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拒北城大軍壓境,大宗師聯袂衝陣(4)
在師弟樓荒轉身背對自己後,於新郎猶有閑情逸致踮起腳尖望向韋淼、柴青山那處戰場,看到兩位江湖前輩的一前一後相互呼應後,暗自點頭。自己這邊跟樓荒如此蠻橫向前,也非意氣用事,他們這些個出身於武帝城的家夥,在師父督促之下,幾乎每人自幼都勤於打潮一事,故而在“一口氣”上的氣機頗為雄渾厚重。這就佔據了先天優勢,在氣機與境界相當的武道人物相差不大的前提下,他於新郎與樓荒、林鴉、宮半闕等人,也許對手已經換了三口氣,他們只需換兩口即可。
於新郎低頭望向手中那柄出自聽潮閣武庫的扶乩,沒來由有些傷感。一柄絕代名劍折於沙場,是否有些生不逢時?
於新郎突然大笑出聲,收劍入鞘,同時涼刀出鞘,身形猛然間拔地而起,在衝殺而至的北莽鐵騎馬背之上來去自如,挑起一顆顆死不瞑目的頭顱,一向內斂的於新郎破天荒豪邁大笑道:“樓荒,換刀如何?沙場之上,以涼刀取人頭顱,與咱們年少時在城頭打碎大潮,可謂當世兩大同等快事!”
前方樓荒冷笑道:“等我蜀道劍斷再說!”
於新郎打趣道:“粗漢子不解風情,難怪找不著娘兒們暖被窩!”
樓荒沒有理會這位師兄的調侃,只是出劍更為凶悍果決。
戰場中央地帶,不知為何蟒袍藩王、桃花劍神和白衣洛陽三人同時站定,向北遠眺,三者不僅僅是靜等北莽步卒接近,好像是都在暗中尋覓真正的敵手。
年輕藩王最終望向遙遠處北莽那杆扎眼至極的大旆,輕聲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白衣洛陽不置可否。
桃花劍神鄧太阿拇指推劍出鞘寸余,平淡道:“我先幫你找出拓跋菩薩。”
在那襲藩王蟒袍即將一閃而逝之際,洛陽終於開口緩緩說道:“拓跋菩薩出手之後,你不用擔心後背,隻管開陣向前。”
徐鳳年點了點頭,身形憑空消逝不見。
下一刻,年輕藩王出現在北莽步軍大陣的頭頂上空,一腳踩在一顆剛剛被巨型投石車拋出的大石之上。
重達數百斤的大石先是刹那間凝滯不動,然後以更快速度砸回地面,不但砸爛了那架投石車,然後那顆如同天雷滾動的巨石一路滑滾出去,數十位拽手被當場碾壓得血肉模糊。
白衣洛陽閉上眼睛,輕輕嗅了嗅。八百年前大秦逐鹿天下的戰場是那般血腥,八百年後沙場廝殺也是這般如出一轍的味道,她呢喃道:“大秦洛陽在此。”
鄧太阿終於找到重重疊疊無數鐵甲之後的那名目標,身軀稍稍傾斜,然後按住劍柄的拇指,便是輕輕一彈。
不曾追隨這位桃花劍神離開吳家劍塚的太阿劍,終於在今日出鞘,得以酣暢淋漓地露出絕世風姿。
這一飛劍,去勢太快,劍氣太長,劍意太多,以至於鄧太阿腰間劍鞘與飛劍之間的兩裡地之間,拉伸出一條纖細而璀璨的驚人白虹!
仿佛世間有一劍,劍身長兩裡!
不甘落後的年輕劍冠吳六鼎嘿嘿笑道:“翠花,身為劍侍,站在我身後便是,且看我如何開陣!”
就在吳六鼎手腕一抖,就要以床弩箭矢做大劍開陣之時,眼角余光瞥見一襲紫衣以一種無敵之姿瘋狂撞入北莽步陣,那團紫虹四周,飛濺起無數支離破碎的鐵盾和殘肢斷臂,如同綻放出無數猩紅鮮花,吳六鼎忍不住嘀咕道:“這個瘋婆娘!”
那杆大旆之下,北莽太子殿下傳令下去,命持節令慕容寶鼎和種涼各率兩千私騎前去馳援那兩支被阻騎軍,務必要取回那四名膽敢螳臂當車的中原宗師大好頭顱,每顆腦袋可以北涼邊軍從三品武將首級計軍功!然後在大旆之前,故意騰出一片方圓一裡的廣闊空地,明擺著是絲毫不懼那些中原宗師的破陣向前。
北莽太子殿下如此大膽行事,但無論是老成持重的西河州持節令赫連威武,還是城府深沉的寶瓶州持節令王勇,都不曾有半點異議,就連全權負責太子安危的斷矛鄧茂都無動於衷。
所有人都老神在在等待那名年輕藩王的現身。
好整以暇的北莽監國太子轉頭,對身旁那位在棋劍樂府詞牌名以“姑寒”二字奪魁的太子妃笑問道:“你說那姓徐的敢來嗎?”
她臉色冷清:“當然。”
北莽太子滿臉不以為然:“來了才好,正巧讓這位北涼王明白一個道理,世上靈丹妙藥千萬種,唯獨沒有後悔藥可吃。”
她不再說話,輕輕歎息。
在嫁入帝王家之前,她遍觀中原詩書,好像英雄總是死於梟雄。
只不過她瞥了眼身邊這位終於手握大權的枕邊人,滿腹冷笑。想你人屠徐驍梟雄一世,身為嫡長子的徐鳳年,最終卻要死在這種草包之手,未免也太可憐了些。
赫連武威這位北莽持節令眼神晦暗複雜,老人想到自己也是昨夜才知曉的那番隱蔽謀劃後,歎了口氣。舉世為敵,不過如此了。
停馬於北莽太子一側不遠處的老人收斂思緒,望向眼前那片空地,感慨萬分,希望那個年輕人來此壯烈而戰,又不希望他就此憋屈而死。
可那個一人開陣連破兩千甲的年輕藩王,終於還是來了啊。
北莽中路攻城大軍又分三路,兩條縫隙寬達六十余步,以供騎軍馳騁傳令或是增援,也便於軍器監後續攻城器械通行。
三路大軍,分別以萬余步卒集結為一座方陣,以一杆高四仞的北莽帥旗作為主心骨。若是北莽皇帝親征,按律大纛高達六仞,這處戰場上,北莽太子以監國身份擔任統帥,那杆大旆亦是高達六仞。其余如慕容寶鼎、赫連武威、種神通這些權柄煊赫的持節令大將軍,作為草原一等一的封疆大吏,大軍帥旗可用五仞。接下來實權萬夫長和各大甲字軍鎮主將,則用四仞高的帥旗,旗幟上是繡以主將姓氏還是兵馬營號,北庭南朝兩京對此從不限制。
雖然最前排三座萬人步陣都遭受到數位中原宗師的阻截,但是大體上保持陣形繼續向前推進。每一座步陣,都有持大盾披重甲的精銳士卒作為開路先鋒,這撥人並不攜帶兵器。草原騎軍弓馬嫻熟,騎射冠絕天下,早在大奉王朝就已經傳遍中原。馬背之上尚且如此,在陣中下馬持強弓步射,更是不容小覷。不過三座步軍大陣中弓手不多,各自僅有千余人,主力還是那五千多攻城步卒,人人披掛輕質皮甲,手持輕巧圓盾,腰佩一柄莽刀,跟隨一架架雲梯快速向前推進。
畢竟在北莽既定方略中,三萬人身後那條橫貫戰場的大型弧線上,足足有兩千四百架投石車的拋射,加上兩翼騎軍源源不斷對拒北城城頭進行騎射壓製,以及三座大陣之後那清一色強弩步卒,整整六千人,負責驅動床子弩、大黃弩和猿臂弩,這些弩種曾經都在中原戰場上大放異彩。在那場浩浩蕩蕩的洪嘉北奔中,昔年分別有家族子弟在東越、南唐兩國將作監擔任主官的家族,便因為向北莽進獻製弩工藝,被龍顏大悅的北莽女帝直接提拔為南朝乙字高門,迅速在眾多春秋遺民家族中脫穎而出。
除此之外,三座方陣皆配備有十數棟樓車,每棟樓車都能夠藏有弓手步卒三百余人,如同一座可以移動的巍峨蟻巢。其外罩以巨大的特製牛皮,火油難侵,便是北涼城頭那些威力遠勝南朝的恐怖床子弩,也不易直接摧破樓車。一旦靠近城頭,樓內弓手便能直接與守城士卒對射,同時架設橫向雲梯,如同一座懸空渡橋,配合城下士卒密密麻麻的蟻附攻城,和精銳敢死士憑借釘入城牆床弩箭矢的攀緣而上,一正兩奇,加上投石車、大弩陣以及兩翼騎軍的騎射,可謂防不勝防。
只不過由於那十八人的橫空出世,使得戰場竟然不是發生在那座西北邊陲雄城的北城牆。
年輕藩王一人當先鑿開陣形,深入北莽大軍腹地。身後白衣洛陽緊隨其後,她雖然沒有出手殺人,但讓那位新涼王沒了後顧之憂,放開手腳,最終造就了徐鳳年一人破甲兩千的壯舉。他以兩袖青蛇雜以一式劍氣滾龍璧,罡氣如遊龍,向北莽大軍一線直撞而去,大有萬軍叢中我來取上將首級的氣魄。
相較徐鳳年驚天地泣鬼神的強勢出手,緩緩前行的桃花劍神鄧太阿顯得相對安靜許多。太阿劍出鞘之後,遊弋不定,倏忽間璀璨現身,刹那間一隱而沒,宛如雷霆大作的雲霧之中,有蛟龍偶露猙獰,張須怒視。
在這位桃花劍神之前,先有徐鳳年、洛陽一前一後長驅直入,又有徽山紫衣和朱袍徐嬰先後闖入步陣,使得鄧太阿身前的北莽步陣早已凌亂不堪,而且幾乎無人膽敢主動挑釁這位早早就與拓跋菩薩打成平手的中原武評大宗師。當初李淳罡生前萬裡借劍給鄧太阿,那一戰,雖說不曾明確分出勝負,但在北莽江湖宗師眼中,鄧太阿就是不輸拓跋菩薩的存在。況且純粹就殺傷力而言,鄧太阿是當之無愧的人間第一人,當時就有人傳言,興許世上依舊有人能夠境界高出鄧太阿,但只要是生死之戰,世上便絕對無人能夠勝過鄧太阿,至多是雙方皆死的結局。如今鄧太阿東海訪仙歸來,一向不曾佩劍遊歷江湖的桃花劍神,又太陽打西邊出來地懸佩長劍了,如此一來,誰敢在這位劍客面前造次?
鄧太阿沒有刻意斬殺北莽步卒,步伐不快,穩步向前,身邊兩側遠處的步卒向南而去,鄧太阿也視而不見,他更多是在憑借太阿劍尋覓拓跋菩薩的蹤跡。形勢與當初從北向南數千裡追殺謝觀應有些相似,只不過比起謝觀應的幾乎毫無還手之力,那位無論境界、體魄還是戰力都已是位於人間巔峰的北莽軍神,顯然並非如此,只是所謀甚大故意避戰而已。
鄧太阿不急不躁,偶爾環顧四周,心意所至處,即是那抹劍氣長虹綻放處。
在鄧太阿所在的那座北莽步陣,紅紫兩抹顏色如入無人之境,肆意殺戮。
朱袍徐嬰身形靈動,喜好在北莽士卒頭頂飛掠,絲毫不介意成為箭靶子。
每當面對大陣數百弓手的一輪輪攢射,依稀只見一襲猩紅袍子在箭雨之中穿梭自如,輕巧飛旋,煞是好看。每次都以滾動雙袖裹挾六七支箭矢,隨著身軀旋轉,立即還以顏色。箭矢激射而返,她也從不在乎準頭,隻當像是一場蝶繞花叢的嬉戲。箭矢來來往往,竟連她的衣角都不曾劃破,倒是有不下七十名北莽弓手被她以箭矢當場貫穿頭顱或是胸膛,至於被殃及的步卒,更是多達兩百余人。徐嬰氣機雖然不以雄厚見長,卻尤為綿長,每次落腳處,要麽是拔高身形,接連踩在數支箭上,輾轉騰挪,如履平地,要麽就是稍稍下墜,蜻蜓點水落在北莽步卒的頭頂,那一腳踩下,如頑劣稚童賭氣踩爛橘子,輕而易舉便踩爛北莽蠻子的頭顱。
一個方陣步卒眼見那抹猩紅向他這邊掠來,只能閉眼胡亂劈出一刀,根本不奢望能夠砍中那位行蹤鬼魅的女子,下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不管如何使勁,高高舉起的戰刀都劈不下去了。
這名士卒四周的北莽蠻子如見洪水猛獸,嘩啦啦迅猛散開,隻留下這隻暫時略顯茫然的可憐蟲。
他睜眼後,驚駭地發現自己那柄戰刀的刀尖之上,站著那一襲朱袍,女子的繡花鞋就踩在刀尖之上,紋絲不動,俯瞰著他。
她輕輕一點,那柄戰刀刀柄瞬間捅入主人的胸口,透體而出,她則借勢後仰,堪堪躲過數支向她面目射來的箭矢。
原本頭朝地面的朱袍徐嬰在墜地之前,揮動雙袖,雙腳飄落在地面,尚未踩踏出些許塵土,便一衝向前,抬手從袖管中露出一截白皙如藕的手臂,一掌按在一名北莽甲士的額頭上。後者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十數步,身後三名步卒被巨大的衝勁撞得胸口粉碎,同樣倒斃當場。
徐嬰這次沒有躲避一支平射而來的疾速箭矢,那張歡喜相臉龐露出笑意,只見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住箭尖,箭矢速度不減分毫,卻沒有如願射入這名女子的脖子。徐嬰身形快如奔雷地一路倒掠而去,一直等到那支箭矢自己勁道泄盡為止,她才身形站定,翻動手腕,輕輕握住那支本該墜向地面的箭矢。
她展顏一笑,舉目望向那名射出此箭的弓手,雖然那名北莽士卒裝束與普通弓手無異,但是明顯在武道一途上已經登堂入室。
正與朱袍徐嬰對視的古怪弓手神情冷漠,原本他伸手繞至肩後從箭囊抽出一支羽箭,大概是發現強弓步射對於一位宗師而言仍是太過不痛不癢,便收回手,抽出腰間戰刀。
當他做出這個舉動後,四周同樣有十數名弓手棄弓抽刀。
徐嬰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朝那名士卒勾了勾。
此人屬於南朝邊軍的百戰銳士,無論騎戰弓射還是步戰,都極為精湛,是被北莽視為千金之卒的驍勇之輩。這種悍卒哪怕在草原北庭投軍入伍,依附那些權貴大悉剔,也絕對會被任何一名千夫長視為珍寶。他們一般都是十人一隊,潛伏在攻城步卒之中,伺機而動,不僅僅熟稔捉對廝殺,更擅長小規模結陣對敵。這種平時分散在各軍,只在戰時歸屬主帥統轄的南朝隱秘邊卒,人數要遠遠少於針對中原雄城大鎮的那兩萬步跋卒,不足四千人而已,所以一直被西京廟堂大佬們沾沾自喜地讚譽為南朝邊關的怯薛軍。
這種號稱戰力足可媲美涼州白馬遊弩手的南朝悍卒,此時在每座萬人步陣隱藏百余人,故而僅有一名百夫長,很不湊巧,被朱袍徐嬰挑釁的那一位,恰好就是那位百夫長。
這名百夫長死死盯住那襲猩紅袍子,他稍稍猶豫便下定決心,舉起左臂握緊拳頭,然後以拳擊右掌數次。在他擺出這個手勢之後,除了那十余名扈從士卒,其余九隊隱藏在步陣各處的南朝銳士,也都很快得到緊急諜報,迅速向此地集聚,試圖圍剿徐嬰。
察覺到異樣跡象的徐嬰躍躍欲試,耐著性子安靜等待。
如果說朱袍徐嬰更像是孩子心性似的玩耍,根本就沒有什麽蕪雜心思,那麽軒轅青鋒的殺心之重、殺氣之盛,恐怕整個拒北城外廣袤戰場,就只有那位連破兩千鐵甲的年輕藩王能夠勝出一籌!
大雪坪軒轅青鋒橫衝直撞,簡直就是跋扈至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