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文字鬼才馬伯庸奇想合集》第168章 三國機密·上:龍難日(21)
  第168章 三國機密·上:龍難日(21)
  建安五年:有雪(3)
  木屋也受了驚,亮起了一盞燭燈。很快屋門打開,一名女子披著斑花麻衣,端著一個燭台走了出來。董妃看到,王服的眼神陡然間變得溫柔起來,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名女子,原本攥緊的拳頭慢慢松開了。那女子的眉眼她認得,是劉協哥哥劉辯的妃子唐姬。

  “原來他無處可逃,特意跑來見這女人最後一面。”說來奇怪,董妃此時卻沒什麽怒意,反有一絲淡淡的羨慕。她懶懶地靠著井闌,渾身沒一絲力氣,四肢已凍的發僵,就連思維也遲鈍了許多。“若是他也對我這般好,不知是什麽滋味。”

  忽然一滴冰涼的雪花優雅而緩慢地落在她的鼻尖,董妃仰望夜空,看到無數朵雪花自天頂悄無聲息地落下,如一隊奔喪戴孝的儀仗,轉瞬間就把枯樹下的兩個人蓋上了一層素白。

  唐姬看到了遠處枯樹下的人影,她有些驚慌地張望了一下,想朝屋子裡縮去。王服又一次發出長嘯,這一次的嘯聲帶著簡單的旋律,三長一短。

  唐姬手裡的燭台微微一顫,她記得這嘯聲。當年在長安逃亡之時,王服曾與她約定,嘯聲三長一短代表他已被敵人包圍,要她獨自逃生。那時候兩個人最終都順利脫險,所以這個暗號並沒用上。想不到在這許都城內,這嘯聲終究還是響了起來。

  她半步在門外,半步在門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進退。雪花飄落在燭台四周,一部分被微弱的燭火融化,但更多的繼續洶湧撲來。唐姬躊躇了一下,一邊抬起手遮擋在燭台頂上,以免燭光被雪花熄滅,一邊朝著王服走了幾步,木屐在雪地裡留下淺淺的一行足印。

  王服望著自己夢縈魂牽的女子,嘴角牽起一絲笑意。既然無路可走,那麽死前看著她,也是一種解脫。

  “保護唐夫人!”

  後頭的追兵已經趕到,散開成一片扇形靠攏過來。王服抓緊了最後的時間,掙扎著從冰雪裡站起來,從靴中拔出一把匕首,朝她刺去。

  唐姬的反應十分迅速,她一手捏住刺來的刀刃,一手按在王服手腕上發力,瞬間讓匕首調轉方向。這一招拆卸正是王服在長安教她的,她熟極而流,眼下自然而然地便用出來了。匕首剛被調轉,王服手臂一振,刺入自己胸中。唐姬“啊”了一聲,卻已經來不及阻擋。

  王服拚盡最後的力氣囁嚅道:“瑛子,保重……”

  “對不起。”唐姬小聲道。

  這個回答出乎王服的意料,他詫異地瞪大了眼睛,試圖去分辨唐姬話中的涵義。可是他嘴唇隻蠕動了幾下,終究沒有再次出聲,身體朝前倒去,正好把匕首的握柄塞入到唐姬手裡。在追擊者的方向來看,似乎是王服試圖襲擊唐姬,反被後者殺死。

  “您沒事吧?”負責追擊的隊官喘息著問道,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唐姬茫然地松開匕首,點點頭。

  “今日許都城內有反賊作亂,驚擾到夫人了,實在罪該萬死。”隊官恨恨地踢了一腳王服的屍體。唐姬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蹲下身子,舉著燭台去看王服的面孔,死者似乎還保留著臨死前那一瞬間的驚訝。

  “這裡還有一個女人!”一名士兵忽然大喊道。

  隊官和唐姬同時轉過頭去,看到董妃正靠在井闌,雙目平靜地望著彤雲密布的天空,似乎在尋找什麽。隊官吩咐士兵閃開,恭謹地單腿跪在地上:“叛亂已定,請貴人盡快回府。”

  董妃沒有回答。唐姬聳聳鼻子,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猛然想到什麽,再去看董妃,一下子呆住了。董妃坐著的地面附近,薄薄的一層積雪已被殷紅的血水化開。源源不斷的鮮血正從她下身飛速湧出來,在這雪中冒著熱氣,如同魂魄被一絲一縷地從身體裡抽走、飄散。

  “快把她攙進去!”唐姬大聲道。士兵們有些驚慌,顧不得吉利不吉利,手忙腳亂地把董妃抬起來,朝屋子裡抬去。進了屋子,唐姬讓他們把董妃平躺著放在床上,臀部墊起枕頭,以緩解崩漏的速度,然後對隊官吼道:

  “快,快讓你的人去找穩婆和醫師!”

  “這不行。”隊官搖了搖頭,用身體擋在門口。

  唐姬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說什麽?!這可是懷著龍種的妃子!”

  “她也是叛賊董承的女兒。”隊官回答,他這麽說的時候,年輕的臉龐浮現出幾絲不忍和無奈。“我有命令在身,請夫人理解。”他羞愧地比了個手勢。

  唐姬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董妃既是天子的妃子,又是叛賊的女兒,這樣一個棘手而矛盾的人物,殺不能殺,留不能留,無論怎麽處置都會引發物議,還會給其他諸侯落下口實。

  上頭那些大人物,想必已經給追擊者下達了命令,希望董妃能夠以一種意外而自然的方式避免麻煩。

  眼下顯然就是一種最理想的狀況。

  唐姬冷冷道:“所以你們就打算看著她死去?”隊官沒有回答,他默默地摘下鐵盔,把它夾在腋窩下,挺直胸膛站在原地,面色漲著通紅,但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告訴我你的名字。一個坐視皇妃死亡而無動於衷的人,總要有人記住才行。”唐姬道。

  “容城,孫禮。”隊官猶豫了一下,大聲報出了自己的籍貫與名字。

  唐姬不再理睬他,轉身去看董妃的狀況。孕婦的情況非常糟糕,血崩愈發嚴重,整個床榻已被汙損成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董妃的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急遽變得蒼白,整個人幾乎陷入昏迷。

  她本該擁有美好的人生,享盡榮華富貴,享受丈夫的寵愛,說不定還可以母憑子貴,成為一代太后。可現在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孤獨而痛苦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她的周圍都是宣誓要效忠漢室的臣子,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就這樣放任她與自己的孩子死去。

  董妃四肢忽然抽搐了一下,她的右手向半空中伸去,仿佛要抓住什麽。她的嘴唇微微翕張,似有遺言要說,唐姬急忙俯身側耳去聽,卻發現那孱弱已極的聲音,竟是一首歌謠:“草蟋蟀,披黃帶,日頭東升,貴人西來……西來……”

  聲音漸漸變弱,直至不可聞。唐姬站起身來,平靜地對孫禮道:“你們的任務完成了?都給我滾出去。”

  孫禮上前探了探董妃的鼻息,深深鞠了一躬,把鐵盔重新戴在頭上,帶著部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唐姬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在屋外停頓片刻,然後傳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她突然意識到,那是他們在拖動王服的屍體,忍不住淚如泉湧。

  4.
  荀彧從司空府一離開,就立刻到了許都衛,要聽取最新進展。他答應讓滿寵放手來乾,但心中始終不夠踏實。尤其是一想到皇帝剛才對著賈詡的憤怒神情,讓荀彧內心深處生出一絲複雜的愧疚。他如此匆忙地趕來許都衛,未嘗不是為了能用諸多瑣事壓抑住這種軟弱情緒。

  “現在許都的情勢,已然平靖無虞。”

  滿寵向荀彧一字一句地匯報,語調平常,甚至還帶著些許的遺憾。經歷了大半夜的折騰,他非但不疲憊,反而雙目神采奕奕,仿佛參加了一次酣暢淋漓的圍獵獵手。昨夜的勾心鬥角與殺戮,簡直就是滋養毒花的肥美養料。

  “主事者呢?”荀彧最關心這個。

  “種輯、吳碩、王服三人伏誅,車騎將軍下獄,協從人等或擒或殺,無一漏網。”

  “董妃如何?”

  滿寵難得地停頓了一下:“已死。”

  荀彧呆了呆,語氣裡多了一分惱怒:“她是大漢天子的妃子,孕有龍種,你們怎麽敢……”

  滿寵道:“是董承同謀王服,他意圖挾持皇妃潛逃,我軍追及將其擊斃。可惜皇妃受驚太大,以致崩漏過甚,藥石罔效。”聽到“罔效”二字,荀彧的右手微微抖動了一下。

  他盯著滿寵的雙眼道:“你確定這是一次意外?沒隱藏別的東西?”

  “故弘農王劉辯之妻唐夫人可為證人。她目擊到了一切。”

  荀彧重新坐了回去。他對於滿寵的話將信將疑,但又無可奈何。無論是論朝職還是幕職,荀彧都是滿寵的上級。可荀彧知道,滿寵真正的主官,是在一個叫做靖安曹的地方,而這個曹與其他曹不同,最高長官不叫曹掾,而叫做軍師祭酒。

  整個曹營,只有一位軍師祭酒,名叫郭嘉。

  滿寵把整理得一絲不亂的竹簡推到荀彧面前:“叛亂者的供詞已全部做好了,請荀令君過目。”

  許都衛負責的是許都的治安,但沒有審判的權力。這種涉及到高層叛亂的事情,應該都歸尚書台來管。在荀彧看來,這無異於要尚書台給許都衛擦屁股。可以想象,次日上朝以後,這個消息將會引發多麽大的震撼。光是整治雒陽系舊臣,就要花一番手腳,哪些需要趁機處理掉,哪些可以爭取到曹公這邊來,都要花心思去琢磨,更不要說還有孔融那個羅嗦的老家夥。

  這些事情不難,只是煩。真正難的是董承的處置,稍有不慎,便會被周圍虎視眈眈的諸侯們拿住把柄,打起清君側的旗號,政治上便會很被動。

  滿寵似乎看出了荀彧的為難,他把其中的一份薄薄帛書又朝前推了推,動作盡可能地輕柔,似乎不太願意沾手:“這是專門錄下的車騎將軍供詞,是楊修親自執筆。在下以為,審董一案,非此人不足為荀令君您分憂。”

  這已經不能夠算是暗示了。荀彧意外地看了滿寵一眼:“看不出你們已經和解了,他不記恨你了?”

  “外舉不避仇。”滿寵簡單地回答。

  憑借楊彪之子的身份,楊修主審可以最大限度地消弭雒陽系的不滿。這確實是一個絕妙的安排。

  但荀彧知道,這背後的事情絕沒那麽簡單。楊家甘願與仇敵聯手,也要置董承於死地,這其中動機,可堪玩味。究竟楊家是為了重奪雒陽系主導地位,還是已經接受了現實,推出家中年輕才俊來示好於曹公,以保全家族。這些因果糾葛,需要細細揣摩,方能品出其中味道。

  荀彧驀然想起一個說法。當初楊彪入獄被滿寵嚴刑拷打之事,有風傳是董承在暗中舉發的緣故。想到這裡,荀彧盯著滿寵,似乎想從這個人的滿臉麻點中看出些許端倪。這時候荀彧才意識到,許都有許多條隱藏於案幾之下的湧流,並不流經尚書台這種高高在上的地方。

  “主審之人,陛下自會欽點。”荀彧不輕不重地點了一句。滿寵聽到“陛下”二字,好奇地問道:“聽說陛下對此事很憤怒?”荀彧點點頭,天子龍涎賜老臣,這破天荒的事還不知史書上會怎麽記錄。

  滿寵歪了歪頭,上下臼齒輕輕磨動了一下:“以陛下脾性,倒是少有的失態。”

  “這事也怪難為陛下的。”

  荀彧不願意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因為那勢必會牽扯出立場問題,讓他的矛盾感加劇。荀彧把寬大的袍袖舒展開來,舉臂在半空拂了兩下,表示自己要走了。許都衛這裡的空氣實在太陰冷了,隻跪了一陣子他便覺得骨頭裡都掛了霜。

  這時滿寵又請示了最後一個問題:“楊俊故意誘使我軍轉向汝南,他參與叛亂一事,無可置疑。當如何處置?”

  對了,還有這個人呢。荀彧沉思片刻:“暫時先不動他——許都昨夜的血,已經流的足夠多了。”

  “還請荀令君詳為示下。”滿寵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答案。

  “他兒子楊平身死一事,我看不出在董承的計劃裡有任何用處。他如此安排,必然另有圖謀——伯寧,你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問我?莫非許都衛以為,我之才器不堪為曹公效命麽?”

  這一句話聲音不大,卻重逾千斤,顯然荀彧對這個試探很不滿。滿寵連忙低下頭去,口稱不敢。這位尚書令平日裡溫潤如玉,偶爾露出崢嶸來,竟是青鋒直進,楯不能當。即便心志堅定如滿寵,一瞬間也被這溫玉所化的鋒銳所刺穿。

  “這些供詞我會派人來取走,屆時自有廟堂殿議,伯寧你就安心整頓許都城就是。”荀彧冷冷說完,整了整扭曲的綬帶,邁步離開。當走到門口時,荀彧忽然又想起來什麽,回頭問道:“張繡入城這件事,是你的主意,還是郭祭酒的設計?”

  “是賈詡賈大人。”滿寵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面部肌肉罕有地抖動了一下。荀彧不知道這是一種尊敬、畏懼還是兩者兼有。

  (本章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