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意外和巧合
簡單的一句“趙曉娜出車禍了”令才坐下只是吃了幾棵青菜的祝則清起身就走,與此同時他還把一臉凝重的陸修時給帶走了。
“你在家沒事嗎?”陸修時欲走之前,不放心地望向顧槿夏。
顧槿夏自然是擺手說沒關系,一旁似乎被遺忘的徐嘉澍親昵地摟了一下顧槿夏的肩膀,拍著胸脯對陸修時保證道:“你盡管放心地走吧,我會陪著槿夏的。”
陸修時頓時冷了臉,盯著搭在顧槿夏肩上的手,非常介意地皺了眉。
外面,雨仍舊下著。
“我跟來沒事嗎?會不會妨礙你們?”一路上,甚至到了醫院門口,顧槿夏快步跟在陸修時身邊,還在追問這樣的問題。
誰知,在這個節骨眼上,前面和祝則清一樣走得風風火火的陸修時根本沒有關心她提出的問題。
對此,顧槿夏深深覺得自己是被徐嘉澍給害了。為什麽當時要說多余的話,不然她現在還在吃著火鍋。
當然,更生氣的肯定是徐嘉澍了,根本啥都沒來得及吃就被趕出來了。這陸修時心眼真的是小得和針眼一樣。本來他也是想去醫院的,奈何家裡嬌妻一個電話,二話不說,就先回了家。
沒了徐嘉澍,只有顧槿夏成了旁觀者,一路跟著陸修時他們來到了綜合醫院急診室的門口。但祝則清先跑進了急診室的大樓,陸修時則拽著顧槿夏的手腕換了個方向,領著她一路進了精神科。
“你在辦公室等我,不要亂走。”陸修時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有些著急地叮囑道。
顧槿夏點頭進去之後,陸修時轉身就走了。
“看來事情很棘手呢。”鑒於祝則清和陸修時的反應,顧槿夏也只能歎口氣坐在了辦公室閑置在一邊的沙發上。
無聊之下,顧槿夏隻好東瞧瞧西望望,這辦公室從她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就覺得單調得令人乏味,但這次有種很強烈的直覺,和當時住在他家裡一樣的感覺。
陸修時好像有什麽地方和別人不一樣,但她又一下說不上來。顧槿夏摸摸自己的手臂,隱約覺得詫異。
這個陸修時從見自己第一面開始,就似乎“費盡心機”。他看起來像是要從她身上知道點什麽,但又像是在耍流氓……
顧槿夏思來想去,沒什麽結果。頓時覺得沒勁,也不知道是沙發太舒服了還是怎麽樣,她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只是打了個盹的時間,顧槿夏竟然片段式地夢見了自己當初住院時的場景。
醫院附近的那條河流,護欄旁的她,神情落寞,眼神卻是堅毅。她對著潺潺的河流,淺淺吟唱,似要記住那時自己的聲音。
在夢裡,除了自己的聲音外,周圍還有另一種聲音。顧槿夏聽不清,也沒辦法聽清楚。那聲音模糊到就像是卡碟,聲音的本體近在眼前,卻也如水中倒影。
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間,門被輕輕地推開。
顧槿夏迷糊地坐起身子,眼睛都懶得睜開,只是慵懶地問了句:“事情解決了嗎?”
沒有什麽遲疑,對方回答:“噢,不好意思。我以為陸醫生在辦公室呢。既然不在,我就先出去了。”
女人的聲音?顧槿夏陡然間就清醒了,忙站起來卻只看到了一個穿著護士服匆匆離去的姑娘的背影。
“唔,身材還挺好。”顧槿夏嘀咕了句,撩了把睡得凌亂的秀發,抬手看看手表,時間已然過去了五十幾分鍾。
她正想著要不要出去找找陸修時,外面突然傳來劈裡啪啦類似於砸場子的吵鬧聲。
顧槿夏一個激靈,當即就覺得陸修時他們可能遇上麻煩了,慌忙地就開門走了出去。
她剛走出辦公室,就看見不遠處的大廳亂糟糟的,電腦被砸在地上,有醫生還捂著肩膀痛苦地靠在牆上,總之人聲嘈雜。
顧槿夏正驚訝著,視線轉移才發現肇事者是一個身穿肮髒淡藍色襯衫的高瘦男子手舉著棒球棍越過頭頂,嘴裡嘶吼著聽不清的話語,周圍人都不敢靠近,而他順勢準備劈向眼前那個離他最近,目測只有十歲的男孩。
“喂——”
顧槿夏本能喊出聲阻止的同時,雙腳也快速地跑了起來。這時候她的緊張程度遠遠高於從前任何一個時刻,包括當年自己一個人進了手術室。
孤獨並沒有什麽可怕的,哪個人不是生來就孤獨?但也仍舊希望這世上可以存在拯救孤獨靈魂的人。
“顧槿夏!”
喧嘩的大廳,眾人的低聲驚呼,旁人的手足無措,以及那堅定厚重的低啞嗓音全部交匯震蕩在大廳裡,隨著那棒球棍一起,狠狠地砸在了顧槿夏的身上。
“快叫警察啊,我抓住這個瘋子了!”不知道是哪個圍觀群眾,在這名男子誤傷了顧槿夏,棒球棍掉落在地之後,趁著他發愣之際,鼓起勇氣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
解除危機,大夥紛紛都擠了上去,將那個依舊張牙舞爪、罵罵咧咧的男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沒事吧?”顧槿夏略微吃痛松開孩子,手搭在男孩肩上關切地問,“那個人是你爸爸嗎?”或許有著相同之處,讓顧槿夏不自覺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男孩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隱忍地點點頭。顧槿夏不知為何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一下子感覺到了酸澀。她吸吸鼻子,摸摸他的頭說:“沒事,不難過。爸爸會好的。”
安慰的話太過溫柔,男孩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了起來。邊上的護士朝顧槿夏使使眼色,把男孩帶走了。
看到這個孩子的情況,槿夏忽然很想念遠在鄉下的媽媽。畢業之後,因為沒有找到工作,她甚至沒有回家的勇氣。但媽媽每次都會打電話來噓寒問暖,槿夏有時忙匆匆掛了她的電話。
現在覺得,世上最不應該掛的就是媽媽的電話。
“馬上去急診室看看。”陸修時的聲音明顯提高卻極力壓製住,那種語氣裡泛出來十足的緊張湧到嘴邊已經變得異常的憤怒。他抓過顧槿夏的胳膊,眼睛卻死死地瞪著她。
顧槿夏被迫轉了個身,同急紅眼的陸修時對視。她本想說棒球棍的威力也不是很大嘛,都沒事。但在看到陸修時模樣的一瞬間,她著實嚇了一跳。
被禁錮的感覺很不好,顧槿夏試著掙扎了下後猛然覺得身上劇痛無比,忍不住呻吟了下。隨後她囁嚅著,最後道:“那個,陸醫生,我的手好像斷了……”
那棒球棍正好打在了右手臂的位置,金屬質感的棒球棍打人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啊。
陸修時在聽到顧槿夏的話之後,捏著她胳膊的手才感覺到她的異樣。
“快來人!”腦子炸了的陸修時不管不顧地直接在大廳低沉地吼了聲。
顧槿夏這次沒顧上陸修時的暴走,因為後知後覺的疼痛已經讓她自顧不暇了。
“槿夏怎麽樣了?”正好和陸修時一起出現的祝則清同醫生們處理好那精神病人之後,匆匆趕過來,關切地問。
陸修時沒心情搭理他,既擔心又萬分不安地對躺在那裡疼得五官都有點扭曲的顧槿夏說:“忍一下。”
顧槿夏被緩緩地推向位於另一幢樓的急診科,在推入過道的時候,她的余光意外地瞥見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但這個不認識的人又似乎才剛剛見過。腦袋內存留的記憶就像是呼嘯而過的火車,隻留下它確實來過的印象,卻描繪不出它停留在鐵軌上的完整畫面。
“怎麽了?”陸修時順著她有些猶豫的視線看過去,只看見淅淅瀝瀝的雨中人來人往。
顧槿夏搖搖頭,收起好奇心,卻猛然間記起什麽,不安地說:“我手斷了還能拿筆寫字嗎?司法考試報名時間可能快出來了。”
“下次考。”沒想到,陸修時果斷地給出了建議。
一直跟在左右的祝則清看了眼臉色鐵青的陸修時,回想起他們在門口看到精神病人襲擊顧槿夏的時候,陸修時緊張害怕到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
等到他松開,被抓住的手腕處竟蒙上了細細的一層冷汗。唯一一次見陸修時害怕也是幾年前的事情。
“你們的案子辦得怎麽樣了?”
在被推進急診室之前,顧槿夏還追問了一句。
陸修時捏了捏了她的手,安慰道:“我就在外面等你,其他的不用擔心。”
“哦。”答非所問,顧槿夏想。
留在門口的祝則清和陸修時,臉上沉重的模樣真是一刻都沒有變過。
“撞傷趙曉娜的車是那輛停留在現場的奧迪A6,已經查明這輛車是被盜車,但第一任車主就是死去的魏奇明。不過車內並沒有關於前兩起案子的痕跡。”不出意外,祝則清又和陸修時分析起了案情,“那輛車在三年前就被轉手賣掉了,期間經過好幾個車主。”
陸修時到現在心臟和太陽穴都快速地突突跳著,他腦子裡塞滿了當時顧槿夏衝過去結結實實挨了棒球棍一下的場景。
這世上有太多的“剛好”,可是他卻沒能剛好將她救下。
“凶手在趙曉娜一個人上街時作案,說明他一直在監視並跟蹤趙曉娜。”
陸修時說話的同時,抬手輕輕地摁了下太陽穴。
“你還好吧?”祝則清見陸修時臉色不太對勁,關心地問道。與此同時望著他焦灼的樣子也覺得當下還是別把案情上的煩惱再加諸在他的身上比較好。
陸修時垂下的手滑入褲袋,側過臉對祝則清說:“抱歉,我現在真的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祝則清點頭,不作聲,只是平靜地望了眼急診室合上的門。由始至終,他對顧槿夏的出現一直抱著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太過於巧合而顯得別有用心。
但,這會兒祝則清也只是成全陸修時守著顧槿夏,畢竟受傷是事實。
隔天是陰雨綿綿之後的大晴天,但空氣裡依舊透著涼意,往來的人對這侵入皮膚的涼意感到略微的不舒服。
“好冷。”
“要不要再給你蓋上一床棉被?”
顧槿夏右手打著石膏,半坐在陸修時的床上,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拿出了第三床棉被。
“這天氣忽冷忽熱的,身體容易不適。”陸修時這麽大一個人抱著一床棉被著實有些好笑,但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任何人打斷。
眼看著他馬上就要將被子鋪上來,顧槿夏終於忍不了了,掙扎著伸出左手,乞求道:“陸醫生,求求你了,別再往上面鋪棉被了。我快熱死了。”
“那你到底是冷還是熱?”陸修時皺著眉,索性將棉被放在床尾,自己彎腰坐在了床沿,單手撐在床上,正好置於顧槿夏的身側。
顧槿夏無聲地歎息,無力地動了下打著石膏的右臂。雖然打著石膏,但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是有一大截,早已起了雞皮疙瘩。
“我幫你揉揉。”陸修時說著就伸手過去要揉,結果手抬到一半停住了。他挑著眉,目光集中在她的手指上,“我讓你下次考,你沒聽見?”
陸修時說著,奪去了她手上的筆,撤掉了她面前厚厚的司法考試用書,毫不客氣地扔在了一邊。
“我為這考試已經準備很久了。”顧槿夏說這話時語氣輕輕,充滿惋惜。現在自己這種情況,真的是困難重重。“陸醫生,我能拜托你件事嗎?”
“說。”陸修時聽到顧槿夏這話,心裡偷樂。能拜托他辦事,一定是把他當自己人了。
顧槿夏也立馬調整了下坐姿,嘴角弧度輕微上揚,完全是一副求人的模樣。她說:“我的好朋友曉曉本來是幫我找房子來著,但是她最近被家裡人逼著相親,沒時間幫我。所以我想請陸醫生……”
“午飯想吃什麽?”陸修時聽到這樣的請求,果斷起身,理了理白襯衫的袖口,破天荒地露出一個笑臉面向顧槿夏。
“陸醫生,我考試的時候需要集中百分之兩百的注意力。更何況,我總是打擾你……”顧槿夏努力地解釋著自己要搬出去的原因,盡管她覺得解釋這件事情很多余,但看著陸修時一直在回避的這個話題,她又覺得有讓他知道的必要。
陸修時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硬生生地阻止了顧槿夏蒼白的話語。他扣好袖口,擺出靈光一閃的姿態,對她說:“噢,給你燉豬骨補補身子。”
說完,他關上房門就出去了。
顧槿夏很莫名,可是心頭卻一暖。就好像身上蓋的被子,需要被滿足,他也一直在身旁。
盡管,陸修時他從未表明過對她的態度,但顧槿夏是個明白人。
門外,陸修時精致的面龐頓時變得有些陰沉,頎長的身子靠在門邊,思索著如何應對。沒過多久,他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有辦法了。
隨之,手機就響了起來,來電鈴聲是一首不怎麽歡快的旋律,也沒有想象中的動聽。
“我正好找你有事。”沒等祝則清開口,陸修時倒是先搶了先機。
祝則清就當沒聽見,語氣依舊焦急緊張:“趙曉娜命大搶救過來了。我今天想去做筆錄,發現她完全成了驚弓之鳥,臉頰上摩擦出血,有點毀容。我的意思是,她已經崩潰了。醫生告訴我,她精神受刺激,夢魘不斷,總是坐在床上嘟囔著‘她要來報仇了’……你出來一趟,咱倆見面說。”
陸修時打著電話來到了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決定出去添置食物。
“容貌是女人最在意的東西。沒那麽湊巧,兩個被毀了容的女人都和有著一輛奧迪A6的男人有瓜葛。我懷疑,趙曉娜很清楚殺她丈夫和孩子的凶手是誰。”
祝則清也有這樣的感覺,不然趙曉娜不會崩潰地說出類似於“有人要來復仇”的瘋話。他轉而問道:“夜裡趙曉娜被撞是在攝像頭的死角,那個時候根本沒有路過的人或者車輛,而且那輛車確實是從她家附近出現尾隨至那裡的。也就是說凶手在找時機。”
陸修時邊說邊往玄關處走去,他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按照你在現場所勘查到的情況來說,趙曉娜在失去孩子的情況下,仍舊沒有影響她正常的生活,被撞的那天她還去專櫃買了高級化妝品。這說明魏奇明的死她並不在意,直到她自己出事了,她的恐懼才被放大。”
說到這裡,陸修時停頓了下,又重新從玄關回到臥室,打開房門,對著又拿起考試用書的顧槿夏叮囑道:“我出去買食材。還有,書不準看了。”
顧槿夏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又被他搶下了書,這次他直接把書給帶出了臥室。當時顧槿夏就想,兩隻手了不起?但仔細想想,她的手是斷了,可是她腿腳是好的呀。
為什麽傷了手就會覺得腿也是廢的呢?顧槿夏搖搖頭,拿出手機看了下,陸醫生剛剛給她發了條短信,短信內容是——“衛生棉要幫你帶嗎?”
顧槿夏當即就把手機扔出好遠。他是怎麽知道她快要來大姨媽,而姨媽巾還不夠用的事實的?!太可怕了,他在悄無聲息中就洞悉了她的一切。
不行,擇個良辰吉日一定要搬家!
發出去的短信遲遲沒有得到回復,陸修時也納悶了。身邊的祝則清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兩個大齡青年就這樣相約在了超市,正一邊買菜一邊討論眼下的情況。
“槿夏還在你家呢?”祝則清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人家一小姑娘你別把她嚇壞了。”
“我有嗎?”陸醫生表示這種事以他的品行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祝則清指著陸修時的短信,反問道:“你這叫性騷擾了懂不?明目張膽地問一個和你目前來說啥關系都沒有的姑娘‘衛生棉要幫你帶嗎’,換作我肯定打你一臉血。”
“這事不能問嗎?女人來經期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買必需品這事很難以啟齒嗎?”陸修時回頭,看著祝則清一臉的“我做什麽都是對的”的篤定神情。
“等會兒跟我去局裡,你試著把原話對著羅蔓問一遍,你看她什麽反應。”祝則清覺得和陸醫生爭辯,多說無益,不如實踐出真知。
陸修時前進的腳步止住,站在原地望著祝則清,質問道:“你從哪裡得出她和我沒有關系?”
“從發梢到腳後跟。”
“我現在就想打你一臉血。”
“襲警犯法的陸醫生,注意控制下自己的情緒。”祝則清嘿嘿笑著,難得佔了上風。
陸修時不屑地冷哼了聲,繼續推著購物車往前走。最終還是不顧祝則清的阻攔買了顧槿夏的必需品。
結帳時,收銀員小妹一邊花癡著陸修時的長相,一邊可惜著長得帥都有主了,再一邊驚詫於他購物車裡的女性必需品。然後,將更加怪異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他身側的祝則清。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們,我們已經在一起二十幾年了,一起逛超市什麽的根本就是家常便飯。”祝則清一向心直口快,對著收銀員就劈裡啪啦交代了一番。
陸修時面不改色地刷了卡,兩手拎著滿滿當當的東西,一轉身就不客氣地把另一袋塞到了祝則清的手裡,嫌棄道:“別顧著說話,分擔點。”
祝則清一邊接過,一邊又朝著已經震驚了的收銀員得意地說道:“看到沒,這就是默契。他叫我拿,我就拿。”
等到兩位帥哥都走了之後,收銀員小妹徹底瘋了,扭捏著身體,似乎在用全身來表達自己所理解的這一幕,簡直是太有愛了!
“你這種爛梗要玩到什麽時候?”東西放到後備廂之後,陸修時面無表情地說。
祝則清嘿嘿笑了聲,站在車子左側,戲謔又帶著幾分認真:“一直玩到我交到女朋友為止。”
陸修時站定,望著與自己只有一車之距的祝則清忽而神情凝重:“則清,她不可能再回來了。”
一語終了,祝則清燦爛的表情漸漸暗淡。籠罩於周身的光被黑暗吞噬,他就像是望向深淵的無可救藥之徒。他在懸崖邊掙扎,又無時無刻不渴望墜入其中。
點點星火,在“不可能”中熄滅。
車內兩人再無交談,直到車子無意中駛入趙曉娜的車禍現場。祝則清忽而停車靠在了路邊,打開車窗一再確認周圍建築物的情況。
陸修時也在細細打量著,周圍的建築物比較擁擠,小巷遍布。這裡離主乾道還是有段距離,真是處心積慮。
“肇事車輛上沒有采集到指紋,但是在駕駛室的座位上收集到一根細長的頭髮。”祝則清目光冷峻,語氣冰冷,“羅蔓還在驗,不知道數據庫裡有沒有匹配的。”
長頭髮?陸修時波瀾不驚地打開車門下了車,環顧了四周。當時車子停在這個位置,凶手要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犯罪現場,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留在現場。
此時他們停車的位置剛好和那晚車子停靠的位置一致,陸修時招呼祝則清下車。一眼望去,位於右手邊有條隱於黑暗的小巷,它狹長陰暗,即便是在白天,光照也不能將小巷完整的原貌顯現。
陸修時和祝則清不約而同地鎖定了這條小巷,這巷口只能容一個人進入。說是巷口,不如說是兩幢房子之間的縫隙。
側身進入之後,通過房子間的距離,穿梭到了小巷盡頭才發現視野變得開闊起來。光線照到的地方仍舊是錯綜複雜的建築群。
“簡直是天然的隱蔽場所。”祝則清感歎,他雙手叉腰抬頭望天,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有些時日的攝像頭,不禁喜出望外,“踏破鐵鞋無覓處。”
陸修時也看到了。謀殺是經過精心策劃的,那麽逃跑路線也不例外,換句話說凶手不可能不知道這裡有攝像頭。如果真有什麽收獲,那或許不一定是線索。
“我打電話讓組員過來。”祝則清興奮之余連忙掏出了手機,卻發現這裡的信號非常不穩定。他甩了甩手機,無果,只能對陸修時說,“我先去外面打個電話。”
陸修時點頭。對著這瘮得慌的攝像頭,陸修時收回視線朝前走去,往左的巷子是一些小鋪子,寥寥無幾的人,有些牆面上還印著大大的“拆”字。卷閘門也都生鏽了,幾乎是破敗的景象。走了不遠,卻再也沒有發現第二個攝像頭。
是啊,第一個攝像頭幾乎沒有用處,因為根本不知道凶手會往哪裡跑去。陸修時掉頭往回走,在按有攝像頭的岔路口,他又選擇往右拐。
右邊的巷子和左邊那條差不多,只是居民樓也是人去樓空。就在這條巷子拐角處,他發現了第二個攝像頭。朝深處望去,拐角之後的小巷居然還有幾家的閣樓上曬著剛洗的衣服。
“居然還有釘子戶。”陸修時心想,繼續向前走去。
等他走到曬著衣服的閣樓下,冷不防一盆水全都直接潑了下來。陸修時盡管眼疾手快,但在這狹長的巷子裡,他到底還是被潑得半邊身子濕透。
“啊,對不起,不知道有人在下邊走動。我拿毛巾給你擦擦吧。”說話的是位中年婦女,滿臉的抱歉。
陸修時無語地歎了口氣,此時迎面走來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女子,她微低著頭,頭上戴著的棒球帽遮住了她的眼。她同陸修時擦肩而過,陸修時的眼睛停留在她的鞋子上。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你快擦擦吧。”婦人拿著乾淨的毛巾下來,萬分歉意地遞給陸修時。
陸修時收回視線,並沒有接過眼前這塊毛巾。
婦人瞥了眼前面,有意無意地說:“真是奇怪,這個人怎麽才走?”
“誰?”陸修時追問。
婦人努努嘴,示意前面那個人說:“昨晚急匆匆地跑進來把我撞倒了,一句對不起也沒有,也不知道是誰。我們這裡老有一些社會上的人進來搗亂,要拆遷的房子也是房子,沒搬之前怎麽能這麽隨意!”
陸修時好像得到了不得了的信息,忙問:“昨晚那個人撞到你的時候是什麽打扮?”
“就……就一樣吧。也是戴著帽子,看不清臉。下著雨呢,我也沒注意。”婦人解釋。
講到這裡,好像有什麽不對勁。陸修時忙轉身追了出去,快跑到巷子入口的時候卻赫然看見祝則清倒在了血泊中,他的手憑著本能用力地摁著腹部,可陸修時還是看見他的腸子流了出來。
外面風平浪靜,工作日內鮮有人晃蕩而過。祝則清獨自一人來到巷口,站在車子旁,本想點根煙再通話,心中的煩悶在陸修時的一句“不可能”之後達到了極限。
奈何,煙和打火機都未曾隨身攜帶。
“真是!”祝則清低聲咒罵了一句,邊打著電話邊走到駕駛室的位置尋找煙和打火機。“是我,叫上幾個兄弟到坊街這邊來。嗯,有線索。”
掛斷電話之後,祝則清無意間照了下後視鏡,發現自己已經有些胡楂子了。這要是被督察查到,可不是又要扣分了?
關上車門,剛直起腰,祝則清就看見一男一女拉扯著往這邊走來。距離有點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從肢體語言上看,顯然女的想要躲避旁邊糾纏不休的男人,可男人沒有眼力見兒,非要往上貼。
陌生男女越走越近,祝則清發現女孩子走路似乎有點奇怪。於是,他留在了原地。
“我真的還有事……我就算沒事,咱倆也不合適。”女孩痛苦地嘶吼著,臉上的表情很是無奈。
“行行,那我就先送你回家。說了這麽久是不是渴了,我去那邊給你買點飲料,你先到車子那裡等我。”男人似乎拗不過,作罷地走進了路邊的小店。
祝則清一直打量著那男人,此時這兩人同他的距離是能看清彼此動作的距離。於是,那個男人的小動作被祝則清盡收眼底。
男人的車子碰巧停在了祝則清的前方,女孩子其實不太願意坐他的車,但是這裡離市區實在是有點遠。
“給,不知道你愛喝什麽飲料,就給你買了瓶礦泉水。”男人此時看起來十分善解人意。
女孩猶豫著接過,隻想快點離開。
“要我給你擰開嗎?”男人說著又重新拿過女孩手中的礦泉水,強行打開,再一次遞了過去。
可是奇怪的是,礦泉水瓶卻被一個不相乾的人一把搶了過去。
“《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奸婦女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這位先生,迷奸是很惡劣的強奸手段。”祝則清晃蕩著礦泉水瓶,轉而繼續盯著瞠目結舌的男人說,“給你兩個選擇,要麽喝一口,要麽上派出所。”
說後半段的時候,祝則清已經把警官證給亮了出來。旁邊的姑娘更是一副震驚的模樣,想著相個親而已,怎麽還攤上案子了?
“哦,我說錯了,你沒得選。你既要喝一口也要上派出所,今天犯罪未遂,沒準之前都得逞了呢。”
語畢,旁邊的姑娘立馬飛起一腳踹中了男人的襠部,手指著痛苦跪下的男人罵道:“你也太下流了吧!”
“我錯了,再也不敢了……”男人吃痛地倒在地上,認慫地求饒。
祝則清笑笑,把男人直接拷上了車,又對姑娘說:“你要去哪兒,遠嗎?”
姑娘還沒有說什麽,祝則清的注意力立馬被巷子口出現的人給吸引住了。
他上前攔住對方的路,還沒開口質問。只見戴著帽子的人右手袖口滑下一把匕首,攥在手中以凌厲之風瞬間刺向祝則清。距離之近,祝則清根本沒辦法躲開,千鈞一發之際他只是單手用力地推了一把身旁的姑娘,自己則被匕首狠狠地刺進腹部,那刀沿著他腹部劃開了一道大口子,皮肉分離的感覺令祝則清真切地感受到什麽叫開膛破肚。
但那種感覺很恍惚,他抓住對方的手臂,他以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是對方輕而易舉地一推就將他摔倒在地。
轟然倒下的身體就像是沒有成型的橡皮泥,祝則清雙唇輕顫,半閉合的雙眼只能順著地面上的磚塊看著那人的雙腳走遠,血液的迅速流失讓他的身體無法動彈,亦無法追蹤凶手的痕跡。
雙眼漸入黑暗,耳朵也聽不見什麽聲音,意識模糊,他失去支撐自己站立的意志。
但,陸修時在哪兒,他有沒有受傷?要是受傷了,他怎麽向顧槿夏交代,怎麽向徐嘉澍交代,怎麽向醫院那些病人交代?怎麽向過去的自己交代?
陸修時……
“則清,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救護車停在了急診室的門口,從上面抬下的擔架已經被鮮血浸透,那垂下來的手似乎在宣告死亡。
陸修時一路陪伴,不斷地想要喚醒祝則清的意識。但是從始至終,祝則清除了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之外,再無任何響應。
“陸醫生,您在外面等著吧,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搶救室的醫生戴上口罩攔下了陸修時,轉身就進入搶救室關上了雙開門。
陸修時沾滿了祝則清鮮血的雙手垂在褲縫邊,敏感的潔癖在此時全然不見了。他的手不經意地顫抖了下,擔心與害怕,哪個多一點,他不想承認。
他心裡有懊悔,但更多的是迷惑。那個人首先撞上的是他,卻繞過了他,襲擊了祝則清。
這裡一定有哪裡出了錯。
陸修時想久了,便會頭疼。他忍不住想要抬手摁住太陽穴,但最後只是皺著眉,無論疼痛令他的表情扭曲成什麽樣,他現在只要祝則清平安地推出搶救室。
“陸醫生,你受傷了嗎?”身後傳來熟悉親切的聲音,伴隨著一陣緊張與不安。
陸修時轉身,只見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裡,顧槿夏站在不遠處,背對著門口,逆著光,像是天使。
她上前,左手小心觸碰著他沾滿鮮血的手,端詳了半天,無端地松了口氣,輕聲問:“血不是你的?”
“嗯。”陸修時答。
“是祝警官的?”這個答案得來並不算難,顧槿夏只要仔細地想想就能得出來。
更何況,陸修時很少露出這樣與絕望相近的表情。
“你怎麽在這兒?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陸修時的頭疼頑疾在見到顧槿夏之後竟漸漸地得到了緩解,他看著她問。
顧槿夏歎了口氣,打著石膏的右手很是滑稽,不能動,手指倒是很靈活地想要表達什麽。她說:“我接到曉曉電話說自己嚇暈過去送到醫院來了。我就馬上趕過來了。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想找到她再問問。”
陸修時輕輕皺眉,歎息道:“不用問了,她和則清是一起被送到醫院來的。糟糕的是,你這個朋友大概是目睹了很凶殘血腥的一幕。她成了則清這起案子的目擊者。”
顧槿夏顯然沒想到,只是去相個親的石曉曉會碰上這樣的事情。
“那祝警官他……”
陸修時無言,抬頭望了眼“搶救中”這三個大紅字,頓覺得刺眼。
“我陪你先去洗手。”顧槿夏沒敢再問,只是試著緩解他的情緒。
“嗯。”
洗完手的兩個人在路過醫院過道的時候竟意外看見了躺在某一張病床上輸液的石曉曉。
“曉曉?”顧槿夏邊輕喚著她的名字,邊快步走過去。
那邊披頭散發很是凌亂的石曉曉在聽到熟悉的聲音之後立刻坐起身,差點沒把顧槿夏抱起來哭。
“我真的快嚇死了,你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簡直……簡直太恐怖了!”石曉曉帶著哭腔說著什麽,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擦傷,其他的看起來也沒什麽大礙。
顧槿夏忙安撫地拍拍她的背,一邊說著“沒事沒事”,一邊又看向陸修時,眼裡同樣也有複雜的情感。
“槿夏,你的手怎麽了?”與此同時,石曉曉意識到了顧槿夏的手腳不便,順便也發現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的陸修時,“這位帥哥是……”
“他是精神科的陸醫生。”顧槿夏介紹道,隨即又說,“曉曉,等會兒你要幫陸醫生一個忙。和他詳細說說當時發生的事情,事關重要。”
石曉曉見顧槿夏面色凝重,恍惚著就點頭了,再看向陸醫生,仍舊是好奇心泛濫。
幾個人,從上午一直等到了下午,焦灼的心一刻都沒有松懈。直到太陽西落,搶救中那幾個字總算是暗了下來。
千難萬險,祝則清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在麻醉藥和疼痛的作用下,他仍舊半昏迷著。
到了晚上,徐嘉澍收到了陸修時的短消息也立馬趕了過來。在看到病床上的祝則清之後,他都差點崩潰了。
“查案的時候就不能不要單槍匹馬的?他是見過的罪犯還少嗎,怎麽這麽不長記性!”徐嘉澍崩潰的表現就是暴走似的責怪。
陸修時拍拍徐嘉澍的肩膀,認真道:“則清你先照顧著,我還有事情要去做。”
“你……”徐嘉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神情是不容置疑的,“幫他查案?”
“幫他報仇。”陸修時完全不像是在說笑,語氣一如往常,精致的五官因為認真而越發帥氣。
徐嘉澍漸漸松手,只是叮囑道:“千萬小心,別再出事。”
“嗯。”陸修時點頭,轉身決然地離開。
徐嘉澍望著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在呼吸的祝則清,差點沒忍住要哭出來。
醫院外面的走廊,陸修時一眼就看見匆匆往回走的顧槿夏。他上前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問:“你朋友都出院了你怎麽還在這裡?”
“你去哪兒?”反之,顧槿夏也提出了問題。
“去局裡。”
“我陪你。”
陸修時看著她,那雙眼睛好像在解釋著“我陪你”這三個字的意義。他不想拒絕,也無法拒絕。
“謝謝。”他說。
兩個人隨後驅車前往警局,得知祝則清的組員正在連夜審著那個假借相親名義迷奸女孩的嫌疑犯。
其實,祝則清的兄弟們更想從他口中知道的是關於那場膽大的謀殺,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但答案總是沒那麽容易得到。
陸修時沒去審訊室,和顧槿夏輾轉來到了法醫室。羅蔓因為祝則清遭遇意外而選擇加班,此刻任何人都無法心無旁騖地查案。
“羅法醫。”陸修時進門喚了聲她的名字。
顧槿夏第一次來到法醫室,同樣心情沉重的她幾乎忘了她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
羅蔓從化驗室出來,見來人是陸修時,摘掉口罩忙說:“化驗結果出來了,有匹配的數據。”在把單子遞過去的同時看到了身後的顧槿夏,有些訝異。
陸修時接過化驗單子,說:“顧槿夏,現在住在我家。”這算是介紹了,他表情冷峻,對著化驗單又是蹙眉。
羅蔓不知道顧槿夏是什麽來頭,還住在了陸修時家裡。盡管內心波瀾四起,但此刻沒有什麽比抓住刺傷祝則清的凶手來得重要。
顧槿夏對陸修時的介紹置若罔聞,關鍵時刻雖然不需要計較,但……算了,反正誤會的人也不止這個羅法醫一人。
“陳麗?”數據匹配的結果竟然是她。陸修時其實是沒有想到的,他覺得不應該是這樣。
羅蔓點頭,說:“這是好幾年前的檔案,當年祝警官還只是基層民警,處理社區的治安案件。家暴這種事情,不報案就不處理,所以她的事情是被別人舉報,從而警察介入,對其進行了法醫鑒定,因此也有了她的DNA。”
家暴。
陳麗、魏奇明、趙曉娜。
陸修時腦中盤旋著這幾個人的名字,再看著那張化驗單的時候,他冷靜道:“還少了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