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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你冬至晴天》第1章 你的名字
  第1章 你的名字
  (一)

  “我這五好青年怎麽櫃子裡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蔚家瑤一邊自嘲一邊搜索著衣櫃裡的衣服,想要換上一套正裝去參加幾家公司的面試。她扒拉了半天發現自己寒酸得要命,一點都不像大學即將畢業的社會人。

  正發愁,焦躁的她一個不小心,手打到了掛在衣櫃最邊緣的一件男士西裝上。蔚家瑤的注意力下意識地被吸引了過去。她望著那件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自己身邊任何一個人的西裝陷入了沉思。

  兩年前的那個冬至晚上短暫又不真實,唯有這件西裝好像在證實那一夜發生的奇遇。只是她怎麽連那個男人的樣子也想不起了?隻模糊地記得,那是一張極為帥氣的臉龐。

  蔚家瑤關上櫃門,將回憶暫時囚禁在了衣櫃中。在這種極有可能找不到工作的現狀下,她腦子裡還浮現出一個根本記不起樣子的男人……

  “不要臉!”

  蔚家瑤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嘴裡碎碎念地罵自己搞不清楚狀況。要知道她為了證明依靠自己的力量是可以過上風光無限的生活的,果斷拒絕了遠在美國的父母的幫助。

  既然如此,人總要有點骨氣,不能打臉打得太快。

  於是,蔚家瑤坐了四十分鍾的地鐵和半個小時的公交車之後,終於帶著她有點發軟的雙腿來到了一家看上去很高大上的公司的門口。

  “不好意思。”

  剛轉身準備去搭乘電梯到七樓面試,蔚家瑤就撞到了人。她頭也沒抬道完歉就急急地往電梯那邊趕。雖然能明顯感受到自己被身後莫名的目光注視,但她一心覺得應該是今天的自己看起來還有點漂亮的緣故。

  “撲哧——”蔚家瑤忍不住發笑。她掩嘴低頭乘上電梯,摁下樓層“7”,關門的瞬間她看到外面有兩個似乎想朝她走來,或者說也想乘電梯的年輕男人。

  “新鮮。這是我認識你以來,第一次看見你對一個陌生女人注視時間超過七秒鍾。”提著公文包,穿著一絲不苟的肖徒對著身側依然盯著緊閉電梯門目不轉睛的溫朝(cháo)深打趣,“喜歡啊?喜歡我幫你去查查。”

  哪知被開玩笑的當事人一點兒也不覺得窘迫,反倒萬分坦然:“先乾正事。”

  好友對這話的意思了然於胸,肖徒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笑問:“其實你可以先乾壞事,正事我可以幫你。”

  “我沒有多余的時間做壞事。”溫朝深的表情忽而冷卻下來,前一秒眉宇間流露出來的點點溫存頃刻間就蕩然無存。

  明明是個玩笑,他卻意外地認真。

  肖徒歎了口氣,並不是覺得自己不合時宜的玩笑話過分,而是替他這個認識了二十年,卻突然間喪失了一部分記憶的好友感到擔心。

  “醫生不是說了,不能勉強。該回來的總會回來,不過我實在搞不懂你,你到底丟失了哪部分的記憶?你明明沒有忘記任何事情。”

  “我要是能告訴你我忘記了什麽,那還叫什麽‘丟失的記憶’?”

  肖徒不明白自然是合情合理,因為溫朝深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疑惑,他為什麽會受傷,為什麽會昏迷不醒那麽長時間,在昏迷之前他做了什麽、看到了什麽,這些他都不知道,甚至不能肯定其是否存在。

  因為他的母親告訴他,他只是遭受了意外,腦部受到了撞擊。不只是他的母親,周圍所有人都這麽告訴他。但他自己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可他除了將疑惑告訴肖徒,找不到第二個可以信賴的人。除非——

  “照你這麽說,我是不是可以簡單地推理,剛剛那個女人你或許認識?”肖徒陡然間提出了個大膽的猜想。雖然這個猜想有點隨便,但也是基於對溫朝深一定的了解才得出的結論。“你真的從來沒有對身邊的女人表露出像那會兒一樣的好奇心。”

  溫朝深仍舊盯著那部電梯,直到她到達了所在樓層。半晌之後,他緩緩道:“所以我說,先乾正事。”

  緊隨其後的肖徒一副得意的樣子,嘴裡不停地說:“其實說真的,我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挺好的。性格穩重,脾氣也好,嘴巴也沒有那麽損,要知道換作以前,你這張嘴巴真的能把人氣死……”

  “你現在還不是還死皮賴臉地活著嗎?”

  “我就說你不可能失憶,瞧你這副德行和以前沒有兩樣,我真是受夠你了。”

  溫朝深和肖徒算發小,但肖徒不是什麽集團繼承人,只不過是家中的長輩背景比較厲害,三言兩語都難以說清楚的厲害。兩家人就住對面,關系親密,也算是各有所圖。只是這兩人的關系並沒有建立在利益之上,從小就比大人之間的交往顯得更真誠可靠。

  自從溫朝深出事,肖徒就放棄了自己的工作過來陪他。說得好聽點呢,是為了革命的情誼,說得難聽點,都是被溫朝深逼的。

  因為這家夥一醒來覺得事情不對勁就打了電話給肖徒,言語中似乎是掉入了什麽陷阱。揚言如果肖徒不來陪他暗地裡弄明白自己的事情,就把他小時候尿床光屁股的照片散布到網絡上。

  於是,肖徒摔了手機罵了句“我×”,乖乖地辭掉工作過來陪他無理取鬧。

  所以他在看見溫朝深精氣神倍兒足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被騙了。嘴巴毒,還隻乾壞事的人會失憶?失憶的話那絕對是好事,可這家夥哪裡像失憶了?
  隨後,兩個人乘著電梯好巧不巧也來到了七樓。

  “你說你媽也怪好笑的,為什麽不乾脆把公司交給你?”肖徒挨著溫朝深,小聲地問了句,“對外說你病了,抽不開身時,又讓你跑腿來談什麽項目,這什麽意思?”

  “沒意思。”溫朝深冷淡地回答,“這個可有可無的項目,就算我談崩了也無所謂。”

  “哦,說白了就是讓你出來透透氣。”

  明白了這個前因後果之後,肖徒沒有再繼續追問。溫朝深表面上雖然對這些項目漠不關心,但在聊到重要部分的時候好像他會突然“精分”,變成另外一個不苟言笑、冷漠無情,一心隻想贏的人。

  所以當溫朝深面無表情地談完之後,肖徒才驚訝地明白過來,他不是無所謂這些項目,而是他要把他母親認為無所謂的項目全部變成有利可圖的。

  這樣的驚訝從他蘇醒過來之後,發生了不止一次。

  “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這時,蔚家瑤在等待面試的過程中突然緊張了起來,繞開了人群詢問了下公司的職員。順著人家指著的方向,她埋頭快步走去。

  “幹什麽?”

  剛走了沒幾步,她的手就被人一把拉住。她擰著眉頭莫名其妙地看向對方,卻在看到的一瞬間,失了神。

  她明明覺得眼前這張帥氣逼人的臉好看得令人透不過氣,卻又覺得自己這種垂涎美色的感覺似曾相識。難道她以前也這麽花癡嗎,還是曾經這樣花癡過誰?
  “你叫什麽?”溫朝深拉住她,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其實,他早就看見了她,可沒想過要拉住她。就在她匆匆走到他身邊時,他看見了她微微揚起的發梢,好像這些發絲並非故意、主動地撩動了他的心弦。

  他不喜歡這種被牽著走的感覺,甚至覺得煩躁。

  “這位先生,人有三急。”蔚家瑤脫口而出,說完臉唰一下就紅了。她想要掙脫開他的手,可半天也不見他松手,還被抓得更緊了。

  溫朝深覺得她這種滑稽的樣子、好笑的樣子都有些熟悉,他皺起眉頭再次問道:“我不關心你要幹什麽,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蔚家瑤對著比自己高出一截兒,賣相又相當可口的男人,自然而然地溫順道:“蔚家瑤。蔚是蔚藍的蔚,但它念yù,第四聲……”

  她還沒說完,溫朝深就放開了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手腕上瞬間傳來的失落感直擊了蔚家瑤的心臟,這種突如其來空落落的感覺,好像是失蹤了的某塊拚圖再次出現。

  幾分鍾後,蔚家瑤清清爽爽地從洗手間出來,一眼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個面帶微笑的男人,長得同樣好看,不過就是沒有之前那個有攻擊性。

  “蔚家瑤?”男人態度溫和,確認了下她的名字之後直接遞給她一張名片。“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帥氣英俊又好像對你有意思的朝爺想讓你去起言集團上班,月薪雖然不是你說了算,但起碼高出你的想象。”

  蔚家瑤手上的水還沒乾呢,出來就聽見了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差點抬手抽自己嘴巴以證實這不是白日夢。

  “這當然不是白日夢。”這男人好像有讀心術,“想好了給我打電話。不過,我覺得你肯定會給我打電話。因為你要是不去起言,接下來無論你面試哪個公司我們都會阻撓的。”

  哇,真是沒見過一本正經威脅別人還一臉人畜無害的人渣啊。蔚家瑤在心裡開始劈裡啪啦地咒罵,甚至擺出了吵架的氣勢。

  本以為大聲呵斥他是必然發生的事情,蔚家瑤卻在下一秒諂媚地接過名片,笑得格外燦爛道:“我去!我一定去!”

  “哈哈,有前途。”肖徒看了眼腕表,又追加了一句,“哦,朝爺專門為你在公司設立了一個部門,你是部門的頭兒。”

  “真的呀!”蔚家瑤對這份大餡餅來者不拒,反正人家都送上門來了,管他什麽豺狼虎豹,去看一看再說唄。而且,她其實也給起言投過簡歷……

  肖徒看著這位笑容清冽、陽光漂亮的女生,覺得溫朝深會看上這樣類型的也是情理之中,畢竟之前他媽媽給他介紹的都是類型相同的富家女。可能偶爾也想試著接觸不同的女孩兒吧。

  “當然,如果沒有什麽事,朝爺希望你明天就上班。”肖徒按照溫朝深的吩咐將所需要注意的事項一一告知了蔚家瑤,“這是地址,你明天去那兒報到就可以了。”

  “華澤小區?那兒不都住著一些有錢人嗎?”蔚家瑤一看地址發蒙了,敢情這朝爺是想她賣身啊!果然是看中了她的美貌,這是萬萬使不得的!
  肖徒怪好笑地打量著女生驚恐的樣子,寬慰道:“我們朝爺一直在家辦公,跟著他你能學到不少賺錢的門路。”

  聽起來就不是什麽正經的工作。蔚家瑤有點後悔,但還是問了句:“那你說屬於我的部門……”

  “整個部門就你一個人,所以不用擔心。”

  “什麽?”

  肖徒笑了笑:“好好加油,明天見。”

  見你妹見!我才不會去呢!蔚家瑤對著轉身離開的背影暗暗地罵了句。她不知道朝爺是誰,只是光聽這個綽號就覺得這人一定做了很多壞事。

  等到蔚家瑤走回到面試隊伍中時就被告知,她的名字已經從面試名單中剔除了。那個什麽朝爺要真是起言集團的,那她恐怕已經騎虎難下了。

  (二)

  次日,蔚家瑤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去華澤小區報到,就先搬進了華澤小區——遠在天邊的父母居然一聲不吭地在富豪區給她租了房!她明明還沒來得及告訴父母自己畢業之後的著落,父母就像是心有靈犀地給她做了安排。

  “難道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搬到新家之後,蔚家瑤雙手叉腰站在門口思考起了這個問題。這個城市那麽多小區,為什麽非是這個?而且還這麽及時?
  她百思不得其解,卻又懶得打電話向父母求證。說真的,求證這個很有可能是“巧合”的東西有點沒事找事。

  這層一共兩個住戶,此刻過於安靜的走廊讓百無聊賴的蔚家瑤關心起了鄰居。可抬眼一瞧,隔壁房門緊閉,沒有一點動靜。

  “那個肖徒也沒說具體幾點報到。”蔚家瑤這會兒記掛起了工作的事情,掏出手機看肖徒發給她的樓層門牌號,“8號樓501……”

  嘿,我不是就住在8號樓502嘛!蔚家瑤在心裡怪好笑地說。

  然後下一秒,她就神色大變地站在隔壁房門口,有點戰戰兢兢地摁了下門鈴。上班地點就在家的隔壁,出門左拐五步就到了,這意味著她每天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但同時也意味著她很有可能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天亮。

  得天獨厚的環境條件,讓蔚家瑤既歡喜又憂愁。

  “門沒鎖,進來。”

  房內傳來的聲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和昨天在面試公司見到的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的嗓音一模一樣。但是,這不是重點。

  “您知道是我?”蔚家瑤開門進去,一進屋就被屋內低調奢華的裝潢亮瞎了眼……形容不來,只知道這裡面的一切都“非常貴”,這就是用無數的金錢堆出來的人們所向往的生活。“您就是朝爺……不是,我是說您就是我的老板嗎?”

  溫朝深站在客廳中央,身上還穿著睡衣。誰能想到他下午三點才醒來,要不是因為蔚家瑤搬家叮叮當當地吵個不停,他可以順利地睡到明天太陽升起。

  “倒水。”他瞟了她一眼,隨口吩咐。

  蔚家瑤眨眨眼,不知道這“倒水”是她作為客人該享有的待遇,還是這會兒就已經進入了打工的狀態。愣了一會兒,她驀地接收到了來自溫朝深犀利雙眸的注視,渾身一激靈之後乖乖地到處找杯子給這位老板倒水。

  “您要溫水還是涼白開?”蔚家瑤拿著茶幾上的空玻璃杯,相當周全地問道。

  溫朝深這會兒又回到了臥室。他的臥室是開放型的,沒有單獨的封閉空間,也就是說從客廳就能全方位直觀地欣賞他豪華頂級舒適大床……以及他脫掉睡衣的肉體。

  “呃,那個……”蔚家瑤馬上轉移視線,心還是怦怦怦跳個不停——完蛋了,這老板身材太好了,簡直讓人想入非非。

  溫朝深沒有理她,換好衣服走回到客廳,從她手裡抽走了杯子,轉身自己倒了杯水,之後又將水遞給了她。

  “謝謝。”蔚家瑤有點受寵若驚,老板居然親自給她倒水。她接過,正猶豫要不要喝一口時,這位面若冰霜的大佬悠悠開口了——

  “你是不是認識我?”

  蔚家瑤這才抬頭與他對視。如果說她從前見過這個人,那麽她一定不會忘記。這麽好看的一個男人,應該過目不忘才對。

  所以他問的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正前方這雙眼睛越發銳利,讓人心裡直發毛。蔚家瑤想要避開這眼眸,卻被牢牢鎖住,怎麽都掙脫不了。

  她不認識,應該不認識,至少這雙令人害怕的眼睛她沒有見過。

  於是,她搖搖頭。

  溫朝深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同她的距離又拉近了些。他分明看見她手心的那杯水,水面漾起了緊張的波紋。他不知道她在怕什麽,或許她也感受到了他對她的懷疑。

  “可我好像認識你。”溫朝深不緊不慢地輕聲說,卻有點像逼問。

  蔚家瑤對他的靠近產生了本能的抗拒,身子靠後了一些。

  她這樣回避的舉動卻惹惱了溫朝深,他伸手一摟,她整個人便同他緊密無間,嚇得她手中的水杯差點墜地。

  “喂!”蔚家瑤對這樣突兀的行為感到不愉快,她甚至想要開口罵才成為自己老板的溫朝深。但“好色”真的不是件好事,她才剛想要生氣就看見了他的臉,一看他的臉就忘了自己為什麽生氣了。

  實際上,溫朝深很少有這樣喜怒無常的時刻。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個女人給了他熟悉的感覺,卻又親口否定了這種熟悉感。他內心某種強烈的訴求在告訴他,蔚家瑤是他要找的人,是他所需要的鑰匙。

  可是,她不承認。她的不承認帶著陌生甚至排斥,她對自己表現出的“沒那麽喜歡”,讓他就像是炸藥,一點就爆。可笑的是,溫朝深沒有搞懂自己為什麽才和她見面,就對她產生了各種各樣無理的要求。

  第一個要求就是,她必須是喜歡自己的。

  “不要用‘您’來稱呼我。”他波瀾不驚地強調這個用詞,盡管在邏輯上她這麽稱呼自己沒有問題,但是他不想聽。

  蔚家瑤仍舊被他用手臂箍著腰,兩人貼得很近。但幸好這是在冬天,衣服的厚重感擋住了一些不必要的情愫。她可不想自己從進門開始到現在就各種臉紅、羞澀不止。

  “那我怎麽稱呼你呢?總不能叫名字吧?”

  “可以。”

  這麽隨便嗎?蔚家瑤不敢相信地看著他,轉而又萬分理解地點點頭說:“肖徒說你就在家辦公,那叫名字好像也沒什麽問題。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說了半天,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記住了肖徒的。溫朝深微斂雙眸,被驚擾睡眠後的頭髮微微翹起,使他看起來柔和,也有些調皮。可在蔚家瑤明確表示不知道他的名字之後,翹起的頭髮竟變得張牙舞爪起來。

  “溫朝深。”他湊近了她的耳旁,渾身低氣壓預警,好似很快就要爆發,“很好記對不對?”

  耳鬢廝磨般的場景讓蔚家瑤打了個寒噤,她耳朵微微發燙。“溫朝深”這個名字一下子闖進了她混沌的腦中,就好似之前那塊突然出現的拚圖,讓她有了異樣的感覺。

  遙遠的記憶拉扯著她,某些細節在過去的汪洋中浮浮沉沉。她想要打撈,卻徒然。

  “我恐怕是見過你的”這話蔚家瑤含在了嘴裡,沒有說出來。對於不確定的事情,她從不貿然拿出來當結論。

  “你為什麽會認識我?”輾轉幾番之後,輪到蔚家瑤提問了。

  溫朝深卻在此時松開了她,佯裝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長得好看的女人我一般都記憶深刻。”

  呸,爛菜葉!輕浮!蔚家瑤在心裡暗罵。但是,他誇她長得好看,那麽就暫且原諒他的輕浮。

  “喜歡我嗎?”溫朝深看著她,唐突地問。

  “不喜歡。”蔚家瑤果斷地搖頭,後見他臉色一沉,忙糾正道,“不,不敢喜歡。”

  溫朝深冷笑,這所謂的正式見面被他不知道搞砸成了什麽樣。他試圖從各種問題中找到他和她之間的關聯,關於過去某個時刻的聯系。

  可所有對於他們曾經關系的猜想都被一一否定了。

  “如果都不是,那我為什麽會覺得你與眾不同?”他輕聲自語,想不通的事情仍舊那麽多。而眼前的蔚家瑤就像是他床頭櫃上放著的五百塊現金,都是謎。

  蔚家瑤到現在為止也不清楚自己工作的性質,只能硬著頭皮追問:“我每天的工作是什麽?肖徒說你每天在家辦公,你每天都幹什麽?”

  “先給我做頓早餐。有關後續事項,你嘴上說個不停的肖徒會告訴你的。”哼,可笑。“溫朝深”這名字不比“肖徒”好聽?白癡。

  蔚家瑤抿了下嘴唇,好意提醒:“現在是下午三點,你要吃早餐?”

  “嗯,還要是你做的。”

  “我現在辭職不乾回家啃老還來得及嗎?”

  “你現在連從我身邊逃走的機會都沒有,明白嗎?”

  莫名覺得進入虎穴的蔚家瑤挽起袖子開始給這位朝爺準備下午茶,她看冰箱裡有什麽就做什麽,在烹飪行業她沒有任何天賦,但奈何老板要吃。

  一個小時之後。

  “你想殺人就直說,不要浪費食材。”溫朝深看了眼滿桌的黑暗料理,撂下這樣一句話之後撥通了肖徒的電話,“給我帶點吃的。”

  蔚家瑤不覺得這些料理有這麽難堪,嘀咕了句:“是你讓我做的,做了又不滿意,浪費食材的是你好不好……”

  “背後說我壞話,扣一個月薪水。”溫朝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蔚家瑤絕望地將腦袋擱在飯桌上,欲哭無淚道:“總裁爸爸,我給你磕頭認錯還不行嗎?”

  “那就吃掉。”

  “……”蔚家瑤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委屈了,“反正沒簽合同,你能拿我怎麽樣?”

  話音剛落,拎著打包好的食物推門而進的肖徒就大聲說:“朝深,你的頂級外賣到了!還有你俏麗可人的私人助理的合同也到了!”

  溫朝深睥睨了下蔚家瑤,嘴角上揚,對肖徒說:“對你心心念念的我的私人助理為你準備了一桌豐盛的下午餐,希望你用餐愉快。”

  生性單純好騙的肖徒頓時兩眼放光,放下手中給溫朝深的食物,急急朝那一桌“美食”走去:“給我筷子。”

  “哦哦。”蔚家瑤再次受寵若驚——肖徒還是第一個對她的烹飪流露出欲望的人。

  肖徒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細嚼慢咽之後對蔚家瑤豎起了大拇指:“我的天,你別不是個天才吧!這味道和我上次在五星級飯店吃的一模一樣!”

  蔚家瑤有點不敢相信,遂問:“你去五星級飯店吃魚香肉絲?”

  “好吃,好吃!家瑤,你可真是做得一手美味佳肴。”

  “哈哈,你喜歡吃就好。”

  溫朝深和肖徒、蔚家瑤之間似乎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他盯著自己多此一舉讓肖徒帶來的食物,頓覺難以下咽。他甚至覺得蔚家瑤做的一桌好菜全被肖徒這豬給拱了。

  但是,和肖徒嘻嘻哈哈,表現得自來熟的蔚家瑤真的不認識自己嗎?
  還是說——

  這是另一個騙局?

  (三)

  清冷的街頭,溫朝深在這條陌生的街巷中來回穿梭,這裡卻像是迷宮,怎麽走都會繞回原地。四周沒有標志性建築物,他這才驚覺這裡建築物的不同。它們都是由玻璃築成,甚至可以說是一面面的鏡子。

  整條街,他看到的全都是自己,那一張驚慌失措以及震驚萬分的臉密密麻麻地堆在眼前。他看到了誰,又是看到了怎樣的場景,令他露出這副恐懼的模樣。

  這和平時的他完全不一樣,好像鏡子裡的是另外一個人。

  沒錯,那是兩年前的自己。

  他調整慌不擇路逃跑、尋找後紊亂的呼吸,鼓起勇氣走近那些憑空出現的鏡子,仔細打量著鏡中人。

  等到他目不轉睛端詳時,她的眼睛忽然出現了!而他一下子消失在了鏡子中,取而代之的全都是她的眼睛,和他一樣,凝視前方。

  似乎在打量他這位不速之客。

  溫朝深的呼吸又變得急促起來,他並不畏懼那雙眼。但他仍舊想要逃離,可這時,那雙眼睛“說話”了——

  “……溫朝深,你起床了嗎?我昨天忘了問,我是幾點鍾上班啊?我都還沒有你的聯系方式,肖徒說上班時間隨便,可是我覺得隨便不太好,拿人錢財替人……”

  蔚家瑤還沒說完,房門就被溫朝深氣勢洶洶地拉開了。用膝蓋想想,也能猜到此刻溫朝深的臉有多臭。

  那肯定是要有多臭就有多臭。

  “別生氣,我給你買早飯了!”蔚家瑤搶先一步,乖巧又迅速地提起手中準備好的早點,以極為樂觀向上的說話口吻求放過。

  溫朝深陰沉著臉,掃了眼她手中的早餐,沒有半點想理她的意思,別過臉轉身就回到臥室,一頭又扎進了被窩中。

  “呼——”被赦免的蔚家瑤拎著早點小心翼翼地進門,又謹慎地關上門,生怕再發出點響聲自己就要被溫朝深掐死了。

  蔚家瑤將早點放在餐桌上,躡手躡腳地靠近溫朝深的床邊,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子問:“我的工作是什麽?”

  “閉嘴。”

  “可是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就喜歡講話。”

  “那你上來一起睡吧。”

  “什麽……啊!”

  溫朝深實在是受不了大清早就在他耳邊嘰嘰歪歪的女孩子,可她偏偏又是他自己招惹來的。她擾人清夢不說,還打斷了他睡覺的興致,好比間接損失了幾個億。

  於是,他一惱火伸手就直接把弱不禁風的蔚家瑤給拽上了床。

  “你幹什麽?流氓、土匪、人渣!你放開我!”

  這場春夢好像來得早了些,蔚家瑤怎麽也沒想到昨天才看見的肉體,今天再一次近距離接觸到了。

  “你剛剛罵我什麽?”單手禁錮著蔚家瑤的溫朝深對她罵自己的話語頗為在意,有點奇怪,可他好像對這樣罵人的語句並不感到陌生。

  聽起來有點犯賤,但他就是想再聽她罵一遍。

  蔚家瑤側躺在他的左邊,距離近到他均勻的呼吸都能打亂她的思考。這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此時此刻的溫朝深真的太帥了!
  “我再罵一遍扣錢嗎?”她強撐著意志,同他鬥智鬥勇。

  “嗯。”

  “那我乾嗎要再罵一遍!你放開我!”一提到錢,蔚家瑤就來勁了。本來應屆畢業生就是一窮二白,每天扣錢,到年底可能還要倒貼呢。

  這買賣做不得。

  近在咫尺的女人又開始像條魚一樣撲騰,他越加煩躁,乾脆圈住她的腰一把拉進懷中。而就是這猝不及防的靠近,讓那雙夢中的眼睛不偏不倚地撞進了他的眸中。

  對視時,溫朝深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將其歸結為夢魘後遺症,簡稱驚嚇。可他清楚地知道,事實並不是這麽一回事。

  如果她不喜歡他,那難道是他喜歡她嗎?
  “怎麽可能?”他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盯著瞪大雙眼又想再次罵人的蔚家瑤,他壓低聲音警告,“再吵我睡覺試試。”

  “不不不,打死我也不敢了!”蔚家瑤奮力搖頭以表決心。

  溫朝深說完也沒有放開她,疑問太多了,不知道從何問起。夢中的眼睛就是蔚家瑤的,她出現在了夢裡是巧合還是因為前日的初次見面?他對她印象深刻,怎麽想都不可能是因為她的長相,雖然可能是有一點點這個原因。

  “你……”蔚家瑤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停頓片刻之後又義正詞嚴地說,“如果不是因為你長得帥,早就被人告性騷擾了。”

  “被你嗎?”溫朝深冷笑。

  這一來二去,蔚家瑤也恢復了鎮定:“我應該會打死你吧。”

  呵,女人說的話真是連標點符號也不能信。手無縛雞之力還想打人,這麽瘦也不知道多吃一點,不過按照她這模樣,估計長胖了也會很可愛……

  我在想什麽?溫朝深陡然間清醒過來,在心裡直罵自己不正常。而他這般的反常全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

  蔚家瑤感覺到他摟著自己的力道放松了很多,立馬掙脫從床上跳了下去,然後以迅雷之勢唰地掀開了他的被子,得意地說:“肖徒告訴我的工作任務就是每天早上不管以什麽方式都要叫你起床並督促你吃早飯。”

  肖徒這狗東西!

  溫朝深斷念地從床上坐起,在自己親自找來的兩個麻煩的聯合計謀下,無奈地做著一些事與願違的事情。

  “肖徒沒告訴我你愛吃中餐還是西餐,所以我買了兩份。”

  溫朝深就座用餐時,蔚家瑤順便做了解釋。他瞥了她一眼,冷淡地問:“從進門到現在,你提到了多少次肖徒?”

  “三次。”蔚家瑤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

  這不假思索的反應讓溫朝深瞬間心煩氣躁,剛舀起來的第一口粥就喝不下去。她這極速回答他問題的自然樣子像是對於她而言,他溫朝深一點都不重要,不值得被重視,至少在她眼裡,並不特別。

  所以這個女人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他夢裡,為什麽會和兩年前的他有關,他一點都想不通,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有這種可能性的存在。

  到底是過於偏執產生了判斷失誤,還是答案並不那麽容易得到?
  他看著蔚家瑤,不得而知。

  “我看了下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要外出辦理的事情,也就是說我只要負責你的早、中、晚餐就可以了。那麽空余的時間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嗎?”蔚家瑤畢恭畢敬地征求他的意見,說準確點應該是在征得他的批準。

  溫朝深不緊不慢地回答:“工作日內你所有的時間都是我的。”

  “那我就陪你在家宅著?”

  蔚家瑤有點匪夷所思,事實上她昨晚查了起言集團的資料,知道溫朝深是起言集團總裁萬晴的兒子,也就是說,起言集團將來會是他的。可一些亂七八糟的網站上卻報道他身體狀況堪憂,繼承起言的機會微乎其微。

  可他明明看起來好得很啊。

  溫朝深不出門的時候,穿得比較簡單,可以說是隨便。沒睡醒的時候雖然慵懶,眼神卻凌厲非常。這樣一個精神狀況良好的有為青年,哪裡像有病?

  “別看了。”他仍舊專心吃著早餐,卻騰出一隻手捂住了蔚家瑤的眼睛,擋住了她不加掩飾的目光——那目光像是要將他看透。

  “哦哦,不好意思,您……你繼續用餐。”蔚家瑤正襟危坐,陪著溫朝深吃早餐。她心裡有不少問題,不過她一個拿人薪水的員工是不該越界多加深究的。

  “你想做什麽?”溫朝深的手心觸碰到了蔚家瑤長長的睫毛後,收了回來,之後漫不經心地問。

  蔚家瑤立刻明白過來他在問什麽,忙說:“想考研。”

  考研?溫朝深差點笑出了聲,但轉念一想她大學還沒有畢業,在準備畢業的同時還要思考未來該何去何從。有點可惜,他從來沒有體會到過這樣茫然的心情,除了沉睡許久醒來之後的那一刻。

  “那關我什麽事?為什麽要佔用我的時間?”他不客氣地回懟。

  蔚家瑤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從哪裡反駁。她最後作罷,聽話地說了句:“哦,知道了。”

  哦?知道了?溫朝深反覆咀嚼這四個字的意思,頓時覺得慪火。為什麽她總能輕而易舉地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分量有多輕?甚至都不願意反駁他?再這麽下去,別說什麽“失去的記憶”找不回來,就連現在的他也要迷失了,而且迷失得莫名其妙。

  “你中午想吃什麽,我等會兒去超市買食材。”沉默片刻,蔚家瑤將考研一事暫且翻篇,專心於眼前的“工作”。

  溫朝深對吃的倒是沒什麽特別的講究,在國外上學吃的東西也就那樣,山珍海味並不是它本身味道足夠鮮美,而是在品嘗的時候是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情。他實在想不出自己要吃什麽、喜歡吃什麽。

  “我還是打電話問肖徒吧。”似乎是看出了溫朝深的猶豫,蔚家瑤主動找了個台階下。

  “第五次要還說到肖徒,我就扣光你的薪水。”

  “……”

  (四)

  上午九點鍾左右,溫朝深留在家裡自娛自樂,將買食材的重任交給了蔚家瑤。當蔚家瑤列好食材清單出門五分鍾後,肖徒上門了。

  “又打遊戲?”肖徒在玄關處換鞋,還沒見到溫朝深本人就開口詢問今日待完成的事項,“你是玩得開心,我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聽見聲音的溫朝深從書房走了出來,手上多了本書。他看了眼衣冠楚楚的肖徒,站定在客廳中央問他:“你是怎麽做到讓我的私人助理對你產生那麽大的依賴性?”

  換好鞋的肖徒“啊”了聲,走到了他身邊:“你說家瑤啊?”

  “蔚家瑤。”溫朝深盯著他隨口強調。

  有點摸不著頭腦,肖徒也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間明白了溫朝深的重點,忍不住嘲笑:“你怎麽回事?人家快大學畢業的小白兔,你也喜歡?你和她差好幾歲呢。”

  “五歲而已。”溫朝深反駁,停頓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否定,“你說誰喜歡她?”

  肖徒笑著搖頭,徑自走到沙發邊,卻又不坐沙發,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他盤著腿,語重心長地說:“你都二十七歲了,為什麽還不談戀愛?”

  “你不也二十七歲了,為什麽還不結婚?”溫朝深自然反擊。

  肖徒身子靠在沙發邊沿,雙手攤開,一副不正經的樣子說:“我要結婚了,這世上該有多少好姑娘夜不能寐,整日以淚洗面?”

  “夜不能寐,以淚洗面?呵,我覺得這應該是那些好姑娘慶祝你結婚的方式。”溫朝深挨著肖徒坐下,將手中的書放在了身子一側。

  肖徒捏捏鼻梁,對這一波攻擊沒有進行任何回應,轉而問道:“所以蔚家瑤是你要找的人嗎?是失憶部分的其中之一嗎?”

  提到這個,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溫朝深盯著黑漆漆的電視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或許不是所有的問題在找到線索之後就能解決,可線索總是很誘人,讓人們誤以為找到就可以高枕無憂。

  人們忘了,線索可以人為製造,結果可以人為篡改。真相是什麽,根本無人知曉。只是冒險精神總是一再讓他們陷入困境,不斷地誤入別人的圈套。最後,還欣喜地以為眼前的就是最後的答案。

  沉默半晌,溫朝深平靜地說:“我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她長得好看所以覺得眼熟,還是因為她表現得有那麽點有趣讓我覺得有意思,又或者我純粹只是想幫國家解決一下應屆畢業生就業難的問題。不好說。”

  他說得很坦然,肖徒也沒有再追問。突然冒出來的蔚家瑤讓溫朝深有了奇怪的熟悉感,這絕對不是偶然。可是除了溫朝深,沒人可以解釋這種巧合。

  肖徒欲言又止,因為他其實不信溫朝深給出的這些理由。這些理由就像是為了敷衍、搪塞故意想出來的。可從小到大,他也沒搞懂過溫朝深,溫朝深明明有著超強的大腦、卓越的才識,為什麽……

  “那她現在人呢?”自知無望,肖徒又打聽起了蔚家瑤的去向。

  溫朝深這才打開電視,平淡無奇地說:“買菜去了。”

  “買菜?”肖徒聽到這樣的用詞,頓時大笑起來,把溫朝深都笑得莫名其妙。他拍拍溫朝深的肩膀,匪夷所思道,“你知道你剛剛說這兩個字的表情讓我想到什麽?我覺得你們是兩口子,你是個廢材老公,而蔚家瑤是精明能乾的老婆,操持家務,非比尋常。”

  溫朝深扯了下嘴角,發出輕笑:“定位準確。”

  寥寥幾個字便終止了這個衍生出來的話題,肖徒沒聽明白,所謂的定位準確到底是針對哪幾個字、哪幾個詞。他本來覺得很好笑,在看了眼情緒捉摸不透的溫朝深之後,他變得有些尷尬,好像自己剛才講了個冷笑話。

  “哦,對了,我從你們公司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了人事部的小樊,她向我吐槽了近期收到的簡歷情況。你猜,她提到了誰?”

  “誰?”溫朝深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沒有對這個問題表露出過多的關心。

  “你溫柔可人的私人助理蔚家瑤,原來她給起言也投過簡歷。”肖徒對自己這個自以為出其不意的回答感到滿意。

  他接著說:“你知道她在簡歷上寫了什麽嗎?”

  “什麽?”一問一答,看起來仍舊沒有興致。

  肖徒故作神秘,輕聲說:“速記能力超強。”說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她也真是可愛,誰沒事會往那上面寫這個?速記有什麽用?又不是讀書時要默寫……”

  “玩遊戲吧。”

  溫朝深把遙控器放下,絲毫不覺得肖徒說的這些有任何吸引力。而蔚家瑤的速記能力顯然沒有用到人臉上,甚至她還可能是個臉盲。不然,如果她見過自己,怎麽會忘記?
  撒謊還是迫不得已,溫朝深都覺得這事越來越有意思了。

  超市。

  蔚家瑤擠在大爺大媽中間擇菜,事實上她在家裡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她到現在都經常分不清蔥和大蒜。可是人一旦進入社會,需要為自己負責的時候,不懂也要懂了。

  “朝深他不吃蔥。”

  蔚家瑤正猶豫著該挑哪一捆蔥時,耳畔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她抬頭看了看,發現身側站著一位戴著墨鏡、穿戴精致的貴婦人。

  “請問您是?”她想要探尋墨鏡下方的那雙眼睛,卻在對方沒有回答之前,搶先意識到了,忙打招呼道,“啊,萬女士?您好,我是蔚家瑤。”

  女孩的反應讓萬晴多少還是感到滿意的,至少證明這姑娘並不是個傻子。從別人那裡知道自己的兒子突然招了一個助理,她就想親眼來看看助理長什麽模樣。還好,這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一臉天真無邪。

  “我兒子身體不好。”萬晴沒有摘下墨鏡,同蔚家瑤並肩站在蔬菜區,顯得格格不入。但她隻管講自己要講的東西,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你既然是他的私人助理,那麽一天二十四小時他做了什麽你都應該知道,尤其是當他犯頭痛時要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我。”

  親耳從溫朝深母親嘴裡聽到“身體不好”這四個字,蔚家瑤還是頗感意外。但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看起來安靜又順從地聽萬晴講。中間有那麽一會兒開了小差,覺得溫朝深和他媽媽好像有點不同。

  但究竟是一方盛氣凌人,一方傲視群雄的差別,還是所謂不可言傳的氣質問題。蔚家瑤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略有體會。

  “這是我的電話。”萬晴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一個電話打到了蔚家瑤的手機上。聽到蔚家瑤口袋裡傳來手機鈴聲,萬晴抬眼看她,“隨時保持聯系。今天的事就不要告訴朝深了,我不想他知道做母親的到這把年紀還為他操心到寢食難安,甚至到超市來找你說這番話。”

  操心?蔚家瑤疑惑不解,倒覺得她出現在這裡就是為了和自己說這通話,以及強製性地讓自己成為她“監視”溫朝深的工具。

  所以,有些事情想得太明白,反而難以下手。

  不過蔚家瑤又覺得自己這般想法未免過於齷齪,一般人家裡,父母對孩子的關愛不需要這麽迂回。可能有錢人家,尤其是這種“上流社會”家庭,承受得多,表達的方式就比較含蓄,甚至看起來淡薄無情。

  “順便說一句,你現在手裡拿的是大蒜。”萬晴說完這句之後,笑著扭頭走開了。

  蔚家瑤有點難為情,卻還是固執地買了蔥和蒜。一道菜裡沒有蔥、薑、蒜那還叫什麽菜啊?溫朝深不愛吃,他就別吃!一大把年紀還挑食,難怪身體不好。

  “他真的病得不輕嗎?那要不要給他買隻雞補補?”蔚家瑤站在琳琅滿目的商品面前,忍不住慎重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反正買菜的錢應該會報銷的,嗯。”

  於是,等到她從超市出來,手上不僅多了雞和魚,還有螃蟹和蝦。前者是為了溫朝深買的,後者是為了自己買的,純粹想吃。

  回去的路上,蔚家瑤一直在想溫朝深媽媽的事兒。她開始猶豫,也開始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疑問。那副墨鏡之下的眼睛一定在觀察她,觀察她是敵是友。這點,蔚家瑤無法解釋。雖然她大可以按照萬晴的指示辦事,但付她薪水的可是溫朝深。

  “我回來啦!”

  接近中午的時候,蔚家瑤拎著滿袋子的東西推開了溫朝深的家門。但她元氣滿滿的聲音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定睛一瞧才發現屋內根本沒有溫朝深的身影。

  “出去了也不說一聲,真是任性。”蔚家瑤對自己有點犯蠢的行為感到不快,無奈又只能乖巧地開始準備午餐。

  摁下電飯煲的煮飯鍵之後,她還是給溫朝深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成功之後,她轉身忙碌起來,熟練得就好像在自己家裡忙活一樣。

  “叮!”

  身在周江大橋上的溫朝深拿出了手機,看到了前四十分鍾才存進去的電話號碼,此刻卻活躍在了手機界面上。查看了下短信內容,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喲,這小助理真貼心,還給你買了隻雞。”肖徒本來站在橋邊吹冷風,看到溫朝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手機上,忙不迭地湊了過去,掃了眼便興致盎然地說,“她做的菜味道真的還挺不錯的,雖然賣相不行。”

  “嗯。”溫朝深悶悶地應了聲。

  面對他這樣的反應,肖徒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還順便半摘下墨鏡以示驚奇:“你那天吃了嗎?你明明沒吃她做的菜。”

  溫朝深收起手機,眺望江面。這周江大橋落成以來,發生過幾次車禍。他記憶中那幾場車禍上了新聞,但他並不關心。

  反而是現在,這川流不息的景象,他深覺得奇怪。這裡正常得好像悲劇不曾發生過,就連侵染上的血跡也都被清洗乾淨,或者說是混進了塵埃、泥沙中。車輪滾過,再多的歷史都會被碾壓,再多的過去也都成了過去,看似沒有痕跡。

  外套的衣領被風吹得立了起來,溫朝深很迷惘。本來他和肖徒好好地在玩遊戲,他卻突然之間提出要到這橋上來看看。

  內心有什麽被這座橋羈絆住,無法置身事外。可他又想不起是什麽,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可能藏了什麽線索。而這線索又被他藏在了哪裡,溫朝深頓時覺得鬱悶。

  “想什麽呢,我問你話呢。”肖徒不依不饒,他總覺得捉弄自稱失憶的溫朝深很有意思,也很有成就感。

  “你說得對,我沒有吃她做的菜。”至少是當著你們的面沒有吃。溫朝深隻說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自己知道就好了。

  “就回去啦?你平白無故把我從溫室裡拽出來就為了吹冷風?那你乾嗎不自己來?”肖徒不明其意,搓搓凍僵的雙手,埋怨地跟上了往回走的溫朝深。

  有些事,突然間變得無法再細致溝通。溫朝深心裡的結系得很緊,他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定是長久以來形成的。

  他本來就不相信任何人。

  (五)

  溫朝深和肖徒進門就看到系著圍裙,上身穿著一件咖色毛衣,下身簡單地搭配淺色牛仔褲的蔚家瑤,興致勃勃地衝他們招手。

  “正好,可以開飯啦。”

  溫朝深站在玄關處看著她,也沒有攔著聽到蔚家瑤聲音就立馬奔過去的肖徒。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隨意扎著的低馬尾上,看起來她在這裡無拘無束,甚至不擔心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會變得邋遢。

  這種隨意,真是讓人心生懷疑。

  “你出門前穿的不是這件衣服。”

  蔚家瑤上前熟練地接過溫朝深脫下的外套,幫忙掛在衣架上,卻聽見了他好似隨口說出的一句話。

  “哦,本來穿的是白色毛衣。可是做飯,我怕弄髒了,就換了件就算弄髒了也看不太出來的。”蔚家瑤邊做解釋,邊和溫朝深一起往餐桌旁走去。

  溫朝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作聲。坐下之後,面前是蔚家瑤擺好的碗筷,就連飯也已經盛好了。而對面的肖徒早已提前進入大快朵頤的階段。

  “喂喂,雞湯你少喝點。”蔚家瑤伸手就抓住了企圖一而再再而三舀雞湯喝的肖徒,皺著眉頭呵斥肖徒的不知趣。

  肖徒縮回手,臉上寫滿了問號。然後他就看見蔚家瑤非常狗腿地為溫朝深盛湯,這諂媚的樣子,真是想打人。

  “你搞清楚,我也是你的上司。”肖徒不滿這種差別待遇,連忙進行了等級劃分,以此來明確三人的地位。

  蔚家瑤怔了怔,陡然間意識到肖徒說的是事實,於是努力擠出更加獻媚討好的微笑,轉頭問肖徒:“那肖總接下來想吃啥,我幫你夾菜。”

  “我去,你這女人可真是現實。”肖徒表面上忍不住嫌棄,卻又非常吃這一套。他立馬擺起架子指著溫朝深面前的那盤菜說,“我要吃螃蟹,你給我剝開。”

  “好好好。”

  蔚家瑤見肖徒這麽好哄也就放心了,連忙伸筷子去夾螃蟹。結果才夾起來就被溫朝深一筷子給打掉了。

  “不是殘廢就自己夾菜。”溫朝深冷冰冰地警告肖徒,完了又對蔚家瑤說,“專心吃自己的飯,別什麽人都伺候。”

  說到“伺候”一詞,溫朝深心裡隱隱覺得不妥。這個用詞過於強烈,且似乎有點貶義。任何場合下,被冠上這樣的詞,都會讓人不高興。他意識到了,但沒有繼續看蔚家瑤。就像他自己說的,專心吃飯。

  氣氛忽然冷卻下來,蔚家瑤顯然也對“伺候”這個詞語感到了不舒服,她沒有反駁,埋頭吃飯,只是將委屈化作了吃飯的動力。

  肖徒坐在他倆對面,感覺兩個人之間的氣場有點奇怪。尷尬和別扭撲面而來,讓他在吃飯的時候都不得不小心謹慎。

  本來香甜可口的飯菜一瞬間變得像是在吃炸藥。

  “……前天有人說在網上看見了一條起言的負面新聞,在很不起眼的某個網站言論中。還是有關於你……爸爸的。”肖徒為了緩解這樣的尷尬,主動聊起了公司的事情,卻輾轉又扯到了溫朝深父親頭上。說來也奇怪,鮮有人知道起言集團總裁萬晴的隱私,甚至連她的另一半都沒人提過。現在,更奇怪的是,外面的人也開始不怎麽提到溫朝深了。

  好像起言集團只有萬晴。

  溫朝深的臉色有一瞬的變化,又很快恢復平靜:“每天這些小道消息和八卦都多得數不清,隨他們說,或許很快就能沉寂。”

  “不覺得奇怪嗎?你爸爸在你出生那年就因病去世了,為什麽會突然有人冒出來質疑你爸爸的死因呢?而且這條言論很快就被刪除了。”

  話題偏離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方向,飯桌上的兩個男人面色都有些凝重。唯有蔚家瑤漠不關心地在剝蟹殼,一心想吃蟹黃,奈何掌握不到技巧,掰了好幾下差點把螃蟹掰到自己身上。

  “那看來是沒有查到IP地址了。”溫朝深認真地分析著,隨手從盤裡拿起螃蟹,接二連三地將它們一一剝開,然後又放回到盤中。他擦擦手,繼續同肖徒對話,“明天再看看,如果還有類似言論出現,第一時間告訴我。”

  肖徒點點頭,又覺得不放心:“不然下午去公司看看?”

  “嗯。”

  本來行程上沒有出門這一項的,蔚家瑤聽到了額外的安排,馬上請示道:“那我下午能回趟學校嗎?據說今天有考試。”

  “據說?”溫朝深已然忘卻先前給她造成的不愉快,毫不掩飾地冷言冷語,“就你這樣還想考研?呵!”

  對於這樣的諷刺,蔚家瑤選擇充耳不聞。她舔舔嘴唇,低頭髮現滿盤剝好的螃蟹,又笑嘻嘻地抬頭問準備離座的溫朝深和肖徒:“你們都不吃了嗎?”

  “我們吃飽了,你多吃點,做飯辛苦了。”肖徒倒挺懂得感恩,對蔚家瑤的烹飪水平表現出了極高的讚賞。

  相反,溫朝深就一句話都沒有,可能覺得理所應當。走的時候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呢,真是個冷酷的人。

  偌大的房子裡,現在又只剩下蔚家瑤一人了。她倒是覺得眾樂樂不如獨樂樂,沒人吐槽也沒人抬杠。於是,心情一下子明朗起來,將那些螃蟹一掃而空。

  “那我這樣和保姆有什麽區別?”

  等到洗碗的時候,蔚家瑤對自己“私人助理”的身份產生了懷疑,與此同時,內心還湧上來另一個疑問,那就是溫朝深為什麽選中了自己?
  水槽的水一點點地滿上來,蔚家瑤洗碗的動作停滯下來,雙手浸在浮了層油漬的水中,不合時宜地陷入了沉思。

  她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溫朝深,或者到底要不要承認。

  有關於“你認不認識我”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溫朝深極少到公司,當然也是極少露面。偶爾出去一趟,別人待他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差池。畢竟萬晴親口說他身體抱恙,自然也就怠慢不得。最重要的是,起言集團財大勢大,很多公司還需要靠它養活呢。

  “外面風大,你怎麽來公司了?”

  他們剛一下車,正好撞見萬晴和她的秘書從公司內風塵仆仆地走了出來。一見到他們,萬晴的臉色都變了。

  “肖徒,帶他回去。”她即刻下命令。

  肖徒相當機敏地點頭說:“這不正好兜風兜到了公司,看見您就過來打個招呼。馬上就回去了。”

  萬晴看了眼溫朝深,歎息:“快回去吧,等身體好了想去哪兒都行。”

  “嗯。”溫朝深也沒有掙扎,反正面對萬晴,她說什麽照做就是了。從小到大,他說“不”的機會也很少,好像也找不出理由拒絕她做的一切安排。當然,除了相親這件事。

  相親?溫朝深皺眉,有什麽東西靈光一閃。

  萬晴本來還想說點什麽,但時間不等人。整個集團,她是主心骨,馬上就要去機場趕最快的班機去法國,再多的話也只能留待日後了。

  兩個人目送萬晴離開,肖徒松了一口氣:“你媽這氣場到底什麽時候能收斂點?每次看見她心裡產生的恐懼感就好像上學時開小差,結果一扭頭髮現班主任正隔著後門玻璃偷窺整個班級情況時的心驚膽戰,真的太嚇人了。”

  “會有那麽一天的。”溫朝深似是而非地回答。他抬頭望了眼集團大廈,單手插入褲袋,改變了主意,“走吧。”

  “啊?”肖徒正準備刷臉進公司呢,突然聽見他變卦了,“去哪兒?你媽走了不正好可以進公司查看下情況嗎?”

  “你以為現在只有你和你嘴裡的‘別人’看見過那條言論嗎?我敢保證公司內部的人都知道了,包括我媽。我暫時不知道那個網站瀏覽量是多少,但這件事很快就會傳遍大街小巷。你告訴了我,別人告訴了別人,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秘密。”

  冷冽的寒風乍然間肆虐了起來,就好比站在江邊時感受到的刺骨。它輕巧又粗魯地卷起了溫朝深的衣邊,衣服間的摩擦聲混在狂風中,沒了聲響。

  溫朝深拉了拉衣服,如平常般看向肖徒,卻發現他正以一種複雜的目光打量自己——這種眼神很熟悉,從小到大都非常熟悉。

  每當有人瞞著自己做什麽事時,都會流露出一種“愧疚”或者“害怕”的情緒。所有人都不例外,唯有萬晴。

  “如果真的這麽嚴重,那是不是更應該進去看看?”肖徒的聲音和頭髮都在風中凌亂,乾澀喉嚨中吐出來的字都帶著風沙,低啞又無力。

  溫朝深搖頭,向他走近了一步:“當嚴重到我媽都控制不了時,那才是我出手的時候。”

  這會兒風又陡然停止,耳邊溫朝深的聲音清晰且厚重,帶著一絲狡黠與胸有成竹的底氣。肖徒感受到了莫名的壓迫感,卻又不知道該歸結於什麽原因。他同溫朝深對視,可無法從溫朝深的眼睛裡獲取更多的信息。

  “那你為什麽要答應來公司呢?”最後,他只能這樣問。

  溫朝深從他手心抽走車鑰匙,漫不經心地說:“既然是你提議,如果我不答應,那不是顯得你在蔚家瑤眼裡很沒有面子?”

  “你大爺!你就是吃飽了撐的折磨我!”肖徒破口大罵,一掃之前心頭上密布的陰霾。可是他不知道這樣的關系能夠維持多久。

  兩人掉頭往回開,卻並沒有按照原路返回。開了十五分鍾,溫朝深將車慢悠悠地停靠在了聞川路邊。

  “乾嗎呢?”肖徒搖下車窗,打量著外面,發現街上走著的都是清一色的大學生,敢情是開到大學城裡頭來了。“我說你可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分開才一會兒,你就這麽著急要見蔚家瑤了啊?你到底喜歡她什麽?”

  肖徒的碎碎念並沒有引起溫朝深的注意,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學校門口又換了件好看衣服的蔚家瑤正和一位高個男生笑嘻嘻的場面。

  “……還好你提醒我,不然我就要錯過期末考了。”蔚家瑤難為情地向同學道謝,“改天請你吃飯吧。”

  好像人與人之間最簡單的道謝方式只有請吃飯,除了這個,蔚家瑤真的想不出別的招來。可能是因為又窮又,請吃飯可以隻請一頓八塊錢的餃子嘛。

  她天真地在心裡想著,卻因為“八塊錢”以及“餃子”這樣的關鍵字愣住了。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哪知男同學一點都不客氣,笑容燦爛地提議。

  蔚家瑤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為難地說:“今天不行,我就隻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太晚回去老板會不高興的。”

  “晚上也不行嗎?”男生似乎有些急切,也有些不甘。

  蔚家瑤對誰都沒有說她究竟到了怎樣的一個單位實習,說起言集團吧,估計也沒人信。就算有人相信了,萬一追問“你在哪個部門”,她要怎回答?難道回“保姆部門”嗎?

  啊,說真的,當初肖徒說單獨給她設立了一個部門,不會真的就是這個吧?
  “過分。”她不自覺地嘟囔了一句。

  男生微微彎腰湊近她:“什麽?”

  “不不,沒什麽!”蔚家瑤連忙擺手,往後退了一步,“這樣吧,丁澤,周末有時間我再給你打電話,但是吃什麽只能由我來定。”

  沒錢也有個好處,就是容易讓人在關鍵時刻理直氣壯,俗稱臉皮厚。

  “嗯,那我等你的電話。”丁澤說完,抬手想要摸摸蔚家瑤的頭,卻被她輕易躲過。都大學四年了,她對他還是保持這樣千裡之外。

  這時周圍陸續有認識的同學經過,看見丁澤和蔚家瑤在一起,頓時眼睛都亮了起來,不約而同地調侃起他們——

  “喲,學院第一官配在討論什麽呢?”

  “丁澤你抓緊點吧,蔚家瑤這人腦子再不開竅,你還沒戀愛就要分手了。”

  “別亂講,沒準人家早就偷偷在一起了。”

  各種嬉笑聲襲來的時候,丁澤第一時間捂住了蔚家瑤的耳朵。這些聲音明明不可能被隔絕在外,可他還是抱著私心做了這件事。

  “別聽他們胡說。”等到閑雜人等散開,他才松開了手,“那我們周末見。”

  蔚家瑤乾笑著點點頭。同學之間經常開這樣的玩笑,她甚至覺得莫名其妙。因為大一才開學半個月,就有人說她是丁澤的女朋友。

  當時她連丁澤是誰都不知道,初次見面還是在一次小組活動中。印象中,丁澤就是個高個乾淨的男生,貌似追他的女生也不少。當然,因為他也算出類拔萃那一掛的人才,魅力指數本來就超標了。但是,他為什麽老纏著自己不放呢?
  蔚家瑤轉身加速離開的時候,心裡非常鬱悶,仔細想想後來確信,一定是因為她太漂亮了!
  “哈哈……”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白癡突然在笑什麽?”

  不遠處的溫朝深和肖徒都目睹了這一場面,肖徒更是不留情地吐槽起了蔚家瑤這一詭異的行為。

  “她好像看見我們了。”

  沒一會兒,肖徒就發現蔚家瑤眼眸一亮,一邊朝他們揮手,一邊興高采烈地走了過來。到底是怎麽發現他們的,隔著這點距離,面對著她的這扇車窗,溫朝深只打開了三分之一。

  可是就當蔚家瑤走近之後,溫朝深卻出人意料地啟動車子,不動聲色地直接從她眼前開走了……

  “哎?”這樣的操作是連肖徒也揣摩不透的。

  後視鏡中,溫朝深能清楚地看見蔚家瑤的身影,高挑又瘦弱的身子慢慢地變成了很小的一個點。可就是這樣的一個點,成了他人生的關鍵。

  不過,此時此刻溫朝深一點也不覺得蔚家瑤可愛並且美麗。沒有為什麽,反正就是不可愛也不美麗。

  被無辜甩下的蔚家瑤站在原地瞠目結舌,尷尬突破天際。不知道的人以為她故意和開豪車的人搭訕,結果失敗了呢!
  蔚家瑤捂臉,轉身碰巧攔到了一輛出租車。於是,尷尬就這樣化解了。盡管這種被人故意戲弄的謎之丟臉的心情仍舊纏繞在身,但蔚家瑤能屈能伸,為了錢忍一忍。

  回到家之後,蔚家瑤連自己家都沒來得及進去,先敲了敲溫朝深家的門。可是,明明就在屋內的溫朝深卻不出聲。

  蔚家瑤站在門口躊躇半天,她是有他家房門密碼,可是剛剛甩下她的理由她還不知道,所以難以判定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麽惹他生氣,還是他就喜歡乾這樣的事?
  “溫朝深,你在家嗎?”蔚家瑤不敢輸密碼進門,就只能明知故問,“那個外面好冷,我忘記自己房門密碼了,所以可以請你勉為其難地允許我進來嗎?可以嗎,我高大帥氣,一點都不小心眼的老板?”

  難怪和肖徒這麽聊得來。溫朝深在屋內聽到蔚家瑤聒噪的聲音以及編造出來的蹩腳的理由,頓時理解了他們兩人關系自然親密的原因。但他還是不要給她開門,任憑她在門口千般萬般討好。

  抱著一點好奇心,溫朝深走進了廚房。這裡被使用過後,仍舊被收拾得井井有條,這讓他那會兒鬱悶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一些。他掃了眼,發現砧板上還放著一口碗,裡面盛滿了切好的蔥花。

  他忽而斂眸,轉身走到玄關處,一把拉開了房門——門口的蔚家瑤依然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注視著自己,這和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

  眼睛帶笑,非常好看。

  “對不起啊。”一見到溫朝深,蔚家瑤就懂事地先道歉了。

  這個道歉無理無據,反倒讓溫朝深陷入了被動的境地。他松開門把手,側身走回到客廳。在遙控器和書籍之間,他選擇拿起茶幾上的書坐在沙發上,翻到書簽標記好的位置。完成一系列可有可無的動作之後,他若無其事地問:“對不起什麽?”

  聽到他和自己說話,蔚家瑤感覺還有補救的機會,忙上前說:“我也不知道對不起什麽,但你肯定生我氣了。”

  “沒有。”溫朝深對她這樣先入為主的想法感到好笑,他沒有生氣,只是——“下次去學校讓肖徒開車送你。”

  蔚家瑤有那麽一瞬轉不過彎來,溫朝深讓肖徒送她去學校和她講道歉的事情之間有什麽因果關系嗎?

  “廚房裡的那碗蔥花……”他無心看書,開頭那句話的第一個字都重複看了五遍,最後索性放下,直接問道。

  蔚家瑤自知瞞不過,她也沒打算隱瞞。雖然知道一個私人助理應該要非常能乾,甚至能看見所有該做的事情。但是對老板體貼入微,甚至了解他的喜好,這點她還做不到。畢竟,這是她上班的第二天。

  “其實,我今天……”

  這時,溫朝深突然站起身,將她拉到另一邊,使其背對著電視機。他輕輕同她咬耳道:“能去你房間嗎?”

  “這個……”迫於這種突然製造出來的神秘曖昧的氛圍,蔚家瑤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謹慎地問,“去我房間是你需要點什麽你家沒有的東西嗎?”

  溫朝深直起身子,毫不避諱地說:“需要你。”

  (六)

  “被書頁劃破了手指而已……”蔚家瑤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感覺這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矜貴,傷口都沒出血還非要一驚一乍地進行處理。

  她一邊嘀咕,一邊小心地替他右手食指包上了創可貼:“以後需要我家的創可貼你就一口氣說完整!什麽需要我……差點把我天靈蓋都嚇得掀開了。”

  溫朝深沒有理會她的埋怨,只是盯著纏在自己食指上有著可愛圖案的止血膏藥,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悅。他垂下手,站在她簡單樸素的臥室窗前,不經意地展開話題:“你剛才說你今天怎麽了?”

  蹲在地上收拾家用藥箱的蔚家瑤聽到他這麽問,忙起身誠實地說:“我今天在超市見到你媽……”咳,為什麽平常人隨意的用語在溫朝深面前就顯得這樣不妥呢?她趕忙機靈地換了種說法,“見到了萬女士。”

  溫朝深氣定神閑,臉上沒有太多可以分析的表情。他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看著蔚家瑤,好像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萬女士很關心你。”蔚家瑤有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但她明明在心裡否認萬女士的舉動是出於關心。可當著溫朝深的面,她覺得任何說出口的話都需要進行一番修飾。

  “然後?”他輕啟唇,仍舊惜字如金,仿若蔚家瑤講的事情無關緊要,甚至同他沒有關系。他冷眼旁觀,又好似故意配合她的坦白,允許她繼續發表意見。

  雖然兩人居住的空間一樣大,可是格局差異明顯。蔚家瑤的臥室看起來特別擁擠,她和溫朝深一直站著,好像在對峙,沒有一刻松懈。沉默時,兩人的心跳都清晰可聞。

  蔚家瑤舔舔唇,反感這冬季乾燥的一切,現在竟惹得心情都煩躁不安。尤其是和溫朝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且他的淡定與悠然,讓她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他其實並不關心她要講的事情。

  “就是她提醒我你不吃蔥,還有就是……”蔚家瑤不安地瞥了眼溫朝深,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你不是個合格的助理,隨便看一眼就知道你並無經驗。初出茅廬還膽大妄為,知道我不吃蔥,你還買了回來,是挑釁還是在扣薪水的邊緣做危險的試探?”溫朝深忽然不緊不慢地說。

  蔚家瑤對他說的前半句非常不能苟同,據理力爭:“沒經驗怎麽了?還不是照樣三餐喂飽你!我本來就不是個合格的助理,我是太優秀了!”哼,什麽溫朝深,沒眼力見!
  “我媽,是這麽說你的嗎?”溫朝深慢條斯理地問。

  嗯?蔚家瑤愣住了,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冷靜下來仔細一想,頓時覺得老臉臊熱,但還是理直氣壯地死要面子:“萬女士這種高端人設才不會說這樣諷刺人的話,只有你!”

  溫朝深冷笑,挑了下眉示意她繼續。

  “就是……我只能這麽和你說,我覺得你媽媽想讓我監視你。”蔚家瑤全盤托出,這種行為會讓人誤以為在表忠誠,但她不介意。“她讓我二十四小時在你身邊待命,並說你如果頭痛病犯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她。是不是很奇怪?你病了,難道第一時間我不該打120嗎?如果她真的放心不下你,是不是該當面和你說這話,而不是讓我不要和你透露見過她的事實?”

  說這樣掏心挖肺的話,在一定程度上存在風險。蔚家瑤和溫朝深並不是熟識,兩人的關系也是上下級的關系,她說的這些話已然越界。可冥冥之中,有些關系反倒會因為一方的真誠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便不知好壞。

  “所以你之前說她關心我是假的。”溫朝深一針見血,戳破了蔚家瑤修飾過的漂亮的話語。他沒有生氣,也不覺得自家事從一個外人口中說出有多難堪,他只是就事論事。

  蔚家瑤聳了下肩,並沒有多說什麽。他們母子關系到底怎麽樣,她並不好奇,只是她心裡怎麽想就告訴了溫朝深。既然已經說了,那麽別的再多的話也沒有繼續的必要。

  “我媽不關心我——”溫朝深的尾音拉長,聲音逼近蔚家瑤的耳畔,“難道你關心我?”

  蔚家瑤一驚,趕忙從他身側離開。她緊貼在房門的牆邊,定定地望著溫朝深。明明室內光線充足,她卻無法看清近在咫尺的人的表情。他的反問句是想要說明什麽?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揣測他們母子關系,還是故意以這樣的方式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
  因為緊張於這兩者間的結論,蔚家瑤一時心慌無措。而溫朝深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手足無措,徑直朝她走去。他神態自若,嘴角似有若無地揚起。

  “為什麽……”他靠近她,緩緩伸出了手。

  蔚家瑤被禁錮在這窄小的空間,那伸過來的手讓人害怕。可是預想中的任何行為都沒有發生,比如溫朝深沒有想要掐死她,只是伸手拿起了衣架上的一件衣服。

  “為什麽你房間會有一件男人的西裝?”他問,語氣裡滿是戲謔。

  蔚家瑤驚覺,卻搶不回那件早已落入他手中的西裝。這下真的是——麻煩大了。她伸手去扯西裝衣角,溫朝深卻不依不饒。

  “偷來的?”他眼底的輕蔑一閃而過,“以你的收入你連這西裝上的一粒袖扣都買不起,更別提這高定的西裝本身。”

  溫朝深本意覺得她可能有男朋友了,而且是個有錢的男朋友,留宿過後不小心將西裝遺留了下來。但他不願意開口去證明這件事情,所以只能以更惡劣的方式來質問她。

  這些話,每個字都那麽熟悉。曾經發生過的好像再一次上演,只是有些台詞換了個人來說,含義卻不曾發生過變化。

  蔚家瑤覺得有絲好笑,面對面時更覺得奇妙。眼前的這個人當時為什麽會對她說“可我好像認識你”這樣模棱兩可的話?可能怪隻怪自己,為什麽第一時間沒能想起他來。

  “如果我說這是你的,你會怎麽想?”就在溫朝深自以為質問無果,想不再理會這可能包含在西裝之後的惹人生氣的風流韻事,蔚家瑤卻突然這麽說道。

  他的目光從蔚家瑤認真的臉上轉移到手中的西裝上,大拇指輕輕摩挲著西裝領子。這種觸感很熟悉,但並沒有什麽奇怪,他的每件西裝都是這樣的觸感。可奇怪的是,這種觸感裡帶著一種過往已久的親切。

  不止這個動作,他甚至依稀記得他脫下它時的心情。回想起那個夢,才發現所有的玻璃建築傾塌、破碎,街道恢復了原樣。

  那裡面沒有他驚慌失措的面孔,也沒有遠在天邊的她的眼睛。

  這一切,赫然映照在現實中。

  蔚家瑤聽見他輕輕的歎息聲,抬頭看他,發現他依舊盯著西裝,沒有言語。假如上次見面時,她就認出了他,點頭承認,現在是不是不會這樣尷尬?

  她也歎了口氣,想要拿回西裝,卻被他牢牢抓住。

  “既然你說是我的,那它就是我的。”半晌,溫朝深開口,隨即使了點勁將蔚家瑤抓在手裡的衣角也給抽離了出來。

  沒有解釋,沒有追問,溫朝深就這樣拿著西裝走出了她家。留下蔚家瑤一人在莫名其妙中蹲下身,捂臉松了口氣。

  溫朝深認得她,可不記得她是誰。蔚家瑤不理解,他是純粹記性不好,還是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事?因為再次見面,她真的完全不覺得這個內斂穩重的溫朝深會是她兩年前見過的那個人。

  兩年前的那個渾蛋可是為了五百塊錢要摸她屁股的人啊。

  “啊,對了,五百塊……”

  蔚家瑤猛然抬頭,這西裝被他拿回去了,那錢呢,什麽時候還給她?不是說好,這筆錢再次見到他時就會還嗎?現在連買菜的錢也都是她出的。

  雖然對現在發生的事情有點迷茫,但好像她碰見他就吃虧的狀況還和初次見面時一樣。

  溫朝深回到家,將西裝扔在床上,雙手插袋注視著它。有點辛苦,但沒想到這麽辛苦之下拿回來的東西並不是最重要的。

  “呵!”他輕笑,目光忽而冷峻起來。

  這世上的巧合不存在“緣分”一說,西裝也好、蔚家瑤也罷,他都非常清楚。哪怕還要花費點時間,他也要把這其中的過程梳理清楚。

  溫朝深好似下了什麽決心,俯身再次抓起西裝,朝房間一角的垃圾桶走去。可在轉身的刹那,他注意到了床頭櫃上的五百塊錢。來歷不明的五百塊與失而復得的西裝正好湊成了一個結論。

  他遲疑了會兒,拿出手機撥通了蔚家瑤的電話,只有一句話——“過來做晚飯。”掛斷之後,隨手就將西裝再次甩到床上。

  偶爾有些決定會相應地做出讓步,但只要不損害他的利益,讓一步也無妨。

  周江大橋下,一輛紅色的轎車停在那裡。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鳴笛的車聲都無法干擾它獨享靜謐。

  “我覺得家瑤……”車內副駕駛座上,肖徒點了一根煙,對著車外陌生的景色出神,片刻之後又說,“目前看來,蔚家瑤不會對朝深造成影響。”

  “也就是說未來怎麽樣不確定?”雙手扶著方向盤的人揚了揚下巴,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在忽明忽暗中顯得神秘多變。

  肖徒抽著煙,沉默寡言。這副樣子的他,可能連溫朝深都沒有見過。他一直以為高中畢業後,自己能把煙戒了,可沒想到一旦惹上事,煙癮就犯了。

  有人說他懦弱,逃避不了就開始重蹈覆轍。

  “不要掉以輕心。”那人又開口了,似乎是在寬慰惆悵的肖徒,“他們才相處沒幾天,任何你不在的時刻,他們都有可能發生點什麽。”

  “嗯。”肖徒悶聲應答,“我們是為了他好,對嗎?”

  “別懷疑我做的決定。”

  “好。”

  肖徒說完打開車門下了車,未抽完的煙被他扔在了地上,碰撞時撞出來的點點星火,頃刻間又湮滅。

  他朝著車輛的反方向離去,車子亦不做停留。陰冷的氣息慢慢侵襲上了他的背部,那種入骨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寒噤。

  忽然想去喝點酒,肖徒苦笑搖頭。

  這到底算什麽事?

  街道上的燈光襯得他孤寂無依,他就漫步在熱鬧的街頭,一些事一旦開始了就無法收手。他一再肯定自己的所作所為並非出於惡意,可朋友之間有了不得已的隱瞞,還算朋友嗎?
  “人生啊……”肖徒仰頭輕歎。

  走了沒多久,他想起自己貌似忘了一件事。關於溫朝深爸爸,到底為什麽又卷土重來了?發消息的人是誰,他知道些什麽,又想達到什麽目的?
  陳年往事早已塵埃落定,而突然出現答案總歸是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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