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北莽軍布陣待客,徐鳳年大戰拓跋(3)
其中有三位被徐鳳年親手從天上打落的謫仙人,在身形神意都即將徹底融入光柱之前,有一位冷笑出聲道:“一介凡夫俗子,也敢忤逆天意!當真以為我們會那般不堪一擊?”
位於年輕藩王身後左右的北莽陸地神仙,氣勢最為雄渾,如同坐鎮天地四方。這四位天人,不同於那些以凡人身軀承受江湖氣數而短暫躋身陸地神仙境界的北莽煉氣士,他們四位來自天上,與拓跋菩薩的那份修為如出一轍,皆是天意饋贈之一,只不過相對更為隱蔽,遠不如拓跋菩薩承受天命那般堂堂皇皇。
站在年輕藩王正對面的那個魁梧身形,開口言語如洪鍾大呂,望向那個被天道傾軋得幾乎已經雙膝跪地的可憐身影,語氣不帶絲毫感情:“徐鳳年,為何還要負隅頑抗?”
這一刻,無論是離陽中原還是北莽草原,幾乎所有人抬頭望去,都能看到那條仿佛是從天上垂落人間的雪白瀑布,只不過在絕大多數世人眼中,更像是一根纖細的魚線。
仙人垂釣,岸上是雲端,水中是人間。
光柱之中,徐鳳年單膝跪地,左手攥緊那柄涼刀,刀尖抵住地面,沒有刺入大地絲毫。
那襲藩王蟒袍沒有絲毫損壞,只是在年輕藩王的身軀顫抖之下,才掀起些許漣漪。
天人感應被隔絕,徐鳳年不只是耳聾嘴啞眼瞎,連同神意都喪失殆盡。
天人體魄根本就無法抗拒那份當頭砸落的天道光柱,只是強撐而已,雖然尚未徹底支離破碎,但已經出現搖搖欲墜的跡象。
單膝跪地的徐鳳年低著頭,持刀手臂顫抖不止。
從他七竅之中,加上眉心那處,倒瀉了八條透體而出的氣機,如同八條遊弋不定的雪白小蛇。
失去一切感知的徐鳳年只是下意識以刀拄地,右手掌心貼在地面上,只是下意識支撐起身軀,盡量試圖站起身,如同挑起一副擔子,然後繼續負重而行。
徐鳳年身後那位潛入人間的天人冷笑道:“我草原鐵騎破關南下,最終首次統一中原,是既定的大勢所趨,你徐鳳年竟敢想以一人之力攔阻天意,真是不自量力!”
在徐鳳年左首那邊的天人雙臂環胸,大笑道:“我已經看到草原的雄鷹,停在中原書樓的屋簷之上!”
徐鳳年右首邊那位天人微微搖頭,銀色眼眸中流露出一些譏諷和憐憫:“僅以一地之力,展現出比大奉一國之力還要可觀的實力,給我草原兒郎造成如此巨大的麻煩,你們北涼倒也算不錯了。”
相較於那些已經不堪重負而消散於光柱中的北莽隱秘煉氣士,這四位天人和三位謫仙人的身形要更為持久不衰。
好像都對年輕藩王的堅持感到有些不耐煩了,三名謫仙人對視之後,各自點頭,主動散去體魄神魂。
如此一來,本就氣勢洶洶的光柱驟然聲勢暴漲,單膝跪地的年輕藩王肩頭頓時下沉幾分。
汗流浹背的拓跋氣韻如釋重負,只是這一次再也笑不出來,仍是神情凝重。
一直在打量春捺缽臉色的耶律東床有些失望。
心想你徐鳳年好歹拚死換掉那些來自天上的陸地神仙也好,若是能夠一鼓作氣宰掉耶律洪才,那就更好了。
一襲紫衣不知何時從遠處拔地而起,撞向那道光柱。
白衣洛陽腳尖一點,抓住軒轅青鋒的肩頭,狠狠將她砸向地面,沉聲道:“別去!以你的氣數,足夠稱雄江湖,但對上那天道氣運,根本就是以卵擊石,白白送死!”
殺絕那支北莽江湖高手組成的八十余人的騎軍,再加上鑿穿一支千人騎軍的包圍,軒轅青鋒顯然受傷不輕,落在地面後,吐出一口血水,對洛陽的提醒置若罔聞,體內氣機急速流轉,就要第二次起身。
洛陽迅速落在她身邊,平靜地道:“相信我。”
軒轅青鋒這才放棄對那道光柱的衝擊,語氣冰冷道:“事不過三,接下來別攔著我去殺那位北莽太子!”
洛陽這一次沒有任何攔阻的意思,只是氣笑道:“你倒是會撿漏。”
不過斷矛鄧茂已經繞過那道光柱,出現在兩名女子身前,恰好攔住徽山紫衣的去路。
拒北城城頭,一聲比起先前鼓聲都要沉重悲壯的鼓響,重重響起!
洛陽也隨之朗聲笑道:“大秦風起!”
光柱之中,那個肩挑天道的年輕人如聞城頭鼓聲,如聽大秦皇后的言語。
有白衣縞素女子在那次重捶大鼓之後,帶著哭腔高喊道:“不許死!”
但是如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四名替天行道的四方仙人,也開始先後向前踏出一步,主動融入光柱。
每個身影每次向前踩出那一步,光柱便增添幾分聲勢。
光柱之中,年輕人右手攥緊的涼刀在逐漸崩碎,他嘴唇微動,雖無任何言語傳出光柱,甚至連他自己都聽不到聲音,但是這位年輕藩王,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當年那個涼州關外風雪夜,一位年邁老人對臨時擔任馬夫的嫡長子詢問:“挑不挑得起那副擔子?”
年輕人當時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徐鳳年緩緩直起腰,一寸一寸站直身軀。
先前那句自言自語,正是:“徐驍,答應過你的事,我一定做到!就算挑不起,也得挑!”
每一次仙人踏出一步,每一次光柱壯大聲勢,年輕人哪怕數次身形搖晃,可到底他還是一直在站起身!
當徐鳳年終於徹底扛起天道、挺直腰杆的一刹那,最後僅剩的那位仙人伸出手臂,他並未消散於天地間,而是握住了一根光芒耀眼的長槍,緩緩前行,向徐鳳年走去。
鄧茂開始前衝,向軒轅青鋒衝去。
洛陽猛然轉身,橫移數丈,雙手交錯格擋在身前,硬生生扛住一道魁梧身形的撞擊。
桃花劍神鄧太阿手持太阿劍,瞬息便至,掠向高空,橫劍抹向那道粗壯光柱。
這一劍,堪稱人間極致!
魁梧男子在一拳擊退白衣洛陽之後,並未追擊,也沒有攔阻鄧太阿的那一劍,冷漠道:“晚了。”
光柱驀然消失。
但是徐鳳年也被那名手持雪白長槍的仙人,一槍捅入胸膛!
年輕藩王並未流血,那杆雪白長槍透體而出後,露出那一截格外刺眼的雪亮光芒。
天地之間,仿佛在這一刻萬籟俱寂。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洛陽,她轉頭怒視那個背影,質問道:“為什麽?!”
恍惚之間,好似有兩個白衣洛陽,一個是實實在在的體魄,一個是縹緲虛幻的神魂,兩者不斷重疊和分離。
原來她之前打算以神魂出竅,前者擋下拓跋菩薩的趁火打劫,後者去替徐鳳年擋下那一擊,她也確實這麽做了,只是被徐鳳年攔阻了而已。
腦袋低垂的年輕藩王抬起手臂,握住那杆長槍,嗓音沙啞道:“爺們兒的事,娘兒們別管!”
那名仙人終於身形消散,趨於灰飛煙滅,他望向拓跋菩薩,後者面無表情,只是輕輕點頭,這名仙人這才笑而消逝。
徐鳳年手腕一擰,折斷長槍,緩緩轉身,直視拓跋菩薩。
拓跋菩薩瞥了眼鄧太阿,然後對年輕藩王笑問道:“兩人聯手夠不夠?不夠的話,再加上她們兩人便是,我可以讓鄧茂退下。”
徐鳳年一笑置之,對鄧太阿說道:“帶她們離開這邊。”
鄧太阿皺了皺眉頭,見徐鳳年眼神堅定,桃花劍神只能說道:“你放心便是。”
徐鳳年這才抖了抖袖口,對那位北莽軍神說道:“拓跋菩薩,雖然我不認識你爹娘……”
然後徐鳳年說了第二句話:“但我會打得你爹娘不認識你!”
似乎在聲音尚未消散之前,徐鳳年和拓跋菩薩的身形就已經消失在原地。
兩人這一戰,是千年未有之巔峰。
在徐鳳年和拓跋菩薩兩人身形消失後,斷矛鄧茂頓時有些尷尬,畢竟他身前三人,鄧太阿、洛陽、軒轅青鋒,三位身陷北莽大軍腹地的武道宗師,任何一位都夠他喝上一壺的,尤其是此戰鋒芒畢露的桃花劍神,鄧茂大概喝一缸都不止。鄧茂從來不以武學天賦著稱於世,倒像是一位勤懇老農,耕耘著一畝三分地,那份收成,是靠熬出來的。當然,鄧茂所謂的根骨平平,只是相對那些在江湖大年份中大放異彩的“年輕人”而言,例如眼前如同天之驕子的大雪坪缺月樓樓主、祥符十三魁獨佔三魁的軒轅青鋒,如今與年輕藩王一起被譽為中原江湖雙璧,她之驚才絕豔,她之福澤深厚,幾乎都不遜色於已經屹立於人間之巔的徐鳳年。
先前徐鳳年開口讓桃花劍神護送兩位女子離開此處戰場,洛陽雖然憂心忡忡,但沒有太多留戀神色,已經果斷準備跟隨鄧太阿撤離。因為她很清楚,以如今徐鳳年和拓跋菩薩兩人的境界修為,當世武人千千萬,卻只有鄧太阿、呼延大觀兩人能夠插手。除了他們,其他人無論是想雪中送炭還是趁火打劫,都無異於癡人說夢,甚至可以說陸地神仙也枉然。她洛陽真想要幫助徐鳳年,就離得越遠越好,否則只會淪為拓跋菩薩用以牽掣徐鳳年的把柄。
唯獨軒轅青鋒視線越過神情凝重的北莽鄧茂,凝望著那杆北莽大纛,蠢蠢欲動,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否會被那場巔峰交手波及。
在這位女子心中,喜歡一個人很重要,喜歡之人喜不喜歡她,則不太重要。
在她眼中,大概永遠都不會隻盯住某一個人的背影。她眼中,有大雪坪的鵝毛大雪,有那座江湖的潮起潮落,有海上生明月,還有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景象。
鄧茂能夠有今日成就,自然是心性堅韌不拔之輩,故而這位差不多身陷必死之地的北莽宗師,哪怕需要以一己之力對陣三人,仍是毫不畏懼,戰意勃發,不退反進。鄧茂握緊那支斷矛,衣袂拂動,直面那一襲中原紫衣,沉聲問道:“你就是大雪坪軒轅青鋒?”
軒轅青鋒收回視線,冷笑道:“難不成還是你失散多年的娘親?”
原本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鄧茂頓時愕然,一時間無言以對。顯然沒想到像軒轅青鋒這般高度的江湖宗師,言辭竟會這般不堪入耳。
不遠處洛陽微微搖頭,嘖嘖道:“她這脾氣真得改改,也太不討喜了。”
不知為何,洛陽對這位囂張跋扈的離陽武林盟主,一直持有微妙的欣賞態度。
桃花劍神聞言報以一笑,難得調侃道:“中原那邊,反而就好這一口,如今高手行走江湖,藏藏掖掖,很不吃香。”
洛陽啞然失笑,記起一事,小聲問道:“那份垂落人間的天道……為何自行消散?是被你斬斷的緣故?”
鄧太阿搖頭道:“我方才一劍其實不曾斬中光柱,至於為何突然消失,是對我的太阿劍避其鋒芒,還是暗藏玄機留有後手,我也不太確定。”
洛陽抬頭望向天空,憤懣道:“死纏爛打,陰魂不散!”
鄧太阿深以為然,轉頭遠眺一眼拒北城城頭,對軒轅青鋒鄭重其事地說道:“北莽大軍即將推進到城下,你們二人最好回去支援,以免徐鳳年分心。而我得去天上看看。”
軒轅青鋒面無表情道:“既然都到這裡了,豈有轉身離去的道理!你們不用管我,我軒轅青鋒,生死自了!”
鄧太阿一笑置之,隨即輕念一個“起”字,腳踩太阿劍,禦劍升空,破開雲層,一人一劍消逝於眾人頭頂的金色雲海之中。
若說徐鳳年的敵人是人間無敵手的拓跋菩薩,已經不適合他鄧太阿橫插一腳,那麽能夠被這位桃花劍神視為生死大敵的對手,也許就只在天上了。
洛陽對徽山紫衣的背影輕輕喂了一聲,然後笑眯眯道:“軒轅青鋒,以後我那座逐鹿山就送給你當嫁妝好了,反正……估摸著你這輩子也嫁不出去。”
軒轅青鋒沒有轉身,只是明顯雙肩有些僵硬。
白衣洛陽一掠而起,大笑離去,返回拒北城。
不是北莽大軍已經被殺破了膽,只能任由這位昔年的北莽魔道第一人來去自如,而是在洛陽身後的戰場上,早已人仰馬翻,無數北莽士卒瘋狂逃散,無人能夠顧及她的動靜。
原來當時北莽軍神是被新涼王一腳踹了出去,魁梧身形雖說並未倒地,但是依舊倒滑出去數十丈之遠。那條路線之上的北莽百余披甲騎軍,被拓跋菩薩倒退的身軀瞬間撞得向兩側迸射出去,連人帶馬,騰空而起,又連累兩側眾多無辜騎軍一同橫飛墜馬。
徐鳳年沒有一鼓作氣乘勝追擊,飄然落地後,放刀歸鞘。
塵埃落定後,拓跋菩薩站在原地,雖說被徐鳳年一擊便打退至此,卻毫無狼狽神色。只見這位一直被冠以草原王仙芝頭銜的北莽軍神雙臂如猿,渾身上下縈繞一條條幾乎要凝聚為實質的金黃色氣機,在身軀四周飄蕩流轉,尤其是在旭日照射之下,熠熠生輝,宛如一尊天庭戰神,氣勢之雄壯,舉世無雙。
摧山撼城,千軍辟易!
位於戰場腹地的數萬北莽騎軍,看到這一幕後,先是震驚,然後同時抽出戰刀,高聲嘶吼起來。
拓跋菩薩閉上眼睛,微微仰起下巴,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中,似乎沉醉於天地的生機勃勃。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氣,雙袖隨之鼓蕩,瞬間充盈浩然之氣。
他左腳一步踏出,腳底下發出砰然巨響,出現不斷向四周蔓延開來的龜裂縫隙,好像形成了一張巨大蛛網。
下一刻,徐鳳年的身形就出現在拓跋菩薩身前,高高躍起,右拳拉伸出一個大弧,迅猛砸向拓跋菩薩的額頭。
拓跋菩薩不知為何始終無動於衷,保持原先的姿勢,紋絲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