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紈絝子當街行凶,徐鳳年收買人心(1)
陵州官場本以為在陵州吃癟的世子殿下這趟回王府過年,回來後十有八九已經跟大將軍要了一柄尚方寶劍,要在陵州大開殺戒了,不承想州城依舊雲淡風輕,這就讓人犯嘀咕了,難不成經略使大人真的如此深受器重,強大到讓大將軍都不得不另眼相看,給出一個與懷化大將軍鍾洪武截然不同的結局?許多削尖腦袋都想擠進陵州將軍府邸的牆頭草,仔細掂量了一下,都覺著還是先去李府登門拜年才妥當。加上將軍府大管家孫福祿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傳出話來,說近期府上不迎訪客,也就少有官員去那兒自找無趣。可是在正月初六晌午,當黃楠郡太守宋岩舉家遷入州城,不是借住於恩師李功德的經略使府邸,而是住進了將軍府,就又開始讓很多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宋岩搬入官邸之時,世子殿下沒有露面,因為他拉上徐北枳在城西喝酒,馬夫由徐偃兵換成了既是同門又同是陵州副將的韓嶗山,除了這對柿子橘子,還有摘去掃雪狐裘換上一身素樸衣裳的裴南葦,那頂寬松貂帽倒是留著,再就是王綠亭和同鄉至交孫寅都在場,還有一個剛好跑來混臉熟的王雲舒。五個年紀相仿的公子哥,除了孫寅貌不驚人,面容古板,其余風流倜儻的四位湊在一堆,相當惹眼,好在喝酒的地兒處於州城的市井底層,才沒有被人眼尖認出。
喝酒的時候,王雲舒跟王綠亭都是“黃楠四王”的人物,知根知底,而且兩人當年更是“陵州四霸”之一,故而說起話來不顯生分,只有那個暫時在紫金王氏當寒酸塾師的孫寅,格格不入,一直沉默寡言,哪怕徐北枳幾次主動找話,孫寅也只能算是應對得體,始終沒能順勢拿住話題延伸開去,似乎此人天生就不適宜成為一張桌子上的矚目人物。徐鳳年心中自然要拿孫寅跟身世相當的陳亮錫對比,有些失望,陳亮錫不論是在自己面前還是在徐驍身前,從無半點怯場畏縮。徐鳳年現在急需能夠拿來就用的士子書生,像徐北枳這樣,隨手丟到一個郡縣就可以自己風生水起,完全不用他多操心,若非如此,徐鳳年也不是神仙,如何顧得過來?察言觀色功夫不差的王綠亭幾次在桌下偷踩孫寅的腳,死心眼的孫寅照舊不開竅。
桌上的一大鍋燉狗肉香氣彌漫,綠蟻酒也喝了十多斤,差不多就該付帳走人。王綠亭心中哀歎,這位紫金王氏的家主深知第一面的觀感無比重要,世上那麽多所謂的懷才不遇,實則大半都是不知找準機會毛遂自薦的笨蛋,男子懷才,又不是女子懷孕一眼便知,怪不得別人不識貨。可問題在於王綠亭比誰都確定孫寅不是那讀死書的迂腐書生,這才叫人扼腕痛惜。他王綠亭雖說是世子殿下身前新近的紅人,可他總不能傻乎乎跟世子殿下說孫寅才學如何了不得,是你世子殿下認不出千裡馬,不是那伯樂。王綠亭要是真如此言行莽撞,也就坐不穩那紫金王氏家主的座椅了,椅子上可是一樣沾染不少族人鮮血的。別看王綠亭這會兒儒雅翩翩,一手引誘匪寇見財起意,一手重金請動官府剿匪,毫不含糊,把吃裡扒外的族叔一家四十余口給殺了將近一半,隻余下一些不成氣候的老幼婦孺,十八名遊寇更是一個活口都沒留,全族上下,至今個個噤若寒蟬。
兩撥人分道揚鑣,王綠亭帶著孫寅離去,王雲舒牽馬同行了一段距離,然後就嘴上說自己在州城不缺酒肉朋友,得去勾欄廝混,縱馬而走。自打王綠亭當家做主,原先私交不錯的兩位公子哥也就漸行漸遠。
道路另一端,徐鳳年買了一串冰糖葫蘆咬在嘴裡,徐北枳沉默許久,還是忍不住說道:“真不打算重用有望成為北涼第二個姚白峰的孫寅?”
忙著對付糖葫蘆的徐鳳年含糊不清說道:“就算我要用他,也很頭疼把他擺在什麽官位上,就他那性子,甭管是否學富五車,到了地方郡縣,我一旦撒手不管,這家夥還不得給老油條們收拾得抑鬱而終。要是一定要我拿出一頂很大的官帽給他戴上,說實話,我確實不太舍得,因為送給誰,都比送給他孫寅管用,最不濟比他孫寅更能立竿見影。只是任由他被姚白峰拐去京城國子監,也不妥,朝廷那邊有的是得天獨厚的環境和良匠,去細致打磨這塊璞玉,以後萬一孫寅成了廟堂權臣,北涼又多出一個張巨鹿為敵,我得悔青腸子。可把他一輩子軟禁在北涼,於情於理,都不厚道。能被姚白峰說成連中三元的讀書人,結果落在我手裡就是暴殄天物的命,傳出去不好聽。”
徐北枳笑道:“你是覺得孫寅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徐鳳年點了點頭。
不料徐北枳搖頭道:“未必。”
徐鳳年把半串糖葫蘆遞給安安靜靜的裴南葦,出人意料,她竟是坦坦然接過手去,咬下一顆含在嘴裡。徐鳳年當下沒有打情罵俏的心思,繼續跟徐北枳說道:“能者多勞,要不你幫我試探試探孫寅,我實在無暇顧及了,馬上就要離開陵州,跟徐驍一起參加邊關練兵校武。”
徐北枳斷然說道:“他交給我的話,哪怕我當上陵州刺史,你一樣別指望孫寅會對你掏心窩了,只要是個讀書人,誰沒有點傲氣,孫寅尤為明顯。”
徐鳳年皺眉道:“橫豎不是個事,你要我怎麽辦?”
徐北枳輕聲道:“有個最省事的法子,你聽不聽?”
徐鳳年白眼道:“別廢話。”
徐北枳平淡道:“不能用就殺掉,殺得隱蔽點,失足溺水也好,慢慢毒殺也罷,反正這個你熟稔。王綠亭野心勃勃,正好讓他當金縷織造之前,知曉什麽叫恩威並施。”
裴南葦轉頭看了眼這名北莽余孽,打定主意要跟此人敬而遠之。
徐鳳年剛要說話,就遠遠望見街上一支騎隊跋扈馳騁,頓時惹得整條街雞飛狗跳,好在百姓好像早已習以為常,婦人抱住孩子撒腿狂奔,小販挑擔健步如飛,幾個街中央的漢子直接就飛撲躲閃,一個個熟能生巧,這無疑助長了那幫當街縱馬的紈絝子弟的囂張氣焰,揮鞭不止,公子哥們大多披裘戴裘掛刀佩劍,竟然還有位年輕女子,眼神炙熱,一身戾氣不輸結伴紈絝,胯下一匹駿馬,是很出彩的品種,黃龍驃,比千金難買的西域汗血馬也差得不多,馬隊中屬她和為首一騎白蹄烏的坐騎最是昂貴醒目。
徐鳳年冷眼旁觀,臉色平靜,那匹白蹄烏僅是斜瞥了一眼街旁的徐鳳年,就一馳而過,原本雙方就此擦肩而過,不承想黃龍驃的年輕女主人眼睛毒辣,起先不過是瞧上眼了兩名玉樹臨風俊哥兒的容貌,然後順帶著撞見了他們身邊女子恰好抬頭後展露的姿容,她一鞭子就靈巧抽過去,打掉了那絕美女子的貂帽,這還不止,停下馬,調轉馬頭,馬蹄重重踏在街面上,相距十步左右,抖著那根細軟的纏金馬鞭,居高臨下,不懷好意地望向那一女二男,嘖嘖道:“怪了,還能在這裡碰上這麽個水靈婦人。高德潤,快來快來,保準你一年內都不用去窯子砸銀子!搶了她回府,估計以後你那兩條蚊子腿都沒氣力走出門喝酒了。”
徐鳳年彎腰把貂帽從地上撿起,遞給裴南葦,結果被她怒目相向。裴南葦畢竟是曾經的靖安王妃,惱怒那年輕女子的無知無禮是不假,但還不至於跟那人一般見識,只是姓徐的明顯可以擋下那鞭子,仍然眼睜睜看著自己受辱,這才讓裴南葦火冒三丈。徐鳳年見她不收貂帽,就笑著戴在自己頭上。
年輕女子停下馬,馬隊很快就都馬頭掉轉,悉數返回。被驕橫女子喊作高德潤的公子哥,眼前一亮,驚為天人,根本就不多說什麽,翻身下馬,一溜煙衝向裴南葦,就要扛起丟到馬背上打道回府。
徐鳳年擺了擺手,示意暗中尾隨的韓嶗山不要露面,然後向前踏出一步,看似軟綿綿輕輕一腳踹出,姓高的紈絝別看細胳膊細腿,風一吹就倒,其實在陵州紈絝這個行當裡頭算是拿得出手的高手,他陰笑一聲,腳尖一點,一個漂亮花哨的鷂子翻身,撲向那個出腿就知道是個繡花枕頭的家夥。
逗他玩的徐鳳年嘴角翹起,猛然一大步踏出,高大公子才聽到同伴要他小心的呼喊,就給一掌推在胸口,整個人就直接從街這邊被砸到那一邊,不幸狠狠撞在兩間鋪子之間的硬實牆壁上,摔落在地,生死不知。
那罪魁禍首的女子臉色陰沉,雙手扯住馬鞭,使勁繃直,眼神狠毒。
提醒那位高大公子要小心的公子哥眯起眼,摸了摸胯下駿馬白蹄烏的鬃毛,沉聲道:“當街無故行凶,目無法紀,你不知道死字怎麽寫的嗎?”
徐鳳年雙手扯了扯貂帽邊沿,身形一閃而逝,一掌拍在白蹄烏頭顱上,價值足足三百兩白銀的駿馬甚至來不及哀嚎,當場暴斃,馬蹄彎曲癱軟在地,嚇得那公子哥匆忙躍起,往後撤退幾丈遠,連試探對手深淺的欲望都欠奉。
徐北枳歎了口氣。
這會兒別說是你們這幫半吊子衙內,恐怕就是不可一世的燕文鸞出現,也得被正巧滿腹憤懣無處發泄的世子殿下說打就打了。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氣,壓抑下翻湧殺機,面無表情說道:“滾!”
那騎乘黃龍驃的權貴女子怒極反笑,“行啊,確實有些三腳貓功夫,本小姐頭回聽說陵州還有如此有骨氣的江湖人士,長見識了!”
心愛坐騎橫死街頭的公子哥丟了個眼色給一名同伴,那一騎疾馳而去。
徐鳳年剜了眼馬背上的女子,然後跟徐北枳繼續前行。
徐北枳笑問道:“好受點了?”
徐鳳年無奈道:“什麽跟什麽啊。”
徐北枳不再在他傷口上撒鹽,轉頭看到那些劍拔弩張的權貴子弟都收起了刀劍,放慢馬速,跟在後頭不肯離去,滿臉都是準備看天大笑話的狠戾玩味。徐北枳輕輕搖了搖頭。
一隊衣甲鮮亮的巡城士卒,在那名報信騎士的帶領下快跑而來,氣勢凌人。
徐北枳冷笑,這幫紈絝倒也不傻,知道對付那些武藝不俗的江湖高手,借官府的刀殺人才有效,而且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省心省力省銀子,何樂不為。徐北枳看見白蹄烏的主人跟同伴同騎一馬,顯然還不滿意這陣仗,招了招手,跟身邊一人竊竊私語,後者又縱馬離去。徐北枳笑了笑,看來是鐵了心要斬草除根,再吆喝一些人馬過來圍剿,以防他們三人“狗急跳牆”後憑借身手逃離。應該是一撥心狠手辣的將種子弟,能夠搬動大批地方上的巡防士卒,說不定這座州城的巡防戍守大權就掌握在某一位父輩手中。陵州作為邊境將領含飴弄孫的養老好地方,雜號將軍多,勳品都尉多,兵痞子更多,當初經略使大人“無力”彈壓陵州胥吏之亂,一部分原因固然是李大人本身不作為,更重要的是經略使大人是北涼難得的純正文官,對於那些手握實權的陵州校尉,就是真心想要管教約束,也一樣得耗費大量精力和人情。北涼文武失衡的格局,由來已久,士子赴涼,內外相爭,無形中又加劇了北涼的複雜局勢。
率先趕來的那隊士卒一個個躍躍欲試,手握刀柄,只等伍長大人一聲令下,就如先前董校尉家的千金所說,在陵州還真很少碰到敢惹是生非的江湖好漢,更別說是在戒備森嚴的州城裡。黃楠郡有一位武學宗師坐鎮的蓮塘頃刻間灰飛煙滅,這個駭人消息已經趁著正月裡的拜年傳遍陵州,更是讓那些陵州大小幫派戰戰兢兢,今年孝敬官老爺們的銀兩,不約而同都添了好幾成。伍長獰笑著抽刀,就要擒拿下這三人去跟周大人以及“董越騎”請功,才過完年,真他娘是個開門紅了。
街上熱鬧非凡,王綠亭跟孫寅跟在人流中,看到這一幕,王綠亭有些哭笑不得,猶豫著是不是要出去攔下那幫眼珠子長在屁股上的家夥,孫寅搖頭道:“再看看。”
王綠亭輕聲道:“剛才我跟你說了,殿下不是那種喜歡小打小鬧的人,而且這趟殿下之所以出門,是要見你一面,惹上這種麻煩事,我過意不去。”
孫寅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平靜道:“孫寅十四歲時就已經讀完該讀之書,之後你總問我在做什麽,我現在可以告訴你。自古便有秘不外傳的帝王術,用以治馭群臣。可我這兒有撰寫半部的《長短正反經》,可以揣摩、針對繼而製衡帝王術。姚大家去京城之後,不是我不想去那天子腳下,而是去不得,一去就是個死,孫寅怕死得很。世子殿下的韜光養晦,我如何看不出?既然他能讓你們黃楠郡四王由貌合神離變作徹底決裂,更是證明殿下如我那一晚與你夜話所講,選擇了那中策治理陵州。但是孫寅所求,哪怕是一個世襲罔替的世子殿下,仍舊給不起。孫寅與其違心賤賣所學,不如不賣!”
王綠亭遺憾道:“你就不能學著委曲求全?”
孫寅譏笑道:“那與經略使李功德有何異?”
王綠亭趕緊閉嘴,老老實實作壁上觀遠處那風波,生怕身邊這家夥又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言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