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個陌生的人也許是天生的一對
不用說,那一定是你了。
皺巴巴的面容,沾染了紫羅蘭的紫。
失水的嘴唇,爆開毛茸茸的碎皮屑。
千鳥格的大衣,被咬穿九百九十九個蟲洞。
噗噗——噗噗——
有北風和西風從裡面鑽出來。
還好,你的瞳孔生出八萬條金色的絲線。
照耀溫暖了你自己。
1.
“靳小夏!”
“啊?”小夏嚇得一顫。
是高一吧,陽光特別好的清晨,裡德附中的校園裡,浮動著初夏溫暖的空氣。
班主任譚英微慍的語氣,把小夏出逃的意識,硬生生地拽回來。
“你把《嶽陽樓記》最後一段背一遍。”
小夏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說:“嗯……那個,那個……”
“那個什麽!讓你背《嶽陽樓記》最後一段呢!”
譚英對小夏就好像從沒有過好臉色。每次小夏面對她,都會有一點兒怕。小夏結結巴巴地說:“嗟夫……嗟夫……嗟……”
前排的許攸寧突然轉頭對她說:“你這是叫誰姐夫呢?”
全班頓時哄堂大笑起來。譚英皺了皺眉,不但沒有批評許攸寧插嘴,反而對小夏厲聲說:“你回家到底有沒有背?”
小夏低著頭,不回答。
每個人在小孩子的時候,都特別在意“公平”這個詞。可是長大了,卻統統不記得。他們仍然會像自己曾經厭惡的大人一樣,偏向他們喜歡的、重要的、有用的;輕視那些自己討厭的、憎厭的、無用的。即便是老師,也不能免俗。
所以,小夏不回答。因為她知道,所有辯解都是引發下一輪風暴的理由。
譚英對她沒辦法了,說:“不會背就讀吧。把最後一段讀一遍。”
“那個……那個……”小夏硬著頭皮說,“我書包忘帶了。”
全班又是一陣哄笑。譚英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了:“你是幹什麽吃的?上學書包你都忘了帶!你怎麽不把自己忘帶了呢?你給我到後面坐著去。馬上就搬!不愛學習就別打擾別人!”
小夏沒說話,默默地在全班的嘲笑聲中,收拾起書桌裡的東西,搬到後面去。
教室的最後一排,隻坐著一個人。那就是唐柯了。
此時的唐柯,有個叫“睡神”的綽號。全班如此歡樂,他仍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小夏推了推他說:“哎,讓我進去。”
唐柯迷迷糊糊地坐直身子說:“我沒睡,我真的沒睡覺。我就是趴一會兒。”
今天注定是要笑話不斷了。全班又是一陣哄笑。譚英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你們倆還真是天生一對兒。”
譚英不想再為這兩個無藥可救的人浪費時間了,統統扔在後面自生自滅,省力又省心。
唐柯瞥了小夏一眼,嘟囔著:“都是你,害我被發現。”然後,又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小夏就當沒聽見,把自己的東西放進書桌,悄悄地舒了口氣。
她終於感到輕松了呢。
誰說自生自滅就是悲哀,其實,也是種自由。
這個位置緊鄰窗口,小夏忍不住望向窗外。陽光乾淨地曬在操場上,寂靜的籃筐在風中輕輕地擺動著。譚英的講課聲,漸漸飄遠出小夏的世界。一切都變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小夏仿佛看見了那隻叫“帽子”的大狸貓,悠閑地走在彌金色的陽光裡。它有複雜的毛色,黃黑灰棕的斑紋點綴在白色之間,像神的寵物,馱著巨大的世界地圖,四處遊走。
忽然,有呼嚕聲亂入小夏的耳膜。她不敢置信地轉過頭。
是唐柯!白癡一樣大張著嘴,發出豬一般的巨響。
她剛想叫醒他,站在講台上的譚英就再次發飆了。
譚英怒吼了一聲:“唐柯!你能不能睡得安靜點兒!下課給我到辦公室去!”
唉!這節課看來是真的上不下去了。
2.
可以說,小夏和唐柯的開始,不那麽美好,甚至是有一點兒討厭和煩。像一隻喵與一隻汪的初識,充斥著各種非我族類的不順眼。
“Hey, Hey, Hey,我打呼嚕你倒是提醒我一下啊。同學要互相幫助懂不懂?”
睡醒的唐柯,有一點兒小帥。他不愛剪頭髮,倔強的頭髮一綹一綹地支著,像熱血漫畫裡正在爆氣的“男豬腳”。
此時,已是中午,唐柯剛從辦公室放回來。
小夏一個人坐在窗邊吃午飯,兩個自製三明治,看起來很好吃。她用力咽下去嘴裡的食物,說:“對不起。”
“你害得我都沒時間吃飯了知道嗎?把你的三明治給我一個吧。”
說著,唐柯就大方地伸手來拿。小夏飛快地趴在她的三明治上說:“不行,這個是我自己做的,不好吃。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好了。”
唐柯看她緊張的樣子,說:“一個三明治而已,至於嗎。我還是去吃拉麵吧。”
唐柯站起身,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晃出教室的門。
小夏這才籲了口氣,從三明治上移開胳膊。她可不是小氣,而是這個三明治是絕不能讓唐柯吃。因為是勁爆的酸辣口味。
對的,沒錯,就是這個味兒。
小夏的味覺出了問題,只能吃出這兩種味道。她以前不是這樣,酸甜苦辣都能品得出來。但現在不行。只有極刺激的酸和辣,才能讓她感受到這個世界傳遞來的味道。如果將這兩種味道,擴展到更大的范圍,其實也差不多。
同學是勁酸口味,老師是變態辣,爸爸是勁酸加變態辣。
有時候,小夏會覺得自己每天都在面對一台龐大而怪異的電腦,開機就會跳一個極度不友好的界面,冷冰冰的,點什麽都是指令錯誤,或者乾脆毫無反應。
一個被老師厭煩,被優等生任意鄙視,被班裡成績最差的同學隨意取笑的人,誰會願意和她來往。所以,小夏沒有朋友,甚至與她多說一句廢話的人都沒有。事實上,年少的世界遠比成人更殘酷。因為喜歡什麽,總是不屑或不願說出。而討厭什麽卻毫不吝嗇地掛在嘴邊和臉上。
還好,小夏是個很會給自己找事做的人。比如,背英文單詞,就是件周而複始永遠做不完的事,當然,還有更高級別的背古文。代數就更不用說了,為它愁掉三千青絲終不對……提起這些,真是令人沮喪。記性不好的人在學校裡真是沒活路了呢。
“哎,小夏。”
是許攸寧,臉上掛著少有的笑容。
小夏小有緊張地抬起頭,冒出一聲:“啊?”
按概率來說,許攸寧和她說話,50%是嘲笑她,40%是捉弄她,剩下的10%是催她交作業。所以在小夏的心裡,許攸寧的設定,永遠是尖酸刻薄的代名詞。盡管許攸寧常常自命公主,可她一說話,小夏就會自動腦補上“娘娘”出場的背景樂。因為這樣許攸寧看起來,才更活靈活現、聲情並茂。
許攸寧說:“你是不是沒參加社團?”
小夏點了點頭。
“那你來參加我們二次顏社吧。”
“我?”小夏不太相信地說,“二次顏不是一般人不讓進嗎?”
“沒事,要你當臉模。”
“臉模?”
“就這麽說定了。三點放學我來找你。”
3.
其實,嚴格來講,小夏還是參加過社團的。當全班都去參加活動的時候,她留在教室裡,創辦了自己的社團。
小夏給這個社團取名,叫“蘑菇”。蘑菇社只有一個成員,就是小夏咯。天氣好的時候,帽子這個家夥也會來參加。它會趴在小夏的書桌上,把身體蜷成毛茸茸的一團。陽光貯藏在它的皮毛裡,像顆會發光的肉丸子。
蘑茹社的活動很豐富。比如研究一下西方黑魔法、藏傳結手印、哈裡波特咒語的可行性……小夏是個很有創意的社長兼社員。只是,沒有人知道。
不,有一個人知道,但小夏不知道他知道。
這個人當然是唐柯了。
有一次,唐柯從籃球隊回來拿護腕,剛好路過教室。小夏正站在講台前練習。
她用一塊波西米亞風的印花方布蓋在講台上,然後拿出一根魔法棒來。
對,魔法棒,就是巴啦啦小魔仙那種塑料感極強的彩色魔法棒。
小夏用力地揮了一揮,嘴裡念念有詞,接著突然撒出一把亮晶晶的魔法粉末,揭起方布,桌子上就多了一塊橡皮耶!
唐柯震驚地瞥了一眼,冒出一句:“我去,腦子有毛病!”
後來,這句評語成了唐柯對小夏的專屬點評。
這一天的下午三點,蘑菇社暫停活動。因為小夏要去參加“二次顏”了。
“二次顏”不是Cosplay社,而是特別的彩繪社團。他們喜歡把人臉當畫布,致力於把真人畫出筆繪的效果來。每周社團都會有一個主題,比如,“約會大作戰主題”“夏娜之眼主題”“漫威大反派主題”……而臉模的任務,就是任由自己立體的臉,被畫出二次元的平面質感。
許攸寧說:“去了你可別亂動,我們社長可不是一般人。”
“社長是倪雪晨對吧。”
“你知道就好。他什麽出身不用我說了吧。校長都得讓著他。我和你講,雪晨這個人看起來冷,其實特別好,特別優雅。人家高中之前都是在私塾裡上的。不是私立哦,是私塾。”
許攸寧一提起倪雪晨,就有種溢於言表的興奮。
小夏看她這麽得意,問:“他是你男朋友啊?”
許攸寧仿佛被插了一刀,說:“不是。”
“哦。”小夏又問,“你這麽了解他,一定喜歡他吧?”
許攸寧對她翻了個白眼,說:“咱們學校有不喜歡倪雪晨的嗎?”
她們兩個人,說著就到了2號樓。
這還是小夏第一次來2號樓。從前沒參加過社團,也就沒機會進來。其實,聽編號也知道這幢教學樓是裡德的老古董了。
裡德是全國第一個納入一本線的私立大學,作為它的前身,裡德附中已有八十多年的建校史。小夏這個“腦子有病”的孩子,能夠進來,全憑父親是裡德的校友。時間退回到1933年,一位鄉紳的兒子留洋回來,創辦了裡德中學。這個人就是倪雪晨的曾祖父。
所以,許攸寧說校長都讓著倪雪晨也不算誇張。裡德當年的老建築,基本都毀於戰火,唯有2號樓,傳奇地保留了下來。如今它已經不用於教學,幾經滄桑的老教室成了各個社團的活動基地。
2號樓有著經典的巴洛克設計。只是曾經奢麗的裝飾,現在看起來難免陰沉。
小夏一踏進2號樓的大門,腳下就忽然一虛,一種奇怪的、無法言語的熟悉感從心裡冒出來。
她應該沒來過這裡啊。
可是那條幽深的走廊,卻仿佛在哪裡見過。四周的光線陡然就暗了,來來往往的人,一瞬退減成淡黑的人影。
小夏的腳步變得遲緩起來。她猶疑地向樓上走去,一級一級的大理石台階,像是通往某個時空的錯口。一個男孩兒不知從哪裡拐了出來,走在前面。他看起來不會超過十歲,突兀的蝴蝶骨,撐起薄薄的T恤。
小夏好像認識他呢。
難道……是小白?
小夏想追過去,看看究竟是誰,可突然聽到許攸寧在喊她的名字。
那聲音,像隔著層厚重的牆壁,遙遙迫來:“小夏,快點兒過來啊。”
小夏回應說:“我來了。”
可男孩兒轉眼就不見了蹤影,周圍的一切,也變得清晰起來。
許攸寧走回來說:“你幹什麽呢,別磨蹭了。”
小夏發愣地站著,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她怕怕地看了看四周,懷疑自己是不是發了神經病。
“走路睡著了?”許攸寧拉過小夏說,“你跟睡神同桌變身女睡神了?別說我沒告訴你,千萬別和唐柯多來往。他這個人最討厭了。男生都沒人和他做朋友。”
4.
說起唐柯,小夏覺得他真是個古怪的人。也許,是因為單親吧。
唐柯的媽媽愛麻將勝過愛他。“家”這個字在唐柯的概念裡與“港灣”“溫暖”等詞,完全畫不上等號。比如,對於其他孩子來說,叫外賣應該是件非常開心的事。可是有誰想過,從小到大都在吃外賣是怎樣的感受呢?
放學回家的路上,唐柯總是豎起鼻子,聞各家的菜香。這家是紅燒肉,這家是糖醋魚,這家是青椒炒肉絲……可是推開自己家的房門,只能“聞”到麻將聲。如果媽媽贏了錢,他可以拿50塊去吃飯。如果輸了錢,就是饅頭配鹹菜。
所以,那時候唐柯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不過,在他皮皮懶懶的身體裡,還藏著一股發狠的拚勁兒。一旦激活,沒人敢招惹他,或者說,沒人想招惹他。不是怕打不過他,而是怕他沒完沒了、不依不饒、死纏爛打的瘋狗氣。
這種脾氣,只有用在籃球賽上,才稍顯可愛。
唐柯是籃球隊的主力,個子不高,但彈跳力超好。他在場上拚搶的樣子,像頭怪獸。隊長武加揚總是說他:“你不要太猛了,打球也要講合作和技術。”
可是唐柯完全聽不進去。他覺得橫衝直撞才是他的風格。
這天午後,唐柯剛到籃球場,就看見籃架下聚了一群人。武加揚和一個女生正在對執。那女生長著圓嘟嘟的臉加獅子鼻,氣勢格外威武。武加揚說:“橙汁,別在這兒煩,你們女生添什麽亂!”
“什麽叫添亂啊!女子籃球社今天正式成立知道嗎?這塊場地歸我們,你們那邊玩去。”
裡德的籃球場一共只有兩塊。此時此刻,一塊罩在教學樓的陰影裡,一塊曬在火熱的太陽下。所以不用問也知道他們在爭什麽了。
唐柯晃到橙汁身邊說:“我去,你也好意思叫女子。”
如果是別人,唐柯肯定懶得蹚渾水。可是橙汁不一樣,他們是從小鬥到大的鄰居,就連上學都是鄰班。所以唐柯絕不會放過任何打擊橙汁的機會。
唐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又抬頭若有所指地看了看橙汁,嘖嘖地說:“你哪兒長得像女子了?”
男生們頓時響起一片起哄聲。
不得不說,這是橙汁的軟肋。班裡的女生都在討論文胸是戴海綿寶寶可愛,還是Hello Kitty卡哇依。而橙汁的兩顆“荷包蛋”,和唐柯好像沒什麽區別。
橙汁惱怒極了,舉起手中的籃球,直砸過來。唐柯毫無防備,“啊”的一聲,被擊中了鼻子。
他頓時感到鼻子好像被一萬頭神獸踩過,又酸又痛,接著有兩股熱流,噴湧而出。
有男生在一旁揶揄說:“唐柯,真有你的,看見橙汁也能流鼻血啊。”
於是敵對的男女兩大陣營,笑成了一團。
唐柯捂著鼻子,仰著頭說:“笑屁!沒人送我去醫務室啊!”
橙汁抽出一整包紙巾,按在唐柯的鼻子上說:“我送你好了。”
5.
醫務室的吳老師,對唐柯一點兒也不陌生,唐柯從入學就是醫務室的常客。
吳老師讓他平躺在床上,用棉花堵住他鼻子,然後檢查了一下他的鼻梁骨說:“還好,沒斷。怎麽搞得這麽慘?”
唐柯瞟了眼橙汁,說:“意外,沒接住球。”
橙汁的眼神“嗖”地飛去天花板,就當什麽也沒聽到。
吳老師給他清理乾淨血跡說:“我要出去一會兒,你在這裡躺著,等不出血就可以走了。”
唐柯閉著眼,點了點頭,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橙汁看吳老師出門之後,隔了一會兒,很爺兒們地說:“哎,今天對不起了啊,誰讓你反應那麽慢……”
唐柯依舊閉著眼,根本沒聽見似的。
“喂,我和你說話呢!”橙汁不耐煩地說。
可是,唐柯沒有回答,隻發出一聲巨大的呼嚕。
“你還真是睡神,這就睡著了。”橙汁歎了口氣,臉上的野蠻散得一乾二淨。她看著唐柯青腫的鼻子,喃喃自語,“你現在怎麽還是混得這麽差啊,一個朋友都沒有,挨打都沒人幫你。真是蠢貨!白癡!”
細想想,“蠢貨和白癡”幾乎是橙汁從小到大對唐柯的定義。他們大概是從一出生就是鄰居了。橙汁是統領全街小孩兒的女魔頭。
嗯,女魔頭。
唐柯從5歲起,就這麽叫她。後來還加了許多形容詞,比如瘋狂女魔頭、恐怖女魔頭、變態女魔頭、宇宙超級無敵瘋狂恐怖變態女魔頭。
那時候,唐柯是街上唯一不聽橙汁話的孩子。橙汁沒事就帶著一群小弟痛扁他。被扁的唐柯不哭,也不服輸,耍狠的臉上還總是掛著一副“來啊,不打死我別走”的表情。現在想起來,他死纏爛打的性格一定是橙汁精心培養出來的。
有時候,橙汁打唐柯的事被橙媽媽知道了,橙媽媽就會把唐柯接到家裡去替橙汁道歉。橙媽媽還會拿出最好的蛋糕和波子汽水來招待他。
說起橙媽媽,大概是世界上最Nice的人了。她從不會打橙汁,只會溫柔,且嗲嗲地教育她。
“汁汁,你是女生哦,不能天天喊打喊殺那麽野蠻。媽媽和你講,女生必須溫柔大家才會喜歡呢。你看媽媽就知道了呀……”
橙汁聽得煩得要死,可唐柯卻站在橙媽媽的身後,一邊鼻青臉腫地吃著蛋糕喝汽水,一邊欣賞著橙汁被教育。
想起這些,消失在橙汁臉上的野蠻又回來了。她說:“你就在這兒睡吧,白癡。”
6.
二次顏社的活動室,在2號樓的616室,走廊盡頭的最後一間教室。
小夏坐下來才發現,這一天甘當模特兒的都是男生。原來這次的主題比較有挑戰性,要畫漫畫版《行屍走肉》裡的喪屍。如果畫成五河琴裡,哪個女生不願意呢。可是畫成喪屍,男生肯奉獻臉的都不多。
忽然間,教室裡的空氣,有了微妙的變化。
小夏下意識向門口望去,看見一個男生走了進來,真是好看到哭呢。眼睛是淡棕色的,筆挺的鼻子,如同陡直雪峰。小夏覺得,他不用添加任何一筆,就已是二次元裡的男主角——溫柔、親和,卻又充滿了令人仰視的距離感。
許攸寧的臉上,瞬間轉換了神情,熱情洋溢地說:“雪晨,你來了。”
倪雪晨一入校,就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這座城市裡三分之一的人,都直接或間接地為他祖父倪瀚祥的家族企業工作。他父親倪見然帶著母親在美國主持國際業務,而倪雪晨一直留在國內。他的小學和初中是在私塾上的。沒錯,就是有老先生教書的私塾。學的是四書五經、琴棋書畫。因為倪瀚祥信奉國學,他認為傳統才能修身養性。
有關倪雪晨的傳說多得不計其數,比如說,他吃的食物必須是有機的,要經過一百多道驗測才能吃。再比如說,他用的手機都是特別定製的,30萬起跳。還有更誇張的,他每天上學乘的車都是改裝過的,連車窗玻璃都防彈……總之,有關他的一切,都特別神秘,特別貴。
如此出身,倪雪晨自然很少和普通同學來往。他隻活動在一個小圈子裡。圈子裡都是出身非富即貴的孩子,且學業優異。他們有個名字叫“REX”。不過普通學生更喜歡叫他們“R圈”,叫R圈的成員為“Rexer”。Rexer們擔任著從附中到大學的學生會要職,組織各種活動,為自己未來留學添分加碼。他們很少和“圈子”之外的人來往。所以許多人都想進二次顏社,無非是想接近倪雪晨。
二次顏社成員,限量12個,臉模倒是常換常新。這一天,倪雪晨先講解了這一天的主題,然後讓大家開始動筆。
許攸寧對小夏說:“小夏,我畫的時候不要動哦。癢也不能動。”
小夏點點頭說:“嗯。”
倪雪晨聽見許攸寧叫小夏的名字,轉過頭對小夏說:“你……是不是叫靳小夏?”
“哎?”小夏抬起頭,大腦一時跳線,有點兒呆。她驚訝地說,“你怎麽知道?”
倪雪晨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許攸寧不甘心被倪雪晨無視,追問說:“你認識小夏啊?”
倪雪晨頭都沒轉地丟下一句:“和你沒有關系。”
許攸寧覺得丟臉極了,特別是在小夏面前。不過,她能拿倪雪晨怎麽辦呢?心裡的怨氣,隻好發泄給小夏了。她拿起畫筆和調色盤,憤憤地說:“你不要動啊。畫難看了我可不管。”
小夏沒回答,因為胡思亂想的腦子又開始偷跑了。這棵頂級校草,為什麽知道她的名字呢?難道他們以前見過面?這樣一想,小夏好像還真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倪雪晨了。
7.
唐柯被吳老師叫起來的時候,已經放學了。吳老師推了推他說:“你怎麽還在睡啊。同學都走了。”
唐柯迷迷糊糊爬起來,揉了揉眼睛,頓時被鼻子痛醒了。他嘟囔著:“好你個橙汁,竟然不叫我。”
他一個人慢悠悠地穿過操場,走回到教學樓。夕陽暗紅的光線,把窗子拉出斜長的影子,投在走廊上。教學樓裡已經走得空無一人了。他推開教室的後門,發現竟然還有一個女生坐在最後一排沒有走。
當然是她的新同桌小夏了。
他走過去說:“Hey, Hey, Hey,乾嗎還不走?”
小夏抬起頭,說:“我……”
可是她隻說了一個字,就被唐柯一聲驚嚇的怪叫打斷了。
原來小夏白皙的臉上,有一道流著膿血的“傷口”,又惡心又恐怖。
唐柯拍了拍胸口又說:“怎麽弄的啊,你不是準備帶著這玩意兒回家吧?”
小夏說:“今天許攸寧用錯了顏料,這個傷口洗不掉了。她說沒事的,過幾天就消了。”
“我去!這你也信。她肯定是故意整你好不好。”
“她……不會是故意的。”
“你腦子有毛病吧,她害你,你還幫她說話。”
其實小夏心裡還是明白的,許攸寧這麽做,多半是因為倪雪晨的特別關注。可是她又能怎麽辦呢?
她不想說自己了,於是問唐柯:“你鼻子怎麽了?”
唐柯氣衝衝地說:“要你管!”
他們本來就不熟,話說成這樣,就有點兒進行不下去了。兩個人靜靜地收拾東西。
看來,他們還真是“天生一對”。一個腫著鼻子,一個“傷”了臉。在昏暗的光線裡,隱隱透出驚悚氣。
唐柯在亂七八糟的課桌裡翻了翻,摸出一頂棒球帽扣在小夏的頭上說:“給你擋一擋,醜死了。”
小夏問:“那你呢?”
唐柯滿不在乎地說:“男生受點兒傷更帥好嗎!”
小夏看著唐柯腫成紫茄子一樣的鼻子,撲哧笑出來。她說:“哪裡帥了啊。”
唐柯怪叫一聲:“不要笑,不要笑,笑起來更嚇人了好不好。”
8.
四月的夜晚,已經開始姍姍來遲。暗紫的雲朵,停留在天邊,縮成一塊飄浮在空中的石頭。爸爸還沒回來。小夏在廚房煮麵條。這個家,因為灶台上藍色的火焰,開始有了溫度。
媽媽在小夏8歲那年就離開了她和爸爸,所以對於小夏來說,照顧自己一點兒都不難。很快一碗面就做好了。小夏在面裡加了醋和一大杓辣椒醬,紅通通的,散發著刺激的顏色和味道。
小夏把面端到餐桌上,唐柯的棒球帽也放在那裡。小夏伸手把它推遠了一點兒。
“帽子”不知從哪裡突然躥出來,用它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小夏的手。
小夏好像早知道地說:“猜你就會來。”
是的。小夏猜得到。
因為帽子這隻神出鬼沒的大狸貓,隻存在於小夏的幻想裡。它站在桌子上,輕輕地搖著尾巴。小夏吃了口面條說:“你說,男生的帽子怎麽那麽臭啊?他們不洗的嗎?戴一次連我的頭髮都臭了。”
帽子“喵嗚”叫了一聲,開口說話了。是很好聽的男孩子聲音呢,帶著一點兒懶懶鼻音腔。它說:“想給人家洗就不用找借口了。”
“誰要洗了。”小夏又大大吃了口面。
就在這時,房門的鎖孔傳來插鑰匙的聲音,可響了半天,也沒有打開。
小夏走過去,貼著貓眼看了看,外面空無一人。
她大聲說:“是爸爸嗎?”
門板發出“咚”的一聲,大概算是回應。
小夏打開門,一個癱坐在地上的男人順勢直躺進來。他就是小夏的爸爸,靳卓言了。那滿身的酒氣,讓小夏看著有點兒心驚肉跳。
她站在靳卓言的身邊,輕聲說:“爸……爸……你睡著了?”
靳卓言隻微微哼了一聲。
小夏小小地籲了口氣。
她揪起靳卓言的兩隻胳膊,用力地把他拖進客廳。然後熟練地給靳卓言墊上枕頭,蓋上被子。接著端起面碗,悄悄回了房間。
隔了一會兒,她又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到餐桌旁,拿起唐柯的帽子,飛快地溜了回去。
躺在客廳地板上的靳卓言,翻了個身,喃喃地說:“安晴,你要去哪兒啊?”
陳安晴,是小夏媽媽的名字。
躲在臥室裡的小夏,輕輕咬了咬嘴唇,“哢”的一聲,把門反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