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演技
這一日朝堂之上也頗為熱鬧。
五位禦史聯名的折子上到了皇帝手上,竟是彈劾此次選秀的。
皇后在那玉座珠簾後聽宦官朗聲念誦,便不由地微微冷笑起來。
“豈有此理,先時說我善妒,如今得了天下,依著他們,從公卿世族臣屬中聘選,竟又生出事端!”
她低聲喃道,在屏風後已是慍怒,卻隱忍不發,繼續聽著。
奏折雖然委婉,卻是老實不客氣的指責起了裙帶關系——七八位秀女中,倒有兩位是出身貴戚,最後幾句,甚至隱晦談及皇帝染指罪虜,有寡人之疾。
自徐績亡故,劉荀隱為閣臣之首,他見皇帝面沉似水,九龍屏風後也是人影婆娑,於是出班打起了圓場。
“言官梗直,又是風聞奏事,難免有所偏頗……只是其中兩位秀女,分別是皇后娘娘和雲賢妃的親眷,向來與例不合,朝野有些物議,也在所難免。”
皇帝有些不悅,更多的卻是漫不經心,“《禮記》上說,‘古者嫁女必以侄娣從。’這有何不妥?!”
劉荀被這冠冕堂皇的一句噎住,竟是無言以對,正要回班,卻見有禦史年少氣盛,出列道:“這且不論,前次靖王遠征姑墨,其中罪人奴虜,本該服持賤役,卻被調入宮中,如此,於陛下清譽有礙。”
“朕有什麽清譽,自己怎麽不知道?!”
皇帝悠然笑道,一句便讓所有人面色齊變。
“先賢君王亦有后宮三千,也未曾有礙令名,景淵帝雖然暴虐,卻是禁絕女色,終不免國亡身死——不過一介女子,也值得你們急吼吼前來上諫?!”
這一句理直氣壯,讓所有人都不敢再說,於是朝堂之上重歸寂靜。
散朝之後,皇后從屏風後起身,隨著皇帝步出殿外。
風掠過帝後身側,皇后覺得有些冷,不禁將身上的雪絨鬥篷裹緊。
平日裡,都是他親手系緊的……
她望了眼身旁的皇帝,見他陷入沉思,不禁暗笑自己小器——
他如今執掌萬乘,政務繁忙,哪還能指望他如先前一般體貼倜儻?!
“你雖然駁了這些禦史,傳揚出去,卻總是外戚得勢——回頭我就讓宛晴回家……”
她走在皇帝身後一步,低聲勸道。
“禦史們素來是雞蛋裡挑骨頭,專門彈劾皇帝的不是——前朝時候,就是景淵帝也奈何不了他們。”
皇帝漫聲道,卻不看皇后,只是一直朝前走去。
“他們專講究個‘亢聲於上’。皇帝納諫,他們得利,皇帝要是怒極殺人,他們正好留下千古美名,誰去跟他們致氣,真是半點也不值!”
皇帝微微一笑,登上了禦輦,對著皇后道:“你要是倦了,就回去休息吧!”
皇后望著這遠去的迤儷隊伍,心中若有所失。
“難道真是老夫老妻,沒什麽親昵的話可說了嗎?”
她歎了一聲,這才道:“回昭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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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乾清宮中,又看了一疊奏折,近午時分,略微進了點膳,卻都是懶懶的,沒什麽興致。
“去把‘她’喚來。”
皇帝說得沒頭沒腦,張巡很是為難,他躊躇著上前問道:“皇上說的是……”
“北五所。”
張巡一聽之下,頓時心領神會,急急轉身出去。
三刻後,那纖弱身影便出現在殿前。
“你那日的琵琶彈得不錯……”
皇帝也不喚她起身,半晌,才淡淡說道。
於是命人取來宮中樂器,“隨意彈個什麽吧!”
於是寶錦端坐一旁,調定琴弦,輕撚慢挑之下,依稀便是當日之曲。
皇帝揮手叫停,皺眉道:“刀兵之聲太過,聽著不祥,你還會什麽?”
又換了一曲,雖是春閑喜慶,卻隱約有指法生澀,竟帶上了幾分嗚咽。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是存心給朕找不痛快麽?!”
寶錦垂首,低道:“音出心境,皇上難道要我強顏歡笑嗎……”
皇帝聽著,已是大怒,一把將她從地上扯起,“豈有此理,你究竟知道自己身在哪裡嗎?!”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哪都沒什麽分別。”
寶錦似乎刻意在激怒他。
皇帝聽這一句,卻再不發火,他冷冷一笑,森然道:“果然是王家苗裔,不畏生死。”
“你不怕死,那些姑墨來的臣虜,卻不一定都能視死如歸吧!”
含著惡意的調侃,讓寶錦面色轉為慘白。
“你身為萬乘之君,若是再非難落敗屬國,實在有失天朝的體面……”
“哼!在你們心中,朕不過是叛賊亂黨,哪裡是什麽中原天子!”
皇帝揚聲朝外,命秉筆太監道:“傳朕的旨意……“
“不要!”
尖銳近乎怖懼的聲音在下一瞬響起,寶錦全身都在輕顫。
“不要……為難他們……”
皇帝隻覺得腳下一緊,卻是這纖弱少女拉住了袍服下擺,雙目含淚,正咬著牙求懇道。
正要伸手拉開,寶錦攥得更緊,晶瑩重眸如陷入絕境的小獸,先是憤怒,接著,便是哀憐。
滿腔怒氣在這刻化為烏有,皇帝深深俯視著她,卻仍是冷然無語。
“求你……他們都是些老弱婦孺,千裡跋涉,好不容易才來到京城……”
寶錦說到此處,已是哽咽難盡,珠淚盈盈。
皇帝將她從地上拉起,兩人的身軀貼近,再無一絲空隙——
“如此……你便要聽話,再這麽桀驁,他們的性命絕難保住。”
寶錦咬著唇,帶著不甘和驚恐,輕輕點頭。
皇帝滿意地笑了。
他沒有看到,寶錦低下頭時,那一抹詭譎的微笑——
我的演技真不錯……
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