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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劍問情1》第29章 水龍吟處,蒼空雷奔鬼舞
  第29章 水龍吟處,蒼空雷奔鬼舞

  自那晚風波之後,醒言心下不免又是惴惴不安了幾天。只是,和上回鄱陽湖邊平地起爭執之後一樣,接下來的幾天裡,似乎又是風平浪靜,不見那位莫名其妙結下梁子的少女,再來這花月樓和他混鬧。

  想來,定是那晚鋪天蓋地的風流仗陣,將這位年方少艾的女娃臊得不輕,並自此知難而退。

  只是,雖然那女娃兒再不來囉唕,這花月樓諸姬,和那樂班中的樂伎們,倒是常拿那晚之事來和醒言打趣,全都說他小小年紀,平時又是一副老實模樣,誰都看不出他竟是悄悄在外惹下了一樁風流債!
  此時,若前來和他逗趣兒的是那樓中之妓,便一定會忸怩作態、裝腔作勢的嗔怪:“哎喲我說張家小哥兒呀,你也忒沒眼力噻!看看我們這花月樓中佳麗如雲,小哥你又何必去舍近求遠呢?不如……你看看奴家如何?嘻嘻嘻!”說罷,便每每和旁邊看熱鬧的姐妹們,一起瞧著這聞言正面紅耳赤的少年大樂!只是,這趣兒打得多了,就變得有些個無趣。對於當事人而言,頗顯得有些聒噪。原本無人問津的醒言,現在這幾日中竟難得有片刻清靜的時候。不過,打趣歸打趣,那些見過靈漪兒絕世容光的姐妹,在逗弄少年之余,卻也是暗自稱奇,不知道這位從來都不顯山不露水的郊野少年,如何會招惹上這麽個姿容出色的女娃兒。且不提容貌如何,單論她那舉手投足間隱隱蘊涵的氣度,一望便知這位不知何故前來癡纏的少女,並非是那尋常市井人家兒女。

  只不過,若有些個好奇之人就此來逼問醒言,則總會被這滑溜少年用話兒支開,總是不得要領,著實讓人氣惱。其實,若是因此便來怪罪醒言支吾,便實在有些冤枉他了。因為醒言本人到現在為止,對於那少女的真實來歷身份,也是莫名其妙、懵懵懂懂,以己之昏昏,又如何能讓旁人昭昭?
  同時,不免又有好事者順便盤詰他那晚為何如此大力,一拳便擊飛那看似凶惡非常的江湖莽漢。這問題對於醒言而言,其答案荒誕無稽,更是無從啟齒,於是隻好一概以“天生大力”“含憤出擊”含混解答。

  說起來,這女子相對於男子而言,本性更為好奇,對這些飛短流長的事兒,是天生的分外敏感。這一下可苦了醒言了,對這花月樓眾多女子,迎來送往,輪流接待各類谘詢,頗有些目不暇接。不管怎麽說,醒言這幾天來耳根著實不得清淨。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當中尤屬那位小丫鬟迎兒最為突出,整日價追著醒言問這問那,並且對他與那晚少女的關系特別有興趣,作了大量的詢問,饒是醒言為人寬厚,卻也是有些不堪其擾!

  話說這日醒言好不容易打發走小丫鬟迎兒,正是無計可施,對影長愁,正自悶坐之際,不免又回想起那晚的情景。這一回想,醒言倒是心中一動:
  “那晚那蠻纏女孩兒所點曲目,倒是頗見水準,看來這刁蠻女娃絕不是尋常人家女子。若不是我曾花了不少時日跟那季老先生學禮樂,恐怕那晚便要當場出醜。雖說勉力還能應付,但那晚在一些艱險調兒上,自個還是有些力不從心。看來也得尋個當兒練一練了……呃?對啦!”

  醒言突然似乎想起來什麽,隻覺眼前一亮:“上次和那清河老道降完祝宅凳妖之後,我不是琢磨過,是不是能將我修煉的這‘太華道力’,試著來輔助吹奏雲中君所贈那本譎拗難奏的譜兒《水龍吟》?我怎把這茬兒給忘了!真是忙暈了。”

  現在的少年醒言,已經習慣大言不慚地認為,自己已經在修煉那“煉神化虛”中提到的“太華道力”了——雖然,到現在他還沒找到所謂“修煉”的確切法門,但反正是自言自語,只要不說出去,也不怕旁人來笑話。

  醒言想到這裡,立即想到一個從這幾天無邊聒噪中解脫出來的妙法:“我何不趁此機會,去跟夏姨請一兩天假,回馬蹄山去探望家中爹娘?順便也可到那馬蹄山上無人處,放開了練笛。哈!正是兩全其美,妙哉妙哉!”待這念頭一起,少年是越想越妙,一刻也不想停歇,趕緊起身便去跟夏姨告假,說道自己惦念雙親,想要回家去探看探看,順便也在家旁山野無人處練練笛藝。

  這花月樓的老鴇兒夏姨,自那晚醒言一拳驚退江湖豪客,數語擠對走喬裝少女,便已對這個原本心目中的市井少年暗自稱奇、刮目相看。現在既然這醒言小哥兒出言請假,夏姨自也不會掃興,當下便很爽快地準了他兩天假。

  聽得夏姨應允,醒言當下便如出了籠的鳥兒一般,攜著那曲譜和玉笛,一溜煙往馬蹄山而去!

  等回到家中,醒言歇了一會兒,便幫著母親做了些家務。不知不覺間,夜色已悄悄降臨在這饒州城郊的馬蹄山野。

  用過晚食,醒言跟父母招呼了一聲,便別著心愛的玉笛“神雪”,揣著那本曲譜《水龍吟》,出發去那馬蹄山上練笛。秋夜的馬蹄山,已凋落了夏日裡蒼翠的盛裝,在這迷離月光的籠罩下,顯得格外寂寞淒清。山路近旁的草叢中,未曉寒冬將近的秋蟲,還在不知疲憊地唧唧複唧唧。極目向遠處望去,那些與馬蹄山相連的連綿群山,隨著山丘曲線向遠方逐漸起伏伸延,那籠罩著山野的清白月光,也正在漸漸隱退。黟黝夜色籠罩著的山野灌木林中,悄無聲息裡隱藏著天地間種種的危險與神秘。

  依舊倚坐在馬蹄山頂那塊平滑光潔的白石上,少年醒言攤開那本早已讀了無數遍的曲譜《水龍吟》,又借著月光略略瀏覽了一遍,便放到一旁,執起那心愛的玉笛“神雪”,準備盡力一試,看自己能不能借助身體裡那股流水般的“太華道力”,來將這不少譜調已超出人類正常聽力范圍的異曲《水龍吟》,順暢地吹奏出來。

  此時,正是四野無聲,唯聞蟲吟……說起來,這醒言為了能吹奏出雲中君所贈那本曲譜《水龍吟》,把主意打到那自己也無從控制的“太華道力”上,雖似有些病急亂投醫,但也實在是出於無奈。因為若按尋常方法,這《水龍吟》實在是無法吹奏。書中有不少譜調,已經超出人耳所及的范圍。

  為了解這一點,需要大致介紹一下當時的樂理。那時樂律總共包含十二律呂,而音階則分為五音二變。十二律呂包括有黃鍾、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仲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鍾;音階則分為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它們都是逐漸升高。若以十二律呂中的某一調兒作為音階中的宮音,依次類推,則總共可以衍生出八十四個曲調。只是,這八十四個調兒對於人類而言,大部分早已超出耳力所能感知的范圍,因此這些譜調並無實際意義。而要命的是,那位雲中君老頭兒送給醒言的這本曲譜裡,卻偏偏多用這類音調。這要是換了一位浸淫樂理多年的學究,見了這樣的譜兒,定會斥為荒唐無稽!
  但不知怎的,雖然知道曲譜荒唐,但少年對那贈書的老頭兒,油然有股信服感,總覺得這贈書之事不像是在戲弄於他。於是,今晚他便要在這個月白風清的馬蹄山上,試一試自己修煉的太華道力,能不能助一臂之力。只是,這次似乎沒有好運出現,醒言還是遇到那預料之中的難題: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流水樣力量,任醒言千呼萬喚,卻總是萍蹤難覓!見得這樣,醒言又凝神苦想了一會兒,卻還是不得要領。瞎折騰了一陣,聰敏的少年停止了所有無謂的召喚,開始靜下心來回想自己幾次出現這太華道力的情景。第一次,夏夜無聊,觀望山野上空純淨的星空;第二次,青天煙水之湄,癡看居盈那仙苗靈蕊般的仙姿玉貌;第三次,則是在祝家花廳中,瞑目等待著那勢如奔雷的榆木凳妖對自己的閃電一擊……

  想著想著,又念及這“太華道力”的稱謂,於是那“煉神化虛”篇中的斷章殘片,又像走馬燈般在少年腦海中閃動不已:
  “煉神一道,唯無為而已。“無心無為者,癡愚也;無心有為者,自然也;有心有為者,塵俗也;“有心無為者,天人也。

  “無為煉神,天人之道也……“也許,我懂了。”

  便似有一道靈光劃過,困惑中的少年忽然淡淡一笑,心中似有所動。當此時也,他的神色忽然放松了下來,手足也隨意地舒展,過不多時,這人,與這山、這水、這草、這木、這雲、這月,與這天地間一切的一切,自某一奇異的瞬間開始,便似乎融為了一體。

  莫問這人從何處來,莫問又要向何處去。在這廣袤無垠的天地間,在這浩瀚宏闊的宇宙內,他本來便應該這樣,於是便這樣了。而若問這人,與這山、這水、這草、這木、這雲、這月,與這所有一切的一切,為何就應該這樣?
  答曰:天道有常。我自然。於是,在冥冥中仿若實際存在的一問一答間,那股神秘的流水太華,也便在少年張醒言的身體裡,自然而然地出現了,就好似它一直就在那兒。沒有特別的意識,醒言將那玉笛神雪,同樣自然而然地舉到唇邊,吹奏起來。自這一刻,這也許只有天和地、雲和月、水和風、草和木,還有這少年才能聽得見的樂曲,便以少年為中心,在這月華如水的夜空中靜靜的、奔騰的,以這樣矛盾而和諧的方式,向四面八方傳播開去:
  ……晦暗幽深的叢林中,一位趁著夜色出來安放捕獸夾的獵戶,正驚恐萬分地看著自己面前那頭蓄勢欲撲的猛虎。正當他萬念俱灰之際,卻忽然發現眼前這隻專心捕食的猛虎,竟似在這只有林葉窸窣的山林中聽到什麽聲響,將它那威猛無儔的巨首,轉向另一個方向去,注目凝視,然後便丟下這嘴邊的食物,向那個方向悄悄行去。眼見猛虎那壯碩的身軀分開林木,迤邐消失在夜色之中,這位死裡逃生的獵戶,便呆坐在那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夜闌人寂的饒州城中,一位手頭乏錢的破落戶兒,此刻正借著夜色潛到一戶人家偷摸。正當他翻過籬牆,悄聲落地暗自得意之時,卻猛然驚恐地發現,在那近在咫尺的牆角月影兒裡,正蹲著一隻碩大的狼狗。正當這潑皮嚇得兩腿發軟直欲落荒而逃之時,卻意外地發現這隻狗兒看見他並未上前狂吠撕咬,而是將狗頭呆呆地朝向城東方向,一動不動。

  “慚愧!卻原來是個狗雕。”這破落戶兒順手在那狗頭上一按——立時間,這寂靜院裡便好一陣雞飛狗跳、屁滾尿流!
  “原來是隻真狗!”這聲淒厲的慘叫,回蕩在饒州城的上空中,久久不絕……

  再說那吹著玉笛“神雪”的少年,已經完全沉浸到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境界中去,渾不知身外發生的一切。他並不知道,這原本只有些許雲翳的夜空之中,正在聚集著越來越多的烏雲,隱隱滾動著風雷之聲,並不時有道道電光張牙舞爪地劃過,狀若龍蛇。

  遠遠的山野裡,傳來陣陣怪誕的風響,聽上去有若鬼哭。而此時,醒言手中的那支玉笛“神雪”,碧玉管身中那些雪色的紋翳,這時也像是活了起來,在翠玉管中隨著那《水龍吟》的音律,時聚時散,時分時合,不停地遊走回旋,恰如海底奔騰的遊龍。

  就在少年的身周,以這白石為中心的數步之外,正聚集起越來越多的走獸,或蹲,或伏,或立,或匍,虎、豹、熊、羆,狼、猿、狸、兔,虎挨著兔,猿挨著羆,低眉順耳,就這麽靜靜地待在那裡,凝望著這位正在醉心吹奏的少年,渾不顧天邊的閃電與驚雷……

  這一晚,借著那股流水般的力量,醒言終於將這曲譎拗難奏的《水龍吟》,酣暢淋漓地吹將出來!
  只是,隨著音符的流淌而出,少年懵懂間隱隱地感到,身體裡那股支撐著神雪玉笛的“流水”,已是越來越弱,越流越細,及至整曲快要完結之時,正沉浸在那無上境界中的少年,卻“看到”那流水已然乾涸!

  霎時間,醒言隻覺得渾身突若有千針萬刃,只在骨髓之中刮刺,痛楚萬端。更可怕的是,他感覺到似乎自己全身的血肉,都要順著那流水的最後一絲余韻,向那笛中流去,任憑自己如何努力卻止都止不住……

  值此危急之時,又是馬蹄山上這塊奇異的白石救了醒言。正當醒言自覺即將人神俱滅之際,他身後所倚這塊頑石,又像上次那樣,忽地傳來一股沛然之力,泊泊然綿延不絕。這股力量醒言現已是再熟悉不過了,正是那救命的“太華道力”!
  於是這一曲曠古絕今的《水龍吟》,便這樣奇異地圓滿完結!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夜空中後,那頭頂上醞釀已久的驚雷閃電,也忽然朝著少年撲面而來,只在一個刹那,那所有的電光便在少年的頭頂貫穿而過,消逝無蹤。那一刻,原本喧囂的天地,重又歸入沉寂……直到、直到這少年身後的白石,突然間化作漫天的粉末,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在這天地之間,便似那風乘雪舞,又似那花飄如雪。而在那“雪花”飛起的地方,有一把修長的古劍,正散發著幽幽的光芒……

  正是:

  千載光陰彈指過,一劍十年信手磨。積心煉得凌霄魄,還不若嶺頭閑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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