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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無盡長門(全集)》第126章 我是誰,你是誰(3)
  第126章 我是誰,你是誰(3)
  七位刺客五死二傷,薑琴音卻學乖了,並沒有露面。好在兩人雖強,畢竟也不是全無破綻,還是受了一些傷,最重要的在於,在激戰當中,神秘女人身上帶著的包袱被刺客的利刃劃破了,並且裡面的一本書被割散,一些紙頁被風吹得四散飛開。躲在暗處的薑琴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飛到自己面前一部分紙張抓到手裡,迅速逃開了。

  等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才顧得上去檢視自己到底搶到了些什麽,這一看之下大吃一驚:被她搶到手的這些殘章,赫然是傳說中的上古邪書魅靈之書!她禁不住喜悅非常,因為據說魅靈之書裡記載的種種邪術都有著絕大的威力,也許能從中找到擊敗路阡陌的方法。許多年後她為了縮小和須彌子的差距,又重新開始練習書中的一些內容時,曾告訴雪懷青那是她偶然得來的。這句話倒沒有說謊,只不過隱瞞了時間而已。

  然而,在當時,得到魅靈之書並細細翻閱之後,她卻發現,這些殘章裡記載的大多數邪術威力都不如她想象中那麽大,即便練成了,仍然不會是路阡陌的對手。最後,她發現了一頁紙,這頁紙上記載的練習功法並沒有記全,可能還缺一點內容,但這一套功法的絕大威力卻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她。更重要的在於,她現在就正好有著修煉它的得天獨厚的條件。

  因為這套功法的名字叫做鬼嬰術,而薑琴音,此刻正是一個孕婦。她在猶豫不決中躊躇了好幾天,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於是她花了一個月時間采集了所需的毒藥,把那些劇毒的藥物注入了自己的腹中。”

  講到這裡的時候,須彌子停了下來,目光中充滿了憐憫和傷感。安星眠自然明白,這憐憫和傷感不會是給自己的,而是給自己的母親薑琴音的。對須彌子而言,安星眠固然是所愛之人的兒子,他卻不會有絲毫的憐憫,之所以要來到這裡守護並試圖解救他,只不過是為了完成薑琴音的遺願而已。

  這就是須彌子,當他的感情沒有燃燒起來的時候,比極北之處的冰山還要冷酷無情;但當他對一個人動了真情,卻會不顧一切地為她做事。須彌子從來不喜歡安星眠,更加厭惡去做解救一個人、保護一個人的“無聊”的事情,但薑琴音的一封長信卻讓他不惜萬裡奔波,殫精竭慮地為安星眠想辦法。安星眠的心裡有一些莫名的感動,但卻顧不上想太多,母親薑琴音就像一片濃重的陰影,罩住了他的全身。

  “我的母親就這樣把我當成了一個工具,”安星眠歎息一聲,“一個用來報復的工具,向我的父親報復的工具。這樣美妙的命運之輪,我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過啊。”

  “我和你又有多大的差別呢?”雪懷青說,“你是用來報復的工具,我是用來誘惑和欺騙的工具,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活到現在了,不是嗎?”

  安星眠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已經想通了,正如你說的,無論怎樣,我就是我,不會因為我的身世而改變。還是請須彌子先生繼續講下去吧。母親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鬼嬰向父親復仇,我又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須彌子的語調充滿了苦澀:“在那之後,她孤身一人培育著鬼嬰,足足花了將近三年的時間。這其中的艱辛她一筆帶過,沒有多提半個字,但我完全可以想象。最後,到了鬼嬰成熟的時候,她原本以為可以順利生產,沒想到卻出了意外。”

  “什麽意外?”安星眠忙問。

  “意外就出在缺失的那一些內容上,”須彌子說,“到了臨盆那一天,她猛然發現,她竟然無法操控你的意識,卻反過來受到了你的影響。也就是說,三年來的培育,已經讓你體內積累了極其驚人的精神力,卻不能為她所用,相反你的精神力隨著出生時辰的臨近產生了不同尋常的波動,也許會讓她送命。她原本想當然地以為鬼嬰生下來就能先天為她所用,到那時候才發現,並非如她所想的那麽簡單。”

  “也就是說,缺失的內容所講述的,就是如何掌控鬼嬰?”安星眠恍然大悟,“也難怪你想要借閱全本的魅靈之書,既然缺失那部分講的是掌控鬼嬰的辦法,或許就能從中領悟出新的手段來消解這些精神力。不過,那本魅靈之書……”

  眾人的目光一齊移向女鮫人,她冷哼一聲:“不必看了,沒錯,把路阡陌從薑琴音手裡奪走的就是我,魅靈之書也的確在我手上。我當然知道路阡陌是想要利用我,但我同樣是在利用他,否則的話,蒼銀之月怎麽會從辰月教到了我的手裡。”

  她沒有再多說什麽,但這兩句話已經包含了足夠豐富的信息。安星眠看著她,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詢問她,但看她那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神情,又知道問了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他定了定神,問須彌子:“我父親……我是指我的養父告訴我說,我出世的時候遇到難產,是一位長門僧救了我的命,但卻最終沒能救活我母親。當然,現在我知道了這只是一個謊言,但是長門僧的那一部分是不是真的呢?薑琴音其實是在危難關頭被我養父救了,對嗎?”

  須彌子點點頭:“不錯,當時她在山野裡無法控制你的精神力,反而被你反噬,奄奄一息昏迷過去,遇到了你的養父安市靳。他倒的確算得上是個善心之人,當時正巧進山去尋訪幾位藥農,救了琴音,把她帶回到山下的住所。但是琴音的狀況十分糟糕,尋常大夫和接生婆都束手無策,眼看就要母子一同殞命,這時候那位長門僧聽到訊息,火速趕來。”

  “那個長門僧到底是什麽人?”安星眠問。

  “琴音不知道,你養父也不知道,他甚至沒有留下姓名,大概長門僧就是這樣一群十足的傻瓜吧,”須彌子的語調裡難得有了一點佩服的意味,“他明明和琴音素不相識,卻甘願大大損耗自己的精神力,幫助她壓製住了鬼嬰,並且順利生產。”

  “琴音在長信裡寫道,當她看到你的小臉的時候,突然開始痛悔當初的決定,她懇求長門僧救救你,去除掉你身上的邪力,讓你能作為一個普通的孩子慢慢成長。但那位長門僧也並不懂得鬼嬰術,雖然能暫時壓住邪力,對於如何化解它卻是束手無策。他詳細詢問了琴音是如何培養鬼嬰的,思考一陣後告訴她,也許只有得到全本魅靈之書,才有可能化解它。在此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傾盡自己的全部精神力,保住這個孩子三年的壽命。”

  “真是一位可敬的夫子,”安星眠喟然長歎,“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嬰兒,願意如此犧牲自己,我現在突然很慶幸自己選擇了長門之路。”

  “長門僧離開後,琴音留在安市靳家裡休養身體,她思前想後,覺得以自己漂泊流離的生活方式,很難把這個孩子養大,倒是你的養父安市靳這些日子對你照料得十分周到,看著你的目光裡總有一種父親般的慈愛。她向身邊的下人打聽,才知道安市靳已經四十歲了,卻始終沒有孩子,幾個月前發妻也剛剛病逝。他此生事業有成,家境殷實,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個兒子來傳宗接代。”

  “琴音心裡一動,忽然間有了主意,決定把你托付給安市靳,這個善良的男人一定會對你很好的。但她又擔心說出口後安市靳不答應,思前想後,決定留一封信後一走了之,那樣的話,安市靳就無從拒絕了。於是她在某一個深夜悄悄離開,把你留給了安市靳。你就這樣成為了宛州富商家的獨生子。”

  “在那之後,她每年都會偷偷去探望你,也因此打聽到了你三歲時發生在你身上的奇遇。盡管只是暫時抑製異種精神力的爆發,知道你還能活下去,她就很滿足了。而在她給我的長信的結尾,就是她這一生中給我提出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請求:她求我想辦法找到你,根除異種精神力,把你變成一個普通人。”

  安星眠低垂下頭,幾滴眼淚落到了甲板上。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直活到二十五歲,才真正了解了自己的身世。由一個人人豔羨的富家少爺變成屍舞者所培育出來的鬼嬰,這二者之間的落差實在是大得有些驚人,而母親如此的狠毒殘忍也讓他一陣陣心裡發涼。但不知為什麽,他雖然哀傷痛苦,卻並沒有對薑琴音或路阡陌產生什麽恨意。或許是因為他天性仁善,做長門僧的這些年又見慣了太多的人間苦難;或許是這一年來所遭遇的種種離奇曲折的詭異事件已經讓他的心境變得比過去更加達觀;又或許是身邊終於有了一個可以陪伴著他的人,讓他無論在怎樣的處境下,都總會在心底深處留下一絲堅強的希望……

  “我原諒她。”安星眠忽然說。

  “你說什麽?”須彌子很是吃驚,似乎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原諒她,”安星眠說,“到現在我還活著,而這個生命是她賜予我的,這就足夠了。她也是個苦命的人,又已經逝世,責備她又有什麽意義呢?更何況,她最終還是悔悟了,還懂得拜托你來照顧我。”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無論如何,薑琴音是我的母親,這一點無從改變。”

  須彌子盯著安星眠看了很久,忽然搖了搖頭:“我一直都很討厭你,但是現在,好像你身上有了那麽一點讓我喜歡的東西。”

  安星眠一笑:“算了吧,我寧可你別喜歡我。說起來,你從頭到尾一路跟著這件事,我還真以為你是覬覦那兩件法器呢,沒想到你竟然是為了照顧我。雖然你的本意只是完成我母親的遺命,我還是很感激你。”

  “我不需要。我做這些既然不是為了你,你就不必道謝。”須彌子硬邦邦地說。

  “那隨你便吧,”安星眠聳聳肩,“想想也真夠有趣的,我的父母都不要我,但在我的成長歷程中,卻先後得到你和風先生這樣的當世頂尖高手的照拂,算不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呢?”

  “所以我早說他和風秋客簡直是天生一對……”雪懷青忍不住插嘴說,然後被須彌子狠狠一瞪,嚇得縮到了安星眠背後。

  “你們的認親大會完了嗎?”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如果已經結束了的話,須彌子,你我的第三場比試應該開始了。”

  安星眠和雪懷青都有些愕然,愣了愣才想起來,須彌子和女鮫人原來還有賭約。須彌子點點頭:“不錯,你我這一戰勢在必行。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要保護這個小子,你自然也該清楚,拿不到魅靈之書化解他體內的邪術,我不會把薩犀伽羅交給你。那麽,你打算選什麽方式來進行第三戰呢?”

  “我還是建議用那一船的三百人來一場拚殺,一定很刺激。”女鮫人說。

  “抱歉,為了防止這個愚蠢的小子又發瘋,我建議最好是換一樣。”須彌子說。

  女鮫人陰笑一聲:“意思就是說,只要不是殺人,不讓這個小子廉價的正義感發作就可以了對嗎?”

  須彌子聽出對方話裡似乎包含了一點其他的意思,但此時也別無選擇,只能點點頭:“是的。”

  “那好吧,那我們第三局就來玩一個遊戲好了,”女鮫人說,“我手裡有一個囚徒,我一直把她處置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也就是說,她的精神和肉體都處在極度虛弱的狀態,卻暫時沒有死,屍舞術可以侵入她的精神,但又不會像對純粹的屍仆那麽管用。我們就用她來賭賽,各自施展屍舞術來壓倒對方,看最後誰能成功控制她的身體,怎麽樣?當然了,假如屍舞術運用不當,她可能還是會死,這不正好考驗你我的控制力麽?”

  須彌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很好,純粹比拚屍舞術的侵略性,沒有別的花巧可玩,聽上去不賴。”

  女鮫人不再多說,指揮著屍仆發動了機關,塔樓下部的甲板裂開一條縫,一根粗大的銅柱從縫裡緩緩升起,銅柱上綁著一個枯瘦的身影,那是一個女性的人類。這個女人容顏蒼老醜陋,身上並沒有外傷,但皮膚卻乾癟粗糙有如樹皮,滿頭的頭髮也全部掉光了,全身骨瘦如柴,可以想象她受到的折磨有多麽厲害。安星眠甚至在那一瞬間聯想到了被薩犀伽羅吸乾生命菁華的羽族囚徒們,即便和這個女人素不相識,也難免要生起惻隱之心。

  然而,正當他為這個全然不認識的陌生人生起同情心時,身邊卻響起了一聲驚叫,這一聲驚叫讓他渾身一震。發出叫喊聲的是雪懷青,她雙目發直地盯著這個被折磨得完全不似人形的女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聲:“母親!”

  四

  雪懷青的這一聲“母親”嚇了安星眠一跳,他看了看這個女囚徒,覺得她的面容如此可怕,根本看不出一丁點和雪懷青相像的地方。但雪懷青卻喊得如此篤定,似乎有十足的把握。他仔細再看,突然間明白了這是為什麽。

  ——那個女人的手腕上,赫然戴著一個翠綠色的手鐲,這個手鐲和雪懷青手腕上的一模一樣。他馬上回憶起雪寂當時說過的話:“你手腕上的那枚玉鐲是雪氏歷代所傳的珍藏,後來我送給你娘作為定情物,原本是一對,她留了一隻給你,另外一隻還在她手上。”

  原來如此,他想,這枚玉鐲足夠說明問題了。看來,之前兩人的猜測是真的,雪懷青的母親聶青果然是這個鮫人的手下,而且她把蒼銀之月留給雪寂,果然是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因而才受到這樣生不如死的懲罰。

  而他更想不到的一點是,為什麽女鮫人會提出這樣的比試方式,或許是因為……

  “你一見到我就認出來了,是不是?”雪懷青大聲問女鮫人,“你故意建議這樣的第三場比拚,只是想要看到我痛苦,對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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