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徐鳳年擊殺黃巢,新武帝援手救人(3)
王福已經有些年頭沒有機會拔出咳珠刀,剛才本意是要出手殺人,就當找個解悶樂子,萬一走眼,真碰上個棘手高人,有廣陵道第一等權貴的宋笠三千鐵騎壓陣,一個單槍匹馬闖江湖的外地人,掀不起風浪,到時候讓人擒下,大可以拿來慢慢磨刀。這些年依附朝廷,王福做了不少這類陰損勾當。不過被朝廷新近封為橫江將軍的宋笠有自己的打算,沒有順著這名刀法大家的意思,而是有了招徠之心。倒不是說手頭欠缺衝鋒陷陣的猛將,而是宋笠對待絕色女子和江湖高手這兩樣物件,一直都有著濃重的收藏癖好,而且隻當成錦上花而不是雪中炭,到手之手,每逢記起時,能看上幾眼就心滿意足。就像這次王仙芝放出話說出城便不再返,武帝城失去了最後一張保命符,許多見不得光的武林高手就都被近水樓台的宋笠收入囊中,宋笠也從不去關心他們的品性好壞。
宋笠言笑晏晏,王福卻不敢太掉以輕心。江湖上的旁門左道數不勝數,而且天曉得西楚那幫余孽是不是盯上了這位新封的橫江將軍,宋笠萬一若是遭了算計,春雪樓正值用人之際,還沒開戰就折損一員福將,藩王趙毅還不得將自己剝皮抽筋?春雪樓內都清楚宋笠有今天炙手可熱的煊赫地位,本身有能耐是一回事,趙毅將宋笠視為會與自己同福同難的角色,這一點更是至關重要,城府極深的春雪樓舊人盧升象,對此未必就沒有怨氣。
徐鳳年瞥了眼屏氣凝神的“腕下鬼”王福,很快收回視線。宋笠等了片刻,沒有等到答覆,自嘲一笑,不掩飾他的遺憾,緩緩說道:“宋某小小一個雜號將軍,既然沒能入公子法眼,希冀著他日相逢,你我二人可以好好喝上一頓。宋某當下還有些急事,就不打攪公子喝茶的興致了。公子以後只要是在廣陵道上遊歷江湖,不論遇上大事小事,只需讓人送個消息到府上,宋某定會隨傳隨到。”
宋笠輕輕抱拳,笑著離去,風采極好,不但沒有仗勢欺人,反而自認底蘊不深,而非是在座的年輕公子眼拙不識真佛,換成其他江湖好漢,被一位實權將軍這般放低身架子禮賢下士,就算不去感恩戴德,也難免會心生好感。徐鳳年在宋笠抱拳告辭之際,也放下茶杯,站起身目送此人遠去。附近幾桌食客,聽到這番雙方沒有刻意藏掖著的對話,都給嚇得不輕,再看徐鳳年的眼光,無異於看待一個全然不知好歹的傻子。
走出門外,宋笠走下台階時輕聲問道:“王老,可曾辨認清楚此子修為?”
王福從袖子中拎出一隻香料瓷瓶,擰開蓋子,低頭嗅了嗅,陰惻惻說道:“奇了怪了,老夫故意將殺機外泄了幾分,這小子倒是沒有故意裝傻扮癡,察覺之後當即停下了撚杯動作,可接下來就沒動靜了。莫不是自幼拜師於道教真人,否則沒這份定力。尋常高手,為驟然而起的殺氣牽引,姿勢可以保持不變,假裝穩如泰山,可瞳孔細微變化與氣機流轉速度,很難隱藏。不過老夫可以確認一點,觀他舉杯握杯放杯的連貫手勢,此子必是用刀之人。”
宋笠笑了笑,“平時王老要殺便殺,這會兒不比往常,很多事情指不定就會牽一發而動全身,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福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收起瓶子,好似不殺人就等於積攢了一樁功德善事,笑眯眯道:“那小子多半不清楚自己在鬼門關轉悠了一趟。”
宋笠翻身上馬,七八騎一同趕赴軍鎮幾裡地外。斥候傳來一份軍情,那邊有一雙女子極其有趣,惹上了自家官兵不說,還無半點自知之明,其中一位揚言要讓他這個橫江將軍吃不了兜著走。宋笠談不上動怒,只是覺得有嚼頭。宋笠自然知曉自己那支虎狼之師的脾性,他養兵本就是當成豺狼去養的,不吃人的話,上了戰場怎麽殺人?廣陵道以北山林多響馬大盜,其中六七支百余人的馬賊,不但殺人放火肆無忌憚,而且逗弄當地官兵就跟貓耍老鼠一般輕松,宋笠還有更心狠手辣的地方,在那些自家甲士成了極難剿殺的猾悍馬賊後,分批讓許多蒙在鼓裡的新卒去與之廝殺,相互喂養出戰力,死了就是白死。
馳馬在大街上,宋笠突然感慨道:“誰敢相信王仙芝會死在那人手上?”
一向目中無人的王福臉色陰沉,“若非有人認出了背著王老怪屍體的樓荒,確實沒人相信。”
宋笠笑問道:“那姓徐的不是新的天下第一了?”
王福從來都見不得別人好,嗤笑道:“那年輕藩王就算能活下來,大半條命也沒了,指不定每年都要耗費武當幾爐子靈丹妙藥來吊著命,還做個屁的天下第一!要老夫來看,王仙芝死多半是死了,事實上則是北涼精銳盡出,加上一些不為人知的隱蔽死士,才僥幸做掉了王仙芝。”
宋笠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客棧這邊,徐鳳年回到屋內,無事可做,就放任九柄飛劍出袖,不但沒有以氣機駕馭飛劍,甚至都沒有對它們有絲毫的“放心”,這是一個經常出現在吳家劍塚秘笈裡的玄妙詞匯,用作闡釋以氣馭劍更上一層境界,即是“心之所系,劍尖所指”,後者顯然十分上乘,需要長年精心養劍,孕育出神意圓滿的劍胚。但是此時屋子裡那九柄自行靈動縈繞飛旋的飛劍,不但是成就劍胚的活物,更像是被仙人撫頂授予靈智的開竅稚童。
論體魄堅韌,跟王仙芝一戰之後,給摧敗不堪,遺禍深重,徐鳳年遠遠遜色於江湖上的金剛境高手;論氣機渾厚,腕下鬼王福也沒有看錯,徐鳳年比不上那些各有千秋的指玄境;但是現如今的徐鳳年,根本不好用常理揣測。當時殺掉趙黃巢,憑著直覺牽引想要去武帝城,起先出於謹慎,想著去徽山找軒轅青鋒這位武林盟主做保鏢,當然是要同時與她做筆大買賣,否則開不了這個口。不過軒轅青鋒不願意跟他或者說北涼“有染”,徐鳳年也就不去強人所難,但是跟軒轅青鋒這個頂尖高手近距離相處以及悄然對峙之時,徐鳳年驚訝地發現一件事情,便是不光飛劍自發蠢蠢欲動,還有他沒來由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氣。對此徐鳳年並不陌生,就是八百年前那個“自己”以及王仙芝都有的氣概,與世為敵仍無敵。
以往徐鳳年清楚這種心境,但有心無意,或者說有心無力,但是一戰之後,尤其是獨自離開徽山,越是臨近東海,就經常壓抑不住一些“無心之舉”,就像此時飛劍無跡可尋地歡快遊蕩,如魚得水。徐鳳年可以清晰感知到它們的愉悅,甚至覺得可以與之對話。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佛家的芥子納須彌,道門的袖裡藏乾坤,都不像啊。”
那柄蚍蜉飛劍冷不丁在徐鳳年眼前滴溜溜一轉,似乎是打聲招呼,然後一閃而逝,飛出窗外。
徐鳳年走出屋子,神色如常地下樓離開客棧,一直走到鎮子外頭。
結果遠遠看到高坐馬背的宋笠身影。驛路上似乎有兩名年輕女子惹上了麻煩,一個身材高大,英氣勃勃,劍已出鞘,看架勢就是名家子,離著劍尖吐罡氣還差些許境界,她護著身後一名體態婀娜更似江南閨秀的女子。不過應該是與人技擊比武輸了一陣,一臂頹然下垂,止不住輕微顫抖,才臨時換了手握劍。
宋笠一直沒有說話,那名佩刀纏綠絲的年輕扈從則馬蹄輕緩,意態自得,刀也出鞘,輕輕旋轉,戰馬則繞著兩名走投無路的女子悠悠然打轉。
徐鳳年站在不惹眼的驛路綠蔭中,聽到那顯然是北方女子的劍客譏諷出聲道:“本以為廣陵道上並非蛇鼠一窩,畢竟連京城也曉得有個叫宋笠的家夥,口口聲聲一朝權在手,殺盡負民狗。不料耳聞不如面見,也就是個強搶民女的醃臢貨色。”
宋笠聞言輕輕一笑,終於開口說道:“女俠你憑本事傷了二十名部卒,本將無話可說,可是梁眉公隨後跟你光明正大廝殺一場,他輸了,這邊放行,你輸了,就交出那身後女子,願賭服輸,天經地義。女俠你劍術高明,可賭品似乎不怎的啊。”
聽到這裡,徐鳳年就準備轉身離去。
用劍女俠身後的婉約女子正要說話,就被她用眼神製止,她轉過頭後,死死盯著宋笠。
宋笠微笑道:“你也別說什麽你輸了你跟我走,你我心知肚明,只要沒了你護駕,現在的世道,你身後女子走不出三裡地。本將不是什麽好人,卻是實誠人,可以跟兩位姑娘說明白,本將只要她過一趟宋家大門,就放她走,絕不動她一根頭髮。不過醜話也說在前頭,廣陵道都清楚一點,動不動她的身子,不重要,但以後就都算是本將的女人了。”
高大而英氣逼人的女子冷笑道:“這種混帳話,宋笠你可有本事去京畿之地說去?”
宋笠在馬背上擺了擺手,哈哈笑道:“這哪裡敢。”
宋笠逐漸斂去笑意,一語道破天機,“你也好,身後女子也罷,都不是什麽小家碧玉,估摸是太安城那邊的大家閨秀,可既然你們入了鄉,就得隨俗。再大的金枝玉葉,本將都吃得下,事後還能不露痕跡。所以你們掂量掂量,別真惹惱了本將。”
提劍女子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道:“我來廣陵道是找趙鑄。”
她這趟出京遊歷,除了早就想獨自闖蕩江湖,確實還準備去見一見那個嗜好築京觀的年輕人。
身後女子是閨中密友,不過相見的是一個青梅竹馬的負心漢,那個原本前程錦繡的男子在遭遇家變後,無緣無故就人間蒸發一般,好不容易給她找到了蛛絲馬跡,這次一咬牙偷偷離開太安城,足可以稱之為大逆不道的逆鱗舉動,回去之後這輩子都甭想踏出京城一步了。而且她這次拉著自己見過了那男子,沒有吃閉門羹,但比這更傷人心,那男子竟然說已經談好了一樁婚事,就要在那個山窮水惡的小地方扎根。身後女子不信他的見異思遷,男子便約出了那什麽都不如她的陌生女子,身世天差地別不去說,相貌才情眼界,都不值一提,但是當她看到那男子與那村野女子站在一起時,就有些死心了,因為她看著那對不般配至極的男女,就知道他確是在喜歡著她。
師從劍道魁首習劍多年的女子並不像她臉上那麽鎮定,這橫江將軍身邊的老者深不可測,所以揀選了那個年輕扈從作為賭約對象,她堅定對手刀法比自己的劍術要遜色幾分,可真正廝殺起來,不但輸了,若非那人刀下留情,她還會命喪此地。雖然反悔約定,有違心性,可她怎麽會眼睜睜看著閨中密友去那龍潭虎穴?就如宋笠自己所說,跨過他家門檻,那就沒有清白名聲可言,事後不論如何將這條廣陵地頭蛇的雜號將軍千刀萬剮抄家滅族,有何裨益?只是她仍是不想泄露她們兩人的身份,不願意,也不敢。
宋笠微微一怔,眼神炙熱了幾分,“燕剌王世子趙鑄?”
她心知不妙,乾脆閉口不言。
世上總有一些不屑規矩的男人,喜歡女子的身份,多於女子本身姿容。太安城是天下首善之地,同時也是最為藏汙納垢的地方,她耳濡目染太多了,一些個勳貴子弟,怎樣的水靈女子勾搭不到,就偏偏對那些明明上了歲數的大宅深院裡的婦人下手,並且引以為傲,私下與狐朋狗友相聚,作為談資,比試誰拐騙上手的誥命夫人品秩更高。她就聽說那幫油子混帳,不但連烏木軸敕命文書的婦人視為玩物,就連一些個玉軸和犀牛角軸的誥命貴婦也敢引誘。
聽到趙鑄這個名字,本已走出去幾步的徐鳳年停下腳步,抬手摘下一截柳葉繁茂的柳枝。
徐鳳年沒打算湊近過去,但也沒想著袖手旁觀。
王福以為他這位刀法天下第二的絕頂高手在客棧裡不出手,是那小子命大。
很快他就沒了這份自信。
一片柳葉劃空而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