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熾天使的重臨(4)
直到今天,這個謎底終於揭開了,原來這項實驗已經進行了兩個月,兩個月裡西澤爾是唯一的小白鼠。這男孩總是對獻祭自己的某件東西來達成某項目的毫不猶豫。
唐璜微微咬牙,他的袖管裡其實藏著一柄刺殺短劍,他的心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那就是持劍突進控制實驗的負責人,逼這幫瘋子把西澤爾放下來。
但阿方索及時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西澤爾是自願的。”
唐璜瞬間泄了氣,其實他何嘗不知道西澤爾是自願的?但看見朋友被那樣吊在半空中,被機械和電纜包裹,肋骨清晰的胸口隨著呼吸起伏,像是半人半機械的怪物,換作誰都會控制不住怒氣。
“沒錯,他是自願的,他不自願沒人能逼他。”耳邊傳來略微沙啞的女聲,接著是清脆悅耳的腳步聲。
三名騎士同時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首先看到的是一條修長的大腿,準確地說是巧克力色的穿著尖而細的白色高跟鞋的大腿,再往上看是一件色彩斑斕的真絲短旗袍,一瞬間就讓這個肅殺的實驗場變得活色生香起來。
密涅瓦機關副總長,薇若蘭,僅從那特殊的沙啞聲線就能聽出來。
但今天她出場的模樣和在大課講堂裡有著巨大的區別,半邊身體仍舊是那樣妖嬈性感,而半邊身體被骨架般的暗金色機械包裹,從腳跟直到面部。
面具覆蓋了她的半邊面孔,面具上安裝了類似微型望遠鏡的義眼,她掃視的時候,鏡頭四下轉動,仿佛尋覓目標的毒蛇。
女體的細膩柔軟和機械的堅硬猙獰以她的身體中線為界,微妙地融合在一起,有種令人窒息的美感和壓力感。這大概才是機械女皇的完整形態吧,讓人心生愛慕卻又不敢靠近。
“教授!”昆提良和唐璜同聲說。
“副總長大人。”阿方索微微欠身。
唐璜和昆提良用的稱呼倒也沒錯,但阿方索的稱謂無疑更加準確,這女人的核心身份,還是密涅瓦機關的副總長,權力場中人。那個象牙塔裡的薇若蘭教授,只是她跟世人玩的一個遊戲。
“收好你袖子裡的那支短劍,別輕易拿出來,我知道你是訓練營中最優秀的刺客型騎士,但在密涅瓦機關裡,那種小伎倆沒用。”薇若蘭冷冷地說,“男孩子要聽話。”
“那就是神經接駁系統麽?”阿方索走近鐵欄杆,遙望著那具暗金色的金屬骨骼,目光有些迷離,“我從某些文獻上看到過這種技術,以為還停留在構想階段,想不到它真的已經投入使用了。”
“豈止投入使用,已經使用了上百年。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熾天使的秘密,利用神經接駁系統直接把人類和機械結合在一起的究極技術。”薇若蘭面具上的微型望遠鏡自動調整焦距,鎖定了金屬骨骼中的男孩。
“神經電流強度47.5,第四神經回路接駁。接駁失敗,啟動二次接駁。四號接入端複位,很好,相位穩定……”佛朗哥一邊抽煙一邊下達命令。
各路精英都服從他的指揮,從機械師到研究神經系統的專家,從醫生到雜役。各種黃銅機械閃閃發亮,無數的儀表指針閃動,組成巨大的儀表矩陣。
他們所在的是一處高台,地面上一個人都沒有,全部的操作都通過電路和懸掛西澤爾的機械臂完成。
“非得那樣子對他麽?這也太慘了。”昆提良心中還是很不忍。
“你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什麽東西對麽?”薇若蘭冷冷地說,“天賦騎士是個好聽的說法,更準確地說他們是怪物,是能夠和神經接駁系統融合的怪物,只有他們這種人能穿上熾天使甲胄。他身上的東西叫‘騎士之骨’,是熾天使甲胄的骨骼,雖然還沒有安裝裝甲板和其他附件,但基礎系統都是完整的,那是一件危險的暴力機器。如果西澤爾失控,正面接觸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條,而失控又是他的常態。”
“12分鍾,他已經在騎士之骨裡堅持了12分鍾,這是全新的記錄!”醫生的聲音裡流露出興奮之情,“狀態還很穩定,給他腎上腺素加一支胎盤蛋白!”
西澤爾的背後,帶注射器的機械臂緩緩地降下,針頭準確地刺入他頸部的靜脈,將兩種藥劑注入。
藥物反應令西澤爾的眼皮微動,同時騎士之骨的利爪也微動,就像沉睡的猛獸即將蘇醒。
“教授,西澤爾是在冥想麽?”唐璜問。
“可以這麽說,也可以說他睡著了,在這種狀態下他和神經接駁系統能最大限度地融合。”薇若蘭說,“我們需要觀測他在這種情況下的反應,有了這些數據的幫助,我們才能造出新一代的低反噬熾天使。”
“我看過的文獻說,神經接駁會帶來驚人的痛苦,一般人是無法忍受那種酷刑般的痛苦的。”阿方索說。
“但他可以,他根本就是為了熾天使而生的。”薇若蘭說。
“老板真棒!”昆提良真心誠意地說,“老板看起來好欺負,原來是純正的爺們!”
薇若蘭微微搖頭:“跟巔峰時代的他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麽,當年他穿著類似的甲胄毀滅了錫蘭。如今的他隻配做個實驗小白鼠。”
“神經系統的損傷超過80%,如今的他只有當年的20%。”佛朗哥灌了一口酒,走過來和他們並肩而立,“如果沒有奇跡的話,他只怕沒法成為騎士王了。”
“實驗不是很成功麽?”昆提良蒙了。
“從實驗的角度來說很成功,但拆除外接的系統,他根本沒法控制住機動甲胄。”薇若蘭的聲音還是冷冷的,“他的價值僅限於幫我們降低神經接駁系統的反噬,造出來之後可能只有穿在別人身上了。”
“穿在我們身上麽?”阿方索的語氣很淡然。
“不想試試麽?我想西澤爾也很希望他花費心血製造出來的甲胄穿在他的騎士們身上。”薇若蘭的語氣也很淡然,“那東西的威力會讓你們滿意的,就像戰神附體。”
“求之不得。”
“不愧是西澤爾選擇的人,亡命之徒是你們最好的注解。”薇若蘭繼續雲淡風輕。
“甲胄可以定製麽?給昆提良設計的那件要重型一些,這家夥除了衝鋒就什麽都不會了,至於給唐璜的,則要輕量化到極致。”阿方索也雲淡風輕。
昆提良立刻點頭,唐璜卻趕緊打斷:“喂喂!阿方索你是亡命之徒沒問題,可別把你的兄弟們都拖進火坑啊!穿那種甲胄可能會死人的好麽?我還有美好的人生要去過,還有很多美少女等著我去愛她們!我有必要這麽想不開麽?”
“那你是想要退出?”阿方索回頭看著這隻危險的花孔雀。
唐璜立刻沒聲兒了,沉默了很久,他聳了聳肩:“至少要讓我決定自己甲胄的風格好麽?輕量化什麽的當然是需要的,但最重要的是要給我白色搭配金色的塗裝!我要我的甲胄是最好看的。”
阿方索無聲地笑笑。他們都是這種人,只要對上正確的人,把命交出去之前都不太猶豫,唐璜有時會小小地猶豫一下,但一個絕世的刺客,學會了握最鋒利的劍,又怎麽會甘心把余生花在女孩的懷裡?
恐懼深淵
醫生走到他們背後:“實驗是否到此終止?12分鍾已經是目前的紀錄了,再繼續下去的話他的身體未必能承受得住。”
佛朗哥面露猶豫,今天的實驗進度出奇的順利,西澤爾在騎士之骨裡待得越久,越能獲得寶貴的數據,他的神經電流強度被完整地記錄下來,每個波動都彌足珍貴。
就此放棄有點可惜,也許今夜西澤爾就能抵達理論上的恐懼深淵,徹底克服神經接駁系統的副作用。但醫生的意見也不是沒有道理,那麽寶貴的實驗體,玩得太猛可能就玩廢了。
“繼續,不是很順利麽?為什麽不能繼續?”薇若蘭說。
她站在高台的最前沿,環抱雙臂,雪白的長發和旗袍擺都在換氣機產生的風中飄動,背影妖嬈得令人窒息。面對機械女皇,醫生立刻緊張起來,顯然這裡的“話事人”是薇若蘭而不是佛朗哥,佛朗哥只能算是實驗的負責人。
“這樣不好吧?”佛朗哥搓著手,“我們也不必急於一時。”
“據說新型普羅米修斯的開發進度還在加速,已經到了最後的測試階段,可我們連一具完整的機體都沒能拿出來。”薇若蘭冷冷地說,“我下屬的組很快就能完成新武器系統的研發,可我們卻沒有一名騎士能夠測試那些武器,你跟我說不急於一時?”
佛朗哥立刻語塞了。
原罪機關那邊的實驗進度在不斷地報給樞機會,作為樞機卿,雖然是樞機會中的邊緣人,佛朗哥多少也能打聽到一些。這兩個月來新型普羅米修斯的進度堪稱一日千裡,熾天使這邊只能說是勉力追趕。
至於薇若蘭自己帶領的實驗組,那個組負責開發新一代的熾天使武器,武器雛形已經開始試製,但因為沒有機體,無法裝載實驗。
“白月一開始的表現也很好,可不知怎麽忽然就崩潰了……”醫生小心地提醒。
在西澤爾之前,新型熾天使的試駕騎士是代號“白月”的蒂蘭,那個溫柔的女孩根本不像騎士,卻能近乎完美地克服神經接駁系統帶來的恐懼。密涅瓦機關上下沒有人不喜歡她,可一夜之間她就變成了植物人,這讓所有人都充滿了罪惡感。
也是那個意外事件導致龍德施泰特的叛變,從那以後工程師們格外小心,醫生更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馬虎。
“他如果跟女孩子一樣柔弱,那要他還有什麽用?”薇若蘭皺了皺眉,“我說繼續,聽明白了麽?”
醫生心中生出了微微的寒意,薇若蘭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是踩著男人的屍骨飛黃騰達的女妖。即使是對自幼相識的西澤爾,她也毫不容情。雙方既然約定了交易,她就要把西澤爾的一切價值壓榨乾淨。
“跟女妖做交易,總有一天會把命搭上吧?”醫生心想,但薇若蘭已經下令,實驗就必須繼續。他用征詢的目光看了一眼佛朗哥,佛朗哥聳了聳肩。
神經電流的強度進一步提升,西澤爾的身體輕微抽搐起來,繪圖機出來的曲線也如冬眠醒來的蛇那樣,扭曲起來。
西澤爾對外界沒有感知,他穿行在一場層層疊疊的夢裡,夢中到處都是恐怖之物。
每一次的電流刺激都會改變他的夢境,讓他在恐懼中潛得更深。電流強度的提升將他送入了新一層的夢境,在這個夢裡,他涉水而行。
赤紅色的水,無邊無際,緩緩地翻著波浪,水漸漸沒過腰際。他不記得自己從何時開始跋涉,也不知跋涉了多久,這場跋涉好像是無休無止的,無處可以休憩,目光所及之處甚至沒有一塊礁石。
前方隱約出現了火光,像是有座燈塔。伴隨火光而來的還有歌聲,細碎的海浪聲中,女人幽幽地唱著一首搖籃曲。
西澤爾加快了步伐,有燈塔就有島嶼,有島嶼就能休息,他要在自己耗盡體力之前登上那座島。
他抵達那光源的時候,才發現並沒有島嶼也沒有燈塔,那是一座燃燒的十字架,插在水中,生鏽的鐵鏈將一個女人捆在十字架上。那個女人在唱歌。
女人低著頭,長發垂落,美麗的眼睛透過縫隙看著西澤爾。
“你來看媽媽了麽,西澤爾?”女人輕柔地說,“媽媽一直在等你。”
“不,你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已經死了。”西澤爾說。
“可我那麽愛你啊,我怎麽會不是你媽媽?”女人的臉美得像是繁櫻,可她的身體是那麽的恐怖,頭顱以下被燒得只剩焦黑的骨骼,細細的頸骨彎曲著,艱難地支撐著頭顱。
“來,擁抱媽媽吧,擁抱媽媽你就能得到平靜。”女人又說。
她確實張開了懷抱,她也沒法不張開懷抱,因為鐵釘從腕骨之間穿過,把她釘死在十字架上。恐懼悄無聲息地滋長著,像是影子那樣糾纏著他,西澤爾開始怕了,他看不下去了,他得離開這裡。
“你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已經死了!”他強忍著恐懼,堅持說道。
他繞過了燃燒的十字架,繼續往前走。前方又是一片黑暗了,女人還在唱歌,他走得很遠了,歌聲還縈繞不去。
水越來越深,快要漫到胸口,再往前走沒準會沒頂。但他終於松了一口氣,因為站在這裡轉身看去,已經看不到火光了,他終於擺脫了那個女人。
這裡很黑很寂靜,只有他一個人。誰更恐怖?是極致的孤獨還是魔鬼?他說不清楚。
“別怕,無論你去哪裡,我們都在一起。”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媽媽愛你啊。”
他緩緩地扭過頭來,肩上有一縷緞子般細滑的黑發,那女人的頭顱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微笑著,嘴唇是鮮紅的,像是有鮮紅的血水要從上面滴落。
他沒有逃脫,因為他正背著那具十字架,背著火焰,背著一具焦黑的骷髏,背著他母親的頭顱。
“西澤爾,就是因為你的無能,媽媽被燒死了啊,”骷髏說,“西澤爾,就是因為你的怯懦,所有你愛的人都死了啊。”
失控
所有讀數表都瘋轉起來,繪圖機裡出來的已經不是曲線,而是狂暴的折線,繪圖針發瘋般抖動。
“神經電流強度急劇上升!血壓上升……血壓已經突破上限!心跳頻率每分鍾240次!體溫43度……出現崩潰前兆……見鬼!這是崩潰前兆!”醫療組長大吼。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前任試駕騎士白月的身上,可又跟白月那次的情況很不同。白月那次崩潰,神經電流忽然衰減,讀數表平穩地歸零,他們把白月搶救出來的時候,白月已經是植物人了,再沒蘇醒。
但這次,指針瘋狂地轉動,像是暴走的鍾表。
“強製降溫!強製降溫!降壓藥!給他注射降壓藥!”
西澤爾仍舊處於半昏迷狀態,但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突然他掙扎起來,似乎是想擺脫騎士之骨的束縛,那些抓著他的機械臂搖晃起來。
注射針劑用的機械臂已經降了下來,但毫無用處,它無法對準。寒冷的水霧噴灑在西澤爾身上,試圖幫助他降溫,但水霧落在高溫的身體上竟然蒸發出了層層白霧。
所有人都高速地行動起來,試圖想辦法中斷這次實驗,但類似的情況沒有發生過,慌亂之中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切斷神經電流!把實驗體從騎士之骨剝離!”有人高呼,“再晚就來不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