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消失了
緊趕慢趕,天色還是漸漸地暗了下來。陸修時在顛簸的車上看完了當時湖邊發生的整個事情。鏡頭裡那個無辜的王思思不小心被受了刺激的精神病患者逮住,被他一把抓住頭髮東拉西扯,他手裡那把水果刀明晃晃地遊離在她的周身。不巧路過的人也有被他的刀割傷到,因此誰都不敢上前。
王思思絕望地大喊救命,但最終還是無助地被那個人割了喉,推入湖中。
水面上還能清晰地看見那洇開來的血跡,那麽鮮豔。
這一段視頻的畫面到這裡就停止了。
陸修時在想,當時是王思思隻身一人來到這裡,還是葛周陪同前來的。因為畫面裡並沒有捕捉到葛周的身影,如果當時葛周也在場,那麽他去了哪裡?
帶著這種疑問,陸修時看遍了所有的視頻,終於在一段只有三分鍾的視頻的最後兩秒鍾裡找到了葛周。那時的葛周手裡拿著兩個甜筒,直愣愣地望著事發的方向。
沒有更多的內容,但葛周親眼目睹了女朋友的慘象,無法救回自己的愛人,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死神的鐮刀帶走。站在原地的他,那時候是什麽樣的感受?
或許對於他來說那會是個無法治愈的傷痛,而且這傷會一直疼,一直疼,一直到他死。
想到這個,陸修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那種非常壞的感覺侵襲了他的五髒六腑,他不想承認,想努力擺脫,但都無果。
直到天黑,他終於來到了這湖邊的小木屋。路邊僅有的一盞燈散發的光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湖面微微漾著波紋,但那近在眼前的真相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陸醫生,我來。”
任隊和陸修時站在那木屋外,任隊阻止了他想要伸手去推門的動作。
在這地方,肉眼能看見的幾乎都無害,可躲在那些“無害物”後面的呢?又會是什麽?
這時,陸修時頭疼的頑疾發作了起來。不可抑製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彎下腰去,扶住了門框。
這裡太安靜了。
正當任隊拔出槍,做好準備要撞門的瞬間被陸修時一把拉住。
“幹什麽呢?你要嚇死我啊!乾嗎總在我端著槍的時候嚇人?會出事的好嗎!”任隊壓著聲音不爽地說道。
陸修時的表情似乎與平常無異,但眼神裡卻透露著顯而易見的危險。他的聲音低沉輕緩,卻重重地砸在了任隊的心口上。
他說:“過分的安靜一定有問題。”
任隊深吸一口氣道:“都到了這兒,龍潭虎穴也要闖。不管什麽問題,不打開這扇門,我們永遠不知道。”
語畢,任隊使了個眼色給陸修時,讓他稍微讓開靠後點,自己則手握槍,抬腳就將門給踹開了。
黑漆漆的槍口對著黑漆漆的房子。裡面陰暗一片,唯有木門打開時漏進來的月光,屋裡的塵埃懸浮在月光下,星星點點,飄忽不定。
空氣裡撲面而來的味道是清冷、冰涼的,同時還有那已經快要散去的血腥味。
任隊依然小心翼翼地舉槍前進,但這個小木屋一覽無余的狀況告訴他,這裡沒有人。
陸修時站在門口,眼睛直直地盯著最裡面靠牆的那鋪著白色小瓷磚的長方形水槽,它獨立成型,就像是羅蔓法醫室裡的屍檢台。隔著距離,他甚至能看到那上面與白色瓷磚色度相差很遠的汙點。
“嗯?”任隊此時也靠近了那個水槽,感受到腳底下奇怪的觸感,他慢慢地向下看去。手電筒不經意間照到的東西,著實讓他嚇了一跳。
於是他蹲下來,仔細分辨了下那不明物才驚覺這是散落一地的頭髮。這沒有生命力的頭髮此刻卻猙獰到令人覺得驚悚。那雜亂的碎發,有幾撮上還凝結著乾掉的血跡。
“陸醫生,我想我們要打電話給羅蔓了。”任隊慢慢起身,他很是不願將這句話告訴陸修時。但眼下,顧槿夏或許真的凶多吉少了。
這裡沒有葛周,沒有顧槿夏,只有顧槿夏的頭髮和少量的血跡。
他們在這裡做了什麽,現在又消失去了哪裡?
陸修時在任隊站起身子之後,緩緩上前,看著水槽上分布的斑斑血跡,想到顧槿夏在這裡承受的種種折磨,他又閉上了眼睛。而地上,他曾經撫摸過的顧槿夏的秀發柔軟不再,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
“這點血跡不會造成顧槿夏的死亡,他們一定還在某個地方。”末了,陸修時輕聲道。
說這話時,他感受到來自內心強烈的恐懼感,以及伴隨著恐懼感的眩暈。
因為,水槽旁邊是葛周扔下的他折磨人時的工具,那明晃晃扎眼的手術用具讓陸修時的面部肌肉都抽搐了起來。
“陸醫生你現在這裡等我,我去周圍看看。”任隊打完相關人員電話之後,叮囑陸修時說。他自己依舊保持著職業素養,走出小木屋往周圍查看。
這會兒安靜的小木屋就只有陸修時一個人的呼吸聲,他靜靜地駐立在水槽前,無法克制地想著顧槿夏躺在這裡時的場景,每想一次就幾近崩潰。
她為什麽當時要說那樣的話,是知道自己能夠脫身還是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活著的可能?直到那樣一個時刻,她也仍舊沒有開口尋求他的幫助。
再過幾個小時,就是黑色星期五了。槿夏,我還能再見到你,把你救出來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陸修時心中的信念產生了動搖,無邊的黑暗,似乎也已經波及了他的內心。
突然,陸修時好像意識到被自己忽略的一個細節。他立馬奪門而出,著急地環顧四周找尋任隊。
“附近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也沒有發現任何人出現過的蹤跡。”任隊回來,已然收回了槍,在看到陸修時一臉緊張的表情,問道,“怎麽了?”
“黑色星期五,那不是他要準備殺死顧槿夏的預告日。”陸修時輕輕喘著氣說,“那是他要自殺的時間。”
“啊?”任隊一下子也沒理解,後來才反應過來,拍拍腦子說,“對啊,傳聞那些聽了那首歌的人都是以自殺的方式離開人間的。那這麽說,顧槿夏應該是安全的。”
陸修時想了想,還是撥通了小吳的電話:“快查查安葬王思思的墓地在哪裡。”
電話那頭的小吳愣了一會兒說:“顧槿夏的手機在半個小時前開過機,一直在移動中。但是沒過多久又關機了,查不到信號。但是就在兩分鍾前,定位到她的手機就在一個郊外的墓地裡。”
小吳還想說為什麽是墓地,這會不會是個巧合?但陸修時聽到答案後就急切地掛了電話。他歎了口氣,連日的工作讓他也疲憊不堪,盯著電腦屏幕的眼睛都有點花了。
“我說祝隊,你身體吃得消嗎?”小吳腦袋後仰,身後站著身體還未痊愈、靠著牆都有些費勁的祝則清。
祝則清聽到了小吳對陸修時說的話,第一反應是這是葛周的陷阱。不管是不是陷阱,他也要幫自己兄弟一把,或者是幫自己一把。
“祝隊你別亂來!”小吳一看祝則清轉身有些不穩地往外走去,立馬摘下套在耳朵上的耳機,追了上去。
“快點開!”祝隊坐在副駕駛上拚命催著小吳,讓小吳連打個哈欠的時間都沒有。
小吳只能一直應和著說:“在開呢!祝隊你別急,急壞了身子可怎麽辦啊?”
“說什麽廢話啊你!”祝則清這麽著急是有道理的,因為從定位到顧槿夏手機的時間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而且,開車到郊外墓地需要一個小時。
這樣的時間是怎麽算都有些來不及。祝則清懷疑自己能否抓住最後的一線生機,他知道他會比陸修時更早一步看見真相,他要做的就是替陸修時承受真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越來越深,屬於他們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郊區的墓地裡安息著已逝之人。這世上不可能存在什麽靈魂,但來悼念他們的人一定相信,所愛之人的靈魂不曾消滅,他們就在身邊,好似活著一樣,因為習慣存在,所以從未覺得他們已經死去。
照片裡的王思思清純漂亮,有著藝術生的氣質,恬靜優雅。她嘴角微微翹起,似乎她的人生在她的笑容中應該明媚永遠。可她的人生戛然而止,惹人疼惜的笑容定格在了這小小相框內。
那一年,本該是她準備出國深造的日子。她特別開心,兩個人相約郊外的湖邊,雖然出國深造要相隔兩年才能見面,但為了更好的將來,他們願意等。不僅如此,他們還約好在她回國的第一年就結婚。
可這一切,破碎得太快,都還來不及遐想未來的種種。
如今,約定的日子已經到來。
卻獨剩了他一人。
思思的墓前放著新鮮的鮮花,那花兒素雅清麗,很適合她。送給她的人也這麽想,思思,你值得任何美好的事物。
哪怕世間再險惡,哪怕世人再無情。思思,我都會陪著你,陪著你到天涯海角。
時至今日,這天終於來臨了。
等到祝則清和小吳趕到的時候,發現了停在停車場唯一的那輛車,那車頂上面竟然已經積了些落葉。
“在醫院躺了這麽久,人都快廢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要雪恥!”祝則清拔出槍發誓。
小吳則是一臉的擔心,走在了祝則清的前面,說:“祝隊你還是傷員,身上的傷口隨時都會裂開,到時候拖累我怎麽辦?”
“你要再敢廢話一句,我就一個人去了!”祝則清截下他的話,不滿地回應。
沒辦法,小吳就只能一邊留心周圍的情況,一邊注意著祝則清的身體,心裡懊悔著,當時真應該叫上一組人。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走上高高的台階,台階周圍冷清一片,就連自己走動時空氣流動所產生的風都是陰冷刺骨的。
兩個人一步一步朝上,很快看見了一點點的亮光。那是左手邊的方向,小吳和祝則清更加謹慎地朝那邊查看。
點點星光搖曳在這寂靜的地方,這本該全然黑暗卻有了星光的地方。
“等一下!”小吳在前面略微貓著腰停下了腳步,他費解地盯著有亮光處的地面,那裡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
祝則清也舉著槍隨著他的目光往地面上看去,那是潺潺而動的液體,一直沿著地磚的縫隙流動。
祝則清頓感不妙,居然收起了槍,不管不顧地往前跑了過去。小吳在身後想叫住他都來不及,也只能“哎”了聲忙跟了上去。
才跑了沒幾步,祝則清就喘著氣站在了那不明液體的跟前。那液體還在流動,減緩了速度,到達了祝則清的腳尖。
“怎麽了?”小吳上前,卻被祝則清伸手製止,不再前進一步。因為再上前一步,他就會踩到——血。
小吳見祝則清不說話,臉上還流露著不理解與一絲絲的悲憫。小吳慢慢地轉頭,看見王思思的照片在一根小蠟燭後搖擺不定,那清冽的笑容此刻看起來異常詭異。
視線順著照片漸漸往下,小吳看見了從警一年半以來最為慘烈的景象——葛周用槍自殺了。
那黑洞洞的槍眼還留在他的太陽穴上,半個腦袋就這樣被轟炸掉了,血濺在了後面的照片上。葛周整個人歪倒在地上,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小吳還記得。那是三年前他女朋友遇害時他穿的那件衣服,舊舊的,但很乾淨。
祝則清蹲下身子,看著葛周,許久不語,後來才說:“他死之前一直在和王思思說話,臉上還有淚痕。”
“那……那葛周死了,顧槿夏呢?”
小吳剛詫異完,就聽見不遠處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身邊。
“這……”趕到的任隊和陸修時也一眼就看到了葛周慘死的景象,任隊竟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偏過腦袋又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表情的陸修時,欲言又止。
幾個人都默不作聲地望著陸修時。祝則清從死去的葛周身上摸索了下,發現了顧槿夏的手機。
他慢慢起身,將手機遞給陸修時說:“她不在這兒。”
陸修時接過手機,神情黯然。他並沒有打開手機,沒有檢查裡面的任何一條內容,而是轉身走了。
任隊、祝則清還有小吳望著陸修時的背影,那是他們第一次看見絕望的陸修時,絕望到令人不寒而栗。
“現在,怎麽辦?”小吳小心翼翼地提問。
可得到的卻是兩位隊長的沉默,任隊和祝則清對視一眼,各自垂頭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葛周。
他殺了那麽多人,可他現在解脫了。而他們這幾個人拚命追尋的真相不過是別人的故事,因為活在過去,活在痛苦裡,如同行屍走肉。
最後他們就真的歸於死亡了。
那被綁架的人呢?知道顧槿夏下落的人只有他,可他現在死了。顧槿夏是死是活,或許就會這樣成了謎。
郊外的陰森、僻靜卻在此時有了人聲。人們正常的聲音,那不是地獄的呐喊與哭泣,那是說話的聲音。
警車停在了墓地外的台階下,羅蔓從湖邊取完證又立馬趕到了這邊。
這些年,見慣了屍體,對那刺激感官的濃稠血液和慘不忍睹的死相她都有了免疫。但,每次她都希望這些事情不曾發生,未曾有過。
看著被抬走的屍體,羅蔓唏噓不已。這一地的鮮血或許很快就會被今後的一切覆蓋,人們會忘記很多事情,有時候唯獨苦痛忘不了。
羅蔓很明白顧槿夏在生死關頭說出的那句話的原因,就好像那天無可奈何地拜托她幫忙一樣。顧槿夏深知自己身上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她已經產生了幻覺。
正是因為如此,她放棄了能夠回到陸修時身邊的機會。關於愛情,懂的人有多少?羅蔓不知道,但她肯定顧槿夏懂,所以顧槿夏不想成為陸修時的累贅。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算不再回來,也請好好活著。
羅蔓歎氣,微微抬頭,天邊已然泛白。
天亮了。
案子順利告破,雖然凶手已死,但至少給了惶惶不安的老百姓一個滿意的答案。
大街小巷都在播報著這個案子,報紙雜志、電視節目,無一例外。電視裡的警察局長和負責此案的任旭飛以及負傷的祝則清都在接受媒體的訪問。
整個案子其實是由五個案件組成,分別是呂志安謀殺父母案、羅家清被殺案、陳麗失蹤案、喬喬殺人案以及葛周所犯下的連環殺人案。
表面上看似毫無關聯的案子卻在逐漸發展的過程中變成了一個案子。但在這暗湧中,呂志安其實是這所有案子裡唯一都存在的人。
他殺了自己的父母,教唆喬喬行凶,催眠引導葛周成為殺人犯。或許,人性就是脆弱的,走不出陰影,自己也就成了陰影下的惡魔。
之後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個因女朋友被精神病患者殺死而對精神病人產生恨意的人製造了轟動一時的命案並嫁禍給了很有聲望的陸修時陸醫生。只是人們不知道這案子中呂志安的存在直接導致葛周成了凶手,也不知道凶手為什麽要栽贓嫁禍給陸修時。
但一切都結束了,過程似乎也變得不再重要。
一個月過後。
陸修時又回到醫院上班,鬧了一陣子的殺人犯事件也隨著案子的結束而結束。那些對他有過懷疑的人轉而又捧起了他,說殺人犯是誰都不會是陸醫生,陸醫生可是醫院之光啊。
這些話,陸修時置若罔聞。
他唯一在意的是婦產科郝醫生碰見他時問的一句話:“陸醫生,聽說你有女朋友了?”
他愣住,居然答不上來。“聽說”這個詞太奇怪了,為什麽會是聽說?好像那個女人不曾出現過一樣,只是存在於人們的嘴裡。
陸修時低頭,看到了胸口的那支筆,筆頭上清晰地刻著一個“夏”字。
日子忽然間又恢復了常態,任誰都查不到顧槿夏的下落,他曾經瘋了一般跳到那湖裡試圖找到她的“屍體”,狼狽不堪,一無所獲。
陸修時晚上翻來覆去,一次又一次地以為她睡在自己旁邊,一轉頭就能看見她酣睡的樣子。甚至,一度出現了幻聽。
她的聲音近在咫尺,可只要一尋找就再無蹤跡。
時間一長,陸修時覺得自己可能會因此而成為第二個葛周。他不再尋找,只是懷有期待。
這是葛周留給他的最後難題。一個找不到的人,是活著還是死了,全憑自己的一念之間。
但人們正因為有執念,不肯放下,才會成為怪物。
葛周即便是死了,也不肯放過他。在王思思死的第三個年頭的當天,以死的名義給他留下了最後的懲罰。
但陸修時總是相信,顧槿夏會在某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出現,告訴他,她還活著。
嗯,他深信不疑。
可也有人認為顧槿夏已經死了,至少祝則清是這麽認為的。他沒有證據證明顧槿夏死了,但他寧願她已經死了。
至少這樣,陸修時還能繼續正常生活。一個人抱著縹緲的希望活在人世,倘若某一天消息到來,發現並不存在什麽“希望”,那麽活著的人還能好好活著嗎?
“唉,你們真的就一點也找不到一個大活人嗎?”在只有徐嘉澍和祝則清的約會上,徐嘉澍不相信地問,“一個人怎麽會突然音訊全無,這不科學!”
面對徐嘉澍的不滿和質問,祝則清不語。只是想起當時自己私下拜托小吳查過顧槿夏手機裡的內容。
可小吳給的答覆是:“手機裡沒有可疑的東西,但奇怪的是只剩下一張她自己的照片,只有一張照片。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刪掉了其他,故意留下了照片。”
祝則清摸不透準備自殺的葛周為什麽要帶走顧槿夏的手機,讓人找到。這個行為看起來更像是為了掩護顧槿夏的消聲匿跡而實行的。
可是為什麽?
而且,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是顧槿夏的手機。裡面本應該有的內容是被誰刪掉了呢?是葛周,還是最後碰過手機的陸修時?如果是陸修時,他是不是通過顧槿夏的手機知道了什麽?
“想什麽呢?”徐嘉澍伸出手在他眼前擺了擺,仍舊不好的語氣,“我家玲瓏現在一聽到顧槿夏的名字就會難過好一會兒,都說是自己害的她。唉,所以快點找到她吧。”
最後這一句請求的話在祝則清聽起來尤為刺耳,他不是沒有去找,相反的是,他天天都在找。在看到陸修時瘋了一般跳入湖中找顧槿夏,以為顧槿夏被葛周推到湖裡了,還不斷地在家裡找尋顧槿夏存在的痕跡。
這些事情,祝則清都看在眼裡。他能明白陸修時的感受,曾經的他何嘗不是如此?
“修時他,可能並不想找到顧槿夏。”祝則清突兀地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徐嘉澍聽了驚詫不已,眼裡寫滿了“你小子瘋了吧”。他盯著祝則清的臉,卻發現祝則清沉鬱、嚴肅。
“如果。我是說如果。”祝則清換了一種表達方式,“他明知道顧槿夏死了。但正因為找不到屍體,所以他一直抱有期待。那麽,與其接受她死的事實,不如幻想她仍舊活著。”
聽完這番話,徐嘉澍怔忡地望著對面坐著的祝則清。對於這樣的結論,他不想去反駁。
因為,換作誰都會抱著希望活一輩子。
於是,徐嘉澍不再說話,坐在咖啡店,卻望著外面喧鬧的街道,人來人往,就像海洋。
而顧槿夏就像是掉入海裡的一根針。
上完夜班,回到家的陸修時也沒有睡覺,而是打掃起了房間。拉開了所有的窗簾,這是案子結束後第一次讓陽光進入了他的房間。
這個家裡,除了臥室沒有灰塵外,其他地方都沾染了肉眼看得見的灰塵,厚厚的一層。
陸修時戴著口罩,整理著床鋪。他抖了抖被子,想要抱到陽台上去曬一曬。他小心翼翼地整理著顧槿夏睡過的床單,整理著她的枕頭,卻在拿起枕頭的瞬間看到了她放在枕頭下的一本小冊子。
他拾起那本小冊子,摘掉口罩坐在了床沿。斜斜的陽光落在地板上,落在他的腳邊。
這是顧槿夏記些瑣碎的或者是重要事情的小冊子,她並不是每一天都有事情要記錄。有時候隔了三天才寫下一句“最近有些忙”這樣的話,不知道是對著誰說。
陸修時一頁一頁地翻看,那屬於顧槿夏雋秀的字體讓他著迷。盡管她寫在上面的話,他從未聽見她講過,很新鮮又好像很熟悉。
“認識石曉曉真好。”
“人生的意義在於永遠有事做。”
“糟糕的一天,手機被碾碎了。”
他笑,原來那天是她糟糕的一天。小冊子裡永遠是這樣三兩句的話,但他似乎沒怎麽出現過在她的字裡行間。
翻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出現的一頁中多了很多字數。那就像是一篇日記,記錄了完整的一件事情。
修時不在,自己燒魚吃。但吃到一半被魚刺卡住了喉嚨,什麽方法都試了,吐得稀裡嘩啦,魚刺還是扎在肉裡。於是在飯點的這個時間,我去了診所,說自己被魚刺卡住了,還挺不好意思。好在醫生一下子就給拔出來了。慶幸。想想小時候,我爸爸總是剔魚肉給我吃,爸爸剔的魚肉都沒有魚刺。我爸爸可真厲害(笑)。果然,酸菜魚這種菜還是等修時回來一起吃好了。
漂亮的字體,乾淨的紙張,冷不丁滴上了一滴淚水。淚水落在“修時”上,將這兩個字洇開來。
紙張漸漸起皺。
而小冊子的最後一頁寫著“9月20日,司考”。
9月20日。
一早,各個考場外都聚集了很多考生,手裡依然拿著複習資料,在進場前坐在花壇周圍拚命地記著法律知識。
在這麽多人中,唯有一個人例外。他既不複習,也不玩手機,只是拿著打印出來的準考證,一瞬不瞬地盯著看。
“同學,你也是來考試的還是來陪考的啊?”有些好奇的女同學在眾多姿色平平的考生當中發現了陸修時,隨意借著當下的話題同他聊天。
陸修時微笑著抬手將手中的準考證展示給她看,說:“陪未婚妻來考試。”
女生一見到準考證上的漂亮女生照片後,尷尬地笑著點頭說:“哦,陪考的啊。”
陸修時不再理會她,只是繼續看著那張準考證,嘴角漾著笑意。槿夏,真是個無論怎麽拍照都好看的人。
離開的女生和別的同伴一起看著陸修時竊竊私語。是啊,從一開始就沒有和照片上一樣的女生接近過那個男的,他一直一個人坐在那裡,只是看著準考證發呆。
他真的是陪考的嗎,還是說純粹是個神經病?長這麽帥的不應該吧?她們笑。
進場的訊號已經發出,拿著密封試卷進場的監考老師們掛著牌子,一絲不苟地按照考試的程序安排著。
考生紛紛入場,外面等候著的人一下子都不見了。就好像課間休息十分鍾之後,上課鈴聲一打響,同學們都利落地走進了教室。
操場上空無一人,這樣的安靜挺討厭的。
“你也該進去考試了。”陸修時對著顧槿夏的證件照喃喃自語,“我就在外面等你考完。”
於是,他就坐在花壇邊,靜心地聽著這裡的一切。
然而那個聒噪的徐嘉澍總是隔三岔五地打他電話,似乎有意在確認他的生活現狀。
陸修時接起電話,心情格外好。
“在哪兒呢?”
“在青芹路這邊。”
徐嘉澍納悶:“你去那邊幹什麽?那邊不是有個大學嗎?怎麽,去學校授課?”
“陪槿夏考試。”
電話那邊的徐嘉澍沉默半天,突然緊張兮兮地問:“修時,要不去喝酒?你這樣下去我真的很擔心啊……”
雞同鴨講。陸修時這麽想的時候,就隨手掐斷了通話。他仰起頭,看著樹影斑駁。
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氣息。
“出事了,則清!”徐嘉澍急急忙忙地又打電話給了祝則清,他在辦公室來回晃蕩,“修時病得不輕啊!”
“我看是你病得不輕吧?”祝則清冷冷地說。
徐嘉澍著急地換了隻手接電話,咬著牙強調:“是修時!他竟然跟我說他在陪槿夏考試!陪槿夏考試!我的天,我簡直不敢想象堂堂陸醫生失心瘋的樣子。”
聽到這話,還在局裡寫著案件報告的祝則清停下了劈裡啪啦敲著鍵盤的手,轉了個身從椅子上起來,走到窗邊,又瞄了眼電腦屏幕下方的日期,長歎了口氣。
“歎什麽氣啊?修時沒救了?”徐嘉澍擔心萬分。
祝則清無奈地說:“今天是司考的日子。你作為律師不應該不知道吧?”
司法考試?徐嘉澍這才想起來,顧槿夏報名了司法考試,在手受傷的日子裡一直擔心著自己能否趕上這場她在大學裡錯過的考試。
然而,如期而至的考試,顧槿夏依然沒有等到。
“那麽修時是……”徐嘉澍的一顆心也頓時沉了下來,就像突然的一場暴雨。
祝則清望著窗外,那出警的車子開出去又開進來,樓下總是吵吵鬧鬧,每天都發生著糟心的事情。
但天氣,該晴的時候就晴,該陰的時候就陰,完全不受人心情的影響。
“嗯,他在完成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我說則清,他會好起來嗎?”
“會的。他是誰,他可是陸修時啊。”
掛了電話,徐嘉澍笑。
祝則清放下電話,想了想後發了條信息給石曉曉——“晚上請你吃飯。如果有時間,再想想顧槿夏會去的地方。”
發完後,他又重新坐回電腦前,寫著上一起的案件報告。這樣的短信,他不知道發了多少次。每次面對石曉曉的時候他也發現了這姑娘的變化,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改了不少,竟有些像某個時候的顧槿夏。
她很陽光,卻總是帶著憂鬱。
然而,祝則清和徐嘉澍兩個人,一個嘴巴上說不知道生死,留個念想也好,實際上一直沒停止過利用各種資源找尋顧槿夏;一個看似不正經,卻一直幫助陸修時恢復心情。
這樣的心意,想必即便沉浸在痛苦中的陸修時也能感應到。
三天的考試時間裡,總有那麽兩三個人發現陸修時的身影。每次他都說是陪未婚妻來考試,卻始終未見到他的未婚妻。
引人側目的同時,又是各種無所謂的情緒。
第三天最後一門考試結束,考生們不再關心任何人,埋頭在手機上搜索著接下來應該去哪裡享受美食。
下午的陽光還是很猛烈,陸修時回身望著這教學樓。已經人去樓空,他知道顧槿夏的考場在哪兒,座位在哪兒,於是他往回走,和人群流動的方向正好相反,顯得突兀,不協調。
三樓,左手邊第二個教室,從右至左數過來第五個位置。陸修時走了進去,找到那個位置後,輕輕地撫著右上角貼著的顧槿夏的名字、座位號的字條。
然後,他輕輕地把準考證放在了桌面上,撫平。
漸漸向西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在了桌面上,背過身去的陸修時慢慢地消失在光圈中。
他一轉身,那轉考證便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正義都能換來圓滿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