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大人物傾巢出動,徐鳳年截殺趙楷(4)
既然讀書人可以賣才給帝王家,許多頂尖莽夫自然也樂意憑借一身武藝售賣給朝廷。不同於北涼徐家的無官無權,只要有本事,到了京城皇宮任職,就真是野民變官家。這名被天子賜黃的金刀侍衛因為武功出眾,更是功成名就的佼佼者。一次返鄉探親,當年所在門派曾被郡守和將軍聯袂彈壓得喘不過氣,等他衣錦系黃還鄉,便是天翻地覆,勢利眼的郡守請郡內一位年邁碩儒提筆寫匾額,親自派人送往宗門懸掛,而他原本被宮中規矩所限,都不曾打算跟郡守計較什麽。這之後,他便將幫派內一位師叔祖的嫡傳弟子帶往京城,僥幸成為第二名金刀侍衛。
中年金刀侍衛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與其余多名同僚一起圍殺那名黑衣少年。漢子心中默想,就算今天自己死在這裡,也算對得起宗門了。
徐龍象大踏步直線而走,眼睛始終盯著那名披了件白袈裟的女子。
青鳥一騎率先陷陣,手中刹那槍撥去對面敵騎的刺面一槍,手腕輕抖,拖字訣加上弧字槍法,將那名本以為擦身便是一回合結束的精悍騎將,給一槍捅穿後心。弧字槍回,青鳥一杆刹那橫掃那禦林騎將的身軀,將其掃成兩截。她沒有一味戀戰,回馬槍僅是擊殺了一員騎將,就不再使出,即便有禦林騎軍擋下刹那,她也僅是朝那輛馬車疾馳而衝。
當頭第一撥人馬槍矛擦身,地上就滾落了三十幾具屍體。
如兩柄刀鋒互割血肉。
兩條傷口繼續迅速撕扯擴大。
袁猛一槍挑翻一名敵騎,那名甲胄被捅出血窟窿的禦林軍身體被挑入當空。
還有一戰之力的騎兵在空中扭轉身體,想要落地站穩後抽刀再戰。
只可惜尚未落地,便被一名白馬義從隨手凌厲一刀劈去整顆腦袋。
袁猛哈哈大笑:“洪狠子,這顆頭顱賞你了。回去別他娘再摳門了,請你袁校尉好好搓一頓!”
面無表情的洪書文輕輕嘀咕一句:“讓老子當個副校尉就請你喝花酒。”
袁猛耳朵好,哪怕在戰馬踩踏雙方廝殺中仍是聽清楚了,笑罵道:“放你娘的屁!等殺夠了十人再跟老子提這一茬!”
洪書文手中北涼刀一擰變作倒插蔥式,彎腰躲過一槍,借助胯下戰馬前衝之勢,涼刀順著槍杆急速滑過,一刀劃斷那名敵騎的手臂,再被這個鳳字營出名的狠子削去半片腦袋。
馬還在前奔,人已死。
腰間還剩余一柄北涼刀的洪書文淡然道:“兩顆了。”
縱馬前衝中的王衝瞥了一眼死在自己前頭的一名白馬義從,咬了咬牙。
眾人頭頂忽然有一團紅雲飄過,墜向鐵門關外。
一名禦林軍騎兵落地死前,依稀可見遠方馭飛劍結陣戰國師的場景,合眼時有氣無力咒罵道:“乾你祖宗十八代的京城士子,你們不都說北涼世子只會花前月下欺負娘們兒嗎?”
徐鳳年見過兩次雷池。
武帝城外鄧太阿的雷池劍陣,殺得天人趙宣素。
大秦皇帝陵中的那座雷池,則是被魔頭洛陽彈劍破解。
一成一破。
徐鳳年就有了自己的飛劍造雷池。
他曾經跟徐北枳說過幾丈以外幾丈以內的雷池之內,飛劍殺人輕而易舉,絕無水分。
病怏怏的黑衣老僧起先並沒有對北涼年輕世子那番有關報仇的言語上心,一個體內氣機運轉滯緩的武夫,別說他楊太歲,恐怕就連一個二品高手就能讓你徐鳳年吃不了兜著走。只是當其策馬衝來,劍氣一瞬傾瀉如決堤江河,他就有些訝異了。楊太歲這些年遠離宮廷紛爭,行走江湖,以他豐富至極的城府和閱歷,武林中一些零碎的隻言片語,就能擠掉水分和揮去煙霧,推演出離真相不會太遠的內幕。只是他原本預料有王重樓饋贈大黃庭在身的徐鳳年,內力不該如此凋零,劍氣則不該如此凶猛。
楊太歲一次次輕輕揮袖。
十二柄飛劍次次反彈跳躍。
徐鳳年停馬在十丈以外,雙手各自按住春雷和春秋。安安靜靜,不發一聲,不言一語。
這便是劍胎圓滿的吳家飛劍厲害所在,心意所至,便是劍鋒所至。何況這十二柄飛劍,本就凝聚了桃花劍神鄧太阿畢生心血,哪怕被他贈劍前抹去如意劍胎,一十二飛劍本身卻早已圓潤通透。
“歸宗。”
黑衣老僧笑了笑,吐出兩字。一手在胸口成掌豎立,一袖拂卷,將六柄飛劍一氣呵成卷入袖口。
大袖滾滾撐起如鼓囊。
其余六柄飛劍中的太阿刺向楊太歲眉心。
老僧抬手一拍,貼住太阿,身形看似緩慢走動,這隻手掌卻在空中硬是粘下了太阿在內的四柄飛劍。
其余兩柄竹馬、桃花相繼擊中老僧後背,只是袈裟如投石湖水後陣陣波瀾晃動,竹馬、桃花都無功而返,又給楊太歲那隻手掌四指夾雙劍。
十二劍盡在老僧袖中與手上。
楊太歲望向坐在馬上巋然不動的年輕人,輕聲說道:“殿下可否就此退去?”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還早。你都沒死。”
然後伸出手,在身前空中屈指虛彈。
六柄劍仍然被黑衣老僧一隻手掌手指禁錮,袖中六劍卻已是破袖而出。
楊太歲咦了一聲,喃喃自語:“叩指斷長生?”
道,不是道門獨佔,三教一直都在苦苦覓求各自的道。
而儒家也不等同於那位張聖人之後定下重重規矩畫下條條框框的儒教。
若非是欠了一份不得不償還的人情,曹長卿很想跟這位白衣兵聖聊一聊他們之間的道之所差。
曹長卿入儒聖,歸功於那座西壘壁遺址,歸功於公主殿下的那句“興亡皆是百姓苦”,歸功於西楚滅國以後仍舊浩氣長存的書生意氣。
他很好奇陳芝豹為何能跳過天象直入陸地神仙。
其實以陳芝豹的卓絕天賦,遵循武夫境界一步一個腳印踏入天象境界後,再以儒聖身份成就陸地神仙,這樣兼具三教聖人和武夫路途的儒聖,恐怕自己就真的只有認輸一條路了。
現在的陳芝豹,處於一種十分前無古人的玄奇境地,既非偽境地仙,也非王仙芝的以力證道超然世間。
可惜了。
多等十年該有多好。
不過有一點大官子可以肯定,陳芝豹的悄然入聖,跟兩禪寺龍樹聖僧的圓寂有莫大關系。
曹長卿喟然長歎之後,伸手一抓。
代替徐渭熊道出那個來不及說出口的“敕”字。
一道紫色天雷被他從九天之上硬生生抓下。
曹長卿之所以被譽為獨佔天象鼇頭,自然有其大風流之處。
先前陳芝豹對上曹長卿後,便輕輕下馬,拍了拍戰馬,讓其脫韁而去。
然後抬頭望向天雷降落。
猛然將那杆深紫梅子酒插入大地。
曹長卿微微一笑,再說一個“敕”字,這一次則是手心朝下。
法天象地!
玄甲、娥眉、蚍蜉、黃桐、金縷、朝露,在新任劍主徐鳳年“斷長生”的彈指之下,六柄吳家劍塚頂尖飛劍破去黑衣老僧那一手須彌芥子大千袖,刺穿牢籠,衝天而去。
粘住其余六劍的楊太歲手掌一記輕輕翻覆,如同顛倒乾坤,青梅、竹馬、春水、桃花、朱雀、太阿隻得在他手掌兩尺之內急速旋轉,任由六柄飛劍劍氣如虹,仍是暫時逃脫不得,但這位病態老僧的袈裟也被飛劍劃破,絲絲縷縷地飄蕩在空中。
楊太歲手掌再翻,飛劍肆虐的距離由兩尺縮小為一尺半,幾次翻覆,便已經將六柄飛劍緊縛得近乎紋絲不動。
黑衣老僧淡然道:“世子殿下原本身具佛胎道根,是與尋常武道驚才絕豔之輩大不同的罕見天賦,為何不肯循序漸進,以證大道,次次劍走偏鋒?如此一來,又經得起幾次揮霍?武當老掌教王重樓辛苦造就的一方大黃庭池塘,只需細心澆灌拓寬,那便是小池變浩淼巨湖的造化,到時候一百零八朵金蓮循環往複,長生不息,一座氣海扶搖一千零八十朵,是何等的天人氣象?正因為殿下不知珍惜,逆天而行,如今池水枯涸金蓮凋零,僅剩一株煢煢孑立,殿下還不知悔悟,不願回頭?!”
最後“回頭”兩字,楊太歲以佛門獅子吼大聲喝出,徐鳳年胯下戰馬如遭颶風拂面,頻頻向後退去,最終屈膝觸地。徐鳳年飄然走下戰馬,手心一拍春秋劍鞘,劍鞘弧形一蕩,春秋劍順勢出鞘,畫出一個大圓之後,懸停於徐鳳年身前。徐鳳年走在戰馬前頭,這麽一遮擋,戰馬迅速抬膝站定,這一次長途奔襲的騎乘,這匹通體金黃璀璨的汗血駿馬早已有幾分通玄靈犀,輕踏馬蹄,戀戀不舍地掉轉方向,小跑離去,一步三回頭。
遠處策馬緩速遊弋在大圓之外的袁左宗將本已出鞘幾寸的北涼刀又壓回鞘中。
徐鳳年冷聲道:“先後兩位劍神李淳罡、鄧太阿,做的都是開山之事。你們三教聖人卻是閉門封山,怕因果,懼業障。一旦沾染,就如一顆種子草籽擲入石壁,遲早會有撐破山崖的那一天。龍樹僧人不入佛陀,是他不願,兩禪寺住持自身早已圓滿,只是更在意佛土廣布,慈悲遍及四方。你楊太歲雖然剃了頭髮披了袈裟,骨子裡仍是法家,行得是那縱橫捭闔術,你做成了佛頭,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楊太歲灑然笑道:“貧僧確實做不成佛頭,證不得菩薩果。可若說要阻你一阻,卻也不難。等韓生宣趕到鐵門關,這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是你執迷不悟,不惜修為和性命再拖下去,便是悄然入聖的北涼陳芝豹到來,成為彈弓在下之勢,到時候可就真應了黃龍士的那句讖語。為他人作嫁衣裳,辛苦為誰忙?殿下有大慧,是少有的聰明人,應該知道皇子趙楷當蜀王,總好過陳芝豹當第二位異姓王。北涼之所以能夠跟離陽、北莽三足鼎立,在於內耗較小,一旦分了家,可就難說了。在貧僧眼中,北涼真正的大敵,是十年後的蜀王趙楷,更是當下的陳芝豹,兩者權衡利弊,殿下應該清楚如何選擇!”
徐鳳年搖頭道:“算盤不是這麽打的。”
黑衣老僧以佛門大神通禁錮住竹馬、朱雀等六柄飛劍,看似輕描淡寫,其實也絕非表面上那般閑適愜意,飛劍嗤嗤作響,如雲霄之上雷電交加。此時他手掌方寸之間,寸寸殺機。
楊太歲正要說話,徐鳳年擺擺手道:“你們佛門講究隨緣說法,你雖是我的前輩,但緣分早就在當年那一頓酒中用盡,既然如此,就不要在這裡逢場作戲了。今天總得做個乾乾淨淨的了斷。”
枯瘦身軀撐不起黑色袈裟的楊太歲厲聲道:“徐鳳年,你當真以為貧僧斬不了妖魔孽障?!”
徐鳳年笑道:“當初欽天監是不是也用“妖魔孽障”四字去趙家天子跟前,形容尚未出世的我?”
說完這句話,徐鳳年踏出兩步,將春秋劍作為雷池劍陣的中樞,並攏雙指,在劍鋒上一抹!
春秋透入大地黃沙。
徐鳳年默念道:“我以春秋斷春秋!”
楊太歲怒聲道:“大膽!”
此子竟然荒唐到想要憑借自身氣運通過這柄名劍來竊取天機!
這才是真正的截殺所在!
徐鳳年一身唯有陶滿武這類獨具慧眼者可見的黃中透紫金之氣,轟然上升浮遊九天。
黑衣老僧手掌翻覆,仍是控制不住竹馬六柄飛劍,後者齊齊脫手而出,貼地長掠,繼而停頓於黃沙之上一丈高度。
早已在天空躍躍欲試的六柄飛劍露出崢嶸面目,與地面上的春秋劍構成一個北鬥劍陣。
十二柄飛劍又與春秋劍組成一個陰陽兩儀劍陣。
十二柄劍本身自成一座雷池劍陣。
又以武當年輕師叔祖洪洗象傳授的玄妙心得,劍劍反覆成渾圓。
袁左宗拍馬返身撤退。
這場仗,沒他什麽事情了。
猶豫了一下,有意無意之中,袁左宗愣了一下,望了一眼徐鳳年,然後開始縱馬狂奔,經過屍體橫陳的廝殺沙場,探手一抓,握住一根長槍,徑直殺向那尊白衣女子菩薩。
袁左宗一進,紅袍陰物則是一退。
楊太歲望向天空,搖頭笑道:“倒真是好大的手筆。不過徐家小兒,你真當貧僧是吃素的?”
黑衣老僧一腳跺地,腳底甚至不曾觸及地面,更不見黃沙揚起,只聽他喝聲道:“百丈慈悲!”
捏碎胸前玉扣,楊太歲揭下那一襲濃黑如墨的袈裟,手指一旋,如一朵黑雲的寬大袈裟,在老和尚頭頂往九天飛去。
如一株華蓋平地起。
古書曾雲終南山有仙人手植寶樹,高聳入雲百丈,無枝無葉。
(本章完)