城的盤纏,希望能有個翻身的日子。眼下,只怕是不能如願了。
吳承恩和蘇公子在門口登記之後,便進了兵部大堂。門口的筆官草草問了一句“認不認字,用不用代筆,二兩銀子。”吳承恩並沒明白對方的意思,只是聽到“二兩銀子”便說不用。而那蘇公子也拒絕了這番安排,徑自進去。
兵部內裡,已經搭起了十七八個帳篷,供人答題。這比不上科舉考試,所謂監考並沒有特別嚴格。吳承恩便同蘇公子選了一個帳篷,入了內,坐在地上等待著考卷到達。
“真是不知所謂……我一介書生,竟淪落如此……”吳承恩左右環顧,看著附近的幾個凶神惡煞的守衛,忍不住朝著蘇公子低聲抱怨了一句。
蘇公子聽到這裡反而驚訝一番:“怎麽,吳公子並非自願前來參舉?”
“我是被鎮邪司逼來的……”吳承恩左右看看,小聲說道。
蘇公子也是頻頻點頭,感慨萬千:“不瞞你說,巧了。我也是被某個閑著沒事的人逼來參加這武舉的……家裡的哥哥說,這次武舉必須有人前往,所以,倒霉的又是我。”
吳承恩聽到這裡,正要細問,卻見一個將領打扮的人進了帳篷咳嗽一聲。眾人立刻正襟危坐,等待發號施令。
“時辰到。”那將領神情肅穆地開口說道:“開題。”
考卷很快發了下來,人手一張。不少不識字的人都在悄聲詢問著身邊的秀才,上面寫的到底是什麽。
吳承恩接過考卷後,赫然發現上面只有一道題。
“朕欲開土擴疆,東南西北,如何定奪?”
這算是什麽題目……吳承恩不禁恍惚了一番:在他心中,覺得武舉的文試應該是諸如“我方二十人長矛兵,敵方四十人樸刀兵,如何選擇陣法才能一舉圍而殺之”這類的題目。
而蘇公子看到題目後,臉上一貫的輕浮卻不見了。
吳承恩窺到了蘇公子的表情變化,知道他也八成是面對著題目犯了難。
“如何下筆……”吳承恩瞅了瞅旁邊監考的武官,發現對方並不在意眾人的竊竊私語,這才小聲說道。
“隨便寫。”蘇公子隨即又換回了之前的表情,笑嘻嘻說道:“看來這文試,只是皇上讓咱們走個過場而已。”
吳承恩聽到這裡,算是拿了主意:也是,自己並非真心參舉,何苦較真。於是他便伏在桌上,開始奮筆疾書。
吳承恩剛寫完第一句話,就聽到身邊響動;抬頭一看,愕然發現蘇公子已經起身,朝著帳篷出口走去。
“蘇公子!”吳承恩小聲喚了他一聲,有些詫異,答題再快也沒這麽快的吧?!
而那蘇公子卻晃了晃手裡的卷子,笑嘻嘻說道:“我已寫完,先行告退。吳承恩,咱們有緣再見。”
說著,那蘇公子還真的交了卷子,揚長而去。
吳承恩恍惚一番,繼續低頭奮筆疾書,心中卻在暗自忖度:莫不是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交了白卷?
這一次,吳承恩猜錯了。
蘇公子的卷子上,確有墨寶。
只不過,上面只有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
“你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